“当家的，你要挺住啊，君子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回来了。”

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已经尽力，自家男人的口鼻里，总是渗血出来，她就用毛巾去抹，可总是擦拭不尽、摸不干净，血沫还是源源不断涌出来。

“妈，我是不是要死了。”

15岁的儿子出现在门口，1米6的个子说不上多高，却到了妇人额角；他也在捂着鼻子，鲜血却止不住从指缝渗出、滴落下来，从走的位置开始，留了一路痕迹。

他害怕，不想死。

“傻愣子，乱说什么呢，你和你爹都会好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妇人哭了，骂了一声，说他乱说话；可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附近十里八乡哪还有救人的地方。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男孩知道自己怕也没用，他换了个话题，想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姐姐是他最喜欢的人，对他极好，十分照顾，如果要死了，能见见姐姐，也是好的。

“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就回来了，你别站着了，快去躺着，快去躺着，妈给你们做饭去，妈给你们做饭去。”

妇人颤颤惊惊要扶儿子去房间，她其实已经半天联系不上女儿，要她怎么说；明明说好马上回来，可是……可能车上信号断了吧，她只能这么想，不敢去想那天女儿鼻间也有血迹。

为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一家人，突然要遭这种罪。

男孩不想回去躺着，他感觉躺着呼吸难受，整个胸腔呛的厉害；可是母亲扶着他，他也就没多反抗，安安静静的躺了下去。

“妈，没事的，没事的，我和爹都会好好的，你快去做饭吧，我饿了。”

即使身体上很难受，他还是安慰着母亲；他知道的，母亲比他们更加难受；一家4口人，突然两个男人都倒了，她该多绝望啊。

“好，好，妈去做饭，妈去做饭，你好好躺着，别动，没事的，会没事的，饭菜马上就好，等等妈，马上就好。”

看着母亲离开房间，男孩看着天花板，有些发愣；也许，这次真的要死了，他觉着有些凉，明明现在还是天气很热的时候。

——要死了吗？

他没办法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他想去看看父亲，母亲去外面厨房做饭了，应该是看不到他又起来走动。

“达，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啊。”

注：达，地方口音，与爸、爹、父亲同一意思。

这话和母亲说自是要挨骂的，可两个男人之间，很多话都可以明着说；他们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况，骗着说没事、怎么可能真的没事呢。

“娃，你感觉还好吗。”

卧床躺着的男人说话有些气力不足，也是，这男人几年前摔了腰、伤了腿，自此就躺了两三年，现在还出这事，躺着喘个气都难了。

这话的意思不同于‘你还好吗？’而是‘你还能撑多久？’

他们都知道，自己怕是要死了，可一下都死了，那该多吓人；孩子的母亲一个人撑得住吗？大概是撑不住的，所以，哪怕多拖一天，半天也好，可千万不要同时走了。

最好是，能拖到他姐君子、燕如君回来。

“要不，达，我先走吧。”

“胡说什么！哪有儿子先走的，咳咳；娃，达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你要好好劝住你妈，知道吗，呵——呵——”

男人已经完全无法用鼻子喘气，鼻腔里的血液有些化成了血瘀，堵住气孔；于是，他开始大口的喘气，像条溺水的鱼，明明‘水’一分也没有减少，却开始无法呼吸。

他要死了。

男孩看的真切，父亲脸上的色泽先是开始泛白，接着有些变深，开始慢慢发青，然后变得酱紫，最后黑了，人也就没了。

男人还是先走了。

妇人在厨房并不知道丈夫走了，她在生火；可是一次，两次，三次，火柴总是划不着，不是断开就是火头划白了也燃不着。

她越着急就越点不着火。

“妈…”

男孩到了厨房边，妇人突然转头过来，有些恍神，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却心底不愿意去相信。

“你、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过来干什么，快出去，快出去，妈马上就做好了，马上就做好了。”她不想承认某个情况可能发生的事实，可是她说话的声音颤了，她不敢再想下去。

只要做好饭就好，把饭做好就好，一家人就可以一起吃饭，君子、君子她估计也是时候回来了，大家其乐融融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很好……

“妈。”

男孩又喊了一声，妇人这下彻底绷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

他突然，懂了。

是啊，他们两个要是突然就这么死了，眼前这个女人该多伤心；他不能死啊，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男孩想不出怎么去安慰这个女人，明明她是他的母亲，生养照顾了他15年的亲人。

“妈…”他又喊了一声，妇人突然安静了，听着儿子的声音，听到：“我帮你烧火吧，我饿了，我们赶紧做饭吧。”

“……好，好，妈没用，妈没用，这就去拾菜，娃你想吃什么？”

她不哭了。

本来，这个南方嫁过来的女人总是叫说着普通话，现在却用起了本地口音；娃，一直是父亲这么叫他的，现在母亲也学会了吗。

“诶，我想吃炖粉条，放葱的。”

男孩笑了，坐在母亲让出的灶火门口，笑的有些费力却灿烂；他看不到，他的牙齿红了，嘴里血迹鲜红。

“好，好，妈给你做，妈给你做。”

妇人用衣袖抹开眼泪，蹲下身子去取橱柜里放着的扎条，那是之前一直在的；她平常都有备着这样那样的吃食，给这个家做好每一顿简单又不差的饭菜。

这，大概就是母亲。

男孩取了火柴，他划了两下，竟然发现自己的手抖了，总是蹭不到火柴盒侧面的夹板。

——换个工具吧。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这是他藏着的东西；学不来好，总是不行的，至少不该让家里发现，不过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处。

火还是点着了。

——就是，有点冷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吧，烧起来就暖了；马上，就有粉条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