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之后

《报恩之后》

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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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采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辆快要散了架的旧马车内,身上裹了崭新而暖和的毛毯。她抬头望向半躺在对面的人,他紧阖着双眼,似乎睡得很沉。

马车颠簸向前,里面光线暗淡,依然能够看清他的下眼窝上起了黑晕。可想而知,这几日他一直没能休息好。

薛采摸不准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她不省人事期间,定然是崔珩一面带着她逃命,一面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如此一思量,心头便涌起满满的感激,于是不顾寒冷扯下身上的毛毯,凑近崔珩,轻轻的帮他盖上去。

马车外,山路陡峭崎岖,两旁枯枝交错掩映,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春雪。

蓦地,一只灰突突的小松鼠跳进了薛采的视野,它沿着树干敏捷的爬到了树枝上,在枝丫间来回的跳跃,像一颗不知疲倦的小球。过了片刻,这个小东西终于消停了,伫立树梢,两手捧着一粒松果吃得津津有味。

难得在绿芽萌发,春回大地前能欣赏到如此生动活泼的景象,薛采看得目不转睛,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直到松鼠的身影消失无踪,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卷帘,收回视线。

结果,与崔珩的目光撞个正着,“小恩公,你醒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岷山。”刚刚睡醒的崔珩声音有些沙哑。

“岷山?”薛采一时来不及反应,木愣愣的重复了一遍,忽的眼眸一亮,“是天曜城外的岷山吗?”

“正是。”

崔珩见薛采双目清明,神采奕奕,料想她体内的残毒已经构不成威胁,心头紧绷的弦缓缓松弛下来。

他在逼仄的车舆里舒展开僵硬的四肢,蜷缩的双腿伸长时几乎踢到了对面的长条凳。

毛毯从崔珩瘦削的肩头滑落,他捡起来极其自然的铺在薛采身上,然后从身侧的包袱里取出一块干粮一壶水,“你昏睡了五日,好好吃点东西。”

“五天?”薛采目瞪口呆,难怪她醒来时神清气爽,仿佛这辈子都无需再睡觉,确实是睡够了。

坐在外面驾车的林星云听见动静,扭转身撩起帘布,脑袋探进车舆,“小美人儿,你可算是醒了。”

薛采惊讶的望着林星云,见他嬉皮笑脸,口气轻佻,一脸警惕道:“你是何人?”

林星云勾勾手指,“你过来,坐得离哥哥近些,哥哥悄悄说给你的耳朵听。”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登徒子!

薛采剜了他一眼,转而问崔珩:“小恩公,他是什么人,为何会跟我们在一起?”

林星云见薛采不理睬自己,仿佛受了冷落,急巴巴的抢白道:“哥哥我啊,是这岷山上的土匪。”

“土匪?”

“小美人儿,你怎么跟鹦鹉似的学哥哥说话,真是讨厌。”林星云笑得两排牙齿齐刷刷暴露在了外面,他挤眉弄眼道:“你不要怕,只要你乖乖的,哥哥我啊绝对不会伤害你。”

薛采被他油腻腻的语调恶心坏了,他若是土匪,那她和小恩公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不对啊,土匪劫人不该五花大绑,黑布蒙眼,布团塞嘴吗?她和小恩公安然无恙的坐在温暖舒适的车舆里,有吃有喝,行动自由,横看竖看都不像绑架。无广告网am~w~w.

莫非,小恩公纡尊降贵投靠了土匪,被人当成座上宾了?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薛采的脑袋里装满了疑问,像凌乱的线团纠缠打结,始终理不出个头绪,她默默思忖片刻,忽然福至心灵,抓住了真相的尾巴。

因为小恩公要替父报仇,而凭她与小恩公的实力,妄想夺回天曜城希望委实渺茫,所以才会与土匪结盟,如此一来就有了兵马。

这必然是权宜之计,小恩公真是英明神武,薛采佩服得的五体投地。

崔珩对薛采的想法一无所知,只见她的目光从惊疑变成了困惑,又从困惑转成了浓烈的钦佩,皱起眉头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叫林星云,是蓬莱山寨的二当家,我跟他没有交情。”

没有交情?那为何会走到一处?薛采陷入了沉思。

林星云把马鞭丢给刘旭阳,钻进车舆,笑眯眯的想要坐在薛采身旁,“小美人儿,你有什么事尽管问哥哥,哥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珩长腿一伸,脚往长条凳上一搁,挡住了林星云的去路,寒声警告道:“离她远点儿。”

林星云气恼的哼了一声,“你是她爹啊,管得这么宽。”

崔珩不语,拉开帷幔一角,目光飘到了窗外。

马车辚辚驶入“一线天”,两侧石壁笔直如刀切,光滑无坡度与石柱无异。上面湿漉漉的流淌着消融的雪水,石壁上随处可见青苔的暗影。

林星云撒气似的往崔珩身侧一坐,挪动屁股把崔珩挤到了最里面,霸占了崔珩原来的位置。

他双手撑着腮帮子,倾身向前,凝睇着薛采满脸心疼道:“小美人儿,瞧你消瘦的,等到了山寨里,哥哥找人给你做好吃的。”

两人离得近,薛采不得不直视他的面容,迟疑了一瞬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是吗,小美人儿?这么说我俩是天定的姻缘,前世修来的缘分。”林星云兰花指一翘,用戏腔唱道。

薛采无语凝噎,定了定神才道:“你是孔鎏攻山那晚,把我和小恩公撞散的人。”她往里挪了挪,复又与崔珩面对面,“小恩公,他究竟是敌是友?”

“非敌非友。”一绺发丝垂落下来遮挡了薛采的眼睛,崔珩鬼使神差的把它勾到薛采耳后,“这人油嘴滑舌,你要多加提防。”

“臭小子,你说谁呢?”林星云气急败坏的要与崔珩理论,只听刘旭阳“吁”一声,马车停止了奔驰。

“少城主,林当家的,我们到了。”

林星云率先跳下马车,“小美人儿,哥哥扶你下来。”

薛采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但不想承林星云的恩情,直接选择了无视,正要跃下去,倏地身体被人凌空抱起。

崔珩飞身而出,等薛采双脚落地站稳,才若无其事的放开手。

没想到经历过生死后,冷硬如铁的磐石也开窍了,懂得关心人体贴人了。吾家儿郎终长成,一时间薛采心头感慨万千,恩公在天有灵,一定会对崔珩的改变感到欣慰。

四个人甫一出现在山寨,众多土匪纷纷搁下手中的活计蜂拥而来,众星拱月般将林星云簇拥在中央,“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寨子里没了你群龙无首,什么事都干不成。”

刘旭阳率领残部跪倒在崔珩脚下,喊声震天:“恭迎少城主。”

只薛采一人站在原地无人问津,她环视四周,想起孑然一身潜入天曜城刺杀谢舫时,来过一趟岷山。

这座山巍峨高耸,直插入云,位于天曜城的东南面,似一道天然的屏障阻挡了铁蹄的侵略。她那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未曾登上山顶,也没有踏遍山上每一寸角落,只寻找了一个能够望清天曜城全貌的地方,吹了一夜秋风。

“阿珩!”一道倩丽的身影奔过来,排开众人,冲进了崔珩的怀里。

女子柔若无骨的双臂紧紧箍在崔珩腰上,俏脸贴在他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你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想,你若还活着,肯定会来这儿找我,所以我哪儿也不敢去。”

薛采木楞当地,被眼前这一幕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苦情戏震撼到了。 m..coma

她清楚的记得,天曜城的百姓聚在永安街头唠嗑,不无遗憾的说崔珩年近双十却迟迟不肯成亲,如果他死了崔家就彻底绝了香火,天曜城便永远无法回到崔氏手中。

那眼前的女子又是何人?莫非是与他交换过庚帖的未婚妻?

心头刚产生这一想法,一位衣着朴素但分外整洁的妇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喜气洋溢的走了过来,“老奴早上翻过黄历,知道今天是个吉日,没想到少城主真的回来了。”

妇人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夫人日日夜夜盼着你。”

这……崔珩都有孩子了!

薛采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转头看崔珩,那人也回望了一眼,眸中风平浪静,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与妻儿团聚的喜悦。

崔珩垂着双手,从始至终没有回抱女子。他彬彬有礼的等待女子情绪有所缓和了,才拉开她的手,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徐梦洁,你没必要如此。”

徐梦洁吸了吸鼻子,妍丽的脸庞上水光潋滟,哽咽道:“阿珩,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待人如此疏离。”眼波流转间,似乎此时此刻才发现崔珩身边站着一名陌生的姑娘,她浅笑着问道:“这位姑娘是?”

“薛采,名儒李若鸿的徒弟。”崔珩看着薛采,眸中泛起一丝暖意,“你大病初愈,不要一直站在风口里,快回房里歇息。”

徐梦洁贵为名门淑女,在众姨娘的勾心斗角中成长,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亲疏远近分外敏感。

她看出崔珩对薛采有些许特殊,抿嘴笑了笑,热情的牵起薛采的手,“妹妹,多谢你这一路对阿珩的照顾。沈妈妈,厢房还未收拾好,你先带妹妹去我房里休息。对了,把念儿抱过来,让他义父好好瞧瞧。”

崔珩有一箩筐的事情等着与刘旭阳商讨,听见徐梦洁的话,脚步一顿。

徐梦洁抱着孩子,“阿珩你看,这一转眼都快半岁了。”

她怀里的孩子粉雕玉琢,像一颗圆滚滚的糯米团子,一双眼睛也圆溜溜的好似黑紫的葡萄。徐梦洁咧嘴扮了个鬼脸,逗得小孩儿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崔珩有一瞬间的怔忡,“跟他长得真像。”

“是啊。”徐梦洁怅然道:“可惜没有福分,一生下来就没了父亲,不过总归还有你这个义父。阿珩,你要不要抱抱他?”

崔珩犹豫了须臾,伸手接过,他从来没有抱过婴儿,动作笨拙,浑身僵硬,只觉得怀里的小东西软得一塌糊涂,稍有不慎就会脱离手掌,跌落在地。

小孩儿好奇的盯着他,蓦地笑了。

“你看,他和你真亲近。”徐梦洁也跟着展露笑容,“我给他立了衣冠冢,明日带你去祭拜一下。”说着,又落下眼泪,“那豺狼抢走了他的东西,倒是会笼络人心,假惺惺的把他厚葬到了皇陵。阿珩,你接下去有何打算?”

崔珩把孩子还回去,目光转冷,“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薛采跟在沈妈妈身后登上了竹制的扶梯,快要跨进门槛时,又往后回望了一眼,崔珩正与徐梦洁说话,一男一女一个隽秀俊逸一个曼妙婀娜,倒是天造地设,十分的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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