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朝野的首辅大学士，一举一动自然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上一次，杨廷和邀请杜修明前来，被杜修明直接拒绝，事后也没有上门请罪。

就这样，杨阁老什么也不说，这么快就又发了请柬。若是杜修明铁着头再次拒绝，那可就白白给了杜修明一次进入史书的机会。

李白是天子呼来不上船，杜修明是阁老呼来不搭理。可关键的是，堂堂阁老，到底有什么事，要找一个小小的兵马司都督商量呢？居然还要跑到家里去商量，这显然是要讲悄悄话嘛。

难道是要嫁女儿给杜修明，不应该啊，杜修明可是有妇之夫了。

京城官员，无不议论纷纷起来。但唯有万镗能猜到其中一些，杨廷和见杜修明，无非是商量升官调任的事情。万镗此刻感慨，兵马司原本是烂摊子，经过杜修明整顿才变好。杨阁老为了维护当前大好局面，肯定是和杜修明交换利益去了。万镗心里，藏着一半的山西老陈醋。

可就在他醋坛子打翻了之时，只听得顺天府府衙内的心腹，跑到后宅启禀道:“太尊，蒋阁老的轿子往这边来了，但不知他是过来做什么。”

万镗拿着书，惊愕的神色在他的脸上闪过，不解道:“杨阁老在家召见杜修明，蒋阁老往这里来了……去吩咐人灭了后宅的灯，给这书房的烛换大号的，再去拿几卷案宗过来，要新的难的。”

吏员听命去了，而不久之后，蒋冕果真到了顺天府，还打了招呼，不许别人声张。

顺天府不比兵马司，这个位子上，很多人都能干得好。万镗必须体现出自己在这里无法替代的价值，方能要得价来。

没过多久，蒋冕从外走了过来，推开了书房的门。只听得万镗头也不抬，问道:“参汤熬好了？本官还要看完这些卷宗。”

蒋冕并未生气，淡淡地道:“仕鸣啊，参汤虽然好，可喝多了伤身，容易补得太过。晚上看卷宗，可以吃些泥鳅汤，对腰也好。另外可服黄芪，药用比人参略差，可补得缓慢，长吃比人参要好。”

万镗“惊讶万分”，看到蒋冕赶紧下拜，道:“下官不知蒋阁老到来，有失远迎，有失礼数！”

蒋冕无所谓地扶他起来，道:“无妨，是我让他们故意不通报的，仕鸣，你在顺天府任上宵衣旰食，兢兢业业，朝廷都是有目共睹的。可你知道，灭了京城四霸之后，迟迟不愿奖赏你？”

万镗其实也猜的到，叹气道:“下官哪里不知？无非是听了陛下的旨意，坏了内阁的章程。若是不严惩，就很难以儆效尤。下官为朝廷办事，没有奖赏也无所谓。”

“仕鸣，你说得对，也不对。坏了内阁的章程，也是你应变之策，杨阁老和我等都不会真的责怪你，施以薄惩就行了。而迟迟不奖赏你，是另有原因的。”蒋冕缓缓说到，他来这里，其实是杨廷和的指使。

东南乃是朝廷赋税重地，杨阁老自然也十分看重，需得派重臣前去。架子已经搭好了，那就是杜修明和万镗。可在这之前，需要虚晃一枪。故而杨廷和与蒋冕，兵分两路来给这俩人说清楚。

“一是顺天府暂时还未找到合适的人接任，眼看就是秋闱了，乱了可不成。其次是最要紧的，兵部打算给京卫换一轮装备，需要顺天府帮忙。”蒋冕看着万镗道:“你先往这方面去办，办不到的，可以找杜修明帮忙。秋闱之后，本官举荐你为兵部左侍郎，让你主管此事。”

“呀，阁老之栽培，下官感激不尽！”万镗面上都快要哭出来了，心里却转得飞快，顺天府知府再牛，也只是知府。能成为六部侍郎，那可算是有了入阁的资本。蒋冕年纪也不小了，等杨阁老致仕，蒋阁老上位，那将来的兵部尚书，只要跟着蒋阁老，就是志在必得啊……

对万镗而言，没有什么基本盘，离开了顺天府，仍然在京城，那顺天府就仍然会听他的。更没有什么固定的靠山，有奶便是娘，蒋冕找他，那他就跟着兵部。可要当好兵部的差，那还是要去拉拢一下杜修明的。

说到杜修明，万镗心里在想，他会去哪里？他会愿意走吗？

可杜修明就不同了，他离开了兵马司，那就是大树离根，定会枯死。难怪杨阁老见他来家里详谈，去怕杜修明不肯走啊。但万镗不知道，他当了兵部左侍郎，不久就会被一起贬去东南某地，而蒋冕似乎不太愿意把接下来的事情给万镗交底。

这厢边蒋冕在忽悠万镗，而杨阁老那边，也准备和杜修明过招了。

杜修明来到杨家，被人引进后院，此刻杨廷和刚打完一套五禽戏，下人端去上好的茶，杨廷和只是拿来漱漱口罢了。

擦了把脸，杨廷和招呼杜修明道:“修明，过来坐吧，陪老夫吃个便饭。只怪你没口福，前几天来了鲥鱼，鲜极了，可宫里又把你叫过去了。你是陛下一手提拔来的，去宫里是对的。”

杜修明听了这话，心里的防备便松懈了不少，提着盒子过去道:“阁老，下官确实是抽身不开，阁老能体谅下官难处，下官感激不尽。这里是四川送来的蜜橘，路上坏了许多，我挑了一笼好的，给阁老尝尝鲜。”

杨廷和十分乐意地收下了，当时便剥了一颗橘子来吃，边吃边道:“杨某家乡也有橘子，可惜太酸，想必是种不太好。等杨某老了，要去四川取几颗橘子树栽回家里，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

这话里有话，杜修明思考一下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在阁老面前何尝不是后人，吃水不忘挖井人，阁老这颗大树，给大明朝遮风挡雨，下官对阁老敬佩不已。”

杨廷和拈须笑了起来，还指了指杜修明，意思是没想到你小子，也会拍这种马匹。

接着一尾鲈鱼上来了，杨廷和示意杜修明尝一尝。那鲈鱼是清蒸的，杜修明在鱼尾腹部处夹了一块，入口即化，鲜嫩无比，于是点头道:“阁老，好鱼，好鱼，鲜啊！”

杨廷和又是颇有深意地道:“鱼好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起锅的时候，滴几滴醋下去，这才异香扑鼻，鲜美无比。于朝廷而言，修明也是这几滴醋，修明啊，若是让你离开兵马司，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