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人？何大人？这二位不是老冤家嘛，怎么一起来了？”参加旦月评的这些读书人，纷纷往门口看去，自觉让出来了一条路。

而在门口，杜修明、何孟春两人，全都有些诧异，他们也不愿看到对方啊。可既然遇到了，官场上的面子，还是要讲的。

杜修明率先拱了拱手，笑道:“何大人，少见少见。太常寺公务繁忙，何大人能抽空来见见各地读书人，一片提携后辈之情，真令本官敬佩。”

何孟春皮笑肉不笑，回到:“杜大人公务繁忙，不是也到了这里？只是何某没想到，杜大人并非科甲出身，也来旦月评打听秋闱的消息做什么？难不成，杜大人还想再考一次文举。四书五经，历科程墨，杜大人可都读过了？”

何孟春当然知道，杜修明其实是为了第二件事过来的，但他知道，那件事情还得压着，等到时机成熟才能够拿出来说。这个时候，何孟春无非就是想逞逞口舌之快，当众奚落一下杜修明罢了。

若是杜修明回答自己读了四书五经，那何孟春就会当场出题，难倒杜修明。若是杜修明回答自己并非为了秋闱而来，那何孟春就会继续刁难，让杜修明在门口等着，不得入内。

杜修明身后，孙祖寿、徐阶俱是眉头一皱，只有姚涞，身上干系太大，只装作没听见似的。至于会场里那些个各地举子，则好似看笑话一般。

只见杜修明丝毫不在意，还笑了起来，回到:“圣人云有教无类，何大人上次说了，大明以文章治天下，本官虽出身武科，也深知读书重要，文章要紧。圣人都让本官读书，何大人反而不让了？”

居然搬出有教无类这话来反驳，何孟春尴尬笑了笑，但却难不倒他，他道:“好学是好，可夏虫不可语冰，杜大人要学圣人，还是要一步步来，不能好高骛远啊。这秋闱乃是秀才晋举人之考，杜大人听了，只会顿生困惑，不会有别的好处。”

这时孙祖寿就想去理论理论，但被杜修明拉住了。徐阶见状，也上前拉住孙祖寿，让他不要冲动。

接着，杜修明便回到:“何大人这是怕本官偷学？本官读四书五经，的确遇到了一个困惑。来这次旦月评，正是为了和大家讨论一番。呵呵，何大人，若是你和在场诸位，能解答本官这个疑惑，那本官自会心满意足，不会去打扰你们了。”

“杜大人是读哪本书遇到了疑惑？”

“论语。”

“论语啊，圣人语录，五经之輨辖，六艺之喉衿，杜大人读到了好书。但这论语，在文举之中，只是开蒙的读物。”何孟春颇有把握地回到:“杜大人遇到的疑惑，自可问你身边几位朋友，何须问本官。”

“可他们都不知道啊。”杜修明看着孙祖寿等人道，这下孙祖寿、徐阶、姚涞的脸上都有一半震惊一半不好意思，杜大人啊，骂人可不带这么骂的。这就相当于指着三个数学系研究生，说他们不会九九乘法口诀一样。

“哦？那倒要讨教了。”何孟春拱手道:“请杜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杜某也是请教。杜某读了论语，就想请问诸位一个问题。”杜修明十分认真地道:“论语之中，一共有多少个‘子曰’？”

“什么？”何孟春愣住了，在场的人也开始集体抠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

“何大人，你耳朵啥时候不灵了？本官刚才说，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这论语之中一共有多少个‘子曰’？”杜修明重复道。

“一共有多少个子曰，这，这……历科程墨里都没有啊，朱子也没说过。”在场的一个老秀才开始怀疑人生了:“杜大人这一问，难道是哪个地方府试的题？还是哪位大儒的格言？”

“哼，什么格言，竟然拿论语开玩笑，简直是有辱斯文。诸位都看到了吧，这个杜修明向来喜欢诋毁圣贤。”

会场之内，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趁机带节奏。顾静夫听到、看到这一幕，心里觉得稳了，于是就给何孟春递过来眼神。

杜修明朝着孙祖寿和徐阶挤眉弄眼，孙祖寿等人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么个问题，那孙祖寿他们还真不知道。寻常读书人，哪里回去数这个？那是真没事找事嘛。

何孟春叹了口气，摇头道:“杜大人好学，的确不错，可读书不是这么读的。读书要深明其中大义，不是数里面有多少个字，这是小孩子的把戏。”

杜修明嘿嘿道:“那就是何大人并不知道喽？不管是不是小孩子的把戏，但本官以为，论语是圣人语录，一个子曰，圣人就说一句话。连圣人说了多少句话都不知道，又谈何滚瓜烂熟？”

何孟春看着杜修明狡黠地目光，知道再纠缠下去，吃亏的一定是自己，便不再恋战，回到:“这……何某确实疏忽了，真是学无止境啊。不过，杜大人何不自己去书里数一数，远比在这里问来得快。唔，时候不早了，人也来齐了，杜大人，我们一同前去会场，听听大家的高论吧。”

于是，一伙人来到了旦月评会场之中。众人按照早已默认了的次序坐好，然后顾静夫将展板上的红布揭开，展板上贴着一张纸，乃是旦月评的头一个主题。这先议的，自然就是“秋闱”了。

众人在顾静夫的引导之下，将本次顺天府乡试的名人都评了一番。顺天府在京师里，除了本府的生员之外，还有国子监生员、外地生员前来应举。

不少有志气的举子，不在家乡应试，专门跑到顺天府参加乡试，就是为了和天下人争一争高低。因此，一个顺天府的乡试，还是有些看头的。

孙祖寿跟着杜修明，坐在一旁，表情十分淡然。这次前来顺天府，他经历的事情有些多。首先是冒着风雪，差点在半路冻死，然后又遇见杜修明，看着杜修明在京城之中风生水起，办了不少闻所未闻的事情。更要紧的是姚涞、徐阶这些人，带着他游历京师，更是让他涨了不少见识。

孙祖寿早已打算好了，考中举人之后，除非考中乡试第一，其他举人都得等贡生的名额，一等就是好几年。孙祖寿打算跟在杜修明身边效劳，杜修明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好好学一学杜修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会场之中，顾静夫的一言一行，却能调动在场这些人的情绪，像极了演讲家。杜修明心中暗自惋惜，此人有极佳的口舌，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再好的口舌，也只能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