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临门，知县作陪。

苏运成、贾永良一起来了，姿态都摆得很低，几乎没带多少随从。到了杜家，寒暄过后，苏运成说起了一整个冬季筹划人参生意的进展。

自杜修明回来之后，他便派人去半壁关交涉，于是昌平州、辽东巡抚衙门、辽东总兵达成三方合作，开始层层阻拦关外的人参流入。

虽只有一个冬季，便带来了让人欣喜的利润。贩卖人参入关，要么就老实上税，交给朝廷。要么就知难而退，转卖给贾永良，由贾永良贩卖至京师。想要私藏，轻则罚没，重则连人带马车，全都收了。

老实上税，坚持贩卖到京师的，利润大部分都被税收卡走了。知难而退卖给贾永良的，官府对贾家免税，换成利润还是一样被官府赚了。

不论哪一条路，关外的商人只能赚到跑腿钱。这条路应当先严后宽，只要关外哪个女真头目肯入关求情，还是可以放一条生路的。

这样不仅能使得关外上下相疑，还能让关外贵族，都互不信任。如此方能稳定关外，强边削敌。

这件事情，杨廷和在信中提到过。他说掌握了的人参，为他缓解了现银的压力。但对于此事，他却保持不置可否的态度。只要朝廷内外没有什么动乱，那他也不会管。

州里衙门、县衙门有了钱，今年预备办些改善民生的事情，这可都是难得的政绩。

人参的事情简单说完，苏运成话锋一转，道:“杜大人，我等这次过来，其实是接到了消息，朝廷让我等前来告诉杜大人候旨。估计再有半个时辰，旨意就要来了。”

杜修明正了正衣冠，心说总算要来了。

这一个冬天过去，杜修明的研究基本成功了。机器的模型出来了，可还得装到船上，才能知道能不能用。

既是旨意已经来了，按照礼节，杜修明也要沐浴更衣，焚香祷告一番。但旨意如何，他早已知道。

兵部右侍郎任两浙巡盐御史兼理水师。兵部右侍郎是衔，带着武气，为的是让杜修明能压制江浙卫所。

巡盐是为了让杜修明能整顿盐政，给朝廷捞钱。

可等到朝廷旨意下来，却有一个变化，那就是“假节”儿子。假节，是指的皇帝将节借给执行临时任务的臣子使用，用以威慑一方，言外之意，正经钦差大人。

假节有什么权力呢？平时没什么权力，但在战时就能处置违反军令的人。而杜修明身为兵部侍郎兼理水师，本就是文武兼有的官。什么时候战什么时候和，什么是军令，都是他说了算。

理论上说，杜修明要想杀掉看不惯的人，只需稍微麻烦一下。可朝廷旨意下来之后，连这点麻烦也不想让他有。

假节改为了持节。假在文言文中有借的意思，既然是借的，那威力就小了三分，而持则不同，这比借更有威慑力。

持节官员，平时可杀无官之人，从百姓到吏员，皆有处置权力。到了战时，则可以杀五品以下官员，也就是知府以下。

与杜修明这持节类似的，就只有江浙巡抚手中的王命旗牌了。持王命旗牌能代天子行事，不止杀人，还能任免官员、调集物资，仅仅略高于杜修明。

先前杨廷和的意思，是让杜修明排在布政使之下。可有了这个之后，怕是布政使不敢坐在杜修明上面了。

杜修明松了口气，这次去江南，看来也不是那么难而来。

种善因得善果，要不是杜修明让吕芳去劝朱厚熜成为明君，那朱厚熜也不可能劝动杨廷和给杜修明升格。而另外一层原因，大概是朝廷和宫里都已经摸清楚了江浙的情况是十分复杂的，需要让杜修明更厉害些。

传旨的是个太监，传旨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苏运成与贾永良携州县官吏同来道贺，一番热闹不提。

待众人离开之后，贾永良却不离开，过来道:“杜大人，朝廷旨意说四月时要到任，眼下有两条路。一是走海路，风平船快，二是走陆路，不免颠簸。大人若是要隐藏踪迹，下官正好有一商队前去江南。”

杜修明一摆手道:“商队太慢，海路太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你安排了。你好生在怀柔，照顾这一方百姓，办好人参的事情就行。”

说完话，贾永良点了点。可杜修明看得出来，他肚子里还有话想说，却在犹豫着。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唉，杜大人这次去江浙，只怕是闯龙潭虎穴啊。江浙盐政，牵一发而动全身，杜大人若想动盐政……唉……”贾永良长叹一声:“杜大人总能想出办法，可下官也想为杜大人分忧一二。”

杜修明深深地看了一眼贾永良，沉吟片刻，让他说来。贾永良开口慢慢道:“江南盐商虽多，但却以陕、晋商和徽商居多，可谓平分秋色。晋商在江浙贩盐，已有百年，近十多年徽商才兴起。二者颇有争斗。”

有内部矛盾，杜修明微微点头，这是个十分有价值的信息。接着贾永良又道:

“贾家以前，也贩卖过盐。盐商分窝盐商、运盐商、场盐商、总盐商等。其实这窝盐与盐无干，贩卖盐是需要朝廷盐引的，这窝盐就是专门倒卖盐引的而已。”

“场盐从盐场炉灶中收购盐，交货给运盐。场盐既可压盐农的价，又可起运盐的价，最是利润大。”

“剩下的运盐商，则认引贩盐。先向窝商租取引窝，缴付“窝价”。后赴盐运使衙门纳课请引，凭盐引到场商买盐，贩往引岸卖出。”

“家道不殷实只是赚个辛苦钱，以前贾家就是这样。家道殷实的，则成了总盐商。盐运使衙门在运盐商中选择家道殷实者指名为总商，为衙门征收盐课，又和官府走得近，乃是盐商中的巨头。”

“真没想到这买卖盐，还有这么多的门道。”杜修明摸了摸脑袋道:“照你这么说来，从盐产出到卖出，中间每个经手的，都能赚大钱，只有产盐的和买盐的吃亏了？”

“呃，确实如此。”贾永良无奈地点点头:“这还只是官盐，要是私盐的话，便不需要盐引，只需关系够硬就行。谁能贩卖私盐，就能将中间这些利润握在自己一个人手里。当下，江南盐商最大的，有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