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修明杀倭寇，靖浮言之事，两天之前，京中士子便有议论。而这奏折，加急却晚了两天，诸位以为，是何缘故？”杨廷和居高临下，问底下的各部堂官。

“听说前些日子大雨，怕不是……”

“拦不住百姓，却拦得住朝廷的驿差？查，查下去。”杨廷和语气十分严肃地道:“若是驿差有误，误一天，杖责八十。若是官吏有误，误一个时辰，降三级，至白身流三千里。有故意为之者，以延误军机之罪，夷三族。”

“斯哈，这么严重？”底下的堂官，无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他们之中，谁也没想到。

一个被贬之官，不过是起任了巡盐御史，他的一个奏折，真有这么重要吗？

虽然议论纷纷，可手脚却没有慢下半点，一群人赶紧下去查。好在这朝廷里办事，都讲究一个手续齐全。这奏折流转，更是步步都有记录。很快便查到了送奏折的日子，乃是前一天半夜，驿差没有问题。

杜修明这折子，又是加急的，再加上杜修明的折子，本身就是可以直抵杨廷和的案头。

杨廷和都还记得，那天夜里，他一直忙到后半夜才歇了。可这折子当夜，却并未送到他的案头。

这折子整整在底下堂官手中，转了一天半，到了第二天傍晚，才姗姗来迟。这与杜修明办这件事情的时间，已是相去不知多远了。

杨廷和不由得不震怒！

在他的注视之下，底下的堂官全来对质。没过多久，便有了结果。头一天晚上，奏折送来，底下人有了争论。

杜修明是巡盐御史，按说这是奏文事。可翻开一看，却是杀倭寇，又是武事。

那这奏折，到底是先陈奏兵部还是先陈奏户部？吏员争执不下，便兵部、户部都送一次，却当场被打回来，就这么耽搁了一夜。次日，兵部、户部又换了人，重新递便被重新打回。

如此反复，便拖了一天半。这还是底下的吏员想了办法，不走兵部也不走户部，而是递到了刑部去，方才递到了杨廷和案头。

刑部的老主事，可是杜修明，现在刑部还靠着杜修明的一些主张，获利颇多。可以说，刑部里面有杜修明的人。而户部、兵部，杜修明头一天到宫里来，就烧了他们的门，这些人当然忌恨杜修明。

查出结果来了，杨廷和反而不高兴。本以为在户部、兵部的背后，有一只手正在操纵着这些人，故意阻拦。可查出来后才知道，兵部、户部的人并非故意为之，反而是恪守本职。

前些日子，杨廷和强调了的，递上来的奏章，要分门别类放好。这么做不为别的，杨廷和觉得自己累了，精力不足，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要求自然要高了。

而且杨廷和忽然发现，自己管着户部、兵部，这里的人对自己的命令执行到位，却丝毫没有了活性，办事死板。反观刑部，杜修明不过是去了数十日，却能将这奏章送来。

这难道是巧合嘛？

首辅的震怒，查到最后，原因在自己身上。自然也只能办掉几个推诿的官吏，草草了之。但从这一次事情开始，杨廷和知道自己掌控朝局，力有未逮起来了。

不过，杜修明奏折上的事情，令他颇为高兴。建文遗脉，宁王余孽，两桩这么棘手的事情，竟然被杜修明两下搞定了，实为想不到。这一下能为朝廷省下多少钱粮？

杨廷和将这奏折发至各部阅了，又来到宫里请天子定下赏赐。若是以前杨廷和必不会如此，但他意识到自己老了以后，便准备留后路了。奖赏让天子定，处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就自己来扛。

朱厚熜听了消息，固然高兴，又夸杜修明能干，只是没提赏赐，反而是拿出来一部分内帑交给杨廷和，说杜修明在江浙改革盐政，轻易就会动摇盐税。拿出这部分钱给朝廷，就是让杨廷和给杜修明放权。

不管杜修明在江浙弄得多乱，都不要阻止他。乱，先乱个一年。有一年的时间，朱厚熜相信，杜修明就能将盐政改革完了。不止如此，朱厚熜这次还说了许多勉励的话，宽慰杨廷和不要过于劳累。

天子贤明，宰相能干。一瞬间，杨廷和觉得自己的理想要实现了。但他并不清楚，朱厚熜已经在物色新的内阁了。

让杜修明放开手去办事，这是万无一失的事情。杜修明办好了，自然天子英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杜修明是天子在功劳簿上点出来的人。杜修明办坏了，杨廷和就是背锅的，内阁将迎来换血，天子将真正亲政。

三天之后，杨廷和亲自拟了一封信给杜修明。这封信，虽然不是圣旨也不算内阁的公文，效力却丝毫不差。信中，自然是嘱咐杜修明放开手去干，同时也提醒了杜修明几点。

随后又有两人从京师出发，前往江浙给杜修明帮忙。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新科榜样徐阶，新科探花孙祖寿。

孙祖寿去年考了乡试第一，次年便能参加会试。会试之上，孙祖寿低低的中了，至少是个进士。

可殿试之上，孙祖寿的文章，却被天子大加褒奖。本来按照他会试的名次，进不了三鼎甲。但朱厚熜和杨廷和商量了很久，最终给了孙祖寿探花。

殿试之后授官，朱厚熜将徐阶、孙祖寿都留在身边，意在告诉世人，这两人也是朕的亲信。直到王阳明重新入朝侍读，才有打算让徐阶和孙祖寿外放。此次杜修明立下两个大功，正是好时机。

而在江浙，杜修明嗑着瓜子喝着茶，只听得身后传来脚步，杜预成走了出来:“杜大人，下官想好了，跟着你干。下官只有一个请求，万望杜大人保护下官老母和妻儿的周全。”

杜修明抚掌笑道:“托付妻儿，此足见你心诚。你以心诚待本官，本官比以诚心待你。你的妻儿老母，本官保他们无恙。预成啊，这账查得差不多了，运盐司还是交给你管，你几天能打扫干净？”

“五天，不，三天……一天半！”

“三天吧。三天之后，本官再来，希望能看到运盐司大不一样。”杜修明接着道:“你的能耐，有时候能保命啊。”

“杜大人，下官拼命也要办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