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已上中天。

长安县的延福坊，琐琐碎碎的聊天声依旧在继续。

此时的小院在外人看来应该相当的怪异。

院子中的那颗粗壮的梧桐树下被挖出一个大坑，坑里密密麻麻堆满了酒坛。

而坑外面，两名身穿澜衫的书生和一名肌肉鼓涨的壮汉，团团围在一个铁匣子旁边。

铁匣子里堆满了炭火，炭火上架着几只竹签。

这种古怪的烹饪方式，让这原本便有些古怪的小院更显得几分不合时宜。

微风拂过，梧桐树叶唰唰作响，给小院平添了几分凉意。

齐谐依旧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只是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

他没想到，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院，从这两个无关大势的两个人口中，在不经意间，居然听得如此大事。

杨嘉宾是弘农杨氏的嫡系子孙。这个身份在整个大唐王朝都算得上很高。

但在这个名垂青史之人不计其数的时代，连杨恭仁都算不得鼎鼎大名的人物。

更别说杨恭仁这个似乎没做出什么大成就的小孙子了。

刘伯钦是《西游记》中较早出场的人物，可就整个故事而言也只不过是起到一点承前启后的作用。

在书中，刘伯钦也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间猎户。

与他们相识，对齐谐来说也仅仅是萍水相逢而已。

可偏偏就是这两个人，让齐谐此时的脑海中，不啻于一道道惊雷在来回盘旋。

早在很久之前，齐谐躺在土地庙的厢房中，便在考虑着类似的问题。

历史上的魏晋南北朝时期，频繁的朝代更替，除了皇权被削弱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外因。

现在看来，自己当时的天马行空的猜测，恐怕还真是有几分可能的。

太过久远的魏晋南北朝暂且不说。

单单从前代隋朝开始，便有不少的征兆。

佛道二教在朝野内外彰显出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已经是前太子的李建成的小名叫毗沙门，而马上就要成为皇后的长孙氏，闺名叫观音婢……

前朝的开国皇帝杨坚对佛道的态度不算明朗，但是历史上鼎鼎大名，不输于李世民的隋炀帝，在佛道二教上面便“颇有建树”。

而到了李渊时代，他对僧道的态度更是左右摇摆。

有很大可能，前段时间发生的“玄武门事变”，除了李家二位的权力之争，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某种大教之争。

一时之间，齐谐有些头大。

只是不知这些“大教”，到底在那些常人看不到的层面渗透了多少？

所谓帝国轮替，难不成是佛教道教的博弈结果？

想到这个，齐谐不由得一阵不寒而栗。

旁边传来一阵呼喝声。

“齐兄，齐兄！”

齐谐缓过神，看着早已面色酡红的杨嘉宾，轻轻笑了一声。

杨嘉宾就连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他从肉串上咬下一口羊肉，醉醺醺问道：“齐兄可是喝醉了？”

齐谐笑着点头：“今日确实喝得有些多了。”

旁边的刘伯钦却是不以为然，他缓缓说道：“齐兄光顾着听故事了，又如何能喝多？”

齐谐不说话，重新抓起酒坛，倒上满满一碗酒，朝刘伯钦拱了拱，一口饮完。

这碗酒除了堵住刘伯钦的玩笑，更多的是齐谐当真有些佩服这名看起来有些粗犷的汉子。

从一开始，杨嘉宾说话便隐隐带刺，甚至有些话说得还颇有些大逆不道。

可这位李世民阵营里的人，却没有露出丝毫的芥蒂。虽然没有随声附和，但也绝对没有阻止杨嘉宾的胡说八道。

倒是齐谐这个局外人，因为担心杨嘉宾言多必失，在关键时刻阻了他几次。

刘伯钦跟着齐谐喝下一碗酒，起身走到梧桐树旁边，轻轻拍了拍树干。

那棵梧桐树刹那间发出阵阵“沙沙”声响。

不知是不是在跟这个一眼瞧破它底细的汉子告饶。

刘伯钦抬头望天，似是叹息似是遗憾地说道：“今年的中秋，想来是回不去了。”

齐谐一愣。

还真的……马上就是中秋节了啊。

只可惜与后世不同，此时的八月十五还算不得什么太大的节日。

不说堪称“狂欢节”的上元节，八月十五的中秋节甚至还比不上七月十五的中元节来的隆重。

过中秋吃月饼什么的是不用想了，此时长安城的殷实人家倒是有不少会在这一天买来胡饼，边吃边赏月。

此时的中秋已经有了团圆的寓意，所以齐谐倒也不奇怪刘伯钦会突然产生思乡的情绪。

齐谐拍拍手，震碎小院中弥漫的思乡氛围。

刘伯钦看向他，脸上满是询问。

齐谐笑笑，开口却问道：“刘兄明日可是要早起参加朝会？”

刘伯钦哑然失笑：“某不过一介武夫，如何能参加朝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说了一句：“倒是外围有些打下手的活需要做……”

齐谐点头。

“那明日大家该早些起床了。”

刘伯钦摆摆手说道：“这个无妨，某这几年也习惯了早起。你们读书人身子弱，今日酒喝得多了些，该多休息才是……”

……

齐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大约已经是丑时。

此时他还是半躺在院子中。

三人身下坐着蒲团，身子依靠在梧桐树干。倒是有几分神仙的洒脱不羁。

当然，如果没有刘伯钦那如雷的鼾声就更洒脱了。

夏日已逝，晚上已经隐隐有些凉意。

树叶已经在头顶沙沙作响，更显出院子里的幽静。

只是齐谐总感觉有些不对。

思考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才想到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小院里居然没有蚊子！

应该是这棵树的缘故吧。

齐谐扶着树干站起来，抬头仰望星空。

这样的晚上，总是让他想起土地庙村乍遭大难后的那个晚上……

默默叹息一声。

不知不觉间，天际泛着鱼肚白。

“铛铛铛”

原本寂静的长安城，随着钟鼓报晓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整个城市也开始苏醒。

齐谐知道，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皇城里，有一件历史上影响极其深远的大事即将到来。

李世民登基。

尽管昨日杨嘉宾对于李世民在太子宫继位有几分嘲笑，可这并不妨碍李世民光明正大的继承帝位。

齐谐看了看还在酣睡的两位，突然想起，既然刘伯钦要参加登基大典……

不如……

把刘伯钦敲晕，然后照着刘伯钦的模样化个妆，混进皇城里，趁乱干掉李世民。

为土地庙村的村民们报仇？

齐谐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这个危险至极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