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前能让我先报仇吗

《黑化前能让我先报仇吗》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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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我留下

◎“你的师兄已经选好了呢。”◎

“你想要什么?”祁珧站在幽黑的长道之中, 周身光晕温和,眼中含笑,好像他才是此地的悲悯神明。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沈宁意淡声答到。

她垂目看了眼脚下, 那倒影正随着水波隐约颤动, 要如何救谢扶涯出来呢

祁珧的视线柔和似纱, 落到她身上慢慢地移动打量着, 忽笑道:“对了。”

“小修士, 你的过去呢?”他的双眼逡巡回她的脸上, “我看你身有怨咒,是应了别人什么事没完成吗?”

似是察觉到沈宁意不善的笑容, 祁珧缓好似安慰道:“忘记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要你愿意留在此处,我会为你画一个崭新的过去。”

“你想要做一个平安顺遂的普通人,还是”

“我想要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沈宁意打断了他,“你会说吗?”

沈宁意感觉祁珧好似愣了一下,那双剔透的紫色双眼渐渐地亮起来, 他答得很快,语气中透着兴奋:“好啊。”

他转身带着沈宁意继续往前, 步子透出些轻快来,声音中也透着迫不及待:“那就要从我的神君说起。”

他那双眼发亮的样子实在眼熟, 令沈宁意骤然想起少司命的癫狂模样。

她从一开始便深知这神使并不简单,现下这人聊到自己神君便双眼放光, 语调都扬了起来,倒像一个拼命压抑着自己避免发狂的疯子。

她一面不动声色地静静跟着,一面听他继续说他的神使之事。

水渠县曾存在于两万年前,是一个朝代沿海的边陲小城, 而这位神君昌嫱是天生神族, 被派遣此地担任神官。

“她是海内最好的神君, 能做她的神使,全是上天予我的垂怜。”祁珧的声音轻轻的,在空寂的洞内回响着,好似藏着些落寞。

“她心系苍生,怜悯每一名百姓,就算有人起贪念恶意,她也会给他们新的机会。”

“此地虽地处偏远,却是百姓安居乐业,自给自足,民风淳朴,就算夜不闭户都不见偷盗。县中每年都会举办祭典,欢声笑语,向神君祈祷来年”

他脚步轻轻,姿态优雅,行进之处每一步都在水镜之上印出一团明亮光晕,说道此处便话音轻落,好似陷入深深沉思之中。

“然后呢?”沈宁意轻声问道。

祁珧的脚步好似顿了一下,却很快又继续引着她往前,声音再度恢复那轻快:“过去不重要,总之马上就能见到神君了。”

沈宁意眉间微皱:这神使根本没说到重点。

却不等她问话,这祁珧已经先行说道:“你想好了吗?要不要留下。”

“神君会庇佑你的。”

沈宁意思索片刻,心知怕是从他口中问不出想知道的线索,只换了个问法:“这位神使,你既说之前来过修士,他们都留下了?”

祁珧声音中藏着些对那神君的眷恋:“是,神君这样好,他们自然一见过神君便决意留下了。”

沈宁意又试探问道:“那为何要将过路人留下?”

祁珧好似无辜:“是他们要留下的,外面这样危险,留在这一方桃源不是好事吗?”

“那为何只有我和师兄被引到此处?”沈宁意又问。

“对了,”他忽然中止她的问话,抬袖往空中轻轻一抛,手中抛出几只莹莹的萤虫来,扇动着翅膀就往沈宁意身前而来,却在要触到她时方向一转,低头飞到了水镜之上,让沈宁意身前的水镜之下亮堂起来。

那萤虫不断飞旋,水面也随着旋转出涡旋,渐渐露出了两幅场景,其内有三个眼熟不过的人。

沈宁意看向左边漩涡之中,里面是师鸣玉,她皱着眉正和叶之商站在树下,那叶之商正在和她说话,手中还拿起一枚熟悉的玉诀。

而右边是正和明棠纵情歌舞的左玄和司承钰。

沈宁意骤地停了步子,冷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祁珧却向她只露出个侧脸,笑颜依旧纯净无暇:“这是我的答案。”

“祭典之上,只有你和他未被幻境迷惑,正是适合呆在水渠县的人。”

他转过头去,往向前方渐渐出现的光源,紫色的双眸中透出些向往来:“神君不适,我便更应为她挑选出最好的信徒。”

沈宁意冷哼一声,忽地有些明白了祁珧想要做什么:“你要我选,是选什么?”

祁珧向着光源缓步往前,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在洞中轻轻回荡着,温和和缓,好似有得商量:“你留下,他们走;他们留下,你走。”

“但,”他步子一停,“你们两个人都被神明选中了。”

“如果你们选的一样,那我便依照一样的法子,再放了你们的同伴;若不一样,便在你们之中挑一个”

“怎么挑?”

祁珧笑道:“不是我挑,是你们自己挑,若要走,你们便需先走出这个山洞,但此处出口每日只能容一人离开,你们便要挑一挑了。”

沈宁意心中当即计算起来,若他与谢都选留下,那么师鸣玉三人便可离开;若两人都选择离开,那么其余三人也会留下,最终离开的只能有一人;若两人选择不一样,便只有那离开的人寻找出口离开,结果和第二种一样,也只能离开一人

“你决定好了吗?”前方的光越发明亮起来,想是要走到了。

沈宁意觉得哪里不对,若是有人能够出去,便可以向仙门求援,再来救人。若是那般,这地方怎么会在图册上毫无记载要么便是没有人能出去,要么便是

他们出去之后便忘了。神灵想要抹除一个凡人的存在并不困难,但那样的法术,有违天道,就算神明也未必能轻易做到。

沈宁意摸索着腰间的环扣,心中思索不断。摸索间,忽觉那环扣之下有一个硬硬的膈手的小圆团

“勿忘我”!

元娘给的种子。

沈宁意心中一跳,若这里存在的百姓都曾是路过的修士,将他们控制在此处便是通过篡改记忆,那么同理便也可纂改出去修士的记忆。

只要让他们忘记这个地方,再让他们以为同伴已经丧生,留在这里的人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消失在这世间了,永远等不到救援,直至彻底被改变记忆,成为这里的“普通人”。

纵然有自私的修士,但也需先找到离开这洞穴的方法,若这洞穴中布有阵法,这修士长此以往无法离开,最终还是会选择留下,再慢慢等待同伴的救援。

可留下的人不会知道,他们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沈宁意看向脚下的影子,上一个留下的人是叶之商,他的记忆还没有被完全洗净,所以才会那样格格不入,甚至怀疑自己。

那么,元娘和他之间,又发生过什么?元娘呢,她是修士还是普通人?

来不及细想,她已经跟随着祁珧进入了这光亮之处,洞穴的尽头,其内四周墙面上都镶嵌着夜明珠,将此地照亮。

脚下的水镜已然变作结冰的冰面,而冰面之上竟然从生出无数姹紫嫣红生机盎然的鲜花,由脚边一点点往内蔓延生长去。爬到正中摆放着一具透明冰棺四周,将其装饰包裹。

再往前几步,那冰柜之内便露出一张脸来。

与那城中肃穆庄严的神像不同,这冰柜之内的神灵静静沉睡着,看起来没有那神像一般的奇特面容,衣着也简单,质朴干净,只像一位普通邻家女孩安静地躺在棺内。

沈宁意看到场景更是不同,只因她当下修行破术,再有她便是神灵,只一眼便能看出这冰棺之中的神女不过是一柄脊骨化成,这冰棺之中,毫无神气,只有一段光秃秃晕染着嫣红色的神灵脊骨。

神灵若无信仰便会渐渐消失于天地之中,留下的只有烙有神印的脊骨。

祁珧站于冰棺之前,脸上是痴迷地微笑:“神君,我又为你带来了新的信徒,你喜欢吗?”

一片寂静,那冰棺中的神灵仍是静静躺着,一息全无。

沈宁意也再不想与这神使虚与委蛇,淡淡开口道:“她已经死了。”

那祁珧却毫不震惊,只笑看沈宁意一眼,便说道:“不是的,神君只是在休息,片刻便会醒来。”

“是吗?”沈宁意弯了弯嘴角,静静站在一旁,想看看这神使还能做什么。

但她话音方落下,只听脚下好似传来水流之声。

低头一看,见脚下清澈的冰面好似正在一点点融化,从她们走来的那条水镜之路上一点点淌过血色,那血色殷红,一点点流淌而入,沁润过草木的根部,往正中的冰棺流去。

那些草木眨眼间便随着那血色蔓延而一点点枯萎,整个棺旁的鲜艳花蕊顷刻凋零,具变作残败的深褐色。

而那冰棺之中原本面无血色的神明,好似吐出了第一口呼吸,轻轻喷涌到了透明棺盖之上,她的唇也渐渐恢复了红润,眼皮之下似是有眼珠移动了一下。

“我说过,她醒着的。”祁珧摘下头上的蓑帽,整个人都沐浴在了光下,他身形一下窜高了几寸,那原本苍白的面容也恢复了血色,他上前一步,那冰棺也在无数枯败的草木攒动下一点点倾斜立起。

那神女睁眼了,她双目明亮,生机熠熠,茫然了一刻便浅笑着将手伸向了祁珧探出的掌中。

“我留下。”脚下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好似冰凌轻撞。

沈宁意低头一看,脚下那倒影已然变成了谢扶涯。

祁珧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你的师兄已经选好了呢。”

102? 破界

◎像是要把她活吞了。◎

那镶嵌在洞穴四壁的夜明珠之上好似蒙上了一层血雾, 黯淡的光晕之下染着轻红色,整个洞中都变得晦暗幽深了起来。

这洞中方才争相绽放的花团已经枯萎糜烂,从染了血色的冰面之上, 一点点往冰棺延伸, 四处空气都弥漫着一种参杂着血腥味的奇异香气。

那冰棺倾斜, 神灵骤然复苏, 祁珧扶着她的那支渐渐恢复血色的手, 引着她往棺木中踏出了一步。

她的双眼从茫然中渐渐恢复了神采, 周身都萦绕着夹杂着隐约血丝的神光。

沈宁意惊疑不定,手中暗暗握住了少司命之前给的那枚骨牌。

方才明明那冰棺中就只剩一截脊骨, 眼下却好似尝尽血气后重生这怎么可能?

眼下最严重的便是自从这位神灵“醒来”后,她便感觉周身灵力好似哪里漏开了一个口子,正在不断往外流泻着。

就算神族咒术也是需要一丝灵力为引,才可释放的。

那“重生”神灵却骤然望向了沈宁意这边,她那悲悯的神情与神像向如出一辙, 放开祁珧的手便飘然而来。

沈宁意手上暗暗用力,做好两手准备, 只要这神灵对她存有恶意,靠近她便会受到反噬。若自己灵力耗尽, 咒术无用,她便会立刻捏碎骨牌召告少司命。

两尺、一尺、三寸、一寸沈宁意心中默念不止, 身后已有暗风在躁动不安地涌动着,却只在电光火石间,那神灵直接从她身体中穿过了。

她像一阵风似的,飘摇而过, 好似根本就没有看到沈宁意, 穿过她的身体, 往入口而去了。

也就在这一神魂接触的瞬间,沈宁意双目一顿,看到了什么。

祁珧跟着他的神君而去,走到沈宁意身旁时,却是步子一顿淡笑又问了一句:“你决定好了吗?”

沈宁意只看向脚下,透明的红色冰面之中,也有张看向她的隐隐绰绰的脸,却是她自己了。

谢扶涯不见了。

“等着吧。”她像是回答祁珧,也像在对自己的影子说话,话音一落,她便抬头迎着祁珧的双眼轻轻的笑了一下。

祁珧眨眼间便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眼前,而沈宁意试图也朝着来路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发现不过几步就会走回原地,不过是原地打转。

她收好骨牌,将那只铜铃握在手中,试图用最后几丝灵力却寻找谢扶涯的位置,那一点灵气绕着铜铃飞旋一周,便往那洞穴中飞去,却是撞上那洞穴墙壁,便碎开消散。

铜铃未响,说明他没有危险。

沈宁意收好铜铃,只觉周身灵气正如流水一般飞速消散,而她周身筋骨也渐渐传来剧痛,好似巨石撞于其上。

之前有灵力与神族咒术护体,她得以轻易重塑筋骨,虽有淤血却不致命,只定期排出即刻,现下灵气消散,便只能生生扛着了。

还好这具身体锻过体,不至于灵力一无便变得无法自保。

此处洞穴不知稳固,她如今灵气稀薄,若用符咒只怕洞穴坍塌,吃丹药也是不可了,如今这具身体灵气稀薄,根本运转不开其中神灵,只怕直接爆体而亡。

她祭出那把生锈的剑,才往上一劈,那上面的锈迹便哗哗往下掉,剑身也浑然一震,像是被什么弹了回来。

她收了剑,慢慢走向那方才灵气撞向的洞穴内壁,握紧拳头,将身体中仅剩的灵气汇聚在拳端,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砸了上去。

眼下只能信自己了,她亲手做的法器,她便只能相信。

“哐”地一声,那灵气和她的拳头一齐撞上穴壁,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动。

沈宁意的几丝灵力也感受到墙中似有什么东西将她的灵力弹了出来,猛地撞向她的胸口,五脏六腑一阵震动,激地她喉中顷刻便涌上一阵腥气。

她轻轻呸了一声,将满口血吐在一旁,用袖子轻拭去唇边的血痕,又稍整了姿势,提着拳头便再用力朝那墙上砸去。

“砰!”

“砰!”

“砰!”

一记又一记,拳拳用劲,那骨节撞上冷硬的洞穴内壁发出哐哐的巨响,沈宁意嘴边的血还在顺着唇缝往外流淌着,她周身也在随着拳端的剧烈撞击而咔嚓响动不断。

她浑然不觉,双眼亮得惊人,弯着唇,一边一拳一拳地硬生生往洞穴内壁上砸,一边在觉得这感觉久违。

刚到无方时,便是没日没夜的打,周身的骨头都像要碎掉,被那些妖兽抓住时她难得找到一个狭小安全的地界,在那锅里打了她到无方之后的第一个盹。

那时她不甘心,从天鉴台上下来的那一天,她其实听到了那些周围围观神灵的话语。

“凡人成神便是逆天施为,此人不知哪里得来的机缘,却也不过如此罢了。”

“幸得一寸天机,却也不过是个凡尘俗物,如何堪当神祇?”

这个神界与凡尘众生所向往的不同。这里的每个神族因为人世信仰而生,也化作人形模样,不断轮回历劫只为更明晰民心天道,却也有着和凡人一样的私心。

也看不起凡人。

但也不是所有神灵都那样,比如东阳帝君,若无帝君接引教授,她怕是连神骨都修不出来,在天境之中也根本搏不得半分职位,更别说在犯下那样的“错”后,还能去到无方了。

是以就算东阳帝君如今行为令她捉摸不清,她却也相信帝君定有缘由,帝君于她亦师亦友,她于帝君也是如此,除却她忘记的过去,成神之后,帝君于她,似亲人无异。

她思虑重重,回过神时已听到这墙对面也发出欻欻响动,是剑的声音。

她出拳的手一顿,额边溢满了汗珠。

“虞师妹,退后。”对面传来的谢扶涯的声音。

轻轻的,却令人信服。

沈宁意脸上笑开了,擦了擦汗渍,却并未退后,反而对墙那面笑言道:“谢师兄,这结界好似需要内外合作,否则破不开的。”

“师兄才要小心些。”她话音刚落,拳头便似一阵疾风一样撞向穴壁之上,而谢扶涯那段也不过沉默一阵,便也传来了铺天盖地的欻欻剑声。

沈宁意双唇紧抿,耳边再次回荡起那句话。

“我会陪着你的。”

她勾唇一笑,咬紧了牙关,两只拳头高悬,一记又一记地带着风往墙上飞撞而去。

她的汗水湿濡了额发,身体有规律地摆动着,额间飞洒下晶莹滚烫的汗珠,唇边的血也沿着下颌飞落,全被她踩在了脚下。

两人惊人的默契,洞穴之中的骨节撞石与金石铮铮的声音交杂着,两人的呼吸声都好似一点点变大,这洞穴内壁也似被击打得一点点裂开了缝隙。

沈宁意听到了对面那铮鸣之下有些凌乱的低喘,她也想起谢扶涯好似闻不得自己身上的气味。

“谢扶涯,你还好吗?”

她眉间微蹙,还是喘着气在出拳的缝隙中出声问他。

谢扶涯没有回话,对面的剑石撞击声却越发混乱迅猛起来。

不问了。

如今两人被困此处,先要会合,才能一起离开。

沈宁意抹了把唇边的湿濡,又继续左右开弓。

终于,一刻之后,两人俱听见那洞穴内壁之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咔嚓,随即便是一阵哗啦的响动。

这黑黝黝的洞穴内壁也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对面也微弱的光来,只在瞬息间这石壁便由下及上化作齑粉点点消失。

泥灰四溅,烟尘扑面,那烟尘中还沾着些红色,不知染上的是她的血,还是他的。

沈宁意先看到了谢扶涯的衣角,血花点点,好似血滴溅落撒开,随着他的衣摆往上看,这位谢师兄站的依旧挺直,一把上青剑握在掌心,指尖还有鲜红的血珠在嘀嗒嘀嗒地往下坠。

他一手持剑,一手挡住了大半张脸,那露出的肌肤一片绯红,他的气息一片混乱,喘息不断,几缕也凌乱地落在颊边。

沈宁意一抬眼正见那双清亮如月的双眸深深望了过来,她心中一跳,只觉谢扶涯的眼睛亮地惊人,尤其如今光线昏暗,那轻红色落在他身上,两人周身都是粉尘血污,实在都算得上狼狈。

偏就是这样的狼狈之中,他那双眼像是狼一样看过来,恍惚中令沈宁意有种错觉,危险的好似不是这洞穴,而是洞穴中的谢扶涯。

像是要把她活吞了。

而在谢扶涯眼中,此时的沈宁意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发髻凌乱松散,黑发零散地坠落在两颊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毫无畏惧的双眼难得出现些惊异来。

她的额发都被汗水湿濡了,唇边颊边都是血色,素白染花的衣裳也是处处飞横醒目的血痕,那双身旁两侧的双手不自然的微曲着,指节之上满是殷红的血迹,骨节更是伤痕累累,甚至透出内里骨头的白色来。

谢扶涯深吸一口气,慢慢放下了挡在脸上的手,手上的剑也收了回去,他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那双眼却紧紧凝视着沈宁意,忽地脚下一迈,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俺们这就是双向奔赴呀!

103? 绮思

◎“我是谁?”◎

沈宁意下意识后退一步, 却是下肢不稳,直接往后坐倒在地,谢扶涯被她这一摔激得神色清明了一阵, 当即又将长青剑祭出, 在掌心狠狠地划了一道。

上青剑削铁如泥, 殷红粘稠的鲜血登时便从伤口溢出, 谢扶涯却眉毛都没皱一下。

他只停住步子, 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虞师妹”本就身带异香, 现下自己灵力皆无,身上用来阻隔她味道的结界自然也维持不住了。再有经过刚才之事, 他眼下便也再不能用八棱铜钟来束缚她了。

方才一见,她身上的异香被汗水激发,越发浓烈,她流出的血却更是腥香难掩,差点令他受了蛊惑。

他五指曲起, 用指尖用力按压掌心伤口,以那刺痛换得些清醒。

又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清心咒, 方才自从他看到脚下倒影中的“她”说出“留下”后,看这位“虞师妹”的目光难免便更复杂了些。

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她?

谢扶涯指尖深陷掌心, 血滴便顺着指间缝隙一滴滴地落在脚下冰面之上。

沈宁意此时也扶着墙站起了身来,经方才一事, 她逗弄他的心思也少了许多,现下要先想的是如何带他出去。

此时两人周身灵力尽散,www.youxs.org,若不将自己这个引子和他隔开, 他再强撑下去, 只怕修为有损。

“谢师兄, 你还好吗?”

上青剑往空中一抛便消失不见,谢扶涯试着用手挡在鼻尖,那香气却仍能从唇中钻入,好似长了爪牙的蛇,沿着他的裤腿衣角就灵台中窜。

谢扶涯没有回答她问题,却向她扔来一瓶药来,还有一些包扎用的丝布。

沈宁意抬手接过,见谢扶涯又后退了一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小丹炉,又拾出一盒火柴和几根柴火,架在炉下,又扔出一米粒大小的圆丸扔入炉中。

那是那蜘蛛精的内丹,还差一点便能炼化,沈宁意倒没想到谢扶涯身上还有炼丹炉,柴火也一应俱全。

但这样炼化,起码得用三天三夜不止。

沈宁意上前一步,谢扶涯却又往旁边靠了一步,脸上的潮红并未消散,气息却是堪堪稳住。

他终于说话了:“别过来。”他声音沙哑地厉害,一出声便带着低低的气音。

沈宁意步子一顿,却是步子一调转,朝那小小炼丹炉走去,谢扶涯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这“虞师妹”一脚将那炼丹炉踢翻。

她的手上覆满鲜血,皮开肉绽,形容可怖,她却毫不在意地伸手往那才烧得发烫的丹炉中去够出那米粒大小的内丹。

常有旁门左道的修炼者从妖丹汲取修为,却不知妖丹之中妖力与人经脉相冲,在筋脉中逆转,伤筋断脉。尤其行过恶的妖物的内丹更有恶气,极易令人心生心魔。

是以有正统修炼体系之人少有用妖丹修炼,若收到妖丹便是将其炼化成气,回归天地之间。

但谢扶涯不知道,破术一门本就逆天而为,其内从妖丹汲取妖丹修为试图冲破经脉再重塑的人也不胜少数。

这妖丹只剩一丝,应该于她无碍,正好为她排除淤血,况且谢扶涯一直这样两人也没法出去。

思虑半晌,那妖丹在她两指间停留了一刻,便被她放入了口中。

沈宁意迎着谢扶涯难言的神色笑了一下:“谢师兄,你应该知道每次门中带回的妖丹大多送到破弘门炼化吧,这其实就是我们的炼化方法。”

谢扶涯当即面色一变,随着一声“得罪了”,他步子一移,衣袂一飘,已在飞速间行到了沈宁意身前。

一只手掌伸出用力握住了她的下颌,令她被迫张嘴,但沈宁意嘴内空空,却是早已经将那内丹吞咽下去了。

谢扶涯发觉这位“虞师妹”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和之前都不同,那双眼定定的,没有什么笑意,就像透过他在看别人似的。

谢扶涯放下手,只觉触到她皮肤的指节都像发烧一样烫了起来,她的眼睛亮亮的,又沉静又灵动,眸子中只倒映着自己绯红的脸。

她的皮肤在轻红色光晕下显得润气,摸起来黏手又软,那张脸小小的,几乎能被他的手掌轻易覆盖。

那张沾了血色的嘴被迫张开,其内的玲珑小巧的洁白小齿沾了刺眼的血迹,其内那只舌头看起来也软软的,小小的。

那露出的一截脖颈也沾了血色,却纤细笔直,窄窄的,自己一掌或许也能握住。

谢扶涯指节暗暗地在衣袖之下摩挲了一下,www.youxs.org。

离得近了,他便更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她将那内丹吞入了,www.youxs.org。

那浓香变得若有若无,www.youxs.org,和着淡淡甜腥味,悄悄地撩过他的周身。

谢扶涯冷静了许多,但沈宁意的情况却有些不妙起来。

那内丹进了肚,她先是感觉那热度顺着喉咙落入胃里,整个肚府都有些暖热起来,那暖热仿佛沿着四肢去往周身各处,先是贯穿全身的热意,随即便是胸口猛地一跳。

她神思一震,只觉神魂都被刮了一下,喉咙中又涌上一股血腥,从唇边又漫出血来。

紧接着周身各脉都仿佛有如无数马车飞碾,痛得她难得微微蹙起了眉,扶住一旁的墙又吐了一口血。

谢扶涯当即掏出一粒丹丸,抬起沈宁意的下巴,就着手指塞进了她的唇中。

好似怕她吐出,他还用手紧紧合上她的唇,不小心沾了她嘴边血迹的大拇指,轻轻按在了她软软的殷红唇瓣上。

沈宁意痛地有些晃神,那妖物内丹里夹杂着的热好似从她周身各处一点点收回,再一寸寸地攀爬到脑中。

“你为什么不说?”她晃神了一瞬间,抬着有些迷蒙地双眼问他。

谢扶涯愣了一下,感觉手下的人喉咙吞咽了一下,似是将药吞了下去,他想要收手,却被她的手按住了。

她的手滚烫似火,两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让他的手动弹不得,谢扶涯唯恐太用力会伤了她,只拧着眉问道:“说什么?”

说什么?

她无非是心里有些疑惑,想要亲口问一问贺汀,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也不说,心倾她也不说,是不是故意要死在她怀里令她愧疚。

当初无方之上的续衡山他是不是故意烧的,如果有误会,为什么毫不解释地逃了,又再也没有回来过。

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只有一点喜欢她?她不明白,若是从一开始就心倾于她,为何从来不说,除非是不够喜欢,才能找到那样多的借口来保持缄默。

谢扶涯脸上的绯红才消减了一些,就算现下形容窘迫不堪,那双眼却也丝毫不沾凡尘烟火,高高在上地看过来,好似俯视众生的天神。

沈宁意觉得自己灵台从来没有那么浑浊过,她理智尚存,谢扶涯眉心那点红印像是某种勾人的亮光,混合着那妖丹的余热将她的理智生生压了下去。

不管了。

想那么多也不是她的本色。

她忽然抬眼对着谢扶涯笑了一眼,手指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按住他那根大拇指,好似虔诚又天真的,用双唇主动贴合过去,吻了一下那根手指。

啵地一声,好似水底一点水泡一下升到水面,在谢扶涯心里轻轻地破开了。

“为什么不说?”她的声音好似呢喃,谢扶涯怔忪一刻却被她这声唤回了神。

他心下有种直觉,她将他当作了别人。

他沉了沉目色,鸦睫半垂,微敛着眸子,又被迫她仰起头看他,大拇指按了按她的下唇,他嘴角却微微勾起,好似蛊惑地低声问她:“我是谁?”

这位“虞师妹”却好似根本不吃这一套,就算被抬着下巴,仰着头看人,她的目光中却还是有着不服输,好似掌握一切的人是她,在上方的也是她。

她用一只手牵起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掌心覆在他手背上,拉着那只手来到她的脸侧,她偏着头将脸倚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你是你。”

好似乖巧地伏在他掌心,那双眸子却亮晶晶的,狡黠明亮,总让他忍不住忧心她有什么坏心思。

掌心一阵温软,他沉默半晌,又开口诱导问道:“那你想要我说什么?我都告诉你”

她在用长长的睫毛蹭他的掌心,一双眼却紧紧勾住他的视线。

“我想知道”

她的动作停了,双目一眨,那双眼好似渐渐笑起来,谢扶涯面色一沉,还来不及收手,便听眼前人说道:“我想知道师兄还想在这里和我磨蹭多久?”

话音刚落,谢扶涯想要收回的手却陡然停住了,他也笑了起来,眼中却冷冰冰的:“自然是要等虞师妹先演个过瘾。”

沈宁意放开了他的手,又笑问道:“师兄好了吧?”

谢扶涯轻哼一声,睨她一眼,便也整了神色,出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墙后?”

104? 包扎

◎“师兄给我吹吹?”◎

他陡然松了手, 后退了一步。

沈宁意则答道:“师兄知道我们破弘门之人素来对结界屏障敏感,师兄又是在身旁消失,我便直接敲打四处墙壁, 却没想一击便中。感受到墙内有东西阻隔, 我便直接上手了。”

“上手”谢扶涯跟着呢喃了最后几个字, 又垂目暼了一眼她垂在身侧的手, 手背之上血肉模糊, 腕间指尖已有结痂的深红血块, 血迹斑斑,指尖更在滴血。

沈宁意顺着她的视线将双手抬至身前, 也看看了伤口,却是毫不在意地冲谢扶涯笑了笑:“没事,不过养一养便好了。”

她记得刚才摸到他腕间一片湿热,也闻到一股锈味,想是他掌心的伤也在流血, 两人血液交织,倒不知她指尖滴落的是谁的血了。

沈宁意冲着谢扶涯笑笑, 反问道:“师兄的伤怎么样了?把药给我了,师兄怎么办?”

“师兄若有事, 谁来救我们几个出去”

她话未言尽,谢扶涯却是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往他身前轻轻拉了拉,又凭空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壶瓶壶来。

他抿了抿唇,神色中似有些不悦,默了一瞬才冷声说道:“有点痛, 忍忍。”

他不信她真的以为他只带了几瓶伤药出门, 也不信她说的要依靠他的话, 却也一时懒得戳穿她的心思。

他也算明白为何这位师妹看起来这样瘦弱了,想来是从来不曾爱惜自己的身体,以肉身敲碎结界,似是莽夫一个。

他用牙齿咬开那瓶壶的壶嘴,掌心向上,让她粘腻的手躺在他的掌心,那壶中的深褐色液体缓缓沿着她的手腕一点点往前淋下。

药液流到她的伤处,一条条水流似小蛇一般钻入指缝,再沿着她的指间流进他的掌心里,一点点咬过他的伤口。

此药名为百齿蚁,就算没有灵力作辅也可让伤口愈合变快,但只要淋过伤口就像无数只蚂蚁用小齿一点点咬过骨头,痛感比伤口撒盐还要更烈上数十倍。

尽管他明晰这位“虞师妹”经历过什么,对疼痛好似都麻木,他还是想借此给她个教训。

那深色液体带着丝酒腥和冲鼻的香气,猝不及防地冲向鼻尖,令沈宁意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抵了抵鼻尖,却又不小心将血糊到了人中处,一股浓厚的锈腥味便传入了鼻腔之中。

谢扶涯掀起眼皮淡淡睨了她一眼,似是轻哼了一声,唇边荡开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声提醒她:“擦擦脸。”

她还在散漫地笑,眉间都已经再次沁出汗来,但她却好似并不在意,只浅浅笑着看着他,好像受伤的不是她的手一般。

谢扶涯实在无言,将她的手指翻了一面,又细细将每个伤处都覆盖上药水,他轻声问了句:“不痛吗?”

“师兄给我吹吹?”

谢扶涯睨她一眼,从鼻息里哼出一声无奈的气音,将那瓶壶放回储物袋中,又拿出新的伤布来,先擦了擦自己沾了药水的手,又拿起白色的伤布缠上了她的手。

一圈又一圈,他的动作小心细致,神情专注。

沈宁意难得这样老老实实地呆着,一面看谢扶涯帮她包扎伤口一面听他问话。

“你这边发生了什么?”谢扶涯问道。

他声音凉凉的,夹杂着些沙哑,像几颗冰渣子里滑过几粒白色沙屑,在耳边回荡。

沈宁意将方才所见都一一向他说明,除却那点她听到他回答的地方。

而谢扶涯听完后意味深长地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没有了?”

沈宁意摇头,反问他:“师兄呢?”

谢扶涯也细细将方才发生一切与沈宁意这边对应了。

原来进洞不过片刻,两人便都发现只剩自己一人,也看到了洞穴之上的无数兵器,和脚下的倒影。

但谢扶涯却说,他看到的倒影一直都是他自己,只在那祁珧最后一次问询时变成了她的脸。

沈宁意心中隐有猜测,试探问道:“师兄听到我的回答了?”

谢扶涯将她的另一只手也包扎好了,放下了她的手,抬眼看过来说道:“听到了。”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说。

她收回手来谢过了他,又问道:“师兄选了吗?”

谢扶涯漫不经心地往自己左手上缠纱带:“为什么要选?”他将纱带在手掌间极为熟练地快快速缠绕。

“我帮你吧?”沈宁意说道,谢扶涯却直接拒绝了:“不用。”

他将纱带一端咬在齿间,右手握住另外一端,一用力,便将自己的手也缠好了。

他这动作干净利落,着实带着些与他气质不符的野性,沈宁意不动声色,心中已明白为何谢扶涯对她态度缓和许多。

想是他也看到了幻境,听到她说了“留下”。但事实上,两人谁都没有做出选择。

若谢扶涯脑子清醒或许能察觉她语焉不详,带有略略的试探,但他方才被毒素扰乱了一阵心神,想是一时不察。只怕现下她在这位“谢师兄”眼中的形象更是复杂起来了。

两人俱包好了伤口,沈宁意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谢扶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了。

谢扶涯进洞每一步都悄悄留下痕迹,两人跟着那痕迹走了一圈,却又走回了原地。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换线索,谢扶涯原来从一开始就确认了这地方有问题,但与司承钰交流后还是决定要进入此地。

一则是此地位于路线图之上,若有奇异之处不大可能让他等第一次出门历练之人行经此路;二则,一队之中只有司承钰与他皆知道历练途中是有隐匿场所,若是发现,还能为历练加分,对几人都好;三则便是,若此地真有异处,他等身为修士不能坐视不管。

而他也是看到了那个“逃”字的,然而他却是在三宝身上寻到的踪迹,沈宁意则是在元娘身上。这并不矛盾,可能说明,三宝与元娘,都在警告他们,亦或是二人有一人指使了另一人一齐告诫他们。

元娘与他站在一起时聊的,不过是水源县中所发生的一场天灾,一朝出现,整个王朝一举倾覆,只留下了这一点点存在过的痕迹。

还有便是,谢扶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看过那些墓碑上的名字都记了下来,一共一万一千零八十五人,他清晰地记得,其中有一个叫叶之商的墓碑。

沈宁意也直言那复活的女神好似根本看不见她,但她却不是幻象。

自此两人的疑虑更深,一起又将这尽头处细细查探了一番。

此界遍地枯萎凋零的花叶,不论暗绿鲜红都一片颓败衰糜,夜明珠拢上一层薄红,将整个洞内照得绯红。

糜烂的草叶和花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沈宁意循着气味往冰棺中看,见那冰棺最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孔洞,内里传来浓郁的气味。

就是此处。

谢扶涯则正抬头看向洞顶,上方无数的坑洼错乱交横着,看起来隐约有些眼熟,正抬起手,试图寻找些规律,就听到沈宁意唤了他一声。

“师兄,过来一下。”

他走了过去,顺着她的手指也看到那个细小的孔洞,一旁的沈宁意则嬉笑向他举起两个被包裹得严实整齐的拳头示意她不方便:“师兄,麻烦你用上青剑劈开这洞。”

上青剑随即一现,只一剑便将那洞劈开,只见下方一片深深的殷红血雾围绕,味道也当即窜了出来,直直扑向她面门。

她不甚在意的抬手掩住口鼻,看清了其中物什,是被血色染得深红的稀软泥土。

她也想起从哪里闻到这个味道了。她从怀中掏出那枚火红的嫱果,放到鼻尖嗅了嗅,确认了这果子有股淡香,和这泥土味道相似。

谢扶涯也用上青剑将头顶上方的无数坑洼小孔连了起来,他将剑一收,从储物袋中放出一枚刚才捕获的萤虫,虚着一只眼瞄准了正中最大的孔洞,将萤虫扔了进去。

那萤虫顿时在其内振翅慢悠悠地晃动飞行起来,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孔洞,在这山洞中投出一个又一个光亮的影子,光影恰好经过一个又一个镶嵌在洞内的夜明珠上,驱散了其上的淡红雾色。

那只萤虫横冲直撞地寻找出口,却是一点点经过了每一个空隙,沈宁意也抬头去看,恰好一束萤光落下,正在那泥土之上,上方的红烟也顷刻便消散了。

它飞过每一处都亮起来,像是一颗颗被点亮的星辰,虽只有黯淡的光线,却以各自特有的形状相连着,足以将洞内照亮。

谢扶涯用剑划出的形状,正是他们在祭典之上看到的星辰,也是奇形怪状的灯笼形状,和水渠中的小船船帆。

沈宁意双目微张,正和谢扶涯四目相对。

那萤火虫终于寻到了出处,正是一开始被扔进的那个孔洞,它晃荡着飞出洞来,疲乏地扇动着翅膀,停在了冰棺最高处,一朵耷拉着头的枯黄蔷薇上。

一样的星辰,说明了什么?

两人俱从对方的目中看出惊异,沈宁意冲着谢扶涯晃了晃手中的嫱果,将其靠近了那泥土上。

那嫱果一接触泥土,就从果蒂中生出八根细长根脉来,深深扎进了泥土之中。

沈宁意退后一步,见那嫱果顷刻间便被泥土吞噬,只在片刻之中便钻出了细嫩鲜绿的新芽,蓬勃的生机沿着那叶片就一点点往上,根茎也慢慢变粗,只在瞬息间,便生成了一颗低矮的树。

但那树干之上却没有一片叶子,那树干慢慢相互缠绕,扭曲变形,最终合成了粗壮的两根,又顶端勾连,形成一个嫱果的圆形来。

那只正在休歇的萤虫也被惊动,振翅一飞,已飞到了那圆形顶端,尾光一闪,这原本空空的圆中忽然出现了画面。

其内正是祁珧,和那位“醒来”的神灵,昌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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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重复

◎夜风清凉,他第一次那样主动牵起她的手,说他倾心于她。◎

一片夜色之中, 远处的明月已从高出滑落,只低低地挂在天际一角,高出满天星辰隐约闪动着, 整片天空好似幽深的穹盖, 无声地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祁珧站在昌嫱身后, 而两人身后是一棵巨大的嫱树, 浓绿茂盛, 眼前则是水源县的全貌。

半坡之上, 昌嫱临于坡崖边,越发暗急的夜风呼啸着刮过她的脸侧, 她披散的发丝随风乱舞。双目瞭远望去,远处城池之上,星辰错落漫天,而那星辰之下,却有更为耀眼的事物:生灵的欢歌笑语。

昌嫱双目中渐渐露出笑意来, 满足和欣慰将她的心一寸寸填满,她纤细的手指拂过耳侧, 撩起那狂舞乱飞的发丝,别过头来对祁珧笑了起来。

她说:“我说我会做到的吧。”

她朝着他微扬下巴, 双目中微光流闪,要比她身后的星辰还要亮。

祁珧双目怔忪了一刻, 又也随着她弯着嘴角乖顺地笑起来:“是,神君从不会食言。”

昌嫱的肌肤浑然丰润,看起来如同暖玉般柔腻,那双在耳际别住黑发的手匀润纤纤, 指尖圆润如脂玉, 唇不染而丹, 眉不描而翠,她活生生地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祁珧变出一根发带来,缓缓上前用手指穿过她的柔顺黑发,慢条斯理地为她束起发来。

昌嫱有些迟疑地看向祁珧,开口慢慢说道:“阿珧今天有些不一样。”

“嗯。”

祁珧轻轻地应了一声,他冰凉的指尖滑过她的头皮,激地昌嫱缩了缩脖子。

她笑着伸手捉住祁珧被风吹至眼前的一根黑发,“我说过,跟着我不会错的。”

“虽然我现在官职尚微,但经此之后,水渠县便会聚集越来越多的生灵,我能到天境任职,做更多的事,总有一日能得见天帝,也能带你寻找家人。”她抬眸看向祁珧,杏眼圆圆,却透出一种兴奋来。

祁珧满目温柔,笑意缱绻,温声低低附和:“我相信神君。”

遥远处的歌声还在隐约的传来,一旁林间偶有蛙声鸟叫,平野之上风声呼呼,令万木草叶沙沙。

一神与她的神使相伴站于坡顶,昌嫱仍然远眺着县城中的生灵,而祁珧却在她身侧之后,默默地看着她的侧脸。

远处的灯火齐明,欢声笑语直嚷上天,好似惊得星辰微颤,那饼圆圆的月亮却在一点点跌落,一阵浓云飘过,月亮便全被遮盖到云后头去了。

星辰是真的颤动了一下。

只有沈宁意和谢扶涯最清楚,二人头顶洞穴内壁上的孔洞透出微弱光亮,却在方才摇晃闪动了一下。

正和二人看到那画面中闪动摇晃的星辰一致。

銥誮

宁意二人也听到了那画面中祁珧与昌嫱的对话。

白骨生肉,生肌化血,方才就发生在了二人眼前,若不是沈宁意听出两人话中端倪,只怕也要怀疑昌嫱与祁珧勾连谋划将千万人困于此处。

她话中提到了“天帝”,可天境尊一人为帝,万事只由一神决断的时代早就是几万年以前了。

若昌嫱一直活到今日,怎么会连如今天界制度都不了解。

谢扶涯心中更有别的困惑,又向沈宁意确认了一遍:“你确认这一切不是幻境?”

沈宁意摇摇头,也疑惑不堪,她思绪翻飞,喃喃说道:“并非幻境,却不可触摸”

谢扶涯抬眼往上看,这束束投下的微光,便是每一个星辰所对应的位置。

他忽然说道:“天上的星星是一直在移动的,每一颗都与众不同,有一些会变换轨道,有一些会沿着从前的路线行经,但就算重回到起点,天象也早已不同。”

“是以,世上的每一天,都会有着自己的不同天象。”

沈宁意灵光一闪:“师兄的意思是,洞府之中星辰之位与外面一致,便是代表着同一天。”

她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但这些孔洞边缘平滑包浆,浑然天成,想来是已经存在许多年了。”

“这一天未来临的时候,如何能准确无误地提前描画出一切来,除非”

四目相对,谢扶涯慢慢接过了她的话头:“‘今天’不是今天。”

他声音轻轻地在洞内回荡着,却如落地惊雷,令二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的猜测并不是不可能,几人一路而来,所见的所有奇形怪状都来自于星辰相连,若非早就知道,如何每个弯折不丝毫不差一一对应。

沈宁意又想到祁珧与昌嫱的对话,心中便更确定昌嫱早就不存于世。

再联想到谢扶涯所言,昌嫱直接从沈宁意身上穿过便也变得合理了。

昌嫱的复活不是幻象,却与沈宁意在不同的时空之中,所以她才会看不到沈宁意。

“这一日……”沈宁意看向谢扶涯,想确认他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

谢扶涯迎着她的视线微微颔首:“……就是灾祸降世之日。”

沈宁意脑中的线索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环环相扣,她也彻底明白了水渠县的秘密。

她喃喃开口:“水源县中的人一直在重复这一天,而这一天便是他们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既然此地时间回溯,会令所有人忘记一切,又为何祁珧又要出手把过往的修士留下,洗去记忆,变成这里的人除非这一日的重置被打破,有人的时间还在流动

元娘和三宝!少司命回答说,三宝是一个普通人,而他也离开过水源县,便证明他是活着的,生命是延续的。

沈宁意惊骇地抬眸,若元娘与三宝一直在向他们五人传递信息,是不是说明,他们发现了什么,“逃”字是不希望他们进入重置被困于此,“勿忘我”是希望她们警惕不对。

沈宁意轻轻摇头:她们只为凡人,如何能不被控制洗脑?还有金姨,她在这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沈宁意心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元娘给她的种子,是不是根本不是在提醒她,而是元娘留给她自己的提示,除此之外,她是否还留下过些别的,用以提示她自己。

还有水源县外的水源村,那里的活人只有元娘与三宝,是不是代表,那里并不处在重置当中。而她们五人并一步步引入村,又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全是安排好的,并且重复了上万次?

“虞师妹,”沈宁意回过神来,见谢扶涯正站在自己身侧,“你想到了什么?”

沈宁意又垂下视线,看向冰棺四周无数凋零的花叶,静静出声说道:“我不明白,祭典的作用又是什么?”

谢扶涯却看向那嫱树塑成的画面,思索说道:“是尝情。”

沈宁意这才又抬眸看向那画面之中,只见祁珧握住了昌嫱的手,深深地望向她的双眼,似在说些什么,但这时沈、谢两人却听不到了。

祁珧身上非人的异相已经消失了,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凡尘中普通的郎君,眉眼微微地弯着,目中温柔地融入天边星辰,小心翼翼地执起心爱之人的手,开口说着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情话。

沈宁意怔忪了一瞬,她有些犹豫地开口:“师兄是说,这名叫做祁珧的神使,中意他的神君,所以在这一日竭力将她复活了一刻,只为诉说钟情?”

她话音一落,脑中便涌现了方才昌嫱穿身而过时在她脑中流过的几幅画面。

祁珧的脸永远带着那样的温和的笑容,他从不强求,细心体贴,永远默默依顺支持着她做下的每一个决定。

夜风清凉,他第一次那样主动牵起她的手,说他倾心于她。

但这幅画面重复了几近上万次。

沈宁意心中终于也彻底明白,这无限重复的一天,从一开始,就是这位叫做昌嫱的神灵,以神身为祭换来的。而祁珧所做的,或许便是为她守住这凡尘中看似安宁的一天。

沈宁意看向眼前的嫱树显现出的画面,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而这画面之中,那漫天的繁星开始一颗颗拼命地摇晃振颤,好似就要坠落下来。

这洞穴上方的光束也开始不断无序地摇晃颤抖,整个洞内都是飞窜的光。

她忽然感觉手腕一热,一垂眸,才见谢扶涯握住了她的手腕,那冰棺的斜在一旁的棺盖也被他覆盖在冰棺上一半。

“进去!”谢扶涯快声说道。

沈宁意被谢扶涯拉进冰棺之中,她看到那嫱树之上的画面中一颗巨大的星辰从天而降,好似滔天的火球,径直撞向了那水源县最高的那座瓷白神像之上。

“砰!”

一声巨响,昌嫱也瞬间放开了祁珧的手,转身决绝地奔向了空中。

大地在不住得震颤着,地底轰隆不断,将地面也一点点崩裂,地崩山摧天陨火石,根本没有人能活下去。

在那棺盖闭上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祁珧的身影飞速地再次缩小,颓败地垂落双肩,高高地仰起头看向他的神君。

重复了上万次,昌嫱的选择都是同一个。

啧。

山洞之中光束乱闪,落石不断,既然是昌嫱的棺木,自然便是此处最安全的地方。

谢扶涯脑子动得算快。但冰棺并不宽敞,两人挤做一团,谢扶涯的手臂便只能环在她的肩上和腰间。

尽管他在极力支撑试图不唐突到她,但沈宁意却是恍若不闻外面的恐怖声嚣,她静静看了他几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将脸埋进了他的前襟。

作者有话说:

祁珧:只有我不被选择的世界达成+10000

106? 爆炸就是艺术

◎“我们把这地方炸了,怎么样?”◎

整个洞穴都在随着地面剧烈晃动着, 冰棺不住颤抖着,无数碎石在头顶的孔洞中碰撞而坠,砸向地面, 与那嫱树显现画面中坠落的星辰一一对应。

山洞之外, 漫天的火光乱窜, 将整片天空照得火红, 恍若白昼。

冰棺也在颤动着, 却是仿佛底部生根, 紧紧咬住地面,定在原地并没有移动半步。

那碎石敲击在棺盖之上, 好似无数雷霆雨点,劈里啪啦毫不间断,也不能令冰棺碎裂半分。

沈宁意本以为入棺时会撞到冰凉的棺底,却没想到脑后最先碰到的却是他的掌心。

她随着顺理成章地从他掌心弹到他胸口,埋在他胸口闷闷说道:“师兄真细心。”

晕着热气的呼吸就在这狭窄的空间中交织缠绕着, 他身上的味道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贺汀的身上总是藏着一股若有若无春日淡香,但变成谢扶涯的他, 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

沈宁意忍不住用鼻尖顶开他的前襟,轻轻嗅了一下, 想辨别这味道是他衣裳上染的,还是他身体上的。

两人离得有些太近了。

她的呼吸就在身前, 隔着薄薄的衣衫喷出热雾,随着她尾音落下,她也从他怀中微微抬眼往上看,她被他虚虚地拢在怀中, 他的手掌沿着她的腰线弯曲着, 只离着她的腰际半寸之外。

棺内的光线昏暗更甚, 棺外随着地面山洞震颤飞舞的光线,时而透射进棺内。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谢扶涯的五官晦暗不明,只显现出一个清峻的轮廓。

外面是响彻轰鸣的地面碎石,内里是在冰棺内回荡的轻轻呼吸声,他似是有所察觉,低头问道:“你看到了什么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就卷着温热的气息落到沈宁意耳边。她双眼紧紧看向他的,慢慢地弯着眼笑了:“我看到的和师兄看到的是一样的。”

他又冷不丁问道:“你在同情他吗?”

沈宁意不答反问:“师兄怎么又能一眼就确定他是为了尝情?”

谢扶涯神色淡然:“见得多了,便知了。”

沈宁意抬起头来,鼻尖快要碰到他的下巴:“那师兄看看我是为了什么?”

话音才落,她蓦地感觉后襟被他拎住,强行将她往后拉离了半寸,他才垂眸淡淡审视她,却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肯定句:“你在同情他。”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沈宁意轻笑了一声,“我该同情的是那些无辜被困于此地之人,仅为他祁珧一心之愿,万千相抵,凭什么。”

不等谢扶涯再问,她已又提出了疑问:“令时间重复在一日之间实在闻所未闻,师兄为何敢这样果断确认?”

这番重置,除却神明之力量,大成修道者亦或巨力妖物也不能做到,这样超出谢扶涯可知范围之内的事,他怎么瞬间猜到,并且那样笃定?

他难道还有记忆?

沈宁意一双眼定定地打量着眼前这张脸,而谢扶涯垂了眸子,似在思量什么,静了片刻才说道:“我曾在鬼市看过被迷惑神智的人,迷惑他们的方法,便是令他们以为自己困在同一日,实则时间依旧在往前流动,最终他们也会陷入混沌之中,迷失自我。”

“师兄的意思是,”沈宁意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水源县中被困之人以为自己活在同一日,实则只是被扰乱了记忆,最终寿数尽矣,那叫做祁珧的神使便再诱路人进入此地,成为新的‘他’?”

谢扶涯轻轻点头,却又说道:“若刚才那画面中一切为真,便证明此地百姓早在那日便皆已死去,如今县中数万人,皆是过路修士。”

沈宁意接话道:“那祁珧周身并无恶气,是因为他确实从未杀生,他只是把无辜之人都强行‘自愿’留下”

谢扶涯眉间微蹙:“只有一点,他的目的就是令那神灵重生片刻,再看她为生灵赴死?”

沈宁意挑眉:“师兄方才不是一下便猜出他是为尝情吗,为何现下又不懂?”

外面的落石噼里啪啦的声响终于越发小起来,地面的震动也在渐渐平息,谢扶涯的五官在乱光下依旧有一半擦在阴影之中,那双眼却冷淡得如同夜色。

他嘴唇似是嗫嚅了一下,最终却是长睫微敛说起了别的话:“马上便可证实我的猜测是否正确,在此之前,我们需得逃离此地。”

“而一切重置,便要等。”

随着他话音落地,洞内的响动也终于彻底平息了。

两人隔着冰棺往外看,隐隐绰绰地只看到冰棺外的夜明珠透出莹白的光线,那颗巨大的嫱树的影子恰好照到冰棺之上,将二人也拢进那阴影之中。

谢扶涯推开了慢慢推开了棺盖,头顶的孔洞中又再次恢复了黑暗,洞中极静,随着那只萤虫最后一次振翅,它也从也孔洞中滑落而出,轻盈地跌落在了地面之上。

地面上没有乱石,只有冻结的冰面,清晰透明,隐约倒映出二人的身影来。

谢扶涯先踏出了冰棺之中,紧随他出了冰棺,那柄上青剑的剑鞘便凭空出现,漂浮在沈宁意身前。

她暼了谢扶涯一眼,用手扶住那剑鞘慢慢站起了身来。

上青剑是一柄利剑,那剑鞘却只是普通的木头做成,看起来平平无奇,摸起来却十分光滑润手。

她站起身来,那柄剑鞘便用凭空消失了。

等她完全出了冰棺,才看清方才那颗嫱树已经在瞬息间枯萎,那枝干失去水分干枯萎缩成深深的褐色,枝干如同枯槁老人的手指虚虚地向空中支着。

而那方才的椭圆环形孔洞中,悬挂生出一根细细的新支来,挂着一枚小小的嫱果,通体水润鲜艳,红若鲜血浇灌而成。

而山洞之外,还有远处隐隐的轰隆震地之声。

沈宁意扫视四周,忽地说道:“师兄,我也有个法子,既然找不到出口,冰棺之中又最为安全”

她眼波流转,忽地笑了:“我们把这地方炸了,怎么样?”

谢扶涯见她双眼亮得惊人,一时沉默了半晌,心中却是默许了她的建议,那柄上青剑已经在洞内四处飞旋比量。

最终回到了谢扶崖手中,却听他说道:“眼下你我没有灵力,许多法宝都无法驱使,此处结界更远超我二人修为,实在难。”

沈宁意也心中一动,方才两人之间的结界为何能够被刀剑拳脚击碎,是有何机缘所在?

却未细思,她方才不用符咒皆因怕山洞一齐崩裂,眼下既有护身之所,便无所畏惧。

她心随意动,已经掏出四张符咒来贴在洞内四壁,谢扶涯不明所以地看她行动,却并未出声阻止,只靠近一枚符咒,按着一角仔细观察。

沈宁意则又开始信口拈来:“此物是我曾蒙受一位仙人所赠,她言说我将来会有一灾,此符能救我出水火,想来便是此刻了。”

谢扶涯自然怀疑她话中真实性,却敛了眸子,并未多问,只随她去做。

贴完符咒,沈宁意便走至他身前:“师兄,入棺吧?”

谢扶涯暼她一眼,便往冰棺那去了,而沈宁意也跟着上前,一条腿才迈进棺木中,又脚步一顿,飞快转身抬手去扯下了那枚果子,又随着谢扶涯入了棺中。

见谢扶涯漫不经心地睨着自己,倏忽之间,沈宁意淡笑着抬手按住他眉心那粒红点,笑道:“师兄,非礼勿听。”

“那仙人传给我一个咒语,是不能令他人知晓的。”

既是不能听,她碰自己眉心作甚?

谢扶涯本应看到那倒影中她说了个留下而对她改观许多,眼前这女子双目狡黠明亮,秘密太多,却又实在令人不敢轻信。

谢扶涯轻轻笑了,那双眼却依旧淡淡地看过来。

他并未令她移开手,她却忽地抽回指尖,却是越发变本加厉,身子往上移了移,将头放得与他水平,双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双耳,她的双眼就在眼前,沉静却又闪着异样的光。

忽地眸光一闪,双唇轻动,像是只说了一个字。

“破。”

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声接着一声,恍若雷声一记记劈开穹顶,山洞四方爆裂而开,无数的碎石砸向冰棺,整个地面都随之震动,两人也随之身体一晃。

谢扶涯的双耳却被紧紧捂住,他眨了眨眼,明白这位“虞师妹”方才又是在逗弄自己,但冰棺外火光飞窜乱舞,她的双眼却亮亮的只看向自己。

像是方才举动不是为藏住咒语,而是为了不吓到他。

有些好笑。

身为上清宗这一代最受瞩目的修士,从来只有别人躲在他的身后,没有人妄图走到他前面的。

谢扶涯心中对自己的离奇错觉轻笑了一声,随即便察觉到自己周身被锁住的灵力又开始在血管筋脉中一点点缓缓流动了起来。

他心念一动,上青剑已骤然出现在正在急速崩塌的洞穴之中,正在冰棺上方,剑尖向上,周身旋开气流,将冰棺包裹其中,将四周迸裂得乱石通通粉碎,稳稳地将冰棺护在了其中。

他终于抬手用手背拂开她的手,唇边的笑意似有似无,却是又向她伸出了手:“师妹,牵住我。”

沈宁意将手放置他的掌心,还未来得及多说一句,谢扶涯猛地往上一跃,直接破开了棺盖,衣袂在气流中鼓动飞舞,在光线凌乱,巨石乱舞中,他如同一只飞起的仙鹤,牵着她往上,离开了冰棺。

沈宁意往上看去,他唇边嵌着的笑意更深了一些,面如冠玉长发飞舞矜贵又潇逸,仿若天人。

她目光一滞,忽地想起什么,又回首望向那冰棺之中,其中正有一根闪着银光的细针冻在冰棺之中。

沈宁意一手施法,嗖地一声那根银针便飞入了她掌心。

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冰棺裂开了一道缝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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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破碎

◎“我炸的。”◎

来不及回头, 谢扶涯已经带着她落到了地面之上,轰隆巨响,身后的洞穴彻底炸裂开来, 巨石坠地漫天都是蹦起的灰尘碎石。

谢扶涯站在她身侧前方几寸, 神情自若, 一手在身前成诀, 一手藏于宽大的袖袍之下, 巨大的气流令他长袖拂动, 身姿愈发飘逸,而两人则皆被笼罩在谢扶涯变出的圆拱形屏障之中。

洞穴之外, 穹顶之上,漫天的星辰已经只剩下最后一颗,明月早已无迹可寻,天空漆黑一片,令人看不出边际。

天空之上, 只余下最后一刻摇摇欲坠的星子,兀自燃烧汹涌的火焰, 正在蓄势待发,而远处藏在两人视线之外的城镇, 已然全然烧了起来,将半天天际都照亮。

那颗星辰终于也坠落了下来, 随着一声惊破云霄的巨响,那颗星辰好似熊熊火球,划破黑暗无际的长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 终于重重地锤破了地面, 深深杂碎了青石泥泞。

再没有一声欢歌笑语, 整个小城终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远远传来的只有隐隐约约的劈里啪啦的火势肆虐,与城池和烂肉被炙烤的焦味。

上青剑划破风声,如一道青光从两人身后飞出,立于谢扶涯身前,他面色沉静,剑身之上又有无数青色灵气缭绕,渐渐汇聚,正在蓄力。

两人腰间腰牌并无异动,便知师鸣玉三人此时并无生命危险。

但其他人呢?若她二人所见为真,那么这城中其余之人皆不是此处之人,此等滔天巨焰,他人是否得以逃生。

远处焦烟漫天,灰烬已吹到了这原野之上,一点火星远远飞来,落在干燥草木之上,却并只是隐约闪烁一下,便被清风吹散了。

她心中便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斟酌开口道:“方才那复活的‘神灵’看不到我或许只有进入这重复之中的生灵才会重历这一日。”

谢扶涯也轻轻嗯一声,一双眼却仍看向眼前的上青剑,剑光寒峻直指上天,像是要直接破开此处屏障。

沈宁意开口道:“这自称祁珧的神使看起来气息衰微,并不像设下此界者,上青剑虽为神剑,却也未必破得了此处,眼下我们需先找到师姐他们”

“我正在。”谢扶涯淡淡回应她的话,话音才落,他向剑身抬起手来,灵力一闪指尖的皮肤便已破开细细一道口子,一滴浑圆的血珠从内冒出,直接飞向了上青剑剑尖。

谢扶涯衣袍上沾了灰烬,那张素来冷峻的脸上也沾了灰尘或血痕,形容颇有些狼狈的意味。但他长发随风清扬,双手在身前随意成诀,眉间一点红印衬着那双从容的眸子却越发令人移不开眼去。

他声音中的哑意尚存,却字字清晰,唇齿相碰的声音也慰藉她的双耳:“太上无情道,是为感应天地,我之血肉,也可到达所寻之处。”

语罢上青剑剑身一闪,浑身的灵气便染上了雾气似的红烟,只在眨眼间,剑尖忽然飞出三道青红相缠之光,正往城中而去了。

两人抬眼望去,那光线消失在天际与无垠原野边界,却在下一刻,那交接之处却忽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地平线之下升起浓烟,亮如白昼,那人身量纤长,逆着光遥遥地望了过来。

上青剑猛然一抖,已然护在了二人身前,而沈宁意握紧袖中骨牌,只待危急时刻便将其捏碎。

两人严阵以待,而对面人影之后却又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她周身飞舞萦绕着萤虫,神情倦倦,原本干净的衣裳已经变得灰扑扑的,沾满了烟尘,而原本灵动飞旋的裙角已经被血迹沾得湿濡一片,殷红发黑,重重的再轻快不了。

她垂着眸子自顾自地往前,口中还在念念有词,那张脸上似有茫然与不解,更多地却是自责和懊恼,她行至沈、谢两人身前,终于停了脚步,抬眸看过来,却是看向了二人身后的一片废墟。

她看不见沈宁意二人。

而那远处人影也终于动身了,他朝着昌嫱而来,默默跟随至她的身后,却是直直看向了沈宁意与谢扶涯二人。

那双眼静静的,没什么情绪,与他之前那和善温顺的模样大相径庭,那双剔透的紫眸变得有些浑浊,像是沾染了几丝不明的沉沉怒意。

而沈、谢二人却是毫不畏惧地与他直视,上青剑竖在身前正在空中微微颤抖,随时便可向祁珧飞去。

那祁珧却忽地双眼一眨,微微弯着唇笑了一下,瞬间便又变回了那个毫无戾气的神使。

他直接略过二人,与昌嫱并肩,开口道:“神君,既然是为天意,便不可逆转,神君眼下收到传召,不如尽快回天境,去弄清此等天罚到底为何?”

昌嫱却是沉默着看向眼前崩塌的洞穴,静了半晌,她才终于开口说话了,却只说了一个字:“不。”

她面沉如水,那张恰似邻家少女的脸庞之上却是光华一闪,那面容陡然变了,她的皮肤变得莹白,两团朱砂似的眉,双眼雪白透明,睫羽也尽为白色,额角之处生处一只弯曲的小角来。

头顶之上像泻下月光,只在眨眼间,便白色莹白一片,发端虚虚漂浮在空中,而脸际两侧的双耳也从发中钻出,向上延伸,好似精灵。

她周身光华泻下,浑身的装束皆变化了,一身彩色霞披,腕间缠铃,面容灵动柔顺,双眸中光华流转。

她莹白小巧指尖往前方轻轻一探,便在空气中泛起涟漪,那坍塌的废墟便点点恢复了起来。

谢扶涯轻轻拉了拉沈宁意的袖子,似是暗示她现在就走,两人才交换视线,身形才方一动,眼前祁珧却骤然向二人暗自抬手,一道白光闪过,便将二人罩在了屏障之中。

谢扶涯眼疾手快,身形一动已挡在沈宁意身前,上青剑更是往前一横,已圈出青色结界将二人护在之中。

几乎同时,两人置于了双重的结界之中。

沈宁意轻轻拉了拉谢扶涯的袖子,轻声安慰道:“师兄勿急。”

而最外层的白色屏障之中也传来了祁珧的声音:“两位小修士且稍等等。”

两人望向祁珧,见他也正打量着两人,他双眼中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双唇未动,屏障内却再度传来他的声音。

“万年来从未有人成功走出过这洞府,两位是如何破开的?”

谢扶涯微不可察地将他看向沈宁意的视线拦截,直直看向祁珧,语气冷淡:“我炸的。”

祁珧却是眯着眼又打量了谢扶涯几眼:“此为神灵设下,区区凡人,如何能开?”

他的声音在屏障内回荡,他却是只落下这句便别过脸去,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昌嫱身上。

沈宁意察觉到谢扶涯好像睨了自己一眼,她收回落到昌嫱身上的视线,对着谢扶涯露出个笑来继续瞎编:“师兄,想来那位仙人是位神灵扮下,实在是因缘巧合呀,果然我从前未修道之前日日祭神是有用的。”

谢扶涯懒得与她细究,上青剑直往那屏障而去,只用劲一划,那屏障上便破开了一道细痕,却是在下一刻刀身一离,便又飞速合拢了。

“师兄,等等,你看。”沈宁意一直注意着昌嫱那方的动静,见那崩碎的泥土碎石都一点点重聚成形,渐渐再次形成了一个洞穴。

谢扶涯顺着沈宁意视线所投之地看去,那洞穴不过片刻便已再次成形,四周被压垮的草木都再度恢复如初,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只在瞬息之后,那伫立不动的洞穴却忽然从顶端一处裂开一道细如发丝的小小缝隙,随着便滚下了一粒米粒大小的小小碎石。

就在那碎石坠地的一刻,那山洞也陡然在空中崩裂开来,却不是化作碎石泥土,而是直接迸裂成万千齑粉,在空中旋做一团乌黑的漩涡,下一刻便被一阵清风吹散了。

只有一具冰棺从那漩涡之中坠落,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之上,啪地一声脆响,碎地更彻底了,棺盖直接拦腰撞上一块巨石,嘣地一声碎声了两半。

祁珧立在远处愣住了,而昌嫱却是眉间微蹙,那如雪的面容一静,长睫微动,那双如琉璃白珠的瞳仁渐渐聚拢了一颗黝黑的核心来,忽地视线一顿,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屏障中的两人。

108? 神庙之中

◎“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沈、谢两人心中俱是一惊, 见那昌嫱目光中却并无恶意,反倒是眉眼略弯,显得和顺亲切, 她指尖往空中一抬, 一丝银光便从沈宁意袖中飞出, 落回到了她的掌心。

她看向掌中的细细的银针, 忽地笑了起来, 却是对一旁的祁珧说话了:“阿珧, 怎么来了客人,你不告诉我呢。”

她的瞳仁已然不再纯白, 而是黑白分明,愈发灵动。

祁珧却是一脸震惊:“神君看得见她们?”

昌嫱的神色变了,方才还是凝着痛苦的双眸已然一片清明,她抬手一挥,祁珧罩在二人身上的屏障便已消失。

她将那枚银针递给了祁珧, 见他神色讶异,她又露了个古怪的笑容来:“阿珧这次可要帮我保管好了。”

她一双眼静静的逡巡四方, 落在那冰棺之上时停顿了一刹,又好似轻笑释然道:“既然碎了, 便算了。”

语罢不顾祁珧一脸怔然,又转头来打量了几眼沈、谢两人, 她口中似在默念什么咒语,不顾谢扶涯眼中的戒备,她忽然说道:“这位小郎君,能否将你的心上人借给我片刻?”

沈宁意下意识看向谢扶涯, 见他唇间紧抿, 戒备甚重, 已然替他开口解释道:“误会,我不是”

“不可。”谢扶涯打断了她的话,手臂微抬,彻底将她阻隔住了昌嫱的视线。

昌嫱却浅笑道:“小郎君,我乃神祇,就算令我身死魂消,也绝不会伤害凡人半分,这位姑娘破了我的骨针锁印,与我有缘,我想邀她往我神庙中一去,片刻便回。”

“不可。”谢扶涯还是拦在沈宁意身前,态度坚决。

祁珧站在昌嫱身后,那双眸子暗暗地看向了谢扶涯,在昌嫱眼前温顺的神情消了大半,就算他心中也有疑惑,却也时刻记得维护自己的神君,眸子中渐渐已有不悦涌现出来。

沈宁意却是越过谢扶涯的手臂看向昌嫱,她觉得昌嫱看向她的目光着实有些亲切得过头,就像与她是旧识一般。

她扯了扯谢扶涯的衣角,凑近说道:“师兄,且让我去吧,你现下去寻师姐她们。”

谢扶涯毫不松动,对面的祁珧已上前一步,那双眸子又只剩温柔,口中的话却是只有沈宁意与谢扶涯听得的威胁:“不如我领着这位郎君去寻他的同伴,这位姑娘就随神君一去?”

“不可。”谢扶涯语气并不生硬,但却毫不迟疑地再次拒绝了。

沈宁意暼一眼谢扶涯紧紧的下颌,心知谢扶涯心中考量,就算换成自己,也绝不可能轻易与唯一的同伴分散。

接连被拒,昌嫱却并不恼,她倒是随意地笑开了,话头轻易地便是一放:“既然如此,小郎君也一并来吧。”

语罢她便消失在原地,想是直接去了城中神庙之中,而祁珧留在原地,似还有话对昌嫱说,却也是暂时吞入了肚中。

他淡笑着转头对沈、谢两人说道:“两人,神君今日有些异常,神君绝不会伤害二位,若二位愿意随着神君心意行事,我愿放你们与同伴一起离开。”

话音落地,他朝着二人微微颔首,便也化作一道光往城中而去了。

谢扶涯还在犹豫,沈宁意却看向那两人消失的天际,忽地出声说道:“师兄,方才那昌嫱是个幻象。”

谢扶涯却是目光一顿,疑问道:“可之前你说她不是幻象。”

“对。”沈宁意思量说道,“方才不是幻象,是因为一切都是重复发生的,没有纰漏,我们二人不在‘这一日’,‘这一日’于我们二人而言乃是过去之事,便也是‘真实’。”

看到谢扶涯眉间微蹙,沈宁意又解释说道:“假设时间是一条绳子,每个人所在一段时间,便打一个结,她处在从前的绳结之中时,是真实的,但当她出现在我们这个绳结之中时,她只是一个幻象。”

“我想到了。”沈宁意双眼一亮,终于想到要如何解释给谢扶涯听,“所谓祭典,所有的祈求寄愿,都只是在过去的时间里创造一个过去的昌嫱,这个重复是昌嫱创造的,她令所有人不死,永远活在最后一日。然而这个重复中,昌嫱已经不存在了。”

“这个重开开启的条件便是死在这一日的每一个人。但这些人不属于‘这一日’,他们的时间是流动的,他们都会有寿数尽了的一日,所以才需要不断地引诱过路的修士,才能达到这个‘重复’的条件。”

“只有这一日重复,祁珧见到的昌嫱才能是真实的。”

谢扶涯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默默看了沈宁意半晌,忽地说道:“你是想说,这个昌嫱从来都只是幻象吗,不过放在合理的时间里,更加真实罢了。”

“他在自己骗自己。”沈宁意接着他的话继续说到。

“可幻象要么来自于心中最深渴求,要么来自于他人操纵,”谢扶涯想了想那画面之毅然决然奔向天空的昌嫱,犹疑不定道,“他心中渴望被放弃?”

沈宁意却静了一刻才抬头说道:“或许他心中所求的是别的。”

“可方才那个幻象,就像有了自己的思维。”谢扶涯补充道。

“去吗?”谢扶涯轻声问她。

沈宁意抬眼于他对视,总觉得那双冷清好看的眸子中有些说不明的试探,她反笑道:“师兄,既然我能看出她是幻象,便证明眼下是在我们的时间里,那神使外强中干羸弱不堪,神灵也只是幻象,就算要害我等,也不必畏惧。”

“行。”谢扶涯似是轻笑了一声,那柄上青剑已横在两人脚边,上青剑上次在沈宁意这里吃了鳖却仍未学乖,一看她要上剑便往外一弯。

谢扶涯这次倒是看见了,他眉梢一挑,好似随口说道:“师妹怕是身上不干净,上青剑才会不愿。”

沈宁意不甚在意,冲着谢扶涯扬眉一笑:“师兄,上青剑是你的剑,我看怕是师兄瞧不起我,上青剑有所感应吧。”

谢扶涯倒没说什么,只是心中觉得这位“虞师妹”秘密甚多,她在洞中那样回答,会不会也是猜到了他能听到,而故意为之?

不及他对上青剑下令,沈宁意心中已默中默念神族咒语,那上青剑便再度变得笔直,她冲着谢扶涯又是一笑,提着衣角就往剑身上踩了个结实:“多谢师兄。”

上青剑飞得极快,像是想尽早摆脱她似的,不过片刻便到了城中。

整个城市已成了废墟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已被荡平压碎,整片城市之中四处都在燃烧着,房梁塌陷斜倒,处处都是断瓦残砖,而最多的,是人。

城中的巨大祭场上,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锋利巨石将人拦腰压断或从头粉碎,空气弥漫着血腥味和硝烟味,密密麻麻,整个祭场上都是歪七扭八的尸体,四处都有横飞的残肢,流遍整个小城的水渠之中,漂浮着断肢残垣,流动的是血水。

正中那座神像也被巨石砸成了两半,纯白的神像半截跌落入水,那神像的脸半张都浸染了殷红的血水,神情悲悯,不知为自己,还是这里死去的众生。

都是幻象。

沈宁意深吸了一口气,从剑身上落了地,落到了神庙门前。

神庙门前的牌匾早已震落,落入血泊之中,但神庙却似并无什么损害。神庙门户大开,其内并不大,不过两进,前方祭奉昌嫱,后方则是天帝。

两人踏进了门中,只见其内有一座青石雕刻而成的石像,与祭场之中的神像不同,这具神像正是昌嫱在冰棺之中的模样。

上方漆斑迹迹,却是浑然天成,栩栩如生。

昌嫱正站在那殿中,仰视自己的神像,似是察觉到两人来了,她并未转身,却开始说起话来:“这座神像并非是我的本神像,而是几万年前,百姓们聘请能工巧匠为我为我而雕的。”

“我生而便为神族,并不知如何庇佑这些百姓,于是我常常变作人的模样,亲近凡人,才知晓了众生欢乐疾苦。”

“她们很爱戴你。”沈宁意也不由抬头看去。

那座神像的衣物与现下凡间有些细微区别,并非将肌肤都遮得严严实实,而是轻便自在,而它的姿态也更不同,并非坐着,而是站起来,裙身飞旋,雕刻得灵动自然,露出挂着饰物的脚腕。

这具神像在“动”,它像在舞蹈,手中举着稻穗,露出的胳膊肌肉雕刻得紧实,充满了力量与生机。

“是。”昌嫱回头了,她先看了一眼沈宁意,又看了一眼谢扶涯。

她说:“跟我来。”

走过殿旁小门,掀起绣着繁复花样的门帘,入目便是一座威严的天帝塑像,两旁则是满满的书架。

不等两人先问,跟着的祁珧已先解释道:“此地偏远,随在神君庇佑下收成大好,却还是有许多贫苦人家。”

“此处便也作为城中藏书之处,能借人一阅。”

说到此处祁珧视线不觉瞭远,似是想到什么,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找到了。”昌嫱轻呼一声,指尖一抬,便有一本书从书架中飞出,飞向了沈宁意。

沈宁意抬手接过,见上面写着:《大周史》。

书一入手,沈宁意耳边忽地传来一声笑语,抬眼却见昌嫱只是微微笑着,并未动唇,但那声音却传到了她脑中。

“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109? 重逢

◎“这万年来,你一定很寂寞吧。”◎

她诧异地抬眸, 只觉眼前场景一晃,昌嫱的笑容依旧模糊可见,但她身后的场景却好似变幻了一下。

人声似是嘈杂了一瞬间, 她的双眸失去了一刻焦距。

一时之间好似置身于集市街道之上, 人声喧嚷, 人群熙攘, 而昌嫱正于人群之中, 遥遥地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的笑容虚晃了一下, 天地之间人影交叠变幻,万千楼阁屋檐, 人影重重,在眼前翻起浪涌,就朝她额面而来。

“虞舒宁。”

沈宁意猛地回过神来,正对上谢扶涯闪着隐忧的双眼,而对面的昌嫱却是隐去了笑意。

“你怎么了?”谢扶涯悄声问道。

沈宁意却是不答, 似入了怔,紧紧盯住昌嫱。

昌嫱回看她, 眉眼微微弯着,眼神亲切自然, 好似与她真是什么旧识重逢。

她抬手一指,沈宁意手中的书便脱手漂浮至空中。

众人视线都顺着那书册而去。

沈宁意面上平静, 心中却不知为何怦怦狂跳:

若昌嫱所言是真,那她说“见过”,见过的是“她”,还是这具虞舒宁的躯壳?

那书册在空中蓦地炸开, 晕成一团如梦似雾的白光, 在空中乍然翻开, 从中跳出了段段段画面文字来。

那一个个文字好似蜿蜒蛇形,弯曲盘旋在空中形状各异。

好熟悉心脏似被紧紧掐住喉咙的雀鸟,沈宁意顿时呼吸都急促了三分,伸手按住心口。

这是什么?

她脑中更是乱作一团糨糊,双腿发颤,额间竟要淌下汗来。

一只手却忽地按住她肩头,一股暖流瞬间涌入胸腹,才得以令她得以喘息。

侧眼去看,谢扶涯抬手扶住了她肩头,离她很近,却是不看她,视线还在空中。

沈宁意又才抬头去看。

那文字之下,是一团看不清的虚影,隐隐透露出深深的铜色,还有无数的升起的雾白袅袅烟雾,紧接着便是一声轰鸣,画面之中似有什么庞然大物飞奔而去。

来不及看清,那画面猛地一闪,白光在空中骤然一聚,将那书册一齐冲上屋顶,悄无声息地炸开了。

书页也被光烫得灼烧起来,在空中便飞速化作了灰烬,却是并未四散,而是在空气中渐渐消失了。

“咦。”昌嫱讶异了一声,却见沈宁意几近靠在谢扶涯怀中,瞬间便露出了然的神情来。

“果然是你。”

她唇齿未动,声音却又传到了沈宁意脑中。

那书册被毁,沈宁意登时便缓了大半。

她眉目微敛,嗅到谢扶涯身上檀香之中混着淡淡腥气,神思又顿时清明许多。

昌嫱是万年前的神邸,她如此言语,是否证明她或许知道她的身世。

周朝又与她有何关系。

她看向昌嫱那人畜无害的笑脸,心中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昌嫱恍若未闻,沉吟片刻,视线却渐渐飘向了谢扶涯,她步子轻移,竟向二人走来,抬手要去往谢扶涯的眉心而去。

上青剑嗖得一声便横亘而出,割破了昌嫱指尖,令她踉跄地往地面摔去。

瞬息之间,一道身影又外而入,正正将昌嫱接入怀中,又立即用术法替昌嫱疗伤。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施法的手却是颤抖不休。

那些术法游丝化如绵针,欲图缝好她指尖那一道窄窄剑伤,却是如同沙砾入海,根本毫无用处。

琉璃堆砌而成的青年连睫羽也皆是白的,此刻却是浑身颤抖,睫羽颤动如蝶,神情脆弱得好似一阵风便能使他碎裂。

“神君”灵气从他苍白的指尖蹦跃,好似萤虫跳动。

昌嫱手上的伤口却在淌出血来,一滴又一滴,被他的灵力包裹着,试图将生机重新灌入体内。

“不要,不要”他喃喃低语,双眼似一点点赤红起来。

他周身仙气也陡然变换不断,纯白的气息孱弱地正在被身下的虚影渐渐吞没。

“他要成魔了。”谢扶涯说道,话音刚落,上青剑已变幻分身,将他二人重重给保护起来。

他也确认她无事,下意识将她扶正,松开了手,。

沈宁意只笑,与他靠得仍旧十分接近:“多谢师兄方才救我。”

谢扶涯眉间一蹙,却并未将她推开,只若有所思地看向祁珧昌嫱,手中捏诀,蓄势待发。

昌嫱呆呆地看向祁珧,她已再度化作了凡人少女的模样,苍白柔弱倚在祁珧怀中,指尖正有源源不断的生机倾泻而出。

沈宁意看向昌嫱那伤口,也看出蹊跷来。

依照她们先前推论,昌嫱理应存在于过去,又是神明,上青剑只斩妖魔,她怎么会被上青剑剑气所伤?又怎么会只能一个伤口而生机尽失。

祁珧双目已变得赤红一片,上青剑为这魔气兴奋地振动不已,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要刺向祁珧。

一只手却忽地抚上了祁珧侧脸,昌嫱似是从惊吓中才回过神来,少女惨败的脸上又浮出笑来:“阿珧,别这样。”

祁珧周身的黑气停了,不受控制的怒意也随着昌嫱的话渐渐平缓起来。

“阿珧,你知道的,我本来就只维持得了这一刻,与他们并无干系我只有这件事没有做好了。”

祁珧依恋地将脸伏在她的掌心,哀恸地合上双眼,身体还在不住颤抖着:“神君,我知道的,总有这一日的。”

他在她面前,总是这样出奇得乖巧听话。昌嫱其实记得,初见时,这只异兽遗孤根本看不上她。

“这万年来,你一定很寂寞吧。”

“阿珧,”昌嫱的指尖抚过他紧闭的眼,“实在是辛苦你了。”

祁珧缓缓睁开了眼,紧紧握住她的手,沉默着流出泪来。

上青剑察觉不到魔气,败兴地耷拉着回到谢扶涯身侧,而沈谢二人也具对眼前急转直下的场景不明就里

而那方昌嫱却看向了二人:“我死之后,此处便会倾覆,神庙之下有着我留下的最后一物。”

“沈宁意。”沈宁意脑中一响,听到昌嫱在她脑中唤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声只有她能听见,昌嫱的神情意味深长,确实是从一开始就一眼认出了她来。

“带上此物去通天塔,你们便会知道一切。”此话脱口而出,她当时从口出呕出一口鲜血。

“骨针。”她虚弱地喊出声,沈宁意身上便飞出一枚银针飞至她与祁珧之间。

“阿珧,拜托你了。”昌嫱双眼渐渐就要失去焦距。

祁珧悲恸地说不出话,泪如雨下,震颤着手接过那枚骨针,高高举起——

昌嫱疲惫地露出希冀的神情来,瞬息之间,那骨针逆风而下,却是狠狠冲入了祁珧的心脏中。

昌嫱震惊地睁大双眸,周身顿时化作无数星辰碎末就要散去。

“阿珧!”她惊呼一声,抬手想去抚摸他那张瘦得枯槁的面庞。

祁珧流着泪,低着头紧紧捧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侧脸之上。

“昌嫱,你以为我不知吗?”他嗔怪着流泪,“骨针入心,便可与我解开契约,你最终也要抛下我。”

青年的脸上难得露出发狠的神情来:“你当初把我从天境带出来,说要给我找家人,你却先死了,留下这一缕魂来,要我替你完成这个心愿。”

“你与天境那些神灵又有何不同,同样是利用我,又抛下我”

昌嫱就要散去,无神的眼中淌出泪来,焦急地打断他:“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你还能活,”她的泪化作碎星散落,不住喃喃道,“你还能活”

“我不能了。”青年想将她拥入怀中,又怕看不到她的面庞,只紧紧拥着她,将脸紧贴着她。

“你就是我的家人。”

“从那天你给予我新名字的一刻,我都只能为你而活了。”

昌嫱不住地喊他的名字,消失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阿珧,阿珧”

一滴泪光闪动一瞬,昌嫱终于消失了。

祁珧颓然倒地,失去神族契约,他反倒没有之前那般虚弱,面容越发生机勃□□来。

他身上的妖异之气也再藏不住,万年大妖,引起上青剑激动地颤动不已。

谢扶涯按住剑身,将剑收了回去。

沈宁意也收回试图往前的步子,轻咳一声说道:“此地若是要毁,是否应将所有人赶快送出去”

话未言尽,先被谢扶涯冷冷盯了一眼。

沈宁意诧异地住口一瞬,心道这修炼太上无情道的道士怎会这般共情他人。

但眼下她心中更多却是昌嫱唤她名字的那一声,还有方才那些事物铺天盖地的熟悉感。

昌嫱在等她,为什么?

她到底是谁,沈宁意心中还有个旁的猜测,令她隐隐烦躁,又试图开口,那边祁珧却已站起身来。

他周身妖气纯沛,俨然大妖模样,若他此时转念,只怕谁也走不出去了。

沈宁意面上带笑,袖中却又将那枚骨牌攥到手心了。

祁珧看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奇异地盯了谢扶涯一眼,直身往外而去了:“走吧。”

两人随他飞至祭场正中,四处皆是一片颓唐,除了正中那洁白神像。

四处也毫无一点人声,祁珧眷恋地抬头看向神像,口中对二人说道:“我已将所有人驱散至村中,此处很快就会坍塌,你们且块离开吧。”

二人点头,谢扶涯邀沈宁意上剑,沈宁意却说道:“师兄先走,我还有话要与神使相说。”

谢扶涯皱眉,却心知这师妹看似好说话,实则犟得如牛,他也不言语,却是不走,只驭剑行至远处等她。

祁珧并不意外,只说道:“你之事,我无法言明。”

沈宁意了然道:“我知道。”

“你们每个人都这样遮遮掩掩,只是不知道我到底是个多大的人物,才令你们人人犯难,还要这样大费周章地将我坑来骗去。”

“少司命是故意引我来此地的吧。”

祁珧轻笑了一声,之后却沉沉叹了声气,视线凝在神像之上移不开去。

他说了句奇怪的话:“只要活着,便总有重逢之日。”

沈宁意却话头一转:“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我想问你,那冰棺之中是否是你的原身,只是其上附着了昌嫱一缕记忆,才变换她的模样。”

祁珧像失了魂,只答道:“我要施法了,你且速速离开。”

他不再理会沈宁意,双手置于身前开始施法,那枚骨针猛地破开他的胸口往穹顶之中飞去,顿时地动山摇,天际划开一道巨缝。

他也再度变回那副羸弱的模样,纯白睫羽掩住情绪,身体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条莹白小蛇,蜷缩至了神像身旁。

神庙崩塌,地面震裂。

沈宁意见他毫无生机,心下瞬息便将一切连了起来,在乱石声中喊道:“于山洞中,昌嫱那一缕记忆途径我身,我看到了她的记忆!”

“我知道昌嫱早就死去,那冰棺之中,分明是你的原身!她不过留下一念在你脑中,但你却将一切融进了你自己的记忆!”

“只有打破冰棺,才可见到那一念真实的模样,是也不是?”

碎石坠地,正在身侧,沈宁意骤然被拉入谢扶涯怀中,他神色淡淡,想是听到她的喊叫声了。

他不再回头,带着她御剑穿石而过。

沈宁意却将脸朝向祁珧喊道:“她从来没有抛下你!”

“她只是以为自己能回来!”

神像脚边的小蛇似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却有一记乱石从她脸边划过。

谢扶涯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扳正:“不要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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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信件

◎“他差点杀了我。”◎

人群早被疏散得干净, 只剩余百十人留在此地一面清理,一面等待支援。

原来水源村后不过只余一方破败神庙,残垣断壁随地动山摇也化作灰烬, 这残存万年的水源村, 在与外界相接的一瞬, 便灰飞烟灭。

被困于幻境之中近万人, 只在一瞬之间恢复本来年岁, 有人垂垂老矣, 忘记自己来处,有人忆起师门同僚, 匆匆回府,也有临近仙门驿馆中同道修士,便留在此地善后。

大多人劫后余生,不明就里,只当黄粱一梦自行离去, 修士之间却能猜到些许原由,许多人前来谢过沈谢等人才离开。

元娘与三宝却仍是旧样, 只是结界消尽,三宝便遥遥坠地, 似是生了大病。

金姨手牵元娘,怀抱三宝, 上前来问情原由后,又谢过几人。

她看向怀中三宝,勉强笑道:“多谢各位。”

“请各位原谅我之欺瞒,只是三宝性命垂危, 我不得不略施巧计将各位引入陷阱, 以此换得三宝离开。”

元娘也彻底恢复记忆, 却是面露羞愧盈盈俯身:“多谢各位,可幸各位仙人破开结界,救出众人,否则元娘定羞愧至死,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师鸣玉摆手道:“无需介怀,你们也不过是受了妖异控制,且赶快带三宝前去救治吧。”

沈宁意也在一旁淡笑附和。

谢扶涯不得多看她一眼:虞师妹似乎很能藏住心事秘密。

此事终归惊世骇俗,他二人出来后便约定将其内之事按下,只言是大妖作祟,具体事宜回师门禀告后再做定夺。

看着金姨几人离开背影,师鸣玉又兴奋地问起来:“师妹,且再给我细细说说那大妖有多可怖!”

司承钰才在那方应付了旁人,一过来便听到这句,遂也浅笑问道:“那般大妖,也不知师妹如何能够逃脱,更破开这惊人术法了。”

沈宁意十分谦逊,捂嘴笑道:“我哪里那样大的本事。”

她将两人视线引至谢扶涯:“都是师兄曾机缘巧合得来神仙救命锦囊,当时那妖兽擎天,凶相毕露,我被压得是一步都近身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师兄当场便掏出锦囊,只见那锦囊之中射出一道金光,登时便将那妖异一劈为二”

谢扶涯:

这般面不改色地说谎,果然还是不能事事轻信于她。

谢扶涯别开脸去,避开师鸣玉一脸的崇拜与司承钰的奉承之辞:“快去帮忙。”

几人明白谢师兄不耐烦了,都不再问,进了人群之中帮忙去了。

几天几夜,才将这些事宜理得清楚。

沈宁意五人却也因此得了机缘,被困修士之中,各门各派数量早过十八,皆与几人留下通信,声称回仙门驿馆后便将他们所需辉印寄来。

如此,几人竟寥寥不过半月,竟然就要凑齐辉印,可直往盛海荒漠正中终点而去了。

几人也早将此事草草回禀师门。

此举实在大善,为上清宗在各大宗门仙府中挣得了极大的面子,师门回信里对几人更是赞不绝口,甚至直接定下,要让五人一同参加今岁下旬的仙门大会。

他们自然成了此次试炼最优的队伍,师鸣玉每日欢喜地望天幻想回归师门时多么扬眉吐气,畅快地多干了许多活。

只是没有快活太久。

这日几人终于要离开继续赶路,辉印虽简单集齐,离目的地却还有些距离。

道别之际,倒来了不速之客:叶之商。

他自然也是修士,更是师鸣玉同宗同门的师叔,在此地已是被困七百余年了。他与师鸣玉两人在结界之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出来后竟是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叶之商一上前,师鸣玉就似小鸡崽子紧挨住沈宁意。

沈宁意小声问道:“叶师叔对是你做了什么?”

师鸣玉睁大眼,拔高嗓门:“他差点”

却见叶之商视线飘了过来,立刻将脸埋到沈宁意颈弯中,又不作声了。

叶之商移开视线,对几人微微颔首说道:“此次多亏你们,不然我实在不知还要被困多久。”

他将一封信递给谢扶涯:“这封信,麻烦师侄替我送与我师兄,如今的破弘门门主,酒叶道人。

“我决意不再回师门。我已去信向师门请罪,其他的就麻烦你了。”

谢扶涯接过信来。

叶之商又看向师鸣玉,留下一句:“抱歉。”便转身离去了。

结界破碎后,他虽修为停止,却因修为颇深,容颜毫无损伤,更因恢复记忆,徒添一股清逸谪仙气度。神情却似堪破红尘俗物,漠然一片。

“他差点什么?”左玄难得看了场面,见叶之商走了才追问师鸣玉。

师鸣玉方才听得叶之商不在回师门时,便已惊诧地抬起脸来,此时心看叶之商并不在意此事,之后或许也再无相见之时,才惊魂未定地答道:

“他差点杀了我。”

几人俱惊,一时各有所思。

司承钰摇扇沉吟片刻,翘唇笑道:“师妹莫怕,兴许叶师叔只是被妖物控制,才会那般动作。”

沈宁意一边附和安慰师鸣玉,一面却想起旁事来。

她从袖中拿出元娘给予的那颗种子,手上施法,将那种子抛进了那神庙曾伫立的泥土之中。

几日清理,此处早就重现朔漠本来的模样,几座营帐也是才设下不久。

干净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司承钰也来了兴致,他从容摇扇,一道光束朝那方飞去。

不过片刻,那土地之中便忽地探出叶茎来,好似蛇形,蜿蜒而上,竟是渐渐成形了。

叶茎狭如披针,探出无数荫绿枝叶来。

晨光熹微,将那花叶恰恰笼在一半柔光之下,那枝叶顶尖形成一枚花苞来,渐渐绽开。

花瓣边缘泛着青紫,如白玉染上夜色,正中吐蕊,好似蛇信,在风中轻荡摇晃。

左玄端详问道:“这花叫做什么?”

师鸣玉记得这是元娘给的种子,出声答道:“勿忘我。”

朔漠之上,四方风起,衣袍猎猎,谢扶涯瞭望远方,见得天边大亮,出声道:

“走吧。”

几人便御器将行,却不想又被人打断:正是之前那个送沈宁意嫱果的少年。

原来他是一仙门少主,被困不过数月,犹豫了好几日,眼见沈宁意一行人要走才大胆上前来道别。

他先与几人道谢,视线又再在几人间逡巡不定,似是有话要与沈宁意单说。

司承钰识相地带着左玄先行,谢扶涯也毫不犹豫地跟上。

师鸣玉看向谢扶涯出尘而去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深叹一气,乌金锤往空中一抛,只离开了数十步距离。

她正色道:“我就在此处等你,师妹。”

两人独处,少年反而拘谨了些,他磕磕巴巴说了两句你、我,也没说清什么。

沈宁意笑言:“你要说什么?”

“我便说你命犯桃花。”自从出了水源村,少司命知沈宁意面色不善,默默消声了好几日,今日又才从那游鱼口中吐出言语来,在沈宁意身侧咯咯乐个不停。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青涩俊逸,被她笑脸看得耳尖通红,又递出帖子说道:“你们去往目的地,定会途经娑婴城,那里是我未入仙门时的家,此事了后我会归家除妖。”

“若是有缘,那时便可在那里见到你,”他顿了顿,“若是无缘,你也可拿上此帖,我父兄定会款待你等。”

沈宁意接了帖子:“多谢。”

天青色游鱼翅翼闪动,随着笑声在空中游动,口中传来少司命笃定的声音:“他定会在那里蹲守你。”

沈宁意不多停留,告辞道:“有缘再见。”

少年呆呆颔首说了声再见,便见那边师鸣玉的乌金锤已停在沈宁意脚边。

师鸣玉不动神色挡住少年视线,敷衍说了几声再见,嗖地一声就带着沈宁意飞至天际了。

师鸣玉见虞师妹淡笑着将帖子收入储物袋中,心中顿时大呼不妙,前方早已不见三位师兄身影,不知飞得究竟多块。

她心中一叹再叹,只觉谢师兄的姻缘怎地如此艰难,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又来情敌。

坎坷啊坎坷,师鸣玉悠悠摇头,枯木逢春,难上加难呀!

沈宁意此时却是在和少司命对话。

她传音阴阳怪气笑道:“你沉默数日,我还以为天境出了什么事呢。”

少司命却答:“天境确实是出了些事。”

“正值大选,本来四方势力纠缠,虽说投票,却是几近内定,”她话头一转,“却突然出了乱子——

璲德神君被戈南神状告,意图染指无妄海主之子,更被当场拿下。无妄海主大怒,璲德神君被迫退出八大主事神官之选。

主事神君突然多出一个空位子,各方势力都想塞自己的人上位,你说——是不是大事子?”

游鱼又游至沈宁意眼前,那双琉璃般的眼看向她,飞快转了下一个话头:“岛神,你且同我再详细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吗?”

沈宁意心中也是骇然,脑中还在处理她方才那些话,沉默半晌,才轻笑反问道:“你想令我看到什么?”

她继续说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昌嫱在等我。”

“这个局,”她轻飘飘道,“竟是从万年前便已为我安排好了么。”

那游鱼身形似是一滞,却又很快往沈宁意头顶飞去。

“岛神聪明,”少司命道,“便应知道,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沈宁意哪里还不明白。

原来贺汀历劫,戈南神殿,八方会审,昌嫱之托,哪个不是被安排地妥当,那之后的通天塔呢,那之前在无方的万年呢,是否也是为了什么目的?

天境乱起来,就没人再有空管她这里的闲事了。

东阳帝君,贺汀还有她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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