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略正在定睛仔细观瞧叶珏和李景武交手，直到听闻林馨宁所言，这才收慑心神，扭身回头，只是与这位年轻的姑娘满脸担忧不同，王景略的眉宇间非但没有丝毫愁烦之色，反而略带了几分笑意与欣慰之态。

秋波流转，林馨宁瞧见其人这般神情，不待他出言答对，便即为之一愕，低声续道:“兵凶战危，双方彼此常有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之行，不能等闲看待，时下叶家哥哥的招式路数中如今多半有攻无守，难道舅舅就不为他的安危担心么？”

在佳人芳心想来，作为叶珏的亲娘舅，即令王景略当真与叶珏互生龃龉，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际坦然承认自己并不将外甥死活好歹放在念中，更何况自从相识相认以来，叶珏对王景略毫无轻慢，凡事均听其教，实在谈不上有何不妥。

可令她不曾想到的是，此刻王景略将自己的疑问听在耳中，不经思忖沉吟，便已微微颔首道:“今时今日，我自然不必为君镝这个外甥的安危担心。”

或许是更加愣怔的林馨宁勾起了王景略的一些过往思绪，不待她再次开口出言，这位被暨阳诸将士在私下多有赞誉的‘北境知兵第一文士’抢先续道:“小姑娘，听了我刚刚那句应答，你觉得我这个做舅舅的，也太不成话啦，是不是？

“到底是年轻人呢......今日的东宫十二卫已是今时不同往日，能征善战者几乎尽数折损在于北戎精骑的作战当中，你好生瞧瞧彼等的神态，甚至没有多少人能够安之若素地静心观看他们两个交锋，这便是再真实不过的明证。

“由此可知，太子和东宫十二卫能够鼓勇前来，寻衅滋事，多半是这李景武一力承担，这才给了他们所需的胆气。

“请姑娘细想，咱们一行人中，若论及临阵对敌的武艺修为，君镝小子虽也堪称个中翘楚，但却未见得便是绝无仅有，哪怕他真的一时不慎，伤在李景武手上，咱们这些人中，自然也会有前去救护、顶替之人。

“可李景武不一样，假若被君镝所伤，青麟宫中又有何人能够为他排忧解难，甚至以身相代呢？正因如是，目下咱们都看得到，是君镝率先变招换式，也是他攻多于守，奋不顾身。

“人生在世，无论做什么事情，其中的道理都有相通之处，身处刀光剑影中，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故而昔年亚圣曾说‘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便是这个道理。就连市井当中的老百姓，不是也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么？

“毋庸讳言，我看那位李景武真气雄浑凝实，且又是火土双生，大非寻常，刀法招式间又是攻守两便，收发随心，休说君镝，就是咱们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与他平手相斗，都不敢轻易说自己能够讨得什么便宜去。

“惜乎时下其人心有旁骛，有些决断既不敢下，也不能下，相较而言，倒是我这外甥身随意动，毫无滞涩，敢于自生变化、毫无顾忌，如此一来，岂能在对手面前吃亏？

“适才我说毫不担心君镝的安危，便是指此而言，李景武年岁虽然较君镝为长，有些事情，却不如君镝瞧得明白，说句再难听些的话，那位太子不是生性凉薄，纵然是他的亲兄弟，亦不被他放在眼中，李景武早先的选择，倒是坑害了他这些年的光阴啦。”

王景略这番分析称得上是通俗易懂、鞭辟入里，林馨宁一面将之听在耳中、默默存想，一面扭转瑧首，注目观瞧，果然见在叶珏带着些疯狂之态的步步紧逼下，李景武渐有捉襟见肘、应接不暇之势。

非但如此，凤鸣刀的锋刃上，原本浑然一体、橙黄赤红交相夹杂变动的刀光，被碧蚺霜锋所发的翠焰青芒随着枪势交织而成的那张网逐渐裹卷在其中，再也不似初时那般令人望而生畏、意夺神摇。

眼见叶珏的气势越来越盛，李景武限于心神未宁，只能暂且力保不失，越朗目中喜色浮动的同时，不禁主动向顾霄霆抱怨道:“不瞒上将军，这位李景武虽是咱们的对手，但和我一样，都算得是双英之体，亲眼目睹其人被君镝这般压着打，我这心中倒真有些同情之意啦。”

说到这里，他像是有心，又似无意地感叹道:“有幸得遇良人的女子，才能匹配成美满姻缘，有幸辅助明主的臣子，才能建立自己的一番功业，李景武空有一身本事，却偏偏选了太子这样一位顶头上司，也算是所托非人。”

说不清到底是早已生出要尽力将其收为己用的念头，还是被越朗这一句话提醒，顾霄霆看向李景武身形的目光中，渐渐多了几分欣赏之意，和旁人所想不同，时下李景武越是在叶珏连绵枪势下抽身退步，顾霄霆越是觉得此人足堪委用。

和眼下的秦王不同，东宫太子顾霄清腰间虽也挂着一柄昔年由皇帝顾秉业亲自赐下的兵刃，麾下又有如李景武可为臂助，但当他亲眼瞧见其人只能不断退步，未能将叶珏手到擒来，面容间的神情绝无欣赏之情，更多了些恼怒之色。

盖因点兵出发之前，李景武对顾霄清陈述的方略，乃是要凭借自己的能为，尽力缠住秦王府麾下的众将，为太子争取率众攻杀的时间，毕竟东宫十二卫到底人多势众，只要发挥这等优势，未见得便不能将秦王等人格杀当场。

谁知李景武自从与叶珏交手至今，不要说能牵制住对方诸将，就是只此一人，便教他难以应付，顾霄清越看越是心慌，若非现今只有这一个可以依仗的人选，想来他早已出声喝骂，令其归阵，免得继续丢人现眼。

目力所及，秦王顾霄霆自然可见太子神情，对其心中所想亦是不难想见一二，当此之时，不禁觉得李景武如今十有其九是有苦难言，有口难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