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所谋不成，作为今日的失败者之一，李景武不需他人提点，便早已明白，现实中所发生的的很多事情，说来总是要比自己心中的预期更为不堪。

凤鸣刀上的光焰随着自己的内劲渐收，随即变为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李景武目光扫处，见那位走上前来的右千牛卫将军常雷泽，在将东宫十二卫将士驱赶开来以后，便先自径直朝叶珏抱了抱拳，沉声道:“叶少将军请了，可不曾被伤犯么？”

从常雷泽口中说出的这一句话不过短短十三个字，声音亦不甚尖锐高亢，可是李景武将此言听在耳中，不免为之苦笑，心中暗自慨叹道:“不消再说别的，只这一句话间，有心人便能明白这位右千牛卫将军心中的算盘，只是我等尚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转了性子的？”

须知身为千牛卫中人，职司帝都、皇城安危，原不应与其他朝中将臣过多交流，故而凭着方才那一句简短的话语，李景武便能听出其人算是铁了心思要与秦王等人为友，那么自己这般久随太子的近臣，自然便算是他的敌手了。

果不其然，望见李景武扭身转目，向自己所在处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常雷泽当即便如同换了一个人相仿，张口便冲着他喝道:“你瞧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身在帝都城中，亲王府邸门外，聚众厮杀，致使多人受伤，难道般光彩得很么？”

他如此前恭后倨的做派，不单是身在近处的叶珏和李景武能各自瞧得清楚明白，就是被众人簇拥着的焱朝储君顾霄清，亦是看得真切。

虽说李景武平日间不为太子所喜，更多曾与之意见相左，甚至发生争吵，但他终究是挂职在青麟宫中的人物，顾霄清自然知道，常雷泽那声断喝，也有说给自己听的意思。

心思转处，忿怒自生，顾霄清本来便算不得好看的神态，如今变本加厉，满面寒霜更为凛冽，不甚服膺地轻咳一声，愤愤地插口道:“常将军，孤家平日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如今要对我青麟宫将士另眼相看，以至当着孤家面前，呵斥我部将士？”

假使在今日之前，耳中听闻国朝储君针对自己说出如此言语，纵然常雷泽担任的右千牛卫将军已算是焱朝从三品的职衔，位在绝大多数军中将校之上，也会心生戒惧。

可经过了早些时候林馨宁的提醒和这段时间的自行思索，常雷泽心中已经做出了与往日全然不同的决断。

正因如是，此刻面对着太子的斥责，常雷泽将手中的两条虎尾钢鞭一合，抱拳躬身答道:“太子殿下，休怪末将鲁莽，须知国法不可侵犯，成规不可亵渎，即便是您这位国家储君，也不能妄自践踏。

“末将虽是初来乍到，难以知晓今日诸事的来龙去脉，但此处本是敕造秦王府左近，二皇子等人在这里，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太子殿下容末将多问两句，身为国家储君，亲率本部东宫十二卫人马来到此地，不知殿下意欲何为？

“况且按着咱们焱朝的律条，陛下有明文条令，皇子之间不应随意自起争端，即令当真有不可开解之事，亦可进宫面见陛下，或可单独前往宗人府，请七贵臣剖断是非，从什么时候起，咱们焱朝的皇子们，已经有了在皇城中亲自率军横行的权力啦？”

自与常雷泽相识算起，顾霄清还从未见过其人有这等言谈举止之时，想这位右千牛卫将军平素见了自己，纵称不上仿佛见了猫儿的老鼠一般，也有过不止一次退避三舍之行，哪知事到如今，还不待自己先寻他的不是，常雷泽便大着胆子，来挑自己的道理了。

平心而论，顾霄清身为太子，当然知晓常雷泽适才所言完全是依照朝廷法度而论，可在这位皇子的心中，自己既是举国无双的太子，那便有资格享受不同于常人的权力，常雷泽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从三品将校，居然也敢对自己口出狂言，不将太子的身份放在眼里？

其实言及根本，这桩事还是要怪在顾霄清自己头上，须知当年册立太子之时，皇帝顾秉业几乎是将自己所看重、欣赏的所有臣子都授予了青麟宫属官的职务，尤其是大将军叶瓒、丞相公孙隆等众臣，更是无不被包含在其内。

只可惜用心虽好，事情发展却远不似顾秉业所预料的那般顺当，这些年来，几乎所有原本身带青麟宫近臣，都无奈放弃了这位已经被确立下的储君，更有甚者，竟与顾霄清闹得水火不容，难以周全。

如果有可能，依照常雷泽平日心性，又岂能做出主动自绝于青麟宫的举动？但他想着近几个月来，太子的性情越来越是凶戾，就是一直坚持不放弃劝谏太子的魏元昌等人，也险些被储君所杀，自己与太子等人素来并无深厚交情，若是贸然投顺，想来未必便能得到好处。

民谚有云:‘行下春风望夏雨’，万事有因必有果，正是因为顾霄清平日间对待自己近臣的态度，影响了如常雷泽等旁观者们做出决断。

与此同时，常雷泽懂得，正如一人不能骑二马，一手不能运二锋，自己既然与武成侯林远等人素有交情，又不愿投身青麟宫中，自然便要投向秦王府一脉，存了这等念头，他自然会对叶珏等人高看一眼，对李景武等人不甚客气。

顾霄清正被常雷泽表现出来的态度、言讲出来的话语激得烟生火发，偏生恰在此时，停住手中丧门阔剑的丁越性子已发，索性接口向李景武道:“李将军，你可看到了？不光是丁某人这种粗人觉得你识人不明、做事不周，就是这位将军亦有这般语。

“俗话说得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早些转回身来，不论秦王殿下也好，其余同袍也罢，都不会将你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