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洛不明所以，更不知道蒋琬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但是却因为吃人的嘴软，这些本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便将自己知道的悉数说与她听：“我先前看有个医正给王爷配过调养的补品，里头许多味补药似乎专门选了和这辣味锅底里相冲的药物。”

蒋琬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一时之间便冷淡了下去，火锅源源不断的热气也捂不暖她霎时间冰凉的手心。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是何时？”

许洛只觉得她脸色大变，若是还不能察觉是什么原因，他也枉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王爷……”

蒋琬此刻已经没有先前的好耐心：“我问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许洛被她吓得一哆嗦，也顾不上追究她的失礼，毕竟这事干系重大，他赶忙道：“也不是很久，便是头两个月吧，说是王爷感染了风寒，要找太医配点补药，当时我们还觉得奇怪，毕竟王府平素都是找林医正，那日却找了八竿子打不着的王医正。”

蒋琬脑子一片空白。

为何找的不是平时给季洵看病的医正呢？那是因为找太医给季洵配补药的那个人是她啊！www.smrhm.com 幻想小说网

最关键的是，因着是她找的太医，所以配的药也是她端到季洵面前的，更是她天天看着季洵喝下去的，从未断过。也正是因为是她日日送来，季洵才会全数喝掉。

若是这太医说的全是真的的话，岂不是相当于是她将季洵推到了万劫不复之地？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蒋琬便已经心神俱震了。

然后之前所有让她感觉到不安的事情如今蓦然穿成了一条线，她突然好像找到了一切的源头，这样一切说来便都说的通了。

徐太后之前为什么突然对她可有可无了起来，如果不是她积极地向徐太后抛出橄榄枝，恐怕徐太后便也早已有了后招。

她的酒楼这般出名，季洵不可能没有吃过，再加之年底宴饮频频，季洵市场出入在这里，不可能一点都不吃。

不对，徐太后心机深沉，必不可能只留了这么一手，把宝全都压在季洵吃不吃，又吃多少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蒋琬一把抓起许洛的袖子:“劳烦大人跟我走一趟。”

许洛也知情况不妙，他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之人，更隐隐有种预感，也许他期待已久的飞黄腾达便近在眼前了。

但即便是在此生死存亡之际，许洛赶紧把碗里还剩的东西几口塞进了嘴里，这才赶忙跟在蒋琬的身后匆匆上了马车。

蒋琬带着许洛进府的时候，正是午后，季洵在院子中着人摆了把摇椅，此刻正悠哉哉地坐在摇椅上，身上披着厚厚的皮毛毯子，整个人微微偏着头，似乎是被太阳照的暖意融融的，十分舒适，眼睛合着，像是睡了过去。

蒋琬原本匆匆的步履却忽然缓了下来。

尽管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却也不忍扰了季洵安眠。

季洵其实并未睡着，他近日愈发惫懒，总是不想动弹，精力也不济，却又很难入眠，因此虽然此刻周身疲惫，思维却很清醒。

他方才便听到了蒋琬的脚步声。

毕竟在他院子里敢这么嚣张地走路的，便也是她独一份了。

季洵的声音有些慵懒，却带着些亲昵:“你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他慢悠悠地起身，转过头来才发现蒋琬竟不是一个人来的。

这才有些意外地看了蒋琬身后的人一眼，是个陌生的男子，季洵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不明所以地在人身上逡巡一番。

季洵向来不怒自威，他如有实质的目光只消微微在许洛身上停留一二，便已经让许洛有些冒着冷汗，再不敢抬头了。

完全没感受到任何威压的蒋琬对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有些莫名，再加上实在是心急，顾不上别的了，赶紧捅了捅许洛，示意他赶紧说话。

季洵向来不会对蒋琬发火，因此见状只是将目光放得更沉了些，反倒让许洛更加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蒋琬真的给他急死了，见人一直不说话，她便憋不住了，赶紧上前两步，把前因后果说与季洵听了。

说完她几乎不敢抬头，这件事她无可辩驳，追根究底都是她的问题。

而且她最怕的不是季洵的责怪，而是她知道季洵不会责怪，可是因此而遭受苦楚的，却是季洵，这个认知让她更加无法原谅她自己。

季洵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完一切，而后略微有些沉吟，只是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冷静得仿佛这不是针对他的谋杀一般:“所以你是怀疑，太后不止留了这一手？”

季洵此举效果显然很好，尽管蒋琬依旧内疚，却被他稍稍转移了注意力:“是，所以我将许太医带来了，然后想让他和平素给王爷看诊的医正一起为王爷会诊，再将府内彻查一番，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季洵微微点了点头，转眸看了进宝一眼，进宝了然地领命去了。

季洵见蒋琬实在窘迫，便同她道:“今日午膳用的少了些，此时竟觉得胃里空荡荡的，想吃点小食，你去给我做一点吧。”

蒋琬抬眸看他，发现他不知何时又坐下了，声音依旧平静，面色也同寻常一般无二，像是只是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吩咐她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她知道不是这样。

尽管如此，她却也习惯了听季洵的吩咐做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已经往小厨房去了，待得走到一半，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了季洵的心思。

便是让她不要多想的意思。

脸上突然凉凉的，蒋琬才意识到自己竟突然流了泪。

她很少哭，也很少有这样，明明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却仍旧不能自抑地流眼泪的时候。

她素来是个乐天派，便是天塌下来，也要让自己再躺一会儿，笃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人。

可是她此刻却全然没有了平素的淡定，仍觉得有些慌乱，可能只是因为，身处在漩涡之中的那个人，是季洵吧。

蒋琬离开之后，整个院子里便只剩下悠悠哉哉的季洵，还有站在他身前有些不知所措的许洛。

季洵其实对这样的情形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她会从此处下手。

此刻蒋琬离开了，他便也再没了顾虑，声音冷淡:“你又是因何，对我摄政王府的事如此上心？”

他可以信任蒋琬，却不会莫名信任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太医，谁又能知道，这个人是否也是徐太后那边派来的卧底呢？

许洛虽然格外紧张，但是在宫中浸淫多年的他还是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季洵此刻语气里的审视意味，明白这便是要让他表忠心，示诚意的时候。

他赶紧跪下，到此时，他反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了，语气坦然:“不怕王爷笑话，其实是因为蒋姑娘的小食，让臣印象深刻，于是便想再找机会来摄政王府吃上蒋姑娘一顿饭。”

季洵听得此理由，有些哭笑不得，他竟不知，自家的小姑娘做出来的饭还能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但是想想一听到她做的饭便格外乖巧的季昀，还有拜倒在她厨艺上的陈太贵妃，不得不承认，也许蒋琬的手艺便就是能吸引许多人的注意。

可惜如今，连人带厨艺便已然全数是他的了。思及此，季洵原本有些薄怒的心情也好些了，嘴角微微勾了勾，不置可否。

许洛便知这是默许，便继续道:“臣进宫十数年，却只能为后宫娘娘看诊，也有自己的抱负，想为王爷鞍马。”

正此时，进宝已匆匆带林医正过来了，林医正都没来得及换上官服，此刻生生在寒冬腊月里出了一身的汗。

季洵便不紧不慢地开口:“既如此，便试试你有几分真本事。”

蒋琬端着自己烤好的曲奇饼过来时，院中已没有人，季洵也已经进了屋。

蒋琬赶紧端着曲奇进屋，发现两位太医都不在，她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太医呢？王爷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季洵不甚在意:“让他们去排查一下是否有可疑之物了。”

蒋琬点了点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讲曲奇饼往季洵处推了推。

季洵看出了她的小心翼翼，语气有些安抚:“太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也开了药，想来很快便能好。”

蒋琬却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只闷闷应了一声，仍旧郁郁寡欢的。

季洵也没有旁的法子，看到桌上的曲奇，有些奇怪:“这是何物，之前好像没见你做过？”

蒋琬听他这么说才开心了一些:“是，这是我新学会的，用炉子烤的曲奇，王爷快吃一些尝尝，此刻还热着的时候最是松软又酥脆，有焦糖的香气。”

蒋琬思及此，便有些气得牙痒。

这原本是她想在元宵节，连着衣服一起送给季洵的，她试验了特别久，才终于能够操纵着这里落后的烤炉，烤出火候适宜的曲奇饼。

可谁知这一切竟然都被人打乱了，她方才心烦意乱，根本想不到别的好吃的，便知得赶紧把这曲奇饼做来给季洵吃。

季洵咬了一口，果如她所言，有一股虽然焦焦的，却又极香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一口下去有些酥脆，咬到底却又觉松软。

很合他的口味。

于是他便笑道:“所以你何必忧心，虽然我是因你的火锅而被人暗算，但是也是因为你的食物才能更加康健。”

季洵很少会把这些放在嘴上，因此蒋琬闻言，有些意外，抬头，只能看到季洵盛着温柔笑意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