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贺拔芸如此坚决刚毅的表情，肖觅看到的似乎不是贺拔芸这个人了。

他看到的这人，像是换了一个人，仅仅是一个外貌像是贺拔芸的人。

但她真的是贺拔芸，只是她再也不是当年那温柔可人的贺拔芸了。

遇到的棘手问题，遭遇到了艰难场面，让她从温柔可人的姑娘变成了如今坚毅刚强的人母。

正是所谓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道理。

肖觅肯切问道：“你真的和你的父亲走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你们之间没有商量的余地？”

贺拔芸道：“他，是我的父亲，可是他将我的家庭弄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夫离女悲，家不像家，府不像府。我和他之间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实际的情况已经是这样了，我觉得我父亲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仅仅是在明面上，我和他还是保持着和谐的状态。但是只要我父亲想要抢夺吕氏郡府的权力，他就是我的敌人，击蛇当击七寸，制敌也当一击毙命，在没有把握之前，我不会出手，我会保持克制，我会和他继续保持明面上的和谐。可是要让我制服他，我手头上又何来的权力，我只空有一太守夫人的名分。”

“你先不要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你所认为的，你父亲的目的是什么？”

“回想起之前，我本以为他是折冲郡府的忠臣。在我还没有嫁入郡府之前，我父亲便终日忙于郡府事务，甚至将我和我娘亲放在一边，不闻不问，美其名曰三过家门而不入。说得好听，是为了折冲郡的将来，为了折冲郡的百姓万家，为了大家只有舍弃小家。但是我现在怀疑那时候的他仅仅是为了在郡府中更上一步罢了，那不过是他夺权的开始。”

贺拔芸提到了自己的娘亲，这让肖觅想起他记忆中贺拔芸母亲的过往。

那是贺拔芸出生不久后的事情，那时候幼年的肖觅在贺拔府中见过贺拔芸的母亲，但那仅仅是背影。

贺拔芸的母亲并没有抱着贺拔芸，而是垂手立在一旁，似乎是在静静注视着庭下的花草，又像是在注视年幼的肖觅，谁也不知道贺拔芸的母亲在看什么，因为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的视线。

年幼的贺拔芸是被乳母抱着的。

在肖觅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贺拔芸的母亲抱过贺拔芸。

印象中，每次在贺拔府中看到的，都是贺拔芸母亲和贺拔芸分开的场景。

无论是贺拔芸被乳母抱着，还是贺拔芸被乳母牵着，无论贺拔芸是在哭泣，还是在欢声笑语，她们母女二人之间似乎就没有过肢体上的接触。

在肖觅的记忆中，他已经忘却了当时那母女二人立于庭檐之下时的声音和对话。在肖觅的印象中，那场面极其模糊，像是没有任何声音。在无声之间，那画面似乎是要渐渐远去，肖觅像是抓不住那段回忆，每次回忆起来都感到非常吃力，但是如果不回忆的话，那画面又好像会消失在记忆之中。肖觅不愿意叫那段记忆消失，他只有拼命回忆。

那个女人浑身罩着黑灰色纱布，立在檐下的阴影中，似乎是畏惧光线，在檐下的阴影中站立片刻，便消失在肖觅的视野中了。

因为贺拔芸的母亲被黑灰色纱布遮挡，所以他永远也没有办法知道那女人是在看什么东西。

肖觅经常幻想，当时贺拔芸的生母是不是想要让他过去陪伴贺拔芸，是不是那女人正在注视自己，觉得自己很可爱，想要捏一捏自己，抱一抱自己。但随即又删除了这样的幻想，因为他根本没有看过贺拔芸的生母和贺拔芸之间有过肢体接触，更何况是自己呢？

可能只有贺拔芸和贺拔隆见过贺拔芸生母的样子，那是一个神秘的女人。

之后肖觅在贺拔府中很少见过贺拔芸的母亲，就算是见到了，也一样是身罩黑灰色纱布，看不见她的样子，而今每次都是立在檐下的阴影中。

对肖觅而言，那女人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女人。

每次贺拔芸都是被乳母带着，离着她母亲有一段距离，当贺拔芸嬉笑着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候，她的母亲一直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被黑灰色纱布罩着的菩萨雕塑一般。

肖觅心想，她一定很美吧！就像是娑罗寺中的观音菩萨一样美丽动人，一样慈眉善目。对，就像是贺拔芸的长相，甚至是比贺拔芸更加美丽。

肖觅经常幻想，一个比贺拔芸的身材更好，容颜更为美丽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

她母亲身形窈窕，体态端庄，虽然被灰黑色纱布罩着，也足可想象这是一位美人。

肖觅心中虽然痛恨贺拔隆，却也万分羡慕贺拔隆，能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妻子。

可是他忘了，那一切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那人全身笼罩黑灰色纱布，兴许是个毁容的女人呢？

又过了几年，肖觅便听大人说，贺拔芸的母亲病重而死。

从此之后，肖觅再也没有见过贺拔芸的母亲。

所以，虽然肖觅于年幼的时候，曾在贺拔府中见过贺拔芸的母亲数次，但是他从未见过她的面目，那是一个一直隐藏在灰黑色纱布中的女人。

因为贺拔芸的母亲极其神秘，肖觅曾多次向长辈打听过贺拔芸母亲的来历，可是贺拔芸的母亲似乎一直在贺拔府中，未曾与外界任何接触，而贺拔隆也从未向外界提起过这位女人的来历。

因此没有任何人知道贺拔芸生母的来历。

即便是贺拔芸自己，也不知道生母的来历。

贺拔芸继续道：“我父亲从小教育我，让我以嫁入郡府为志向，他告诉我郡府公子就是我要争取的未来夫婿。我本以为他那般教育我，是他忠诚于郡府的表现，他是想要借我向郡府表达忠心。但是现在看来，可能是我想错了，他只是想要借用郡太守岳丈的身份在郡府中夺权而已。偏巧第五代郡太守和我的夫君都是宽大之人，对郡中臣下的权力归属问题并不上心，又或者是我父亲的伪装做得太好了，骗过了他们。一步一步，从罗家，再到你们肖家，直到郡府吕氏，好像这一切都是他早就算计好了的，都是他的猎物。”

其实不用贺拔芸说来，肖觅早就知道贺拔隆是个城府极其深厚的人物，只是他不愿去相信贺拔隆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切。如果当真是这样，那贺拔隆就当真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他太用心，太认真了，也太有毅力了，可能对于贺拔隆而言，夺权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肖觅说道：“所以，现在你认为，从以往到现在，都是你父亲一步步筹划好的了。直到现在，他有了子嗣，有了他所认可的继承人。他已经控制了郡府的权力，架空了郡太守，郡臣在他的手下全部是俯首低耳、屏气收声。而现在他借助坚族吕氏献祭精血气力，将神恩殿的六尊神像的本体唤回人间，借之世代守护折冲郡。那么只要吕泓可以活着，吕泓有自己的后代，坚族吕氏的血脉源源不息。那么吕氏郡太守会一直存在，郡府吕氏会是万世一系的郡太守，但是郡府的实际权力都会一直握在贺拔氏的后人之中。也就是说贺拔氏的后人才是真正的郡府主人，他们会一代代承袭郡丞的职务，一代代借郡丞的职务掌控折冲郡府的权力。”

贺拔芸道：“没错。在贺拔氏的控制下，折冲郡府利用六尊神像的力量，即便无法对外进取，也是自保有余。只要坚族吕氏的后人能够源源不断生息，折冲郡府就能一直延续下去。贺拔氏就能一直掌握折冲郡府的真实权力和神恩殿的灵力。而日后，我父亲他必定会研究出利用神恩殿的能力对外扩张的力量。那么只要将坚族吕氏后人当成工具，随着折冲郡地盘的逐步扩大，折冲郡在以后就不是折冲郡了，而是贺拔氏的折冲国了。我是坚族吕氏的女人，我死也要捍卫坚族吕氏，我不可能让泓儿成为我父亲那吞天欲望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