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洲眉目不动，若无其事地转回身：“才一天而已，你们就查清她的来历了？”

遥乞不是蠢人，她选择隐瞒，自然就有原因，也必定会有自信。

否则，一层轻易就能戳开的窗户纸，何必特意糊在脸上？难不成她还会专程制造疑点引人忌惮？

果不其然，二鸽摇了摇头：“没有。”

但随即他就解释道：“我虽不知她断臂的原因，但只要并非某些邪异非常的特殊道统所致，肉体上的损伤，都能以明风草修补。”

又是明风草。

陆洲对这个名字十分敏感。

但二鸽的话给他提了个醒。

如果明风草对遥乞的断臂有效，或许他也可以……

生死人与肉白骨，很难说究竟哪一个更难。

陆洲尝试救治小楼中的伤者，效果实在是一般，最多只算聊胜于无。旁人自然不可能想到，他有能力救治遥乞。

但陆洲能酝化完整的“明风草”，虽然这之中疑点太多，令他始终有些忌惮……

轻叹一声，陆洲强行放下疑惑。

将心思压下不表，他略有诧异地问道：“明风草生于绝崖，但绝不会随处可见吧？”

他没有从前的记忆，并不知绝崖内部几许珍奇、有何险地，但有一件事，陆洲记得很清楚。

封岐和谷之荷都曾说过，他吃的那一株明风草，是封仙阁的珍藏之一。

由此可以推测，在横渡绝崖的过程中，“陆洲”并没有找到这一宝贵的灵药。

是封岐二人在撒谎，还是又发生了他不知道的变化……

陆洲面色不动，却暗暗提起了心。

对金令卫士来说，陆洲失忆之事不是秘密。所以，对这个低级的问题，二鸽并未感到意外。

他耐心回答道：“已经很多年无人深入绝崖了，其中各种珍奇之物，也已多年无人采摘。遥乞心性不凡，日后必有大作为。不妨就给她一个机会。如若事成，她会对二公子死心塌地。”

那还不如我直接帮她一把……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陆洲并未表现出来。

他能理解二鸽的想法，也看出了二鸽隐藏的善意。

看来遥乞书中那一句豪言，对二鸽触动很深……

无论哪个世界，读书人的口味都差不多嘛……陆洲若有所思。

二鸽的话也令他想起另一件事，陆洲又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去绝崖，小楼中那几位……怎么办？”

有总比没有好。多撑一日，就多一分机会。这般耽误下去，或许真就来不及了。

二鸽沉默一阵，终是回答道：“事有轻重缓急。”

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陆洲耐心等了等，不曾表示催促。

“而且，邹长老说，阁主本就只打算碰碰运气。”

陆洲闻言微微皱眉。

封岐耗费大量资源，搜集诸多异宝，却只打算碰碰运气？

二鸽看向陆洲，强调道：“二公子不必太在意，阁主不会迁怒于你。”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陆洲暗暗反思。

但随即他又失笑：“难怪大哥会派你过来。”

将这样一个人安排在陆洲身边，适时地说几句真话，的确很能安他的心。

但陆洲深知“部分真相不等于事实”的道理，不会轻易放下戒备。

二鸽并不像谷之荷那般神情外露，心思也明显更深几分，陆洲拿不准他与那几位伤者的关系，没敢打探太多。

两人就此分别。

谷之荷见他归来，只瞟了一眼，没有多问，仍埋头在诸多灵植间。

直到陆洲和她告别，谷之荷斜睨过来，眼底的不耐一如从前。

她是最不喜欢繁文缛节的，打断修炼狂魔的工作，也是令她不能容忍的。

谷之荷小声嘀咕：“麻烦。”

陆洲只得补充道：“绝崖出了些变故，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谷之荷这才抬头。

她好似有话要说，在嘴边酝酿片刻，最终却变作一个单音节。

“哦……”

天就这么聊死了。

陆洲有些想笑，好在理智占据上风，他及时忍住了。

转过身正要离开，一叶清荷凭空而来，盛满各色灵物。

“带上吧。”谷之荷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不擅长战斗，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谷之荷从来藏不住心事，陆洲听出她言下的不甘，有心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声音却又传来：“阁主还有事要我去做。他教我的锻体之法，我也尚未淬炼到家。这一次，就算了。”

谷之荷在习武？！

陆洲诧异回头，正对上她的眼神。

那是最符合修炼狂魔这一身份的眼神。

执着，而且坚定。

陆洲微微一怔，而后笑道：“好。”

他将那诸多灵植尽数收下，似是存心相激，再次与她告别，最终收获一个白眼。

回到居所，陆洲唤来遥乞。

在对方铺开画纸、正欲研磨之时，陆洲冷不丁地提问：“你曾习武？”

遥乞手下一滑，墨锭与砚台相击，发出一道闷声。

陆洲笑了笑：“看来是了。”

遥乞不曾试图争辩，平心静气地转过头：“请公子恕罪。”

她承认了自己的隐瞒。

陆洲唇角上扬：“为什么？”

遥乞脸色发白，咬紧下唇，一副顽抗到底的姿态。

陆洲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清亮的水声打在杯壁，也仿佛能打进人心。

“遥乞，你的秘密似乎太多了些。不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你。”

凡事可一不可二，陆洲不可能容忍遥乞连番隐瞒。

何况遥乞隐瞒身世，至少得到了陆洲的默许，但曾经习武一事……她可完全不曾提及。

谷之荷有自知之明，不愿拖人后腿。但二鸽主动提出带上遥乞，就证明她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若非二鸽心存善意，无意之间说破事实，陆洲至今仍然被她蒙在鼓里。

他不在乎二鸽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他需要知道遥乞究竟想做什么。

培植自己人的前提，是这个人的确可信。

出发在即，今夜他必须得到一个合理的说辞。

沉默在屋中漫延，气氛冷如刀锋。

一室寂静中，陆洲指尖敲击茶器的声音极为明显。

叮叮咚咚，如钟如鼓。

在遥乞听来，这声音十分沉重。

陆洲也不催促，端坐一旁专心饮茶。

他并非风雅之士，品茶这项艺术，陆洲是不会的。

但凉茶非常解渴。

他今天说了太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