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之南，涤衣江蜿蜒曲折，秋晨时分，江边的芦苇荡雾气重重。距此不远处，有一九洞里，百余人而已。浓雾中，有一小舟渡江，舟上坐着一全副武装的男人，身背鬼木桃短弓，左腰佩铜柄铁剑，右腰佩骨制手斧，手斧上刻着铭文，意为犬守。因而，摇桨的女人知道，这位双目紧闭的短发男人此刻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倾听浓雾中的歌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是男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忽远忽近。

“追上了！”女人惊呼道。她脸色惨白，不安地盯着浓雾。那浓雾如白乳般流动，只见芦苇如消瘦鬼影摇摇晃晃。此时虽是清晨，但初阳尚幼，不可穿透这迷雾。

“安静。”全副武装的短发男人皱起眉。

摇桨的女人不敢说话了，怀抱着竹竿，紧贴胸脯，颤颤巍巍，因而小舟也停在水中。

此时，浓雾中传来一阵年轻女子欢快的笑声，仿佛是在回应那唱诗的男人。那笑声清脆响亮，听得人心旷神怡。若不是不久前这芦苇荡中刚刚发现男尸，这一刻该是何等美妙。

果然是苇妖。

三天前，犬守野望接下了九洞里父老的委托，调查九洞里的男丁为何无故失踪。站在村口，回头望，便能看到涤衣江。野望问道：“江上会不会起雾？”父老不安地回答道：“会。”野望低头片刻，不等他回答，父老身边的一名女人就冲了出来哭喊道：“不会的，长青他不会被怪物杀了的！他说过不会抛下我的！”父老面露难色，他嗔怒地看了一眼身边气喘吁吁的黝黑男子，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说道：“犬守兄弟，我们乡里没啥金银，那个酬劳，可不可以用米粮代替？”

野望立刻停下思考，他冷冷地回答道：“万世皇帝铸币百万，你是父老，俸禄呢？”

父老哀叹道：“我们哪儿有啥俸禄，都交给乡佐，抵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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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望啧啧嘴。那皮肤黝黑的男子骂道：“拽什么拽？狗东西不靠你我们也能把长青找回来！”男子转向父老说道，“父老！不必求这屠户，我们九洞里又不是没有男人了！”

野望眯着眼听着。

父老叹了一口气，他仍然诚恳地说道：“犬守兄弟，你看这里，没一间好房，没一口满井，小孩儿光着屁股满地跑，没衣服穿的妇人也只能躲在家里，男人不是在战争中受了伤，就是像铁牛一样，一个人得养着一家老小。”

野望转过身，他望着涤衣江，那儿有一片芦苇荡，远山如墨，颇有一番诗情画意。然而诗情画意可养不活人，脚下的土地潮湿，野草丛生，低头可见虫豸乱窜。

“对不起了，白干我可不干。”说完这句话，野望便向涤衣江走去，身后的谩骂，他听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

离村落远了，野望抬起手臂，一只乌鸦落到他的手上，那乌鸦毛色发亮，蓝色的双眼炯炯有神。就一只飞禽来说，这乌鸦可说是眉清目秀，尾尖还有一丝少见的青蓝色。野望对乌鸦说道：“精卫，又得饿肚子了。”

名叫精卫的乌鸦说道：“是啊，谁叫你掉进钱眼子里了呢，万世皇帝啊，用那小小的方孔，就把你控制住了啊！”

精卫不是凡鸟，在野望看来，她应是精怪的一种，但是精卫可不这么说，她自称是一国的公主，生前不幸落入海中，死后不知怎么就变成乌鸦了。野望常笑她想入非非，但是精卫总是念叨着，东海之边，平原之国。

东海，那是野望此行的终点，一人一鸦目的地相同，便结伴同行。到了人多的地方，精卫就自己躲起来，一是怕人，二也是怕人，但是是一类特定的人，这类人包括犬守在内。野望是精卫遇到过的，唯一一个没有拿弓箭射她的人。用野望的话说，精卫看起来就很弱，没有狩猎的价值。

那什么才有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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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的价值？精卫问道。

野望回答道：拥有未名尸的妖邪。

精卫抱怨道她又不是犬守，不懂什么叫未名尸。她抱怨的时候，倒确实像个娇生惯养的公主。

野望提到过一次，在睡梦中，精卫听得清楚，拥有未名尸的妖邪。

——杀害野望师父的幽冥种。

精卫知道野望为什么要去东海，他要去撒掉师父的骨灰，那是犬守们特有的习俗，意为尘归尘，土归土，野望的师父是东海生人，因而死后便要回到东海。精卫从来没透露过，她故意装作毫不知情。

“对了，你真不帮他们？”精卫问道。

野望不容置疑地回答道：“没钱没商量。”

“无情！”精卫在他耳边大吼一声，没等野望抓狂，她就高高飞到天上去了，“无情！”她在天上继续骂道。

野望真有些生气了。他本想说什么职业道德，谴责一下精怪不通人性等等，脚下一软，随着肚子里的一阵空虚，他两眼一黑，饿晕过去了。

精卫在天上吓了一跳，她赶紧落下来，落在的弓尖上，确认野望只是饿晕过后，她摇摇头叹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还是要本公主亲自出马，救救你这个大笨狗。”

当野望再次醒来，已经是夜里，他背靠着大树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团篝火，恍惚间，他问道：“师父，我们还要继续追那个家伙吗？”一晃神，他才惊觉面前的老人并不是自己的师父，而是九洞里的父老，他正一脸惊喜地看着野望，说道：“犬守兄弟，你同意帮我们真是太好啦！”说罢，他递出一块玉米窝头，野望想也没想就接过玉米窝头一口吞下，狼吞虎咽间，他含糊不清地问道：“吾混么时候说或要帮你了？”越过父老疑惑的目光，野望看见天空中滑翔的一抹青蓝，他幡然醒悟，然后在心里抱怨道：

学人舌的家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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