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铁剑山庄中瓷黑的布曼下，瓷黑的棺木。

孤舟老人黯然的，道：“铁大少已死，天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我又何必再去寻找？”

他长长的叹息，接着道：“所以我不但沉剑，还沉下我的名字，同时也将寻找这最后一种变化的念头，沉下了湖底。从那天之后，我连想都没有再想过。”

铁掌柜沉思着，道：“也行就是因为你从此想都没有想过，所以才会找到。”

第九剑，九九归一，这一剑本来就是剑法中的“死神”。

“死神”是看不见的，也找不到的。当它要来的时候，就忽然到了。可是你本身一定得先达到“无我、无忧、无人”的境界，它才会来。

这道理就和佛教的“顿悟”是一样的。

铁掌柜又道：“现在你当然已经知道大少爷并没有死。”

孤舟老人点点头。

铁掌柜道：“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有把握击败他？”

孤舟老人凝视着手里的断剑，道：“如果我有一柄好剑的话。”

铁掌柜道：“你是不是想找回你的剑？”

孤舟老人道：“我还能找到？”

铁掌柜道：“只要你找，就能得到。”

孤舟老人道：“到哪里去找？”

铁掌柜道：“就在这里。”

船坊上用剑刻着的痕还在。

铁掌柜道：“你应该记得，这是你亲手用自己的剑刻出来的。”

----当时的刻痕还在。

----当时的人也还在。

----剑呢？

有些人正如摆炼精钢打成的利器一样，纵然消沉，却依然存在。落在湖中心的剑就不一定了。

孤舟老人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这里不是我当年的沉剑之处。”

铁掌柜道：“刻舟求剑，本来就是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

孤舟老人道：“不错。”

铁掌柜道：“你却不是个愚蠢的人，你刻舟求剑，本来就不是为了再来寻剑的。”

孤舟老人默认道：“我不是。”

铁掌柜道：“你那样做，本来就是无意，无意往往就是有天机。”

铁掌柜停顿了一下，慢慢悠悠的接着道：“你既然能在无意中找到你剑法中的精粹，为什么不能在无意中找回你的剑？”

孤舟老人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他曾经“刻舟求剑”的剑。

瓷黑的湖水中，已经有柄剑慢慢的浮了上来。他已经能看见黑色鱼鳞，青色吞口的长剑了，正是他曾经的佩剑。

无论什么剑都不会自己浮上来的，也不会自己寻找自己往年的主人。

剑的本身并没有灵性，如果剑有灵，只不过是因为握剑的人。这柄剑能够浮上来，也只不过是因为铁掌柜将它提了起来。

孤舟老人并没有吃惊。

因为他看见了系在剑把上的线，也看见了这根线的另外一端在铁掌柜的手里。

这个世上有很多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发生，就是因为买一件事背后都有这么样一根线牵着，不可思议和无法解释只是因为人们看不见而已。

孤舟老人经历过的痛苦太多之后，已经渐渐地有了经验，他已经渐渐地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并不吃惊。

铁掌柜却还在解释道：“那一天你走之后，我就已经替你捞起了这柄剑，而且一直在为你保存着。”

孤舟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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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铁掌柜道：“因为我知道你和大少爷迟早还会有相见的一天。”

孤舟老人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命运。”

铁掌柜道：“不管这么样，现在你总算已找到了你的剑。”

剑已在他的手里，黑色鱼鳞的剑鞘依然黑得发亮，整个剑身依然发着光。

铁掌柜又问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击败他的把握？”

金三剑没有回答。

现在他的剑已经回到了他的手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锋利。

他凭这并剑，纵横天下，战无不胜，他一向无情，也无惧。何况，现在他已找到了他剑法中的精粹，必定将天下无敌。

可是，现在他的心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自己说不出来，别人却能看出来。

甚至连铁掌柜都已看了出来。

铁掌柜忍不住问道：“你在害怕什么？怕的是什么？”

金三剑道：“金蛇七剑本来就像是我养的一条毒蛇，虽然也能致人于死，我却可以控制它，可是现在......”

铁掌柜道：“现在这么样？”

金三剑道：“现在这条毒蛇，已经变成了毒蛟，已经有了它自己的神通变化。”

铁掌柜道：“现在难道连你自己也控制不了它？”

金三剑沉默着。

过了很久，才缓慢的道：“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世上所有的事情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恐惧的。

铁掌柜仿佛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同时凝视着瓷黑的远方，眼睛里面带着同样奇怪的表情。

河水缓慢流动。

过了很久，金三剑才问道：“你特地为我送剑来，是不是希望我能击败他？”

铁掌柜承认道：“是。”

金三剑道：“你不是他的朋友？”

铁掌柜道：“我是。”

金三剑道：“你为什么希望我击败他？”

铁掌柜道：“因为他从来没有败过。”

金三剑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他败？”

铁掌柜道：“因为败过一次后，他才会知道自己并不是神，并不是绝对不能败的，他一定要受到这么样的一次教训，才能算真正的长大。”

金三剑道：“你错了。”

铁掌柜道：“错在哪里？”

金三剑道：“这个道理本身并不错，用在他身上就错了。”

铁掌柜问道：“为什么？”

金三剑道：“因为他并不是别人，因为他是铁大少。铁大少只能死，不能败！”

铁掌柜又问道：“金三剑呢？”

金三剑道：“金三剑也一样。”

金三剑又回到了他的孤舟，孤舟已飘荡开。

铁掌柜默默地站在船头，目送孤舟远去，心里忽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悲伤。

这个世上永远有两种人。

一种人生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存在，而是燃烧。

燃烧才有光亮。学堂里面的教师就是这种人。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光亮也好。

另外一种人却永远只能看着别人燃烧，让别人的光芒来照亮自己。

哪种人才是聪明人？

铁掌柜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悲伤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

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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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就是等别人来照亮的人。

还没有到黄昏，夕阳已经红了，红彤彤的，红得就好像是已经燃烧了起来。

夕阳下的桃树里，也仿佛燃烧了起来，越发的妖。

铁大少就坐在燃烧着的夕阳下，燃烧的桃树里之外。

他的手里没有剑，甚至连一根木头削成的剑也没有。

他在等。

----是在等人？

----还是在等剑？

----又或者等被燃烧？

欧阳飞燕远远地看着他，已经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才走了过来。

她走路的样子真好看。

就算你明明知道她走过来就要杀你，你也一样会觉得很好看。

“一个女人天生生下来就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她都不会忘记这句话。只要她觉得是有道理的话，她就永远不会忘记。

她走到他的面前，用秋波般的眼睛看着他，忽然问道：“就是今天？”

铁大少道：“就是今天。”

欧阳飞燕道：“就是现在？”

铁大少道：“就是现在。”

他要等的人，现在已经随时都会来。

欧阳飞燕道：“那么你手里至少应该有把剑。”

铁大少道：“我没有剑。”

欧阳飞燕道：“是不是因为你的心中有剑，所以手里根本不必有剑？”

铁大少道：“学剑的人，心中必定有剑。”

如果心中没有剑，又怎么能学剑？

铁大少接着道：“只可惜心中的剑，是绝对杀不了金三剑的。”

欧阳飞燕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把剑？”

铁大少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替我去找。”

欧阳飞燕道：“你想要把什么样的剑？”

铁大少道：“随便。”

欧阳飞燕道：“不能够随便。”

铁大少道：“为什么？”

欧阳飞燕道：“因为剑也和人一样，也有很多种；每把剑的形状、重量、长短、宽窄都不会绝对相同，每把剑都有它的特点。”

欧阳飞燕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一个人要选择一把剑，就好像早选择自己的妻子或者丈夫，绝对不能够马虎，更不能够随便。”

铁大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高手相争，连一点都不能出差错，他们用的剑，往往就是决定他们胜负的关键。

欧阳飞燕忽然又笑了，带着小得意道：“幸好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最想要的是哪柄剑。”

铁大少道：“你知道？”

欧阳飞燕道：“我不但知道，而且还替你拿来了。”

她是真的替他拿来了。

乌黑陈旧的剑鞘，形式古雅的剑鄂，甚至连剑柄上那一道道因时常摩擦而发亮的光黑绸子，都是铁大少永远忘不了的。

对于他来说，这柄剑就像是一个曾经和他同生共死过的，却又远离了的朋友。虽然永远难于忘记，却从来没有想到他们还有相见的时候。客栈里面有个年轻的伙计，轻轻的将这柄剑放在一块桃红色的石头上，就轻轻地走了。

铁大少忍不住神出了手，轻轻的触碰剑鞘。他的手本来一直在发抖，可是只要一握住这柄剑，就立刻稳定了下来。他紧紧地握住了这柄剑，就像一个多情的情郎，紧紧地拥抱住了他的初恋情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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