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得有两个月吧，吃的方面，家里过得挺富裕的，期间夫人时不常的就会到家里来，像走亲戚似的，每次来也都会带着不少手信，有时是书，是笔，是女红的玩意。我倒是挺钟意女红刺绣的，没别的，就想当个玩意儿来玩玩。白天没时间，晚上下地回家挑灯夜刺，先前两天还好，娘总起夜，但即使是看见了也说什么，就是会嘟囔两句“废灯油”，可要是因为刺绣，把手给扎了，耽误白天干活，娘不由分说就给我一下，打得后脖颈生疼，要是干活还敢懈怠，娘却不生气了，只是会当即苦着脸，撇下锄头，立马回到家里，把那些“耽误事儿”的东西一股脑全给扔了，我也没办法，就只是哭，哭着捡回来了，娘还是会把它们扔了，完全没有办法。

不过娘不敢扔书，夫人每回见着我都得提问书里的内容，要是扔了夫人怕是会迁怒到家里。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怕娘，娘怕夫人，所以我得好好念书，如若不然，不仅是娘，连夫人都不愿管我了，

“你没反抗过吗？”我抱着不甘，更咽地问王嬢嬢“她对你那么不公平！”。她噗呲一声乐了出来，表情有些释然：“活了四十几年，还从没有人为我抱不平哩，谢谢你，张老师，哈哈哈……”。王嬢嬢说得很是轻松，作为旁观者，我却动了恻隐。

我就记得，乡里就喜旺对我好，出了啥事喜旺都会替我出头。后来听说，那天我晕倒之后，胡老爷也昏死过去了，过了良久，外边的鞭炮继续震天响，亏得是喜旺挣脱了随从，冲将进来，方才发现奄奄一息的胡老爷。当日便请了镇上卫生所的大夫来看，不灵，后来请了邻村有名的先生林半仙来看，又是请神，又是驱邪，先生把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天八卦地八门求了个遍，胡老爷横竖就是不睁眼，终于还是死了。

说来也巧，那天胡老爷家宅院外布置的白绫，是他儿子提前给弄好的，像是有神通似的。喜旺告诉我说，胡老爷患疾突然发病，被家里人关在里屋，先生来给施过神通，最后说是要找个年轻的姑娘结结连理，冲冲喜。结果我莫名的被“举荐”了，也就发生那些事。

“胡夫人呢？她没有帮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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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奇的问。

“她好像，不知道这事，我也是后来醒过来才看到的她，要是夫人在的话，应该就没事了，要是夫人在的话，肯定就没事了……”。

王嬢嬢对这事好像有自己的坚持，我也多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话到了嘴边，又被强行咽了回去。

胡老爷死了以后，没多久就办白事了，夫人没怎么出面，全都是少爷给张罗的，宅子里觥筹交错的，来吃席的人有原先的地主、土豪，土改后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胡少爷还是把他们给安排进了院里，乡亲们给安排在了宅门外，喜旺他们好一顿吃，事后还给我带了不少东西，我有些惊讶，照理说胡少爷的随从应是不然乡亲带东西回家的，要是抓着，一顿好打是跑不了了，喜旺似乎不甚惧怕。

傍晚的时候，喜旺跑到我家外面，喘匀了以后学了两声狗叫，我坐在灶台烧着火，打耳朵一听，就知道是他来了，揭开锅盖看了眼，水要烧开还得好一阵，丢了两截柴禾进灶里，紧走两步到屋子外边，喜旺从房子旁边的地里窜了出来，咧着嘴，从怀里掏出个热和的东西递给我，说了句：“给你吃，可别再轻易的就晕啦。”说完转身笑着就跑回家了。

是一块大叶子包着的吃食，我把叶子展开，里边是大半截鸡腿，我一看就知道，这是喜旺从死人席上顺来的，我不敢扬言，看了下四处无人，把鸡腿掖着，小跑到堂屋，抓着弟弟就往灶房赶，不敢让爹娘看见，进了灶房转身关门，掏出鸡腿给弟弟吃，想着他平时可馋肉哩，谁晓得，这小怨种精着呢，和大姐吃流水席，俩人吃了一轮，回家换身衣裳又来吃了一轮，撑着肚回家的，我给他鸡腿，他还开我的玩笑：“姐姐咋当人一回新娘，反倒还不敢去吃席了呢。”

我有点生气，小怨种不识好人心，把他赶了出去，还朝他屁股踹了一脚，再自己把鸡腿给吃了。要说这铁罐的肉是不如鸡肉香，吃完了用袖子抹擦嘴，袖子都有一股子香味，后来家里每次吃罐头的时候，我总能想起喜旺给我送的鸡腿，好多年过去了，忘也忘不掉。

听到这里，我会心一笑：“那洋芋就是你和喜旺叔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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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一问，把王嬢嬢给问住了，她一副如鲠在喉的模样，良久，缓缓的从嘴边漏出来两字“不是。”

我马上收起笑容，惊讶和意外写满了我的表情，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我本不想再问了，可人性一大的弱点——好奇，在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犹豫再三，将问未问，王嬢嬢深呼吸一下，开口了

胡老爷死了几个月以后，夫人也不怎么迈门了，家里大事小情都是胡少爷在料理。自夫人没怎么给我家送东西以后，原本隔三岔五就让我和姐姐往夫人家里送洋芋回礼的爹娘，也拦着不让送了，少了夫人的庇佑，我看书的机会大大减少了，就只能过了农忙时期才能啃上一本，好多东西都快忘了，可投桃报李、饮水思源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一个人能的带的不多，一次拿多了也容易被爹娘察觉，一背篼十几个大的七八个小的，趁着天微微亮就往夫人家里送。

照着胡老爷那俩随从的尿性，本是不让我们随意进去的，可给了少爷料理家事，家丁换了一圈，少爷读过私塾，解放后也在外地里念过两年书，他不喜欢狗仗人势的俩随从，于是俩人首当其冲，没多久就让少爷给遣回老家了。

这天我也是，天刚擦亮，背着背篼捡了些洋芋，就往夫人家里送，到了以后，手拿门环叩了叩，老管家也起得早，见门外是我，就给我让进去了，可让进去以后老管家又叮嘱，让我放下东西就赶紧走，今天就没有茶水点心招待了。越是这样说我越好奇，把洋芋倒在里面二进院的灶房墙根那儿堆起来，蹑着手脚到院子那，侧耳去听，好像是有人在吵架，可还没等我听清楚，夫人抱着一个襁褓婴儿，怒气冲冲地跟少爷前后脚踏出了房门。

“你不养谁来养！难道是我吗！”

“爹生的野孩子，你是遗孀，你来养天经地义！”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夫人抬眼一看，我在那站着，一下就把将说的话收进了喉咙，在原地站着，跟我对视了一会儿，我刚想道歉，夫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将孩子塞进了我怀里，回头恶狠狠地向少爷说“呸！有其父必有其子！以后她给你把娃给养了，你得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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