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的初端不知是起于何时，那些在时间中遗失的已经无可追溯，而未曾遗失的则凌乱地堆积着，隐藏在我身体的某些个角落，在偶尔的时刻它会跳出来告诉我，哦，原来我曾经如此……

我寻找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记忆，能寻找得到的最初的是：

我不知道那年我几岁，反正我是个孩子，树上的叶子在风中落下，我的衣服破旧而单薄，那双小眼睛里满是惊恐与无助，那些走着的坐着的躺着的呻吟着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动或不动着的人，散布着了整条路。偶尔急驰过的一些骑着马挥刀佩剑的人，扬起满天的尘沙。

骂声和叱喝声填满了我稚嫩的耳朵。

我的泪水早随那个还倚在树上却已不再轻抚我的头的人的离去而殆尽。我管他叫义父，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意味着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也才明白他最后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他说，你是我在门口捡的孩子，我以为你的父母会有一天来把你领回去的，谁知道碰上这么个年头，我带着你逃荒出来可是我就要走了，这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是个野孩子，但至少还是有一个人疼我怜我的，可是现在那个疼我怜我的人也不再动弹。我看着那手无力地从我的头上滑落，心里泛出一种痛，痛得我的哭声可以惊天动地，可结果直至我的更咽不成腔调泪水干涩，他也没再睁开眼看我一下，我无望无助且无奈地举目四顾，只望见了天地间一股子的悲凉。

饥饿迫使我离开了义父的身旁，迷了路之后的我没能再寻找到那倚在树上的人，又是哭而后的我开始盲目地走着。

我成了野孩子，一个地道的流浪儿，一个流浪的乞儿。

每天所做的事就是在追寻吃与吃的路上走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见识了人世间所有的眼神，我就在这些恶意或者善意的眼神中挨过了一天又一天。

我还熬过了那个最冷的冬天，厚厚的雪没了我的双脚，风似刀般刮割我的身骨，我的衣服破旧而单薄，眼里的一切都是茫然。虽然我还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而生又如何，我却知道我还需要什么东西来裹盖住我的身体，我需要吃的来填充我的肚子。

那些白色的雪飘落，风吹着，我承受这冷与饥饿的折磨……有时我还真得感谢那些隐藏或者遗失的记忆，它令我在身心经历那么多的痛之后不必在回忆里重温，那些苦难的过往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我不必追究我是如何如何地挺过来的，而我竟然挺了过来，没在半路上死掉，在那个最冷的冬天。

我就这般流浪着，脚步随意地走动，看那些不住奔波的人们在寻找生活，或者也有人中途死掉，被掩埋了不然就抛在路边，这总让我能想起我的义父，不免悲伤一阵，我会尽力地去掩埋他们，就像在掩埋我的义父。

我看着那些成阵成阵的人在厮杀，在不断地倒下，流血，我惊恐而慌乱地躲避着。而那些成阵成阵的人，有的面对成群成群穿着破烂的人熟视无睹，有的则会煮一大锅的粥，虽然那粥里都是水，这时，我就不必再为吃的而四处奔波，便会有些许的日子好过。我于此便也能区分一些好人和坏人了，当再次遇见那些成阵成阵的人厮杀，便不再仅仅只是惊恐地躲避了，还有了祈望：祈望好人胜了而坏人死掉！

我就这般流浪，走过一座城市又走过另一座城市，一个一个村庄，山泽湖漠，或许那时我还不明白什么是孤独寂寞，但每在夜里我总感得心中的空虚寥落，总想起义父，不免又得悲伤一阵。

…………

回忆，我是在回忆，那些不管是遗失的隐藏的还或者充溢着苦难的，我都在努力地搜索着，并让它们在眼前重现，而我就在那些已经历的过往中感受自己曾经的一切。

也有些回忆是如此的清晰，就如同你在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样，那一举一动都如此明了地存在着，仿若昨天。

那是个夜，夜里还颇有些温暖的味道，但我几岁我已不清楚这些了，我只是凭记忆数着雪花飘落的次数来拼凑自己的年龄。那应该是十余岁的光景吧，我倚在街道某个角落的墙壁上，睁着眼品味自己的孤寂。

这样的夜都不知过了几许，我已不再惧怕，反而喜欢在黑夜中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不用看人间众生的模样，就这样静静地听一个人的心在空气里跳动，听自然，听自然万物的声响。

我没有困意，睁着眼看无边的夜空。正静静出神的当口，听到了脚步声，只见一个人晃晃地从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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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来，手里拎着瓶酒和一些菜，嘴里还哼着什么。我看了一眼，便接着继续出我的神，但那脚步声却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还听见了一个声音：“喂，小兄弟，睁着眼想什么呢？”

我看了看他，没吱声。

那人见我没语，径自一屁股坐到我的身边，嘴里还哼着那首曲子，我听不清是什么词，但调调听来很显他此时一脸的酒意。在夜里，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于是他继续哼他的歌，我继续出我的神。有一会，他停了嘴里哼着的那首曲子，转过头来望了望我，问道：“小兄弟，你为什么在这里坐着不回家呢，是不是也喝醉了，要坐在这清醒清醒再回去，不然就是你妈妈不要你了。”

“我没喝酒也没有家。”

他愣了愣：“哦……那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呀？”似乎这时候他才看见我破烂的衣服，明白了，摸了摸头说道:“那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我不置可否。他盘腿坐到了我的对过，将酒菜放在了中间的地上，我瞅见里面居然有几只剁碎了的鸡腿，肚子就不自觉地叫了起来。他听见了这叫声，哈哈大笑起来，从里面拿出一块最大的塞到了我手里，说：“饿了吧，饿了就使劲吃，反正不吃白不吃。”

他将瓶中的酒对着嘴灌了一大口，递了过来，说：“小兄弟，怎么，要不来一口？”

我清晰地记得那夜他不只是请我喝酒吃鸡腿，我们还说了很多。多年的独自流浪的生活使我沉默的快失去了话语，但那夜我说了很多，我感到酒意在脸上烧。

“小兄弟，你怎么称呼啊？”

“我义父姓林，所以我也姓林，我叫林平。”

“你义父？”

“我是我义父在门口捡的孩子，几年前他带我出来逃荒的时候在路上去世了。”

“那你从那时就这么一个人过到现在？”

我笑了笑。我相信我的笑里无奈的满是酸楚。

“……你知道吗，这黑夜里是有鬼魂飘荡的，你一个人你不怕吗，那些东西都长着恐怖的面容，还有很多的喜欢吃人……”

“天地间除了我们人之外，还有鬼，有神有妖，有很多很多和我们人不一样的东西……”

“你不信是吧，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你肯定听很多很多的人说过，但是你没遇见过，你当然不信了。其实我也不信的，只是当故事听听而已，可是后来我真的见过，一次，就那一次就够我忘记的了。那天夜里天黑的乌漆漆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但我因为有些事急着从县城赶回来，所以就挑了个油灯连夜从小路往家走，因为路都熟得很，也没什么怕的，直到走到城南河边那一大片树林的时候，我听见树林里有声音……”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怪异起来:“虽说我胆子不算小，不然也不敢半夜赶路回家，但半夜三更的树林里有声音还是让人有些害怕的，可是又很好奇，再加上我当时根本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啊妖的，就悄悄跑过去伸着头瞅瞅是怎么个回事。这一看不要紧，可把我吓得不轻，我看见一男一女飞在半空中打来打去的，其实这还吓不到我，关键是那男的，那男的长的那样子就像是故事里说的那鬼的样子，青面獠牙，甚至舌头都能伸出来好长好长……不过那女的除了感觉有些怪怪的，倒是长得很漂亮。”

“我当时腿肚子直打哆嗦，哪里还能站起来跑，只能躲在那儿念阿弥陀佛，然后突然那男鬼的舌头就朝我这边唰唰地飞来，还像蛇一样扭来扭去的，我啊地叫了一声就晕过去了。”他边说边向我模仿那舌头如何像蛇一样朝他唰唰地飞来，“再后来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只是醒来的时候那女鬼就蹲在我身边望着我，差点把我又吓晕过去，呵呵！”

他自嘲地笑笑，接着说：“她没伤害我，只是叮嘱我不许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不过现在想来都有好几年了，今天说与你听应该也没什么了，你不知道这几年可把我憋坏了，我一个字都没敢和任何人说，连我婆娘都没说。”说完，就着瓶子狠狠地猛灌了一大口。

“那你还见过神吗，见过妖吗，或者别的什么？”

“这倒没有了。人是不会轻易遇上这些神啊妖啊鬼的，天地间分了好多个界，不管是神啊妖啊鬼啊还是其他什么，都是各自在各自的界里生活，怎么可能轻易碰上，何况还有很多是不能碰上的，碰上了也就没命了。”

“那你怎么会碰上鬼的呢，那女鬼还挺好的？”

“这…这只能算是我的造化了，碰见了鬼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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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好鬼，可也只是那女鬼是好的，要是那男鬼我估计肯定是会把我吃了的，那我可就没法子在这和你说这些了。虽说是各自在各自的界里生活，不过他们却不似我们人这般无能，他们都是有术法的，他们能变化还能飞，他们是可以在各个界里穿行的，不过他们是不可以穿行天界的，也就是神界，而穿行了人界则又犯了天条，是要受到神的惩罚的。”

“那神呢？”

“神？神是天地的主宰，他们掌管着天地日月的运行变化，是可以自由地穿行在任何一个界里而不受限制约束的，所有妖啊鬼啊人啊什么的都是由他们管理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讲的。”

“那人可不可以成神呀？”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听说人间也是有道法啊佛法的，如果机缘巧合的话，人通过修炼道法佛法也是有机会成仙的，当然这也是故事里说的。”

“那我若是成神的话，我不就不用死不用挨饿受冻了？”

“那是当然，是没有什么可以管束神的，神是永久地与天地存在的，死都死不了，还挨什么饿受什么冻啊！”

“那……我想我应该去修道成神！”

不知我当时的话语是不是吓了他一跳。

我似乎醉了，又或者没醉，迷糊中他歪下了身子，我竟然一个人又喝了起来，直至酒干了而我也睡去。

醒时他还闭着双眼，我望了望他，离去。

我知道我是属于流浪的，像风卷起的叶子或天上的一片云，只有风止了我才能停住脚步，土地之上的窝棚没一个是属于我的，仅有过的一个也不过是临时的歇脚，我只属于随处而起的风。

风是不会停的，所以我的脚步也不会停。

我从那个小镇去县城，寻找那人口中河边的树林，尤其是在夜里挨处挨处地游逛，想象着那在这里的夜间曾经出现过的鬼。我真的是想印证一下他的话，哪怕那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可我还是存了些希冀，哪怕这希冀连一丝的可能都没有。

离开那镇子约莫有好几天，也过了好几个树林，还是没有找到他故事中的女鬼，甚至是那个舌头可以唰唰地飞来飞去的男鬼也没有，就在打算不再停下而继续向前的时候，却遇见了另外一件事。

我在一个避风的小坑里睡着，身上敷了不少的树叶，这样多少能减一点寒意。约是天虽还混沌却露下一丝光明的时候，我被一阵喊声和兵器的撞击声震醒，揉揉眼望去，只见一群大汉围一中年人正厮杀得紧。

我没敢动弹，看他们穿掠地厮杀，宛若那些听来的故事。中年人的剑似乎厉害得很，而动作也似舞般曼妙，大汉们就在这曼妙的舞中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但却没有一个人畏缩，依然勇往地向前，我听见了中年人的叹声：“好一群勇猛的武士，只是可惜…可惜呀……”

直到所有的人都倒下，中年人才收了剑，欲迈步走开，忽又停住了脚，对那群大汉说：“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不杀人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人，劝他收敛一点的好，不然即使我不寻他，也自会有人寻他的麻烦。”

我看得呆了，忽地就从坑里爬了出来，中年人看见我明显惊异了一下。我跑到他的跟前，问道：“你是神吗？”

“不是。”

“那你怎么能飞来飞去的？”

“哦，这是武功。小兄弟，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我是来寻鬼的。”

“寻鬼？”

“我听一个人说他曾经在这附近的树林里碰见过一只女鬼，所以我来找找看能不能碰见。”

“你为什么要寻鬼呢？”

“因为如果这世上有鬼的话，我也就会相信这世上是有神有妖的。”

“你相信了又如何？”

“那我就会去寻找成神得仙之道呀。”

中年人笑了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去成神成仙呢？”

“那样我就不会死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你家人呢，你一个人跑出来家里人不担心么？”

“我就我自个一个。”

“哦！”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道：“那你拜我为师如何，我教你武功，寻着了道，你就去成神成仙，寻不着你也不用挨饿受冻受人欺负，怎么样？”

我犹疑了一下，跪倒在地，喊道：“师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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