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

《大荒》

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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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塔什盆地位于卫木星北半球,面积大约三万平方千米,四面环山,只能从空中,或者人工修建的隧道进出。

这里地势平稳,没有太多出名的景点。土地不算肥沃,但也称不上贫瘠。气候稳定,气温常年保持在15c上下。总的来说,这里属于卫木星众多普通人聚集地中很不起眼的一个。

但现在,这块土地被征用了。

曾经住在这里的人陆陆续续迁走——当然,是有偿的——盆地中部的楼房被推平,只保留了靠近山脉的低矮住房。盆地里珍贵的植物动物也被转移到其他合适的地方,剩下的物种具备经济价值的廉价快速出售,不太具备经济价值的,也和房屋一样爆破推平,然后在地面上整整齐齐的打出一个个方格子。

现在这些方格大部分是空的,但是也已经有不少中间立着巨大的圆柱体罐子。

这些特制的,密封的罐子里,装的就是被收集过来的变异源力。

变异源力是一种能量形态,不过比起游离,它更喜欢附着在物体——特指各种种族的人——上。由于一直没有能够精确分辨的晶武而是只能靠人工收集,所以罐子里的内容很杂。除了变异源力本身外,还有很多附着物。

比如被变异源力污染的空气、从医院切割下来的人体部位,还有砖头瓦片枯枝败叶一类,甚至于人和动物的尸体等。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不过人和动物的身体部位大多数已经被分解,只剩下最近几天刚封进去的还能看出原型。

变异源力不止卫木星有,但卫木星毫无疑问是最严重的地区。除了卫木星的喀塔什盆地,类似这样用来存储变异源力的统一管理区还有好几个,但规模都比卫木星要小很多。

现在人们已经研究出了精准采集变异源力的晶武,只是暂时没能大规模生产。而这只是控制变异源力的第一步,后续最重要的,是如何销毁这些变异源力。

当然,等待也是有时限的。喀塔什盆地已经是规模最大,也是联邦能接受的极限。如果喀塔什盆地即将装满,依然没能研究出如何和平销毁变异源力的方式,那么联邦可能会采取一些暴力手段。

比如,直接利用高浓度压缩的能量,将喀塔什盆地以及里面的变异源力彻底轰炸抵消掉。

但不到最后是不会用这种方式的,且不说想要完美抵消这些变异源力需要消耗多少能量,单说这些能量给卫木星造成的影响,那几乎就是不可逆转的灾难。

联邦曾经也有过将变异源力抛到中子星上,利用中子星的重力和天然磁场进行能量中和。但靠近中子星而不受影响的飞艇大多数不具备强大的运输能力,并且由于路途遥远,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有人打变异源力的主意——千里投du/偷du这种事哪个年代都有,最终这个方案作罢。

当然,这些都只是高层默认的东西,对于普通民众来说,知道精确捕捉变异源力的晶武即将量产这个消息,足够欢欣鼓舞了。

虽然卫木星的统治者未必开心的起来。

现在虽然由联邦特派员接手管理,他们其实并不担心联邦跟他们争夺未来的管理权。毕竟宇宙那么大,联邦没工夫跟他们这个十八线小星球计较。可无论是联邦最后平稳解决了变异源力,还是选择毁掉变异源力拍屁股走人,最终受影响的还是他们本地。

最坏的状态就不说了,哪怕是最好的,那对当地政府来说也未必是好事。联邦本来声望就不低,一旦完美解决了变异源力,声望就更高了。之前他们还能仗着联邦规定不得干涉内政跟联邦磨嘴皮子,比如这回的告别仪式也是拿够了好处的。但以后?呵呵。

——别看现在处理变异源力的事排第一位,但实际上对于一部分人,尤其是搞□□的人来说,对错甚至人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场和利益。899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8/

可他们也不敢真的把联邦的人搞走,不说技术和民众问题,光是召集令要付的酬劳就是天价。如果联邦不买单,他们就能直接破产。

而联邦会做赔本买卖吗?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确实不是很在意卫木星这个小星球,但他们本质上也是一群政党。

现在整治变异源力是联邦在贴钱,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笔钱未来肯定要加倍还,从各种方面。

他们不仅要还,还得感恩戴德的还,人情帐从来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况且有这件事,让一些原本有意,并且最近也有点蠢蠢欲动想要退出联邦的国家和势力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是迈锐肯这样的大国,他们可没有多么充足的底气保证自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或者遇到这种情况也有能力顺利渡过难关。

没杀鸡,但也儆了猴,一石N鸟,不愧是联邦,心明明是全宇宙最脏的,还能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

头发愁的一把一把的掉。

而底层民众才不管头顶上的政客们还剩下多少头发,他们甚至不会很在意是谁在执政。只要能保证他们好好的生活,哪怕那个位置坐着的是一条狗,他们也能把这条狗捧上神坛。

跟变异源力刚爆发那阵比起来,现在其实已经有所稳定,至少为了抢夺资源而产生的各种暴力事件少了很多了。

当然,只要变异源力一天没能彻底解决,就一天不能松懈。对卫木星及周边的封锁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放松,反而更加严密。

而应召者的活也没有更轻松。

红鸾结束一天的忙碌,简单冲了个澡,穿着睡衣将自己陷进床里。

她翻了个身望向床边的矮柜。

红鸾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两样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物品:一个做工粗糙的风车,还有一本笔记。

红鸾虽然是暴力部队,说的是配合镇压暴动,实际上做的工作种类很杂,有的时候还要做些类似社区保安的活。且流动性大,每天都在不同的地区奔波。

最初肯定是不适应的,身体上的压力倒是其次,毕竟红鸾好歹也是个三阶。反而是心理上的压力,最让人难以承受。

卫木星并非一个绝对和平安逸的星球,即使不是这种特殊时期,也会有各种争端——大多数由贫富差距和社会形态引起。而灾难初期,这种矛盾又被无限放大。

投机商人恶意抬高物价,有钱的人囤积物资,穷人们似乎只能等死。但没有人想死,于是他们聚集起来用最古老的方式——抢夺——去争取自己存活下去的权利。

而大量人口的聚集,又为变异源力的污染提供了方便的途径。

再加上当时各方面都欠缺,于是就形成了变异源力大规模的爆发期。

当然联邦也不是一开始就暴力镇压,会有人先去沟通。不过成效甚微——联邦毕竟不是当地政府,虽然在宇宙公信力一向还算可以,但不可否认地区总会有些排外。尤其是这种事关性命的,如果拿不出确切的保证,确实难以服众。

而在初期,谁敢拍着胸口保证什么呢?只能承诺尽力。

但那些直面变异源力恐惧的民众要的不是“尽力”。

这种恶性循环必须打破,身为暴力部队的红鸾即使年龄无论星际法律规定还是狼族自身都算是未成年,依然得硬着头皮上。

暴力部队的应召者基本都是三阶,从实力上来说对付一群手无寸铁的民众易如反掌,但实际上很多时候反而是反抗者们占了上风。反抗者们为了自己的生命可以百无禁忌,但暴力部队的成员却要为了对方的生命畏手畏脚。

被人用泥巴、鸟蛋,或者各种不明污物砸满全身,还得隐忍着不能伤害对方,这种憋屈别说红鸾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就算是普通人都未必能承受得住。

红鸾的家教让她在大部分情况下表现的比较文明,但兽类人逞凶斗狠的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而作为狼王继承人,薛凉也从来没想过将红鸾教的不谙世事。

实际上,在红鸾还小的时候,就曾经跟在薛凉身边,看着他下令处决过一些人——或者是刺客,或者是反叛者,又或者是其他。

红鸾并不漠视生命,相反她尊重所有的生命——前提是不要触及她的底线。

然而身为公主,红鸾的底线明显比别人高了一些。

受到这种侮辱,红鸾没忍住,于是下手重了点。

她当然没有想过杀人,但是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身不由己”也许能造成很多无法挽回的后果。

有人死了。

没人注意他究竟是怎么死去的,也许是误伤,也许是踩踏,或者也可能是变异源力的侵蚀,毕竟当时的场面已经接近不可控。没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死因跟红鸾有直接关系,但作为冲突升级的导火索,红鸾背下了这个锅。

鉴于红鸾本身未成年,又考虑到本身情况的特殊,加上珈蓝、凌的活动,最后除了罚款和扣分之外,红鸾还得到了三天的禁闭。

惩罚性质的禁闭从某方面来说比酷刑更让人难以忍受。

逼仄的房间空荡荡的,除了一个马桶外什么家具都没有。也没有窗户,门一关,不透光不透风,连声音也传不进来。狼族的夜视能力在完全漆黑的情况下失效,红鸾只能像个瞎子一样摸索着生活,并通过送饭的次数来判断时间。

身体上并没有任何伤害,但这种幽闭的环境并不利于心理健康。黑暗让每一秒都无限延长,而寂静又仿佛是压在精神上的巨石。这三天红鸾不想回忆,如果不是她心理素质还算可以,就算没有精神崩溃,大概也得患上密闭恐惧症。

为了避免再被关进去,红鸾提交过忏悔书,但说实话她心里是不服的。且不说那人的死因跟她本身没有太大关系,就算真的是她误伤了,那又怎样?红鸾从不认为一味的被动防御能解决所有问题,何况本身也是他们一直在挑衅,如果不涉及暴力部队这个身份,红鸾反击也不过是正当防卫。

红鸾的不服没有过分张扬,当然也没有刻意隐瞒。队长看在眼里,嘴上倒也不说什么。她虽然还在那个队伍,只是除非必要,否则不会安排她去直面暴动。

红鸾干了一个月的保安以后,队长找到她,给了她一本笔记。

“捡来的,无人认领,有兴趣就看看吧。”

笔记的主人应该年纪不大,字写的有些潦草,前面很大一部分是青春期的伤春悲秋,以及对女神的憧憬恋慕。

红鸾对这种小男生青涩又甜蜜的暗恋没什么兴趣——虽然她自己也是个狼崽子——粗粗的略过一眼就翻走。越往后,这种酸到牙疼的文字就越多,如果不是考虑到队长给她这个或许有什么别的用意,她早就把笔记丢一边了。

在红鸾耐心快要告竭时,她翻到了自己想看的内容。

内容不多,字迹比前面更加潦草,有些笔画如同发泄一般划穿纸页。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完整的诠释了少年人在面对变异源力时,从一开始的浑不在意,到后来的恐惧,歇斯底里乃至绝望的心理历程。比起前面大篇的无病呻吟,剩余这寥寥几页反而更真情实意些。

红鸾看过后,沉默良久,然后将笔记丢到了床头柜上。

“看过了,然后呢?像圣母一样去原谅他们?指望着用那种过分温柔的手段让他们自己忏悔?”后来有一次,在与队长聊天时,红鸾有些尖刻的问。

队长看红鸾的眼神仿佛是看一个任性的小孩,他并没有生气,依然平静的回答:“孩子,不是所有的事都有个‘然后’。给你笔记只是我觉得,你可以尝试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

“我能理解他们,但是我并不认同他们的做法。并且,我依然认为联邦的手段太过于妇人之仁。”

队长点头:“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你认同,你有你的想法,我们也有我们的原则。”

与红鸾这样的应召者不同,队长是一名联邦军官——几乎所有由应召者组成的暴力部队,领队都是军人。

“你们的原则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夸张了,我们必要的时候也是会抵抗的。”队长笑了笑,又正色道:“不过,原则上来说,我们手中的武器可以指向虫兽,指向犯罪分子,但不能轻易指向普通群众。”

红鸾反驳:“可他们是一群暴徒。”

“不否认其中确实有浑水摸鱼的存在,但他们中的大部分,只是为了能活下去。”

后来红鸾和队长之间没再提起过这件事,笔记依然丢在床头柜上,只是偶尔,红鸾也会拿起来翻一翻。

从最开始的只看后面几页,到后来的,愿意稍微读一读前面的篇章。

但红鸾的想法从始至终没有改变。

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太闲了。

风车则是后来的故事。

她替代被污染的社区工作人员给居民们送去生活用品时,见到过一对夫妇。他们按照联邦的标准将自己隔离在家里,尽量不出门,并接受统一的安排。

妻子挺着几个月的肚子,尽管长时间的隔离和缺少运动让她有些臃肿和苍白,但也无法掩盖她脸上幸福的笑容。她时不时的抚着肚子,像是支撑,又像是在感受里面崭新的生命——那个,或者两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丈夫尽管眼角有些忧虑,但也算平和。他看向妻子时目光缱绻,而目光转移到他们未出生的孩子所在时,又充满了慈爱和兴奋。

他们的背后,能看到室内的装修——他们早就做好了迎接新生命的准备,房屋的风格温暖明亮,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桌子的棱角也用弧形的包边裹好。角落里零零散散的堆放着一些婴儿用品,这应该是灾难到来前囤的,或许数量还不少,角落里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

这是个普通,但是幸福的一家。

红鸾没有多留,她默默登记了这一家的信息,在女主人那一栏标注了特别关注就离开了。她还要给很多家送物资,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之一。但当她结束一天的任务,路过寥寥几家还开着的便利店时,鬼使神差的拐了进去,走到婴儿用品那里,买下了这个风车。

然而很快社区调来了替代人员,红鸾没有机会将这个小小的礼物送出。当她再次回到这里,见到那对夫妇时,她也送不出了。

妻子脆弱的心灵如同被人狠狠的击碎,变得憔悴枯瘦而歇斯底里。丈夫只勉强维持了在外人面前的体面,却难以掩饰眼中的阴郁和萎靡不振。

他们是幸运的,变异源力一直没有污染他们。

但他们也是不幸的,变异源力带走了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屋子乱糟糟的,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收拾。厚实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阳光,节能灯苍白无力的亮着,让整个房间的色调变成阴暗和诡异。婴儿用品还在那个角落,被用看不出原本作用的布盖上,然后落了灰。它们依然完好,却如同已经破败腐朽。

他们都没有认出红鸾来,也没有精力去辨认一个一两个月前见过的陌生人。

那孩子被强行取出身体时,他还活着,五官已经长齐,小手小脚,全身紫红,还能发出微弱的如同猫儿一般的哭声。但连一分钟都不到——甚至来不及做任何抢救措施——他的生命就这么突兀的停止了。

医生们告诉她节哀,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安慰。他们没法分心管这些,还有更多的病人需要医治,她不过是悲哀的人中的一个。

但对妻子来说,看着自己孕育了几个月,期待了几个月,快要临盆,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生命中,这种崩溃的绝望并不是医生们一声苍白的“节哀”能够慰藉的。

他还那么小,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没来得及呼吸一口干净的空气,就这么轻易的离开了他们。这样的打击对于一个一直期待着新生命来临的家庭来说,不亚于世界末日。

红鸾没有将风车拿出来——他们已经不需要了,甚至短时间里也不会再需要。也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或许他们的亲人早已劝解过,而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红鸾放下物资,藏起风车,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那个风车,在回来后,她放在了自己的床头。

灾难是最能看出人情冷暖的时候。红鸾身处暴力部队,哪怕已经不再到一线去,也能见到不少为了自己利益成为施暴者的人。这种人无论见多少次都会让红鸾感到不适,只是碍于规定不能随便动手。

可她也见到过不少愿意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的人。

她曾协助医院在郊外抓到一个从医院逃走的老人,而老人逃走的原因,是希望医院能将资源留给年轻人。他逃走时没想过自己携带的变异源力会给变异源力的治理带来多大的麻烦,但这份心意却让人感叹。

灾难造成了太多的悲剧,这些悲剧足以压垮一个人的脊梁,压垮一个家庭。灾难无限放大了人性,高洁美好的,或者污秽邪恶的。

像是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将曾经掩盖在一片歌舞升平中的最真实的世界展露的淋漓尽致。

红鸾曾经对这个作业不以为然,感觉随随便便就能写出一堆标准答案来。来这里也不是作业的要求,只算自己本身无所谓加上迁就白鹭。而现在,她看着题目,却难以落笔。

她不是受难者,不是军人,不是医者,甚至她不算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

她现在依然还是一个不算很善良的人。

不过,她好像明白了出题者的用意。

——真狡猾。

红鸾爬起来,微笑着打开光脑。

她现在知道这道题的正确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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