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他已经学会了《天经》心法，却因为死老鬼主魂缺失，记不得功法，不然也用不着非得上山苦修，曲线救国了。

在这之前，即便给他二斤智慧，他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会梦到老鬼两千年前和妙法祖师的零星过往，更想不到会正巧梦到妙法祖师送给他《天经》功法的一幕。

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

老鬼和他两个灵魂共处一体十三载，连同着千年断续的记忆都渐渐融合，可能这段过往，对老鬼太过重要，所以即便魂魄带走了功法的记忆，但带不走他对妙法祖师隽永的感情。

这远古的梦境却如摇曳在时间长河中的一叶扁舟，永不磨灭，永不沉沦，然后，莫名地在时空乱行中闯进了方圆的脑海。

客梦红尘，方圆以旁观者的角度，在上帝视角注视着一切，却又不完全是个吃瓜群众一样的看客。

这种感觉很微妙，虽然他明知是梦，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感受着那悠远的过往好似一条残忍的河流，感受着那些复杂尖锐的往事沉入河底，变作嶙峋的碎石，生冷而坚硬。

方圆强逼着自己压住这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现在正事要紧，也就是努力记住功法的全篇。

可最关键的是……他除了羊皮卷最开端的‘天经?度神篇’几个字外，剩下的字完全看不懂。

而之所以认识这五个字，还是老鬼在传授他心法的时候，便教他的这种蝌蚪似的上古文字。

这种文字是仓颉所造，夏朝建立之后便已变形，到殷商时期演化成了甲骨文，识得的人就不多了。

方圆只能凝神硬记这种文字的形状，哪怕等老鬼醒了之后问他呢。

“这是《天经》？！妙妙，你不是说这个功法太过霸道，有伤天和吗？怎地……”

秦妙妙轻笑答道：“九百年前，黄帝得九天玄女传授此功，修成五德之身战败蚩尤九夷，最终乘龙飞升，此功便已失传，根本原因不是它的霸道，而是黄帝觉得百姓之幸，不在成仙得道，而是休养生息，繁衍族群，若是人人都修道练功，那谁去耕种土地，谁又会守着爱人家室呢？

“殷伯坠崖之后，我被青鸟所救，得它照养多年，如果不是因缘际会，恰逢青鸟驮着我去瑶池祭奠它的旧主西王母，我也不会救下被围攻的小白，小白也不会把《天经》功法传授给我，我便也不会被人所伤，更不会认识你啦。

“只是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想和你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过完此生，便是最大的幸事了，当不当神仙又如何打紧？更不想为了一部功法，惹得各门各派兵戎相见。”

方圆默默在心里照图记画中……

他激动地搂紧了她，既是感动又是欣喜：“我知你心肠良善，不愿因为此功挑起仙门大战，不想看到无辜死伤……”他似想起什么，急忙道：“不对，这劳什子功法既然能成仙，你何不修炼，难道治不好你么？”

秦妙妙微微摇头：“《天经》九转，悟神篇记载天衍大道，练成可造化阴阳，集天地气运于一身；度神篇记载心法功法，练至大成可保存神识记忆出入玄牝之门，轮回九世。

“如果第九世还没有修成悟神篇，则神陨道消。

“悟神篇和度神篇同时大成，天机顿现，可立地飞升。”

孟老鬼兴奋已极：“这就是了，咱们便同修这《天经》，做对幸福长生的神仙夫妻。”

呕。方圆默默在心里照图记画中……

秦妙妙红了脸，轻呸一声：“偏你不知羞，谁要与你做夫妻啦。”

紧接着又摇摇头，有些失落地叹息：

“小白当年现世，被观星台伙同天机阁围攻，悟神篇也被白如素夺走，后来她的师姐曼千语为阻止她修炼成功，造祸人间，又抢走了半卷，带去了大雪山，以我们现在的能耐，是万万可不能拿回的。”

“那又如何？我们便修炼了功法，哪怕不当神仙，也能做九世鸳侣，哪怕一世，便也够了。”孟老鬼第一世有些直脑筋，不是特别聪明的样子，自诩找到了办法，将羊皮卷放在地上，兴奋地握住秦妙妙的双手。

噫嘻，方圆看着地上，继续默默在心里照图记画中……

秦妙妙反握住他的手，缓缓道：“呆子，你却不知，《天经》功法修炼，第一步便是引五行真气直入气海，第二步是重塑神识灵台，第三步是将经脉全部化作气海，再无区分，如此成就五德之身……

“我如今经络俱损，气海破壁十之八九，最严重的是天机阁掌握半部《河图》，配合《阴阳无极功》以驭鬼之术重创我神魂……

“现在修炼此功，只怕一下就魂飞魄散啦。

“你我若早些相识，我也愿意和你做那神仙眷侣……”

孟老鬼越听越怕，越听越惊，最后恼得牙根痒痒，咬得咯吱作响：

“我非杀了那两派的乌龟混蛋不可！”

他握紧拳头，重重敲在地上：“妙妙，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你让我练，我便练，你等着我，我一定把北极冰莲取来给你。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再不分开！一起去报这重伤之仇。”

方圆暗暗点头：记好了记好了，太好辣，再复习一遍。

秦妙妙靠在孟老鬼怀中，黯然神伤，默默点头：“呆子，你要保护好自己，切要收敛些脾性，不要无谓犯险。

“我……我便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天山寒池边，月桂树下等着你。”

她说完，伸出手将羊皮卷折好，塞入孟老鬼的怀中。

哎哎……别介……方圆愣愣地看着，却也别无办法，只能在心里暗暗回忆上面的蝌蚪文，生怕记差或是记漏一个字。

池边树下，相依相偎，美人闭目，阳光斜照，是极美的画面。

这是两千多年前真实的一幕，爱恨情仇，又何尝不是时时上演？

花开花谢，缘来缘尽，岁月不过是生生逝逝的倒影，所有的过往绵延而去，积了年华的沉淀。

沧海没有消失，只是换了模样，变作桑田。

渔船尚未靠岸便化作耕犁，撒出去的网还没入水，便成为了麦穗尖的金黄。

方圆既感恩命运给了他如此巧合的机缘，又感叹死老鬼和妙法祖师绵延千载的爱意。

又似乎，他也在感叹自己，感叹天下所有的痴男怨女。

书不尽相思，道不尽离愁。

命运千樯，人世间离别本是常态，也注定了泪水满襟。

谁又能轻描淡写出情爱中的纠缠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