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衷心地感谢我的父亲，由于他的严格和严厉的要求，让我拥有了一个健康结实和潇洒帅气的身体。自那次喊魂事件之后不久，母亲单方面作出了不让我下塘洗澡的决定，说塘里有水浸鬼(即溺水而死的人所变成的鬼，叫水浸鬼)，专把小孩子拖到水底下去，吸小孩子的血。把小孩子身上的血吸完了，那小孩自然就死了。不但母亲这样说，全村的大人们都这样说，听后，真让人毛骨悚然。有几个年纪比我大一两岁的小伙伴，慑于塘里的水浸鬼，再也不敢下塘洗澡了。

我讨厌坐在脚盒里洗澡，我喜欢在水塘里洗澡。在水塘里洗澡的那种感觉，要说多好就有多好。几天没下塘洗澡，我有些憋不住了，就缠着父亲说，你快点带我到塘里去洗澡！

父亲指了指母亲说：“瞧你妈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可不敢！”

我拍着胸脯为父亲壮胆：“别怕，有我呢！”

父亲不屑地乜了我一眼：“你小子算老几？”

我学着父亲教会我的话说：“怕了这样怕那样，你算个什么男子汉！”

父亲蹲下身子，用一双惊奇的目光久久地打量着我，少顷才说：“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儿子长见识了，长大了一定有出息！儿子呀，你说得对，也说得好！我们是男子汉，不怕你妈！走，我教你游泳去！”

母亲很快就知道了我们父子俩下塘洗澡的事。她先是数落父亲，父亲一句话也不说，在母亲面前他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显得规规矩矩的。数落完了父亲之后，母亲就教训起我来了：“你怎么这样不长记性？叫你不要下塘洗澡，为什么偏要下塘洗澡？下次再敢下塘洗澡，老娘就把你往死里打！与其让水浸鬼拖了去，还不如我打死了好！”

我不能像父亲那样窝囊。我得狡辩：“我们不是洗澡，是游泳！”

见我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乐得在一旁的父亲偷偷地笑了。

母亲阴下脸来，对我吼道：“洗澡就是游泳，游泳就是洗澡，是一回事儿，你没什么好狡辩的！”

“不！”好家伙，小小年纪的我，竟敢挑战母亲，竟敢跟母亲说不，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我说，“洗澡是洗去身上的脏东西，游泳是为了煅练身体！”

还不等母亲开口，父亲就一把把我抱起来，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说：“乖儿子说得好，简直说到我心窝子里去了！”

母亲却有些不高兴了。

父亲就安慰母亲说：“孩子他娘，孩子由我带着下塘游泳，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保证不出生命危险！不学会游泳的话，孩子一旦掉进塘里，那就没命了。学会了

游泳，儿子长大后走南闯北，就是过大江，趟大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母亲见父亲说得在理，就再也不提反对意见，只是对我说，下塘洗澡必须有大人带着，听清楚了吗？

我响亮地回答：“妈，我听清楚了！”

那个夏天，我在父亲的精心指导下，很快就学会了游泳。自由泳，仰泳，蛙泳等几种游泳的姿势我都学会了。我的身子一忽儿漂浮在水面，一忽儿一个猛子扎进水底。在与小伙伴们的比赛中，我次次都夺得第一名。我成了我们村子里乃至全大队名副其实的“浪里白条”！

再稍大一些的时候，我学会了做家务。

我做的第一件家务活是扫地。扫地不用教，我看见母亲扫了几回地之后，就抢过母亲手中的扫帚，就慢慢地扫起地来，虽然扫得不怎么干净，但还是受到了母亲的夸奖。

我做的第二件家务活是洗碗。每天三餐，吃完了饭之后，我就把桌子上的碗收拾好，双手捧到伙房里，先用热水洗，后用冷水洗。洗好了之后，再把碗放进碗柜里。

我做的第三件家务活是打猪草。那时候我们生产队年年都缺粮，喂猪主要是靠猪草。父母从天亮起来就出工去了，要干到天黑时才能回家，打猪草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春夏两季打猪草比较容易，山坡上到处都长着野菜，稻田里也长着猪爱吃的草，上午一竹篮，下午一竹篮，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秋冬两季可就难了，有时提着竹篮出去晃悠一整天，还扯不到半篮的猪草。没办法，母亲只好到自留地里割红薯藤喂猪了。

我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搞的，大人们天天都在出集体工，从天亮忙到天黑，可稻田里就是不产稻谷，我们老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借了东家借西家。那时候生产队里几乎夜夜都要开会，说是学习报纸上的革命大批判文章，说是要批判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有时候大队还要召开批斗大会，民兵们经常把一位我们认为是好奶奶的老人捆到台子上去接受大家的批斗。有一天我问父亲：你们大人们为什么要斗那位好奶奶？父亲也不正面回答我，只说你们小孩子别多管闲事。全国都在抓阶级斗争哩。阶级斗争是什么？老子也不晓得。听念报纸的人讲，是你死我活！都是一个大队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老老实实的又没干坏事，凭什么要斗争人家？全大队的大人差不多都上台去斗争了那位好奶奶的地主婆，唯独我的父母没有上台去批斗。生产队长说我父母没有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觉悟。因为没有上台去批斗，我的父母还被扣了工分。

冬去春来，尽管每天都没有吃饱肚子，我还是像山上的野菜一样倔强而茁壮地

成长着。

过了年之后，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就翘首盼望着夏天的来临。看见村前水塘里那一塘清清亮亮的水，我们就生出了下塘游泳的欲望。

这年的夏天，我做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令乡亲夸赞不已的大事！

过了端午节之后，村里的小伙们就相互邀约着要下塘洗澡了。伙伴们叫了我，我没有答应，因为我跟我母亲作了保证，在没有大人带领的情况下，绝不下塘洗澡。任凭小伙伴们怎样贬低我，怎样谩骂我，怎样用恶毒下流的语言攻击我，我都不为所动。我还学着大人的腔调警告他们：这塘里有水浸鬼，小心被水浸鬼拖了去！小伙伴们早就被这一塘的碧水撩拨得心里头痒痒的了，哪里听得进我的劝告？一天下午，待大人们出工去了，他们又来邀我。我说下午我要打猪草，坚持着不肯与他们为伍。他们鼻子一哼，骂了我一句胆小鬼，打起飞脚就往塘边跑。到了塘边，他们三下五除二地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扑通扑通往塘里跳，那水花儿溅得老高老高。

一天过去了，他们平安无事。

两天过去了，他们也平安无事。

第三天，他们出事了！

我至今还十分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我喝了一碗粥，在肚子没有吃饱的情况下，提了一只竹篮到山上去打猪草的。夏天的山上野菜多，我拣嫩的扯，到半个上午的时候，我就扯了满满的一竹篮。那天的天气非常好，天空是湛蓝湛蓝的，湛蓝湛蓝的天空上还飘荡着一朵朵像棉花似的云。阳光很灿烂，因为有南风悠悠地吹着，天气不是很热。我肚子有些饿，又有些累，就在草丛里躺下了。这时，一只山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冲天而起，然后就像定格了似的，在高高的蓝天之上放声地歌唱。我双眼望定那只在蓝天之上的山雀，恨不得自己马上长出一双翅膀来，飞上蓝天去与它比个高低。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有人在高声大喊：

“救人呀！快来救人呀！”

这救人声是从水塘那边传来的，水塘离我打猪草的山坡不远。听到这呼喊声，当时我的第一感觉，是觉得小伙伴们在塘里洗澡出事了！

“救人呀！快来救人呀！”

当第二遍呼喊声传来的时候，我鲤鱼打挺似的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此时的我已顾不得那一篮子猪草了，打起飞脚就奔水塘跑。转过一个弯，我看见塘坝上站着一些不知所措的小伙伴，还有三个小伙伴正在水里胡乱地扑腾。我一定要把他们救上来！我一定要把他们救上来！心里有了这个信念，我浑身是劲，跑得特别的快，就像有人拽着向前跑似的。来到塘坝上，我顾不得脱去衣裤，就扑通一声跳进了塘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