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才是俺的家”

安徽人刘二军老婆来信了，他不识字，找了台湾人读给他听，一边听一边眼里噙着泪花。

“老婆说什么了？是不是又给你生了个儿子出来？”

他老乡柴兴豹判十年，也来问候。

“她要打工，两个小孩都没人管，可不知道这以后该咋办唻？我这么大的刑期，出去都成个老头子唻！”刘二军回答。

“把工具交掉，收工了，收工了！”

“不是收工，是回家。里面才是俺的家。”刘二军默默还掉工具，自言自语。

这个安徽农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明只搞到了2万块钱，为什么要判17年！

零七年总结

又是一年的政治考试，这次地点放在了监舍区五楼。靠着窗台坐成一排，后面桌子上还有一排，位子都是排好了的。

这里的目光可以穿越奈河桥，看到大江海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站在如此高度看江海，我禁不住想象着一个可以左右七八百名犯人改造命运的大队长的权力能有多大，很大很大。

老狐狸坐我边上，考试还没开始，他也说起了悄悄话。

“你看，对过就是两号监五楼，我们有兄弟正在那里等着上天堂呢！哎，老早我在一所的时候，房间里面好几个小朋友，那可都是杀头的官司……”

话讲到这里，一脸遗憾，一脸无奈。

07年的年终总结，放在工场间里进行。

“我希望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讲，在这个时候大家还是需要坦诚相待”，老湖队长眼镜框往上一推，做起了开场白。

接下来是发言，冲劳极的人轮流发言，其他人点评。

“哎？你们整包组怎么回事？只有这么几个人发言，还是轮流的？大家也都谈谈嘛！好的坏的都可以讲，不一定都要讲好听的！这样才是实事求是，公平对待。据我所知，你们整包组问题还是有不少的嘛！”

步指导的指导，犹如清风徐来，风平浪静的会场吹起了一阵波澜。

可惜，小组里的材料早就做好了。

吃好中饭就回去，收看电视大课，监狱的年终总结大会，彼岸礼堂同步直播。

首先开讲的是王耀江，监狱刑务处主任。

“监狱严管队不是放在那里做做样子的！我们每个大队都给你们配备了戒具、手铐、电景棍，要用起来！”

“附加刑10大类181个罪名都有，占43%。奈河桥45%的犯人有罚金，40%多未交……”

“我们这次去七号监抄监，就抄到了一只皮球……”

“接下来，有请我们监狱管理局教育改造处的万良均处长讲话，大家欢迎！”

“是副处长！”，出现在屏幕中的是一张精瘦的脸，充满诡笑。

“我一直强调，走出朝阳路147号大门的人，不是个个都能改好的！所以我提醒你们，出去以后要把自己尽量像个人。”

“像”字说的很有水平，屏幕下方欢呼一片。

“我是江海

市二中院的，本来今天来是说只是来听的，所以也没做准备。但既然来了，我还是想说一点……”

说话的是位资深美女，不穿警服穿西装。

“我们有一次去你们一号监检查，发现别的人都在那里干活，有一个大概是管事的犯人坐在那里吃方便面，讲话还很牛气。我们把他名字记下了，这个人要是想减刑，两三年内不可能……”

大课教育，收获很大。

老狐狸的生之经验

“小黎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身体吃得消吧？”

“还行，谢谢你啊老康，你帮我很多。”

“哎，小黎我这个人你可能还不了解。在这个地方吃官司，我的原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过的去就好。一帮吃官司的人，大家搞脑子，你稿我两下，我稿你一下，搞来搞去互相伤害，有什么意思呢？大家都要过的去，过的去就可以了。你这个毛病身体要当心，我跟你讲你不要跟他们那帮人去说，我小时候也生过你这个毛病，那时候很小，还只有五岁，也是胸膜炎，生命垂危。但是我毕竟家里条件好，父母都是医生，生了这个毛病以后，他们给我弄到了当时一般人家吃不起的东西，用白参煲汤喝，一喝好几年，身体才慢慢的恢复了过来。你看我后面这几十年身体状况一直蛮好，包括吃官司，现在想想多亏当时基础打的好。你看我现在眼睛撒撒亮，每天精神好的不得了，小黎我马上五十岁的人唻，官司也吃了快要十年了，你要记住一句话，人活在世界上，搞来搞去都是活在一个感觉里。你学过哲学的应该知道，世界到底是唯物的呢，还是唯心的？我讲它既是唯物的，更是唯心的。现在的科技都讲要以人为本，什么叫以人为本？人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这个世界上人类所创造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自己服务的，所以到头来，都是意志的反应，所以讲唯物的东西到头来都是手段，唯心的感觉才是目的。人类许许多多的欲望，上台面的不上台面的，全都反映在这个世界的物质之上。现在随着人性的逐步解放，有些以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现在也上了台面了。你看现在的小姑娘衣服穿的那么少，放在我们小的时候那行嘛？我们那时候身穿草绿色军装，头戴草绿色军帽，脚蹬解放鞋，腰扎宽皮带，走到哪里都一样，那时候要是敢像现在这么乱穿，那肯定要被扣上资本主义的帽子，要被批斗的！现在不一样了！喜欢你就去穿好了！人活来活去都是活在一个感觉里，但是人处在不同的位子上，权力会激发你的贪欲，你要跟它做斗争，这跟赌博也差不多。一次，两次，你赢了，时间久了呢？大家都这样呢？等到触犯了社会的潜规则或着运气不好被社会的台面规则给罩住，你就很难翻身了，别人想帮你都帮不到。”

“你现在就是要保养身体，这话我以前也对你讲过，可能你当时刚来，有些话还听不进去。官司单位这个地方，是社会最为阴暗的角落。因为司法作为国之利器，自古以来都是见不得阳光的。这里面全封闭，跟社会基本脱节。好在这监狱里面，这么多年也在变化，也在跟着外面的形势变化，只是这速度有点慢。这里到现在还

在使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管理方式，现在外面社会都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还在搞着这套东西！这套东西在外面早就没有市场了，哎？在这儿还有市场！制度这个东西就是这样，需要去推动它才会进步。我想也不是上面没有这个想法，其实你说下面的事情你当上面都不知道麽?远的不讲，就说奈河桥，莫楚平，现在做到江海市的主要领导唻！他就是从奈河桥一步步爬上去的，听说还是专门研究犯罪学的，现在厂部还有人是托着他的关系在这混饭吃！奈河桥什么情况他会不知道？我在江海市委统战部也工作过一段时间，下面什么情况，上面一清二楚，都知道的！但是你想要改变某些制度性的东西，就必然会触动某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这本身就是一个政治斗争的结果，也是利益交换的结果，不是想当然脑子一拍就能做好的事情。搞政治跟搞经济不一样，在还没有出现大的危机之前，很难未雨绸缪。一定要等到出了问题，引起了足够的重视，再有一个强有力的人，顺应潮流，才会去变。”

“当然某些事情的发生可能会加速这种变化，你像以前广东收容站打死了一个大学生，他的同学很会稿，又有些国外的门道，舆论起来了，国家一看这个东西是不行，是要改，好，一下子全国都改过来了，这个功劳有多大？可能没有这个事情国家也会改，但是肯定没有这么快！好了，袁队长过来了！”

顺着老狐狸的方向，小袁正疾步走来，“叫黎晓风过来，叶大找他！”

三楼中队部。

“报告政府警官！罪犯黎晓风，番号32451，请求警官教育！”

“进来！”

叶大坐在中队部的椅子上，抽着香烟，脸色铁青。身旁英中的座位空着，步指导坐在对面。

“黎晓风啊，你知道我今天找你过来什么事吗？”

“报告叶大：是不是监狱长信箱的事？”

毕恭毕敬，声音很轻，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写的监狱长信箱，里面都写了什么东西啊？”

“报告叶大：写的是关于劳役的事情。”

“还有吗？”

“报告叶大：写的我因为身体不好，可能暂时不适合从事现在的劳役工作，想请求政府警官能够考虑我的情况，在条件可能的时候，能够给我换一个劳役。”

“黎晓风啊，你的这个情况我刚才也听你们中队领导讲过了，还是可以的！平时表现也蛮积极，还是大学生，大学生，就该拿出个大学生的样子！我听说你以前还是蛮要求进步的，听说不生这个毛病你们中队长本来今年还想给你劳极的！我讲你要给监狱领导写信，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先跟我们说，这是程序，一步一步来！本来你这个情况，要是老官司，我是准备处理你的！但是听你们中队长这么一说，考虑到你跟那些老官司毕竟还是不一样，是一不小心，进来了！我讲就对你客气一点！你给监狱长写信，我讲这个信现在不就在我手里吗？”

他从桌子上拿出一个纸包，的确，“请交监狱长”几个蓝色的钢笔字就在眼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