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生

《醉长生》

第24章 四师四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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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四师四帝

未时末,池阳皇室赶至平舆行宫。

为重重林木所围绕起来,清雅秀美的行宫,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大群落,亦被称为东之宫、西之宫、南之宫、北之宫、中圣宫,分别作四国皇室、国师下榻与商议之用。

自然,池阳皇室入住的是西之宫。后亟琰顾虑到洛自醉的身体尚未恢复,将他的寝殿安排在黎唯、皇戬、宁姜殿边,西之宫最为宁静幽远之处。

见过皇颢之后,洛自醉便同洛无极回到寝殿中。

他的寝殿周围都是竹林,只数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通往外头和别处宫室,殿中寂静得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洛自醉甚为满意,沐浴过后,便坐在厢房旁的廊亭里,同洛无极对弈。

较之从前,他的棋艺已有不小的进步,然而,赢洛无极的几率却愈来愈小。近来最好的战绩,就只是逼成平局罢了。不过,来日方长,迟早有一天,两人的棋艺会不相上下罢。

二人正战得难分难解之时,便听唐三在外殿高声唤道:“公子,徐正司来了。”

洛自醉放下棋子,微微一笑:“请罢。”

“是。”

没过多久,徐正司便走入厢房,行礼道:“小人打扰栖风君的雅兴了。”

“哪里话,正司定有要紧事罢。”洛自醉笑道。

“栖风君的身子可好些了?”

“已好多了,烦劳正司关心了。”

“小人惶恐,怕是小人逾越了罢。”徐正司走近两步,道,“小人前来传圣上的口谕,请公子参加今晚游宴。”

游宴即水上举行的盛宴。夜晚清风徐徐之时,坐于船头,赏景进食,自有一番趣味。这也是洛自醉最不觉得难受的宴会。他人觥筹交错,他独自开怀,闹中取静,较之园宴和正宴不得不生起提防之心悠闲多了。

“四国游宴么?”今晚能见到其余三国的帝皇,或许,洛无极的身世……洛自醉十分矛盾:他想解开洛无极的身世,但又忧心洛无极过于在意自己身为皇室骨血的事实。如此想着,他不禁望了洛无极一眼。

洛无极仍在观察着棋局,并未有任何反应。

徐正司道:“正是。”

洛自醉定了定神,轻笑道:“都去么?”

“不。几位殿下留殿休息。宫妃中,只公子您和拾月君前去。”

游宴上应当不会提及此次例会讨论的事情罢,为何还特意挑选人前去?洛自醉抬了抬眉:“现下便得前往么?”

“不。戌时初便可。不过,国师大人命小的传话,请栖风君一叙。”

“好。”中圣宫较之其余四宫威严许多,四国国师暂居此处,同时也是皇帝们商谈要事之所,任何人不得轻易进入。洛自醉心知其余三国国师对他这异世使者十分感兴趣,因而才特意在游宴见众位皇帝皇后们之前,将他招去见上一面。他也对那三位国师有些好奇,所以欣然应允。

这时,洛无极才抬首对徐正司道:“在下可否同去?”

“国师吩咐过,洛暗卫亦须同行。”徐正司回道。

“那么,劳正司领路了。”洛无极作请之势,徐正司点头,遣退了带来的众小侍,躬身再对洛自醉行礼,便往外走。洛自醉和洛无极立起来,随上去。

一路上,鸟语花香,美景如画,每走几步便又是一道胜景,精致巧妙得令人惊叹。

洛自醉与洛无极一面赏景一面前行,不多时便望见中圣宫巍峨的宫殿群。洛自醉的脚步却突地停住了。

徐正司回首:“栖风君,怎么了?”

怎么忽觉有些不舒爽呢?洛自醉浅浅笑道:“忘了些东西,想回殿取。正司还有事要忙罢,只需告诉我殿名便好。我取了东西再赶过去。”

“也好。是国师大人的寝殿,奥云殿。”

“正司忙去罢。”

“小人便告退了。”

洛自醉和洛无极目送徐正司走远,洛无极轻声道:“怎么了?若真忘了东西,我去取来。”

洛自醉瞅他一眼,顿了顿,笑道:“你明知这不过是托词罢了。我想回殿一趟,你且先去奥云殿瞧瞧。”

“有何不对?”洛无极眉微动。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洛自醉笑道,提气,旋踵跃起,很快便没了踪影。

洛无极心知必然有事发生,正想跟上去,却倏地想起那时封念逸说过“他并非弱者”,一瞬的犹豫过后,他后退两步,踮足向中圣宫而去。

这个人并非弱者,他很明白。他并非时时刻刻需要人保护,不过,他也会有遇上难处的时候。他所该做的,便是那时候挺身而出罢。虽然明白自个儿的责任所在,却无法不担忧。相信那人的能力是一回事,失去他的不安,却是另一回事了。

洛自醉脚步极轻,甚至未惊动在外殿中布置摆设的唐三,便飘入内殿卧房。他扫一眼房内,眉梢轻轻挑起,便静静地立在门边,淡淡地望着立在他床边的重霂。

重霂神色里含着几分沉重,缓缓地拉上床帐。

“无色无味,甚至于无形,不愧为黄泉之毒。”洛自醉轻轻笑道。

重霂迅速回首,收了脸上的惊讶之色,亦笑道:“回来得好早。”

“本是要去见国师,不过,半途突觉不对,便折回来了。”洛自醉慢慢行至床边,道,“若非觉着徐正司带来的人,往皇上寝殿去的少了一位,我也不会如此在意。我只是区区一位世家公子,并无任何预知能力。”

看向床中,他笑了笑,又道:“趁替我与陛下解毒之时藏下的么?我还道,我这拙劣的作戏能瞒过你。”

重霂抿了抿嘴唇,道:“若那也能叫做拙劣的作戏,还有谁能演得更惟妙惟肖?当时我的确被你蒙骗了,以为你咒发,想着你与我相识一场,共死倒也不错。但,洛无极却似乎有十分把握,不会让你死。”

“所以你便将计就计,借给我们解毒之机,藏下了黄泉?”禁不住笑出声来,洛自醉拉下床帐,盖住被褥,“怎么,这回不想与我共死了么?”

“你何时知道的?”重霂不答反问。

洛自醉悠闲地坐下,示意他也就座,才答道:“一者,你那自言自语是说给我听的,不是么?我虽曾昏迷过,知道如何假装,但毕竟只是假装而已。无极走后,你不必提防他。倘若你此时静下心仔细察看,不可能发觉不了。但你却顺着我作戏下去,可见其中定然有诈。二者,我早便和你提过,我并非轻易相信他人之人。你以为,区区一个多月的交情,我便信你了么?”

重霂微怔,露齿一笑:“我以为,至少你会放松戒备。”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我交浅,且立场敌对,与你谈笑风生时,我尚从未放松过,怎会不防备你私下的动作?若我是如此大意之人,便活不到如今了。而我,素来是最为惜命的。以己为重,任何事都为利己考虑,因而,我不会轻易相信他人。过去如是,现今如是,往后依然。”洛自醉笑吟吟地回道。与后亟琰一起待久了,他也能随时随地挂上笑容满面的面具,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喜怒哀乐。不过,这样虚与委蛇,累的只能是自个儿。他还无法如后亟琰般泰然自若,随心所欲。

重霂笑道:“你倒很直爽。”

“不错。我不会掩饰,不会同某些人一般,总想千方百计地模糊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总不欲令人得知他的目的。”

闻言,重霂笑容全失,默然不语。

“你下手太快了些,这在我的意料之外。怎么?长公主殿下如此迫不及待?觉得我若见了三位圣上,地位更加稳固,能替太子殿下取得更多支持?”洛自醉轻笑道,“抑或你们所见略同,因而便如此急匆匆地行动了?”

“情势所逼,有许多疏忽之处。而且,我看轻四公子了。”重霂轻声道,自嘲一笑,又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是啊。长公主殿下过于咄咄逼人了些。她心知两位陛下和太子殿下不欲掀起内乱,害得民不聊生,这才隐忍至今,以免他们反扑,所以便肆无忌惮了。”

“四公子此言差矣。若等两位陛下顺理成章释去兵权,岂不是前功尽弃,只能坐以待毙了?长公主殿下的机会,也只有这些日子了。断然不能放过。”

洛自醉垂眸,取过床边已凉的茶水,递给旁边人:“只想劝长公主殿下莫走险着。若两位陛下动怒,太子殿下蓄势待发,她毫无胜算。但,她却过于执着了。”

重霂接过茶水,饮下,笑道:“太子殿下可从未隐忍过。他借皇后陛下的密门之力,除去多少我方世家大族,想必四公子也心中有数。只是,太子殿下明白,若对长公主殿下行不利,我们仍然足可以死相博,来个同归于尽,因此才不动声色罢了。”

洛自醉摇晃着茶杯,道:“你如此想杀我么?” 重霂是百毒不侵之人,茶水亦有毒——又或许是他多心了。不过,此时武功被初言压制的重霂要杀他,也只能用毒。

重霂望着他手中那杯茶水,轻叹道:“你果然十分小心。”

“即使能去昊光,即使有机会成为一国国师,你也不会背叛长公主殿下么?”何等的忠心……忠心么?恐怕不是罢。

重霂拿过他那杯茶,仰头饮下,笑道:“你将我杀了罢。若不杀我,往后,我定会取你和皇后陛下、太子殿下的性命。”

“只因她是一族立于权力之巅的希望,所以如此维护她?”一个家族的权力欲,何等惊人。权力欲么?恐怕也不是罢。

重霂怔怔,乌黑的四瞳定定地盯住洛自醉仍然悠闲自若的神情。

不知为何,被这两双瞳看着,再也无第一回那般的恶寒之感。洛自醉回望着那重瞳,忽觉两双微动着的瞳眸,映出了与那个世界那只囚鸟相似的绝望和希望。

相似的……既是相似的,为何他们选择的路全然不同?

“银发童子出生,必须上报。这是池阳所有百姓都十分清楚的律令。然而,过去各地暗行使从未听说过银发童子出生的传闻,所以,你不可能生于普通百姓人家。在与你交谈的那段日子,我让太子殿下和无极再度赶到禹州,查了你的身世。那庄园于四十年前建起,你四十年来从未出过那庄子罢。若是其他世家的人,若在乎自家安危,几十家长公主派世家陆陆续续被抄家或贬为庶人、贱民,你却从未出手。如果你的确耐性绝佳,想待往后再重兴自家荣华,必定贪恋权势。然而,言谈之中,你却并非惜权之人。不惜权,便是惜人,若非周家人,你又为何会如此束缚自己?”

洛自醉的声音渐渐低了:“五十余年前,周家某支中,妾难产而死,生下一子,重瞳,生长极缓,八岁尚不能言,被称为魔子,九岁上,夭折,并引发家中疫病,数十仆从身亡。杀了那么多人,却仍无法掩盖真相。周重霂,你明知自己只不过是他们的工具,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重霂再度沉默了,嘴角轻轻扬起。

“最初当你并不存在,得知你有利用价值后,便束缚你的自由,将你囚住,只看得到你‘银发’的身份,却从未关注过你自身的亲族,有何可顾念的?”为何当初那些亲人,那些所谓的亲人,只能看到他带来的那笔钱?即使惧怕他的病,也要得到他的钱。何必呢?倘若他们付出一点点真心,倘若……他也不至于冷漠如斯。冷漠,不信任,虽于生存有益,却于‘情’无益。虽然已得到亲人和友人,伙伴,他却从未相信过这会是永远。

从未相信过……

虽不断地说服自己,洛家人不可能离他而去,朋友不可能离他而去,洛无极不可能离他而去,却始终无法放下不安。

异世人,终究与此世人不同。

他终究还是个闯入者。

希望和绝望并存。他无法想象,绝望后得来的希望,若再度失去,他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你何必为他人而活?从未为自个儿活过,为何要为他人舍命?”洛自醉喃喃道,闭上双眼。

“我知你可能觉着,这不过是局外人之言,无人了解你的痛苦。但,我亦曾被‘亲人’囚禁过,一个牢笼一个牢笼地换,如囚鸟。我一直想要逃出去,一直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活着。却因身患绝症,无法如愿。即便是死了,执念却不曾消失,所以来到这里。你身体健康,可以逃,可以走,为何不走?”

重霂嘴角的笑容刹那间消失了。

两人没再出声。

似乎过了许久,洛自醉睁开眼,心中起伏已尽数压下。重霂侧首望着他,忽然道:“我想过——”他话音才起,手足倏地变长,脸孔亦开始变幻。洛自醉有些惊讶,镇定如常后,身旁十岁左右的银发童子,已成了位十五六岁的银发美少年。

少年眉目如画,眼角微挑,气质飘逸若幽兰,但那两双重瞳,又令他染上些许异样之气,似徘徊在四界六道中的妖魔或精灵。

仔细看,他的面貌和淑妃、长公主亦有三分相似。

少年重霂重瞳中既平静又哀伤:“我想过走。但,无法离开。我虽是家中长子,却是庶出,且亦是不祥之子。九岁之前,我只有重瞳,发色仍然乌黑,虽生长愈来愈迟缓,却似乎只是令我更像妖孽之子。直至九岁生辰,一夜银发,爹才注意到我,请夫子教我学识,而后献给了丞相。唯有被他们利用,我才感觉到活着的价值。除了他们,我想不到任何人会接受我。”

“孤独……么?”洛自醉轻声道,不禁苦笑,“人,不适合孤独。即便习惯了孤单,一旦有人关注,有人陪伴,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心境了。”人,是群居的动物啊。

“想舍弃他们,却又无法舍弃。我是圣魔同体,可能成为圣子,亦可能成为魔怪。我根本无法正正当当成为国师。因而,我要杀以代之。我虽不喜欢权势,但只有获得权势,才能令众人承认我。只此一途,别无他法。”

重霂浑身渐渐充溢着杀气,洛自醉依然坐在原处,没有回避,只是笑:“你怎知世上不会有人不在意你的重瞳,会陪伴你呢?”

“那,四公子会么?”

“若我说会,你信么?”

重霂笑了,双手伸向洛自醉的颈项,杀意四泄:“我同四公子一样,都非轻易信人之人。不过个余月而已,怎么会信四公子此时所言呢?”

眼见他的手快要碰触到洛自醉,突然,半空中传来飘飘忽忽的一句:“资质果然出众。”

重霂惊觉,双袖翻飞,待要撒出毒物,为时已晚,不知自何处伸来的一只手已揪住他的衣襟。

便见重霂不停地挣扎,转瞬间,变成个五六岁的幼童。

洛自醉仔细打量着那提着重霂的银发年轻男子。那男子容貌极为出众,银发上配着玄色玉饰,着一身淡墨色纱袍,潇洒无比。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那一双瞳眸,一金一蓝,一如炎炎烈日,一如极寒之海,异常妖异,却也异常神圣。

见洛自醉端详着他,男子低低笑道:“异世使者,我叫闵衍,是昊光国师。”

“国师大人可收下重霂么?”洛自醉问。方才重霂若要杀他,机会也不少,却一直在犹豫,可见他已动摇。而国师们对所谓重瞳、金银妖瞳都似乎不甚在意。且这位国师性子不同于初言,更为诡异,想必能收服重霂罢。

“四公子若不在意他对公子无礼……”初言推门而入,他身后是依然沉静,右手紧紧按着碎月剑柄的洛无极。

“自然不在意。”洛自醉笑回道,“他并非真心想杀我。”

洛无极冷冷望了望仍然涨红脸挣扎不已的幼童重霂,道:“国师大人好好治治这白毛狐狸。若非我家公子宽容大度,他今日行刺公子,我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与四位国师早便到了,重霂断然不可能伤害洛自醉,他却不能容忍任何对洛自醉不利的人。

洛自醉安抚道:“无妨,无极。话说回来,重霂究竟多大年纪?”

听得此话,重霂立刻停止挣扎,作束手就擒状。

初言淡淡笑道:“他大概只有五十余岁,外貌应当是五六岁童子模样。但为了服众,多年来,作十岁样貌示人。方才他又不愿你同情他,才又刻意长了几岁。尚未从师修行,便有如此能力,实属万年难遇之才。”

闵衍见重霂颇觉难堪,笑道:“你就如此在意你的年龄与外貌之差么?有意思,我收你为徒罢。”

重霂待要反驳,闵衍立刻随手点了他的哑穴,道:“我的话便是天命,容不得你说不。”

一物降一物。洛自醉和洛无极不禁暗忖。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又一位着浅绿衫的银发年轻男子出现了,笑道,“异世使者,我是了时,献辰国师。”

“三师弟终究也有徒儿了。”再一位着淡黄衫的银发年轻男子凭空出现,端坐在软榻上,笑道,“我是无间,溪豫国师。”

这两位也都是出众的美男子,各有特色。无间笑中带些冷色,了时却笑得异常温和,温和得令人脊背生寒。

洛自醉一一行过礼,请他们坐下。洛无极颇觉好笑地望了重霂一眼,一番无声的嘲笑之后,沏了壶茶,给贵客们斟了茶,便静静地立在洛自醉身边。

见了洛自醉,三位国师却都未再说什么,只是五人饮了一会茶,便告辞离开了。重霂则被闵衍拎走了。

洛无极目送他们,笑得好不愉快。

眼中钉肉中刺终于离了一段距离,真是神清气爽。

洛自醉瞥着他,这才觉着他与重霂二人的状况与当初大不相同:“无极,你与重霂交恶至此么?”

洛无极回望着他,笑道:“他若从此不再出现于我的视野中,便最好。不然,我自觉难以控制杀他的冲动。”

洛自醉微怔,轻声道:“竟到了如此地步么?重霂本性倒也不错,你试着与他好好相处罢。”

洛无极笑容顿失,良久,才道:“尽力而为。”他忽地想起,除了黎唯,似乎洛自醉的其他朋友都与他八字不合。譬如封念逸,譬如后亟琰,又譬如现下这位重霂。

想着,难得地,他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悦之色。

前路漫漫,加之阻挠重重,他心中长叹一声。

恋慕的人却始终未察觉他的心事,朗朗笑道:“如此为难么?也罢,慢慢来罢。天色尚早,再来一盘如何?”

“方才那盘你已露败势,复盘继续如何?”

“罢了罢了,重来罢。”

“复盘也容易,每一步我都记下了。”

“你那么想看我被逼得走投无路么?”

“不,倒是你,为何不愿认输?”

“……输得太多了罢。”

“你却从不愿我让子。”

“这与输是两回事,算了,复盘罢。”

……

有些时候,口角之争,洛自醉敌不过洛无极——许久以来便是如此了。

戌时初,洛自醉头戴镶着黑曜石的月牙白软玉冠,耳垂翡翠耳铛,身穿淡青底色、上绣霁云飞雪的中袍,披着透明薄青纱外袍,与简单束起长发,身着白底色、上绣修竹青笋中袍的洛无极一同前往游宴场。

路上不曾遇到任何人,两人来到中圣宫湖上金壁辉煌的龙船里,便见黎唯、后亟琰已经到了。后亟琰坐在皇颢身侧,对他们轻巧一笑,黎唯则坐在他们身后右侧,淡淡地朝他们点点头。洛自醉笑着走过去,坐在帝后左后侧,洛无极在一旁悄然侍立。

“方才,我和拾月君到你的寝殿,打算唤你一同前来,却见你和小书童正在下棋,兴致勃勃的,因而便先来了。”后亟琰轻声道。

“兴致勃勃?”洛自醉失笑,道,“不过下一盘棋而已,你们大可出声。”

后亟琰只瞧了洛无极一眼,但笑不语。

黎唯淡淡道:“见你心情似乎不错,因而……”

“是么?”洛自醉从未想过,自己与洛无极相处的毫无拘束,看在他人眼里,竟是如此高兴的模样,笑了笑,道,“今日事情了结,心情好了不少。”

“了结了?”皇颢饮了口茶,道,“朕还想见见那重霂呢。”

“往后大概也有见面的机会。他可狡猾得很,圣上也得提防着。”后亟琰道,“昊光国师收下他了?”

“不错,大概过两日,调好了他的性子,便会告知各位陛下罢。”洛自醉回道,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但,重霂的年纪,倒出乎我的意料了。”

“哦?这么说,戬儿和小书童得的消息属实,年纪并未篡改?”

“是。”

应答之时,洛自醉望向周围。时候未到,此时在座的,只有西面他们四人,与北面昊光帝后、二妃。

昊光帝年约四十余岁,持重大度,皇后是位稍显年轻的女子,雍容华贵,约莫三十岁左右。二妃则皆为双十年华的绝色女子,沉静优雅。

察觉洛自醉的目光,昊光帝笑道:“名扬天下的洛四公子被收入后宫,听闻此事之时,朕大吃了一惊。”

皇颢略带尊敬地颔首,笑回道:“如此惊世之才,不用可惜。”

“朕曾经想过借例会之机向你要来洛四公子呢,慢了一步。”

“呵呵,陛下若当真想借他,他也愿意前往,又有何不可?”

“机会只得一回,朕已错过了。”昊光帝望向洛自醉,和蔼笑道,“此时洛四公子若来我昊光,只怕情势更乱。”

洛自醉仔细想了想他这番话的意味。刚开始他觉着,四帝和国师不可能在游宴上论国事,但也不尽然。言语之间,总会有些端倪。莫非,昊光帝忧心的是继承人之事?的确,那便非外人可插手之事了。

“陛下不必太过担忧,迟早有这一日,与其无法控制,还不如在陛下眼前发生得好。”后亟琰笑道。

昊光皇后亦轻声道:“陛下近来忧虑过重了。与池阳结亲本是件喜事,陛下却愈发寝食难安。何不想开些?”

“唉,朕只觉着,一时半会,昊光便要大乱了。”昊光帝拧起眉,道。

这时,便听一阵笑声传来——“今日游宴乃是为令陛下心绪开怀所设,陛下就暂且忘了那些事罢。”

循声望去,就见南面缓步行来一对璧人,男子俊美无比,女子姿容绝丽,都不过二十岁左右。

那男子望见后亟琰,笑容更深,快步走过来,道:“琰,整个下午,皇兄都等着你来南之宫。为何来了却不去见我?”

后亟琰似乎有些无奈,笑道:“今日有些累了,打算明日便去拜访皇兄、皇嫂。”

“累了?好好歇息,不急。再过些日子,我到西之宫探你罢。”溪豫帝道。

洛自醉忆及后亟琰曾提过他这位半兄半父的兄长,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溪豫帝千年之前继承皇位,过了多时,贪恋游玩的父母却忽然将不足一岁的幼弟丢给他,接着便不见踪影。从此他与皇后对幼弟疼爱有加,及幼弟决意远嫁他国,执意反对无效后,只得放行。

可怜天下兄长心。

溪豫帝与皇后感情甚笃,从未纳妃,皇族也只后亟琰一位幼弟和一位小皇子而已。洛无极的身世,应当与溪豫无关。

溪豫帝后方坐下,东面便走来献辰帝后与二妃。献辰帝不过二十上下,面上无任何神情,十分威严,献辰后则是位十六七模样的妙龄女子,巧笑倩兮,释解了些许献辰帝的冷色。而二妃一位是十五六左右的漂亮少女,一位是年纪相似、嘴角带笑的美丽少年。

献辰帝的视线在洛自醉和黎唯身旁停留了一阵,坐下来,道:“来迟了,真过意不去。”

“哪里话,尚未过戌时初呢。”溪豫帝笑回道。

昊光帝道:“那便开宴罢,国师们稍后才到。”

皇颢颔首:“众位,请。”

这回游宴的御厨似乎是池阳的厨子,因而皇颢算是主人。三帝皆回声“请”,共饮下一樽酒后,便都各自进食了。

宴会过半,四位国师才赶来。而洛无极此时也必须离开了。

洛无极走后,洛自醉更用心观察昊光帝与献辰帝。昊光帝治世长久,宫妃众多,已有四子两女,难免会有流落在外的骨血。献辰帝治世不过十六年,宫妃也不少,不过膝下只有一子,也难以断定洛无极是否与他有血缘之亲。

单看面貌,半点头绪也无。

四位国师应当知道些什么,却可能并不会明说。洛自醉微叹。

美食已无心品尝,美景亦无意赏玩。

最为关键之处是,这两位陛下都是厉害人物。倘若洛无极当真与他们其中某一位有血缘,他们断然不会相认罢,反而会置他于死地。此时,昊光皇室与献辰皇室尚可称宁静,不欲被人扰乱这宁静,也在情理之中。

是不再关心此事,还是小心翼翼行事为好?只有知道洛无极的身世,方能清楚要防何人。

洛自醉满心的烦恼,一直持续到回寝殿,见到洛无极正安然作画的模样为止。

以灵力探过四周后,洛自醉轻声道:“无极,你在意自己的身世么?不必刻意隐瞒我。我要听的,是实话。”

洛无极卷起画轴,沉默了一会,才道:“有些在意,却并不想强求。方才我也看了看,并未有所谓天性熟悉之感,所以,就此作罢吧。”

“当真?”

“当真。”

“你,可以舍下么?”

“这等无丝毫感情的亲人,怎不能舍下?”

洛自醉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虽然你不甚在意。但,我觉着,快了。”

洛无极挑了挑眉,轻笑起来:“我该信你的直觉么?”

“快了,你的身世,快解开了。”快了,你似乎,快离我越来越远了。洛自醉凝视了他半晌,转身躺倒在软榻上。

洛无极端坐了好一会,才将画轴慢慢展开。画中,一位翩翩佳公子在翠竹下小寐。

这人为何总不肯信他?

全然信任,是那么为难的事么?——或许,的确很难。就算是他,也依旧不安,依旧觉着这人在下一刻便会弃他而去。

他执起笔,一抹一抹地为画添上颜色。

不小心,手肘撞倒了砚台,虽然立刻使风将它回复原位,却仍撒出不少墨汁。

洛无极看向画中的墨渍,许久之后,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

身世。做皇帝。

做皇帝是那么好的事情么?为何皇室中人都想一争高下?

有权势便无他,想要他便得舍弃一些东西。他明白,他很清楚。然而,意识深处,是什么在蠢蠢欲动?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四比四

大家继续啊

等偶贴出下一章,还木有十位亲亲答对,赌局就无效了。。。。。

对了,亲们,说说选择的理由咩

难道只是直觉????

修改完毕,累鸟==

亲们记得赌局哦

咔咔

下一章之前还未得出结果,赌局就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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