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情发生的时候，熊猫银貉正捧着热腾腾的粥，唏哩呼噜地享受一天里的第一顿。

这碗粥以粳米细淘，山泉水浸泡，慢火熬煮整整两个时辰，粥中又置一调羹，随着粥气翻腾，将米粒打碎，炖出整碗绵白细软，入口即化的口感。再配上半个流油的咸鸭蛋与去年便腌渍的冬笋，妖生最美好的享受，莫过于此。虽然得负责做整个门派的饭，自己该吃的总得先吃，初晨时光，银貉总会在院子里，静静地，悄悄地，先吃一点自己精心烹饪出的早餐……

……就在今天，一道箭光从天外倏然飞来，刷然飞过群山与江河，气势足以裂开星辰与大海，咻的一声射中银貉手里的大海碗，砰一声将青花瓷碗射得粉碎。

下一刻，滚烫的白粥迸射，溅了熊猫一头。

“妈啊——”银貉狂叫起来，大吼道，“好烫啊啊啊——”

静谧的公司派里，银貉的惨叫声响彻天际，犹如拉开了森罗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战的序曲。麟嘉还蹲在池塘边刷牙，闻声一愣，抬头时只见天空中黑压压的尽是骑着螳螂的卫士。

几只猪妖还张着嘴，抬头看着天际。

“是敌人？”麟嘉喃喃道，“哪儿来的人？”紧接着一声大喊，“快出来！别再睡了！”

妖怪们在门派里日久，除却个别凶狠的，符晨曦已几乎不用画卷来限制他们，大多时候都让妖怪们在厢房“千妖衡宇”中自由活动。钟声一响，千妖衡宇大门洞开，妖怪们惊慌失措，尖叫的尖叫，怒喊的怒喊，就像着火了一般狂冲出来。

“迎敌！快迎敌！”麟嘉确定来者是敌非友，瞬间发出数枚气弹，震荡悬挂在主殿上的那口大钟，刚刚“当”了不到五六声，便被一道绿光轰然击中，连同钟阁一并垮了下来。紧接着一道绿光轰然爆发，化作铺天盖地的飞叶，如同虫群一般朝着公司派驻地激射而来！

“敌人！”青蚨仙刚奔出厢房，一声尖叫。

“叶子！是叶子！”有妖怪喝道。

麟嘉自言自语道：“疯了！招谁惹谁了？快！发动法术，先守住大殿！等掌门回来！”

雁荡另一处山头，杨思与曹靖霏面前出现了一个发光的虚幻法阵，那法阵只有三尺方圆，其中沙砾堆叠，如有生命一般自发耸动，形成公司派驻地的山峰与建筑。

而杨思则手拈一片绿叶，那绿叶化出无数光影，如蝗虫入海般，尽数投入法阵中！

法阵犹如沙盘，其投影直接射向公司派驻地。杨思手中只需催动灵力，令锋锐如刀的绿叶源源不绝地射进法阵，在这法阵的作用下，绿叶便将出现在公司派周围上空，且化作叶群，摧枯拉朽般，犹如暴风雨疯狂冲击，摧毁公司派的建筑！

那虚幻法阵乃是曹靖霏所拥有的参天派法宝之一“九天十地陷空梭”，而杨思手中那一片化作无数光影的绿叶，则是千年前元素之战时，森罗派掌门冒死从木系大元素句芒的元素之心中折出的一片超级法宝“破龙椿”。

这两件法宝分别在燎原派神兵谱上排名第四十八与第五十三，向来喜好钻研法宝的麟嘉若三生有幸，亲眼看见轰炸自己师门的源头，正是这两大法宝，不知有何感想。

然而这感想对于曹靖霏与杨思，却只有四个字——无聊透了。雁荡山乃是伏明派势力范围，森罗贸然入侵，若被抓到将会产生纠纷，是以杨思与曹靖霏打定主意速战速决，让薛荔请出了镇派四宝之一的破龙椿，预备在一炷香之内攻陷这妖气冲天的土匪山寨。

敌人战斗力比想象中更弱，这令曹靖霏多少有点心生不忍。眼看公司派山头的妖怪们哭爹叫娘，屁滚尿流作鸟兽散，四处奔逃，便道：“悠着点儿，别误伤了仙族。”

“里头能有几个仙族？”杨思又朝螳螂卫士队长吩咐道，“派些人去，将逃出来的妖怪一并先绑了再说。”

“你们这些恶棍！”符晨曦大喊道。

然而他的声音已淹没在了森罗派浩浩荡荡的大军之中，第一次见到自己辛辛苦苦建起的门派居然如同纸糊的一般，主殿在飓风般的飞叶群席卷下不断破碎，千妖衡宇则自上而下逐级瓦解，瓦片、木梁折断，发出断裂的声音。符晨曦瞳孔中倒映出他付诸心血建成的师门，就像一个沙滩上的城堡，被潮水涨落无情地冲击得粉碎。脑海中忍不住闪过曾经的无数景象——

少年时，父亲将他的画作扔到院中，付诸一炬。

大学时，毕业答辩的那一刻，同窗们哄堂大笑后纷纷离场。

办公室里，主管将一叠合同摔在他脸上，纸张纷飞

他不住深呼吸，仿佛一个瑰丽万千的梦境，正在他的意识里坍塌，所有理想与快乐交织起的作品也随之破碎，不复存在……

“老子和你们拼了！”符晨曦怒吼道。他展开翅膀，释放出所有的灵力，飞射向远方的山头，狠狠地撞上了在空中纵横交错，追捕公司派门下妖怪的螳螂卫士。

与此同时，公司派犹如末日来临，妖怪们人心惶惶，逃不出去，只能被困在绿叶形成的包围圈里束手就擒，众妖狂呼大喊，四处奔逃，避让冲进来的螳螂卫士。

“放我出去！”夔龙灵牙兀自在画卷里大喊，随着千妖衡宇的倒塌，画卷飘了出来，摊在地上。一只牛妖发疯大叫，急红了眼，在画卷上踩了过去，于灵牙身上留了个脚印。

“你敢踩我？！”夔龙怒吼道，然而一句话未结束，又在混乱里被踩了一脸。

麟嘉见几乎无法再撑，喝道：“朝我这里聚集！突破防线，大伙儿一起杀出去！”

麟嘉勉强聚集起妖怪，在飞叶遮蔽的天空下寻找可能的突破口，主殿终于不堪飞叶冲击，彻底崩塌。麟嘉焦急地寻找着敌阵的漏洞，心中不住默念，符晨曦，你究竟在哪儿？！

这时间里，符晨曦仗剑豁出所有的力气，几乎已无所畏惧，连气罩亦不开，拼尽全力，只求以最高速度冲向与公司派遥遥相对的山头，那里绽放着法阵的强光，一定是敌人的据点！翅膀抖开，在天空下翱翔，迎面冲来一名螳螂卫士，喊道：“这儿有只鸟人！”

“去你的鸟人——！”符晨曦恶狠狠吼道，一剑刺穿了一只巨螳螂的腹部，将骑在上面的森罗弟子一脚踹了下去，绿汁喷了他满脸，令他看起来愈发狰狞恐怖。

“杀啊——”符晨曦化作流星，以同归于尽之势射向山头，然而突然间巨大的阻力将他身体一扯，又一名螳螂卫士从旁冲来，镰足夹住了他的翅膀，将他硬生生扯了回去。紧接着两只螳螂卫士从两侧包抄夹击，符晨曦猛地一拧身欲脱出包围圈，却迎上了又一把镰足。

那镰足把他拦腰一夹，咔嚓一声。

我的腿呢？符晨曦感觉到身体一轻，继而鲜血喷了漫天，眼前一黑。

（二）

符晨曦睁开双眼，泪水迸射，猛然坐起。

“痛痛痛——”一声狂叫，符晨曦感觉到自己的腰咔嚓一声，扭到了，紧接着重重地摔了下床，脑袋杵在床头柜上。

老天……符晨曦不住喘息，又回来了？！不！我要回去！

他马上倒头就睡，奈何扭了腰，简直痛不欲生，稍微一动就阵阵地疼。快睡着快睡着……门派还等着我去救呢，啊啊啊！符晨曦简直要疯了，怎么在这个关键时刻死了，还醒了？！

他躺在床上，抬眼望着满是污水迹的天花板出神，好半晌才渐渐平复愤怒，无力地靠在枕头上。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就这么被夺去，被摧毁的感受，犹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精神。他缓缓闭上双眼，陷入了那孤寂与悲伤之中，这已不是第一次，想必也不会是人生里的最后一次。

“滴滴滴滴——”闹钟声音响起，天光初现，晨曦透过窗帘，洒在了符晨曦的身上。黎明到来的昏暗房间中，他长长地嗳了一口气，艰难地支撑着起身。虽已辞职，但闹钟却依旧在清晨尽忠职守地响着，提醒他该回到现实里来了。

充满俗世烟火的现实社会依旧毫无任何改变，白天是白天，夜晚是夜晚，仿佛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符晨曦蹬着自行车经过楼下早点摊，用身上最后的六块钱买了一个包子，一杯豆浆时，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句话来——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

两个世界交错相叠，仿佛有奇异的神明在控制着它们彼此发展，符晨曦一度被梦里的情绪支配，已有些分不出何处是梦，何处是现实。他盲目地骑着车，穿过大街上的车水马龙，驻足红绿灯前，茫然地看着这喧嚣繁华的世界，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逃避，似乎希望回到哪里去，逃去九霄？不，这才是他所在的地方。

“喂，走啊。”有人催促道，“干什么呢，别挡路。”

符晨曦用力蹬了下自行车，歪歪扭扭地穿过了斑马线，不知不觉，来到了图书馆外。

清晨九点，图书馆刚开馆，零零星星几个老头在空调很足的图书馆里吹着冷气。

符晨曦趴在长桌上，夏天闷出来的一身黏糊糊的汗终于干了，他打开手机，心想今天得找家里要点钱，否则生活费堪忧。然而刚开机，便看到了一个未接电话。

“喂……哪位？”符晨曦问道，登时一个激灵站起来，慌忙离开阅览室就朝外跑，不小心还碰翻了椅子。

“好的好的，马上过来……”符晨曦接着电话，快步小跑下楼梯，过往行人朝他投来奇怪的目光，紧接着他一路跑到走廊的尽头，敲敲门，推开馆长的办公室。

“我来了。”符晨曦收起电话，笑着说。馆长眼镜哐的一声掉在桌面上，显然没想到这名应聘者居然会来得如此之快，正打着电话，就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口。

五分钟后，符晨曦出了走廊，大叫一声：“耶——！”

他被录取了，图书管理员，月薪三千八，没有编制，管午饭。

符晨曦刚耶完，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图书管理员，三千八月薪？！没有编制？这活儿是人干的吗？！前途在哪里？事业在哪里？未来在哪里？

“果然我还是个废物。”符晨曦叹了口气，无奈道。

算了，废物就废物吧，正好调整下状态，当一段时间的图书管理员，整理心情，重新出发。

明天才入职，他又回到了阅览室，一时间低落的心情好了许多，面朝落地的巨大玻璃窗，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今天晚上入梦，万一再回到九霄里，看见自己的师门被狂轰滥炸该怎么办？

这就像一个游戏，玩到一半进了死局，存档卡在即将全军覆没的一刻，且无法回去读档再来，面对绝路，何况还没办法选择不玩！他心知再过十二小时，自己又会回到九霄里去。

“我要攻略！”符晨曦怒吼道，“哪里有攻略？”

刚喊完，藏书室里瞬间静谧，所有人转头看着符晨曦，符晨曦忙道不好意思，起身到书架后，一脸烦躁地找书。《现代军事理论》？不要。《如何战胜你的对手》，不……这是一本心灵鸡汤……《地对空战略打击》？这个似乎有点用，为什么没有《教你DIY毁灭性武器》或《铀235手工提纯》《黑洞养成》这种教科书呢？只有十二个小时……符晨曦快速地浏览书架上关于军事理论类书籍，抱着一大堆书回到了长桌上。旁边的女孩仍在翻阅棋谱，眼角余光朝他投来一瞥，并温柔地笑了笑。符晨曦突然有种安静感，仿佛看到了她，整个世界就静了下来。

“早。”符晨曦俊朗地笑了笑。女孩只是稍一点头，便不再多说，于是符晨曦坐直身体，掏出笔与本子，灵活修长的手指转起了签字笔，开始记笔记。

军事理论千头万绪，海陆空三军编制极其复杂，互相敌对并不是把导弹扔来扔去就能打胜仗的。符晨曦无心钻研基础篇，只想速学，看来看去，却丝毫找不到退敌的诀窍。

外加那群妖怪又都是乌合之众，根本不可能上下齐心，究竟要怎么办？己方虽然不少妖怪都会飞，却被那奇怪的法术死死压制，无法升空。哪怕升空，也不会是那群骑着螳螂的恶棍的对手。螳螂怕什么呢？符晨曦转而开始寻找天敌克制法，但太多了，也行不通。

图书馆里人来人往，看完的书总是扔在长桌上，符晨曦本着自己明天就要成为管理员的精神，随手收拾几本，换过一批书，继续做笔记。但理论类书籍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午饭后他喝了杯咖啡提神，突然发现上午收了本小说，忘了放回书架去。

看会小说开拓下思路吧……符晨曦随手翻开小说。

四个小时过去了，他一看了个开头，就彻底沉浸在了小说的故事里，这本小说讲述的是主角们组团应对末日来临，被丧尸围攻，困在一个救援基地里。其中有一名机械师，利用汽车蓄电池与发电机，铁线，发射塔等材料，动手制造出了特斯拉磁暴线圈，并把丧尸全部电飞的故事……等等，红警的磁暴线圈？！符晨曦在那一瞬间，顿时产生了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

日落西山，剩下不到半小时闭馆，符晨曦飞快地扑到书架前，找到一本《电子电路基础》与《高频串联谐振变压器》原理，掏出手机，挨页拍照，拍到一半，老妈的电话又来了。

“哎呀别闹，忙着呢！”符晨曦挂了电话，不到片刻，符母又打电话来破口大骂，符晨曦再挂，连续数次终于不打了。

“闭馆了！”馆长亲自过来关灯。

“等等！”符晨曦说，“我要借书！”

符晨曦借走了书，一路狂奔回家，胡乱吃了点东西，往床上一躺。心里胡思乱想：这办法可行不？会不会出问题呢？万一九霄中的基础物理定律与现实世界不符……但从引走天轮那次看来，却应该没有太大区别才是。今天简直是心力交瘁……符晨曦想着想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