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劫难过后的森罗派。

符晨曦跷着二郎腿，坐在“森罗万象”的牌匾下喝茶，面前乃是森罗掌门历明青。

“你们森罗嘛，不是我说。”符晨曦道，“有时候办事真是不厚道。”

“是，是的。”历明青额上青筋暴突，却又不敢再对符晨曦表现出半点不客气，毕竟刚刚正是他，帮助森罗摆脱了困境。

“而且这古琴也太不经用。”符晨曦拿起崩断了五弦的古琴，说，“都快赶上纸糊的了。”

众人：“……”

“对。”历明青说：“改天就接上。”

符晨曦喝了会儿茶，又说：“方才那千年首乌蒸的什么糕还有没有？再来点儿？”

历明青客客气气答道：“有，那个……海棠？你再去给符掌门吩咐些点心送来。”

海棠一脸愤愤，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去了。

薛荔用了禁咒，元气大伤，还在榻上躺着，符晨曦自从上次被赶出森罗后，便听了曹靖霏说过，历明青的不少传闻。传说他原本资质平庸，只是森罗派中青女俱是女子，掌门必须是男人，最后师兄弟都修炼禁法，要么自己喂了木灵，要么走火入魔，历明青才接了这位置。

不仅资质平庸，能力也十分平庸，因循守旧，只想守着森罗的一亩三分地，更没多大野心，拒绝改变。洛邑会盟中平日里也对木甲行会唯唯诺诺，毫无主见。

符晨曦不怎么看得上他，觉得这家伙还没薛荔等青女有才能，也懒得与他多废话。

反倒是历明青左手座下有一男人，身穿兜帽披风，手上裹满绷带，脸色呈现出靛青色，嘴唇乌黑，双目浑浊无神，背一把半人高的长弓，吸引了符晨曦的注意力。

“这位是泰山东岳殿的护法，后卿先生。”历明青介绍道，“此次黑潮泛滥，后卿特地离开泰山，前来助我森罗。”

符晨曦感觉到这男人实力也许十分高强，因为一来历明青对他也挺客气，而且，他并未离开圣殿，前去支援外围树海入口。通常撒手锏都被放在最后，这人也许将是森罗的撒手锏。

“初次见面，幸会。”符晨曦说。后卿浑浊双目一转，简单点头。

东方华藏问：“符掌门准备何时出发，往海外去寻找虚渊真人？这就让人去备船。”

“不必。”符晨曦说，“等我门下弟子前来，我自有安排，想必也快到了。”

东方华藏又说：“那么我去稍事准备。”

“也不必。”符晨曦说，“我独自一人去就行。黑潮虽暂时退却，危机却未完全解除，东方大师还是留守森罗较好。”

符晨曦只怕望帝群岛有什么危险，而自己死了活活了死的秘密，可不能让东方华藏发现，以免有什么后患。他才不相信东方华藏会为自己保守秘密，说不定得将他当作什么怪物研究。

后卿突然开口道：“虚渊听我所言，才前往望帝群岛。此次我必须与你同去走一趟。”

符晨曦打量后卿，见后卿的眼睛完全是灰的，像是个瞎子，也许他看不见？

“有人为你指路，也是好的。”东方华藏又说。

历明青道：“后卿先生虽双目失明，却弓术超绝，熟知望帝群岛地形，符掌门请切勿拒绝。”

符晨曦便同意了后卿的同行，正想再找点话来寒暄时，外头倏然一声龙鸣，却是夔龙到了。

“灵牙来了！”符晨曦

快步走出圣殿，只见圣殿外广场上一阵慌乱，硕大的夔龙落地，翅膀略张，朝向森罗弟子们露出獠牙，仿佛随时要喷火。

“灵牙！”符晨曦抬起手，情知森罗虽然被黑潮围攻，狼狈不堪，却依旧是大派，要制服灵牙，想必不难。现在公司派已有名分，莫要冲撞了邻居家的圣殿。

夔龙脖颈上系着一个袋子，想必是步光系上去的，符晨曦检视，里头全是卷轴，牡清、大白、商羊、牛妖……都在里头，怎么来的都是一群废物？就没厉害点的吗？门下妖怪好像也全是废物，算了，废物也能勉强将就用用，妲巳和石陵等估计还在雁荡山逍遥。

东方华藏快步走出，朝符晨曦低声说：“后卿不可小觑，修为了得，须得客气待之。”

符晨曦尚且是第一次听到东方华藏这么谨慎地嘱咐，于是慎重点了头。

“走吧。”符晨曦朝后卿伸出手，后卿侧耳倾听，辨别夔龙所在方位，一步跃起，翻身骑在夔龙背上。

夔龙发出闷吼，显然很不满意。符晨曦说：“灵牙，忍忍就好了，走！”

东方华藏与历明青走出，符晨曦想起赤将子暝临别时的话，说：“东方大师，奔云有什么动向，就麻烦你多照应雁荡山了。”

说着符晨曦朝他挥挥手，夔龙便载着他与后卿飞起，飞往比泰山更遥远的东方，前往海外望帝群岛。狂风掠过，正午时分。灵牙张开双翅，一路滑翔，掠过泰山，符晨曦还从未来过，只见山顶东岳殿金碧辉煌。坐在他背后的后卿一路上，始终一语不发。符晨曦总觉得背后感觉就像有个鬼跟着，全身凉飕飕的。

“后卿兄。”符晨曦转头说。

“直呼我名即可。”后卿答道。

符晨曦靠近了后卿，总感觉有点怪怪的，他的身上，似乎有种腐败的气味，却不似不洗澡的酸臭，而是有种经年累月，陈年书卷散发出的气息，又有点像是松香。

“经过泰山了，你要回家取什么东西不？”符晨曦问。

“你的腔调像极了一个人。”后卿突然说，“你今年多大了？”

“我？”符晨曦莫名其妙道，“二十……二十六了吧。”按理说在九霄中已过近两年，应该是二十八，但现实里才过了不到半年，符晨曦也不知道该怎么算了。

后卿又问：“何方人士？”

“阳霄。”符晨曦问，“咱俩以前见过么？没有吧。后卿，你多大了？”

“三千六百六十五岁。”后卿答道。

符晨曦：“……”

三……三千六百六十五岁？！符晨曦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九霄里的仙人能活这么久？等等，曹靖霏不是说过，九霄的历史只有三千年么？那……后卿不是比这个世界的寿命还长么？

“你……三千六百六十五岁？！”符晨曦道，“这不可能吧？！九霄出现前，你就已经活着了？”

后卿说：“我确实比这大陆上所有的仙人都老。”

“你……你……”符晨曦一脸诧异。

后卿答道：“但我已经死了，确切地说，不算活着。”

符晨曦险些从夔龙背上摔下去，大叫一声，自己背后这人是个僵尸？！

“他是东岳殿的护法。”灵牙从嗓子中挤出嘶哑的声音，说，“不老不死，与泰山同寿的尸妖。”

符晨曦顿时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半晌说不出话来，然而忽然又意识到，这家伙如果是古老的妖

怪，那么想必知道许多天地的秘辛。但白泽也活了上千年，曾经罗盘中的巨兽甚至活了上万年，只是妖族似乎对世界的起源与变动，都漠不关心。

那么后卿如果是尸体，他就注定曾经是人，也许他知道什么？

“哦……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符晨曦点头说，“后卿，以前你见过黑潮么？”

后卿答道：“从未见过，但望帝群岛，乃是我指点虚渊前去。”

符晨曦心念电转，问：“岛上有什么？你们为什么认为在那儿有解决黑潮的办法？”

“妖族修有内丹，并一来惧怕天敌。”后卿有点口齿不清，答道，“二来惧怕比他们更高阶的妖怪。譬如你麾下这条夔龙，就惧怕我的妖力……”

说话间，后卿把手按在夔龙背上，夔龙蓦然带着点儿忌惮，明显的全身一震。

符晨曦忙道：“你别吓它，灵牙是好小伙子。”心道灵牙应当不怕后卿的妖力才是，但这家伙修炼多年，想必力量强大，灵牙仍旧感觉到了。

后卿的面部僵硬一扯，阴恻恻地说：“同样，苍霄中妖兽虽被梦魇侵染，却终究惧怕妖力至高的强大妖王。九霄每一霄中，俱有统领该霄的妖王，只是轻易不会露面。”

符晨曦心想我觉得你比较像妖王……事实上除了龙母朱佩，他就没见过灵牙被谁震慑住了。

“所以你让虚渊找到妖王。”符晨曦答道，“再让妖王出面，解决这场黑潮。”

“以它的妖力能震慑住被侵扰的群妖，再分头击破，想必不难。”后卿答道。

“它是个什么东西？”符晨曦答道，“一头龙？或是……”

“相柳。”后卿答道，“你马上就能见到它了，作为邻居，我们已经有近千年不曾见过面了。”

灵牙穿过云层，云雾散开，大海现出全貌，闪烁着粼粼日光。远方乃是点缀在深蓝色海洋中的一群岛屿，岛屿群落中央，则是笼罩着灰色迷雾的一座巨岛。再远处，则是一道业已坍塌的巨墙遗迹，到得这里，符晨曦有种强烈的预感，仿佛他们已经抵达了世界的尽头。而在那堵拦住大海尽头的宏大石墙之后，则是一株直入云层的巨大树木，树木仿佛有生命般，散发着绿光。

“那是木灵。”后卿说，“夔龙，降低高度。”

灵牙一个转弯，飞向岛屿群，迷雾之中，隐约传来异兽的吼声。

符晨曦说：“等等等，后卿……我觉得咱们应该选择在海滩外围……”

“到最大岛屿的迷雾深处去。”后卿答道。

“不行！”符晨曦马上说，“灵牙，你别听他……”

“降落。”后卿冷冷道。

“你别坑我啊啊啊——！”符晨曦怒吼道。

后卿妖力震慑之下，灵牙不住颤抖，已将符晨曦的话当作了耳边风，展翅扑向迷雾中央。

紧接着，巨大岛屿中央现出了无数发光的双目！

“那是什么！”符晨曦情急大叫道，“眼睛！有妖怪发现咱们了！”

“几双？”

“一二三四五……”符晨曦怒吼道，“我还在数！灵牙！别降落！”

然而已来不及了，灵牙刚一冲进迷雾，迷雾深处便轰然射出了九道光柱，纵横交错，伴随着夔龙一声哀鸣，后卿翻身跃起，拉弓，朝着迷雾中射出连珠箭。

符晨曦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知道被什么能量打中，继而眼前一黑，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