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血战

（一）

涂山下，晴岚镇沐浴着阳光，远处东南方的天空却隐约有层云涌来，咆哮的黑气与乌云不断涌向秀丽的涂山。阳霄全境撤退的信息已传到此地，在这个没有四大派据点的小镇上，一切只能靠寻常百姓自谋活路。居住了数百年的村镇，总有人舍不得自己的家园。在阳霄谋生路的年轻人火速赶回，老人们则絮絮叨叨，收拾一应物事，拖泥带水，不愿就这么背井离乡。

“不要再收东西了！”

“来不及了！”

“外头全是妖怪！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晴岚镇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催促声，黑潮滚滚奔腾而来，晴岚镇中百姓顿时惊慌大喊！

遥远的天际传来不绝于耳的雷鸣，乌云翻涌，已近涂山下万顷平原。大地开始阵阵震荡，乌云一瞬间遮没了阳光，世间陷入黑暗之中。黑雾如同在清水中氲开的墨，不断于空气里席卷，四处蔓延。

“黑潮来了！”

一切都如此熟悉，北方多年前冷水村的场面再现，手持长剑大刀冲向村口，前去抵御的青壮年被撕得血肉横飞。一瞬间冰冷的恐惧、绝望等情绪吞噬了整个晴岚镇，恐慌不断扩散。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开天辟地的琴声震响陡然鸣起，紧接着空中光辉绽放，符晨曦手挥五弦，竭尽全力弹出数道气劲，出现在晴岚镇上方。琴声轰鸣中，黑雾内发出咆哮，飞速退让，紧接着如同行云流水般的曲声在天空下回荡，掩盖了恐惧的呐喊！

山川、大地、森林、溪水尽数发出奏鸣，符晨曦双手越来越快，手抚五弦，最终五弦齐震，又一声巨响，黑雾尽数溃散。

然则那古琴上琴弦也在短短顷刻间因无法再承受强大的灵力而崩断！

“退！”符晨曦当空一身怒吼，左手一抚，古琴焕发白光被收起，继而双手抖开阴阳刀剑，翅膀发出白色光芒，朝着黑潮拼杀而去！

“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

“虚满之间，不位其形……”

曹靖霏念诵咒语声音响彻天际，双手中幻化出七枚刺眼光球，喝道：“退！”

旋即周天七宸同时焕发强光，突破天际重重乌云，旋转着化作北极七星，绽放万点流星，拖出光芒与尾火，朝着大地旋转坠下！每一枚流星坠地都激起冲击波般的白光。

“靖霏！你先顶住一会儿！”符晨曦喊道，继而展开翅膀，腾空而起，观察黑潮。而就在白光破开迷雾后，黑潮最深处，依稀可见那只睁大双眼的巨兽——那是一只血肉模糊，以妖兽身躯缝合而成的恐怖怪物！

符晨曦骤然想起禹陵上的拼合龙，这一定就是大BOSS了！怪物手持巨大石锤，足有近三丈高，嘶吼着踏出惊天动地的步伐，朝符晨曦冲来！符晨曦身周发出强光，唰的一声幻化出三个分身，这一刻他的感知瞬间从三个方向看到了那巨型怪物的一举一动。是阳霄的妖王？！符晨曦依稀记得，每一霄都有如同相柳一般的妖王，然而看这巨型的血肉怪物，又着实不像。下一刻，那怪物朝他发出吼声，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掌朝符晨曦抓来，抓到其中一个虚影分身，瞬间抓了个空。

符晨曦再不犹豫，分身一收，大喝道：“破！”

紧接着符晨曦骤然掠去，以刀剑刺入怪物腹部，那怪物剧痛，双手挥出，合掌拍击符晨曦头部。

符晨曦旋即运劲，将灵力催到最高，一个躬身，同时双手向两侧劈下，八字形切口将怪物分成了两截！那怪兽慢慢瘫倒，符晨曦再一个回旋，斩下了怪物的头颅。自从禹陵中得到大禹之魂注入的记忆后，他一刀一剑已了然于心，战斗力发生了不止一级的飞跃。

融合巨怪崩碎的一刻，黑潮失去了首领，纷纷退去，留下烽火遍地的晴岚镇。

曹靖霏倚在村中央喘息，注视符晨曦飞回。“没事吧。”符晨曦关切问道。

曹靖霏勉强点头：“这次怎么退得如此快？”

符晨曦说道：“这小镇引不起任何魔族的兴趣，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青峰山。”

“走！”符晨曦站在村落中，大喊道：“还有多少人活着？！都起来！互相搀扶！跟着我们走！”

晴岚镇中百姓都将符晨曦与曹靖霏当成了救星，一时“恩公、英雄”之声络绎不绝，符晨曦却不敢在此地久候，恐怕还有变数，阳霄大地全面沦亡已是祸不旋踵之事，必须马上撤离。

镇长老已死，余下中老年人与女人们，符晨曦便纷纷给他们安派任务，让他们带着镇民往东北方走。

“东边不安全！”一名年轻人大声道，“那怪物就是从东边来的！”

“你们不能再往西走了！”符晨曦说，“哪怕渡过汨罗江，剑门关下也全是妖怪！我还得进涂山一趟……”

“晨曦！”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激动道，“符晨曦！”

“彭叔？！”符晨曦再见彭时惊喜交加，他的容貌一如往昔，身上伤势已好全了，喊道，“你活过来了！”

符晨曦马上与彭抱在一起，久别重逢，不禁泪水纵横，半晌后方知彭早在十多天前就已醒了。幸而有曹靖霏在屋外布下结界，始终未得妖兽侵扰。醒来后的彭回想往事，只觉恐怖无奈，也就当作一场梦。能大难不死，多半与符晨曦有关，也就没多想，依旧该吃吃该睡睡。

直到近几日，他一如既往地出山买盐买酒买烧鸡，听说南方传来黑潮的消息，方意识到事关重大，便未回山，而是在晴岚镇中留下，与相熟的酒家老板喝酒，等待消息。

符晨曦不想告诉他太多免得担心。只不知洛邑那边情况如何，想必又要召集掌门们开会了。

“对不起

，彭叔，实际上那天……”

“没关系！”彭笑呵呵地说，“你是个好孩子！”说着彭把衣服撩起来，现出胸膛前的剑痕，只是给符晨曦看了一眼，示意无恙，符晨曦便知道彭大约也猜到了发生什么，便不再提。

晴岚镇中度过一次危机后，百姓已拖家带口地迁徙，符晨曦边走边给彭介绍曹靖霏，彭一看便大笑道：“好漂亮的仙女儿！”

曹靖霏被说得颇有点不好意思，与他寒暄片刻，符晨曦便说：“你跟着大部队守一会儿，我去前面探探路。”

曹靖霏便与彭闲聊起来，符晨曦则展开翅膀，飞往东北方，离开涂山脚下，一路沿着奔云的商道走，这条路被称作鱼米之路。阳霄盛产庄稼作物，便是通过此路沿着青峰八山下源源不绝，运往洛邑，互通物资。

然则如今这条路上却已散落着不少黑化妖兽焦黑的尸体，符晨曦从未想过，九霄的妖族居然如此之多。只恐怕魔气造成的梦魇侵袭对象里，除了修炼出初级灵智的妖，还有太多飞禽走兽。

这儿好像打过了一仗？他以刀剑翻过烧焦的妖兽尸体，纵观周遭，却又无大战后法术轰炸与焚烧的痕迹，是从天空中掉下来的？

他抬头望向天际，漆黑的乌云下，阳霄已全境入夜，四周一片安静，连鸟鸣声也不再响起。

远处晴岚镇的居民打着火把，形成一条蜿蜒的车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行走着。符晨曦身上发光的翅膀与刀剑，则照亮了他们的前路，如同一盏飘浮在空中的明灯。

这黑暗仿佛没有尽头，符晨曦心中惴惴，若妖兽突然从旁杀出，自己实在无法确保晴岚镇百姓的性命，也不知带他们踏上这条路，究竟是挽救他们，还是将这数百人带进了绝望的险境中。

系在他腰带上的白玉鹿亮起微弱的光芒，那是曹靖霏的灵力传来。他握着这腰坠，回头往那近乎一望无际的迁徙队伍中看，只见她安静地坐在一辆车里，低声与彭闲聊，此刻抬头遥望符晨曦，嫣然一笑。符晨曦深吸一口气，这也许就是他必须付出生命去守护的一切。

道路两侧吹起了“呜呜”的风声，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凶兽正在守候。

符晨曦马上抬手，整个车队随之停下，曹靖霏起身跃下板车，快步来到符晨曦身后。

“什么声音？”曹靖霏低声问道。

道路的尽头，那片黑暗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咆哮，那声音两人都熟得不能再熟——是夔龙！

车队中顿时生出不明显的慌乱，然而有曹靖霏与符晨曦在，晴岚镇百姓们仍努力保持着镇定。

“不多。”符晨曦小声道，“兴许是一只落单受伤的夔龙……我对付它，你负责保护百姓们。”

当初符晨曦与曹靖霏战灵牙时，简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然而过了这许久，符晨曦的力量早已远胜当初，经苍霄之战后，又有阴阳双刃在手，现在的他要对付个把夔龙简直不在话下。只要别成群结队地冲来，他已有八成把握。

曹靖霏：“当心点。”她缓慢后退，手中焕发靛蓝色星星点点的光芒，预备一有不对便马上展开防护罩，抵御龙炎的冲击。符晨曦则屏住呼吸，慢慢地走上前去。

“出来吧。”符晨曦沉声道，“让我看看魔族的爪牙，究竟有多大本事？”

顷刻间从黑暗中冲出一只硕大的黑色夔龙，朝着符晨曦发出恐怖的嘶吼，符晨曦马上飞上半空，刀剑齐出要斩向龙头，突然与它双眼对视，失声喊道：“灵牙？！”

“吼——”灵牙转过头来，一爪欲拍向符晨曦，符晨曦瞬间刀剑架住，铮的一声碰撞声响，符晨曦来不及细想，和身冲上，骤然一掠，以刀剑同时抵着灵牙的下额弱点处。

“喂喂喂，这刀剑很利，你懂的。”

“玩玩而已，你别乱碰那个地方！”灵牙怒道。

符晨曦收起武器，哈哈大笑，走近灵牙，灵牙却郁闷地说：“在哪儿学了一身功夫？”

符晨曦答道：“路上捡的！”

曹靖霏见是灵牙，便松了口气，说道：“见了掌门也不叫，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灵牙轻蔑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却终究是服符晨曦的，当即朝着他低下头，符晨曦便随手在它头上摸了摸。“你怎么会在这儿？”符晨曦问道。

灵牙不答，一仰头，发出龙吼，威力震荡天地，在这暗夜中扩散开去。

符晨曦忙道：“小心把黑潮引来！”

然则龙吟声未停，天空中却降下无数彩光，竟是不远处飞来的妖怪，领头之人喊道：“是谁？”

“麟嘉？！”符晨曦惊诧听出了麟嘉的声音，大喊道，“麟嘉！我在这儿！”

麟嘉朝大路上飞来，紧接着则是青蚨仙，白泽等一众妖怪，看见灵牙找到了符晨曦，都是激动大喊，纷纷冲上前来。与门下弟子一别近月，符晨曦瞬间激动无法自控，妖怪们则七嘴八舌，一齐上来控诉最近阳霄乱七八糟，雁荡山里群龙无首……逃难的队伍中一时**起来，突然来了这么多妖怪？村民已成惊弓之鸟，曹靖霏忙开口安抚，告知这些都是自己人。

彭则目瞪口呆，问道：“晨曦这小子，当了仙家的掌门？”

“一群乌合之众。”曹靖霏扶额，答道，“您别期望过高……”

彭乐呵呵地看着符晨曦与众人叙旧，不多时，符晨曦便回身道：“大伙儿继续走吧，前面已经没有多大危险了！”

麟嘉分派一众妖怪们前去守护车队，随同前来的，还有学了不到半年的公司派低级仙族弟子们。但至少有人保护，符晨曦已不再担心，朝麟嘉询问了别后往事，方知道自己与曹靖霏离开青峰后的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最早听闻燎原派灭门的消息，炎、阳、苍三霄尽皆震惊，洛邑又释出强光信号，召集各派掌门。公司派无人前去，终究不妥，于是麟嘉便代替符晨曦前往，从赤将子暝处得知符晨曦的去向，以及魔族的由来。符晨曦曾在洛邑会盟前许过誓言，有朝一日九霄若黑潮泛滥，公司派将不计前嫌，挺身而出。掌门承诺过的事，现在人虽然不在，却必须履行，于是步光留守雁荡山中，麟嘉则率领门下能打的妖怪，赶往潼关支援。

孰料一来一去，潼关前集结的大军却已先走一步……

“赤将子暝召集了多少联军？”符晨曦问。

“说到这个……”麟嘉不住喘息，答道，“更严重的，还在后面。”

符晨曦与麟嘉对视，看出他的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安，便示意他详细说，以赤将子暝其人脾性，不管做出什么来，符晨曦都不会再惊讶了。

“赤将子暝他没有来。”麟嘉答道，“奔云军团由曹锟率领……”说着麟嘉朝不远处的曹靖霏瞥了眼，曹靖霏正在朝白泽问话，当即感觉到了不妥，马上道：“发生什么事？”

“奔云卫士一万。”麟嘉说，“余下十七派联军五千……都在潼关下集结，你爹负责奔云军，东方华藏大师、奢比文大学者率领余下的队伍，前往青峰山下的平原迎战魔族。”

“战果如何？”曹靖霏焦急问道。

“全军覆没。”麟嘉答道。

符晨曦：“！！！”

麟嘉马上说：“但也许你爹没死，逃回去了，只是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其他人呢？”符晨曦说。

“被梦魇污染了。”麟嘉喘息着说，“我亲自去探过一次，那些参战的仙族弟子们，多数战死后被吞噬，极少数被控制了。还有被魔化的鄢炅、靳赤侯、东方华藏大师……和奢比文大学者……他们都变成了魔族。”

“不……不！”曹靖霏尖叫道，“这不可能！”

“你在哪儿看见的？”符晨曦马上说。

“蝘蜓带我从阳北平原的战场遗迹中经过。”麟嘉剧烈喘气，说道，“就在昨日黄昏时，我借他的变色妖力，藏在一处石山后，远远地看见了带领魔军的几位大人物。”

蝘蜓是符晨曦在很久以前收回来的一只蜥蜴妖，如同变色龙一般的它常常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公司派里连吃饭有时都找不到它。

“有我爹吗？”曹靖霏抓着麟嘉，颤声发抖询问，眼里泪水已近乎夺眶而出。

“没有，我没看见。”麟嘉忙道。

“不会有事的。”符晨曦朝曹靖霏安慰道。

“可是奢比文大师……”曹靖霏泪水淌下，“还有参天派的师兄弟们……”

麟嘉答道：“被魔化的人，声音是本人，但意识完全不像，现在住在他们身躯里的，已经不再是他们自己了。”符晨曦顿觉事态严重，若当真如此，青峰告破简直是指日可待。

“奔云卫士对魔族的伤害也不小，目前进军速度倒是慢了下来，应该在整军。”麟嘉说，“有一只血红色的魔，看样子是他们老大，十分急躁，催促着继续进军。要求补充兵力……也许几天后就要攻打青峰了。我让灵牙下来巡视，看看能否混进夔龙群里去，打听消息，正要去青峰报信时，它却发现了你。”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符晨曦沉声道，“得马上通知他们撤离。”

“守不住了吗？”麟嘉问道。

符晨曦与麟嘉沉默对视，彼此都知道连东方华藏、奢比文这等人都落败被控，以眼下青峰实力，绝不可能战胜得了魔族。况且青峰派弟子各怀鬼胎，钩心斗角，简直是魔族最好的食物与孕育材料。

“让妖怪们掩护这儿的人撤向潼关，经伏明派前往雁荡山。”符晨曦说，“靖霏你先……”

“我与你一起去！”曹靖霏坚持道。

符晨曦叹了口气，说：“靖霏，青峰虽是我前师门，但在师父死后，我对它就并无多少感情了，这次回去，我必定抱着且战且退的念头，不会将性命交付在里头，而且你也知道的……”

曹靖霏想起符晨曦拥有不死之身一事，沉吟不语。

“你先回洛邑。”符晨曦说，“去找你爹，我把事办完了，就前来与你汇合。”

曹靖霏犹豫片刻，惦记曹锟安危，终于点了头。

符晨曦让曹靖霏搭乘枢杌先走，到洛邑去。再让门下弟子们护卫着晴岚村的村民，让他们撤向潼关，一过潼关，便入苍霄，往雁荡山去。

眼看车队在妖怪们的护送下撤去后，符晨曦又朝麟嘉问：“还有什么要说的？赤将子暝又做出什么事来？”

麟嘉：“……”两人对视良久，符晨曦预感到麟嘉欲言又止，仍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有当着曹靖霏的面说出口。何况方才麟嘉提到赤将子暝并未出现于潼关，明显的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麟嘉缓缓道：“赤将子暝在木甲行会里展开了一场大屠杀，打开了木甲世代守护的宝库轩辕之间，释出他们的‘黄巾力士’，为了补充奔云军团的消耗。”

“大屠杀？”符晨曦听到这三个字时，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木甲掌门斛律风，天伤、紫杨长老身死……外出公干的大师赶回木甲本部时，都被赤将子暝杀了。”麟嘉颤声道，“现在木甲被并入了奔云商会，唯一的生还者沧源大师重伤逃了出来，逃到雁荡山朝咱们求救。他知道你是唯一一个敢和赤将子暝对着干的人，可你不在，我们……保护不了他，大师姐让岳霆，带他逃往洛邑。我们想，赤将子暝应该不敢在洛邑动手……”

“妈的。”符晨曦颤声道，“有必要下这么狠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