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夜之间，车月城外的竹海消失殆尽。

秃山裸水，百里萧条，却得到城民欢呼，九城传颂。

得到消息的春和城副城主廖无几，早起急得鞋都穿反了，急急呼呼边走边穿衣服，召集御魔卫沿路鼓乐吹笙敲敲打打，一路迎到清风岭。

小黄和德叔听到外面敲锣打鼓，在白石宫中待不住了。

小黄高兴的就要出去，被德叔一把拉住：“不能出不能出，修烛还没回来，这出去了怎么交待？”

小黄一听有道理，忙自责：“莽撞了莽撞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德叔一抹没胡子的小巴，若有所思，片刻拿定主意：“吃饭。”

“吃饭？”小黄满脸问号。

“对，吃饭睡觉唱曲，听不见听不见，反正这白石宫在地下，他们也找不到，再说我们可是大英雄，就让他们对等等。”德叔说完招呼侍女上酒上菜上小曲。

琴柔瑟软，歌声悠扬，德叔和小黄推杯换盏，酒足饭饱，乐的逍遥。

在春和城城门口等着的龚春杏，此时是万人簇拥，此前那些冷脸全都不见，转而全是和善的笑脸，和攀扯不完的远亲关系。

龚春杏身后的龚家老娘更是被人包围了，就连二十四位祖奶奶也轮番开腔跟人讲起修烛和他们龚家的关系。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龚家这八百年二十六位男人可算保佑着了，只是一想到自己儿子死的可怜，龚家老娘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龚春杏懒得搭理这些势利眼的人，她站在队伍最前面，伸着脖子焦急的望着修烛的身影。

她昨夜听张三说竹妖怎么怎么厉害，睡在床上胡思乱想，生怕修烛随了龚家一门男丁去了，直哭到天亮。

晨起张三闯进她家没门的院子报喜，她整个人兴奋晕了，醒来对着苍天大喊：“我终于盼到了！”

她抬眼看到她娘还在整理货担，一骨碌翻起，扯开她娘，两手将货担一把抓起，举过头顶，径直走到院中土窖旁，翻过货担，将里面的刺绣织物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她娘气的就要打，被张三拉着，提醒她们“修烛得了五百担灵粮”，她娘一听也不打了，也不要货担了，推开张三便往城外深山去给他儿子上坟。

奶奶们站在人堆里，七嘴八舌胡说八道，越夸越黑。

只等了一个早晨，还不见修烛归来。龚春杏越等越慌，正要亲自去清风岭找，却见敲锣打鼓的御魔卫举着两人回来了。

龚春杏视力好，远远看着那被举的两人，一个驼背，一个瘦小，没一个有修烛的风采。

等靠近看清，果然没有修烛，竟然是德叔和小黄两个。

队伍靠近城门，众人欢呼，德叔被放下来，走到人前，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咳咳”两声开口：“春和城御魔卫大破魔域竹妖，魔域圣女亲立血约，竹妖将永不踏入人域！”

德叔话落，百姓欢呼，龚家老太太们却都不乐意了。

“明明是我家修烛的功劳，怎么能是你们御魔卫？”

德叔嘿嘿笑着：“那修烛是你们家的吗？”

龚春杏拨开山呼海啸的众人拉住小黄，使劲浑身力气，爬在小黄的耳边：“修—烛—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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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烛施法灭火后，在地缝关合前与程凤予飞进甘渊。

甘渊下灵池岸上长满了各色粮食蔬菜水果，整整齐齐，一色一种，一种一行，绕着灵池一圈，朝着甘渊崖壁铺开。

灵池水面上裸露出来的三丈石壁长满了各种珍奇，成千上万的千年灵花沿着石壁开出一个巨大的紫晶花环。

程凤予一身红衣站在灵池边，抬手冲着灵池一指，一道红光冲向水中，却顷刻化作无形。

灵池水面纹丝未动。

“这是怎么回事？”程凤予看向远远站在白梨花树下的蓝衣修烛。

修烛冷脸一动不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想答不想答开口：“灵池是整个神灯的最机要的重地，岂是你一届妖物可随意进出的。”

程凤予没空搭理修烛，她没好气对着修烛一声呵斥：“过来！将灵池打开！”

修烛被突如其来的呵斥一震，脚底不由移动，走到程凤予身边。

“好吧，帮人帮到底。”修烛抬手，召出蓝色身剑，使出全力对着灵池刺出。

砰的一声巨响，灵池上被刺出一道水柱，池里水波激荡上岸，直打向程凤予和修烛。

程凤予转头朝着修烛怀里一躲，修烛抬袖侧身却只挡住了自己脑袋。

池水打在程凤予头上，哗啦啦顺着眉脸流下。

程凤予吐出一口水，斜眼瞪着修烛。

修烛一甩衣袖上的水，脚跟轻轻踮了踮，假装不看程凤予，他“咳咳”两声说道：“开了。”

程凤予一抹额头的水，纵身跳下，脚掌刚沾上水便被一股巨大的灵力弹回岸上，撞飞出去。

她立刻从压倒的麦田里再次飞起，与此同时一头龙头巨马也从灵池水面冲出。

这龙头马金面，浑身是麟，四蹄一跃朝着程凤予便冲了过来。

程凤予认得，这正是她寻找多年的春和城神兽勾陈。

她快速结印从勾陈蹄下飞起，紧接着却被勾陈一头顶飞，直撞在甘渊崖底石壁上，吐出一口鲜血来。

勾陈转身冲着灵池边的修烛扑去，修烛后退两步挥剑朝着勾陈而去，却不敢使全力，直接被勾陈的龙须将剑打掉，一头将他拱飞。

修烛撞在石壁上，和程凤予落在一处。他看了眼瞪着他的程凤予，有些不好意思。

“勾陈是春和城的镇城兽，不可以伤它。”修烛抱腹站起，用手肘将头发往后一撩。

程凤予抬手一抹唇边的血，看着修烛站起：“你是故意激醒它的吧。”

修烛不知为何他明明是要对付一个将他玩弄股掌的妖魔，可偏偏有些心虚，不敢去看程凤予的眼睛。

仿佛多看一眼，自己就会沦陷死掉。

“是。”修烛梗直了脖子，认为自己堂堂正正无需躲闪。

“我只要进灵池，不管什么勾陈，你去将它引开。”程凤予心里难过，冷脸对修烛发布命令。

“我不要。”修烛说着脚往旁边一伸，站远一点，跟程凤予保持距离。

“不要想着拖延时间，引来仙门的人，咱们就同归于尽。”程凤予适时提醒修烛，她可不是善茬儿。

修烛听话顿了顿：“那你打算怎么对付它？”

程凤予抬手从袖中飞出一根锁妖绳：“你拉着绳子一头骑在它背上，我来将它绑住。”

修烛只能答应，拉着绳子一头随程凤予一起靠近勾陈。

勾陈龙口一张，一声大吼，数万剑从它喉咙飞出，对着程凤予和修烛射出剑雨。

两人被绳子拉着，只能同方向躲避，一个滚身，便滚到一块，不知怎得将两人牢牢捆住。

两脸相对，近在咫尺，程凤予望着修烛眉眼，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画面，有分*身和修烛相处的画面，也有小时候被仇影抓住在人域九城表演妖术，又想到自己将要献出的心魂，不觉泪下。

修烛不知程凤予为何落泪，想伸手却拔不出来，程凤予的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一瞬间便哭成个泪人。

修烛急了，大脸朝着程凤予剐蹭过去，企图用他的脸给程凤予擦眼泪。

程凤予哪里知道，只见修烛在咫尺之间将脸贴上来，她心跳加速，耳根通红，眼泪一瞬间干涸，眼睛随着修烛温热的呼吸闭上。

她和焚竹跟踪过碎玉谈恋爱，女孩这个时候就会闭上眼睛，然后碎玉会咬住女孩的嘴巴，接着床帷将两人挡住，也不知道干些什么。

她咬着牙，提着心，做好被咬痛的准备。然而，她只觉脸上被大力的蹭了蹭，像是要刮花她的妆。

程凤予情急用脑门往前一磕，修烛吃痛被撞红了鼻子。

一股暖流从鼻腔流出。

勾陈见血发狂，冲着两人再次袭来，程凤予揽着修烛腾空飞起，用身剑引着勾陈，嘴里念咒将索要绳解绑，将修烛一把扔到勾陈背上。

她拉着绳子的另一头，在石壁上一踩，顺着勾陈张开的大嘴飞了过去，将绳子塞进勾陈张的大嘴。

锁妖绳瞬间卡在勾陈嘴里，由肉入骨，将勾陈的龙嘴勒出深深的血印。

勾陈疼的发疯，急甩着一阵挣扎，将四周的粮食摧毁一片。

修烛死命抓住龙角，眼见勾陈将程凤予甩飞，程凤予脱手掉了下去，他急将绳子系在龙角上，飞身从勾陈头顶探下，在下落过程中，他瞥见了用牙死咬住了绳圈的程凤予。

此时的程凤予满嘴是血，其惨状不比勾陈轻，况勾陈是兽，程凤予是人，修烛不自觉呲牙，嘴里一阵酸痛，仿佛咬着绳圈人是他。

修烛一手拉住绳子，另一只手抓着勾陈的毛，将程凤予的牙口从绳圈中解救下来。

“你拉着绳子上去！”程凤予一甩唇边血，冲着修烛大喊，修烛也懵了，十分听话的立刻拉着绳子这头再次飞向勾陈头顶。

勾陈的嘴巴被勒开，痛的甩头，将修烛狠狠在空中一圈一圈甩开，不断撞在石壁上。

修烛被甩晕了，迷离之中，他见到一个小女孩的脸，女孩脏兮兮，但眉眼弯弯眸子明亮。

“小蜡烛，你如果死了，这个世上的好吃的就被我吃光了奥。”

修烛于昏迷中笑出声，程凤予见机飞向到勾陈张大的嘴旁，两只手快速结印，冲着嘴巴推出一掌，一颗摄魂丹被直直推进了勾陈的嗓子眼。

勾陈发狂一叫，将修烛甩飞。

程凤予飞身一转揽住修烛，从空中飘落下来，将修烛放在石壁下。

此时的修烛昏迷不醒，脸上挂着笑，衣衫全是血痕，脑袋上挂着伤。

她凝神压气，探明修烛没死，放下心来，将修烛放下，起身飞近倒地的勾陈。

勾陈倒在一片玉米地里，将玉米杆全部压倒，四蹄一阵乱蹬，打滚，嘶鸣，片刻安静下来。

程凤予见其不动，又等了片刻，才捂胸跛脚靠近。

见勾陈的眼睛的忽睁忽闭，程凤予鼓气大胆起来，对着勾陈厉声喊道：“起来！带我去灵池底！”

勾陈听声立刻站起，四蹄震地，龙头冲着程凤予低下，将程凤予铲上它的脑袋顶，飞奔入水。

这里是神灯纪元的秘密中心。

这个世界的一切问题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程风予站在灵池底的神灯源洞中，她的眼前一片白色的寒光，在整个洞照的亮如白昼。

十颗万引珠绕着一盏散发着白光的水晶灯，灯中输出九注水流，被九颗珠子吸走。

一颗珠子黯淡着，形同废珠，不自转，只悬在珠圈中充数，跟着大家一起公转。

程凤予知道这颗黯淡的便是被施法关停的魔域万引珠。

六百年前，即神灯纪元二百年，第一次人魔大战，魔域失败，甘渊的掌控权落入人域手中。

人域为了将魔域赶尽杀绝，坚决不同意为魔域提供灵水，于是在人域暗藏苟且的魔族于三百年后又发起了第二次人魔大战。

魔族还是输了。

为了防止再次爆发人魔战争，生灵涂炭，仙门做主为魔族提供灵水，条件是魔族必须退出人域九城，只能居于浮生海上的浮梦岛，永不可进犯人域。

魔尊程不变答应了。

而仙门信守承诺，确实为魔域提供了灵水。

只是在十年前，程不变为了救闯入荣枯之界性命不保的儿子，潜入朝天山偷起死丹不成被撞破。

程凤予自爆分*身骗了修烛和龚秋梨，利用二人顺利拿到了起死丹，带回魔域，救活了程天予。

她的分*身程小满和修烛是至交，建立这份感情她用了三百年，而毁掉它只用了一瞬间。

程凤予心里有愧，听说修烛和龚秋梨被仙门关进戒塔，她带着□□程小满一起赶到仙门想救二人。

然而戒塔中早布下天罗地网，程小满一入塔立刻便被阵法困中，程凤予及时抽身，却不想司灯利用程小满的神念，潜入她脑中。

与她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

最终不知是司灯手下留情，还是他支撑不住程凤予强大的灵念，败阵逃跑了。

可程凤予却因此心魂巨裂，可能天怜她，就在程凤予心魂巨裂的同时，天地也裂开了无数道缝隙。

本就需要承载神灯万万生命的灵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流失。

程小满的头发精的身份被拆穿，仙门大怒，认为魔域不遵守停战约定，还派卧底潜入仙门。魔域野心，天地不容，为了惩罚魔域，便将魔域的万引珠停掉了。

魔域素来相互吞噬，灵水停掉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人发觉，直到十年后，灵水彻底枯竭，魔尊程不变才动了再次向人域开战的念头。

然而程凤予知道他爹，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爹都不可能跟人域再次开战，因为他们输不起了。

程凤予在魔尊身边八百年，一直备受呵护，除了不通□□，在其他方面皆是得了魔尊的真传。

而她亦心疼父亲两鬓斑白垂垂老矣，还要穿甲戴盔，与人拼命。

程凤予抬手施法想拿掉眼前魔域的珠子，手臂却被一下打回。

她只觉右手由指尖顺着隔胳膀疼到腋下，再想抬起胳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抬不起来了。

万引珠一动仙门很快便会知道，程凤予着急，慌乱中看了眼勾陈。

勾陈立刻腾空扑向水晶灯，四蹄并用，将十颗珠子一同踢落在地。

程凤予来不及犹豫，抬左手将打落的十颗珠子全部收进袖中，右手伸进左胸膛，眉头紧皱，强忍着钻痛，从衣服里掏出一颗赤红的丹珠。

她站立不住，用尽全力施法将红丹向前一退，那红丹缓缓前进，到达水晶灯口，“噗通”一声，顺着灯口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