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娘小心翼翼地将火炕上的禽蛋都翻转一遍，她的动作十分轻柔，就像是在哺育新生的婴儿。

等鸡蛋鸭蛋都稍稍晾凉一些，这才重新将上面的被子盖上，然后向李愔说道：“家主，已经十八天了。”

“四娘辛苦啦，鸡蛋需要二十一天能够孵化；鸭蛋则要长一些，二十八天。”

李愔点点头，这是他搞得一项大工程，十里八乡的，长安城周围农户家的鸡蛋鸭蛋，几乎都叫他给收了来。

每户人家的炕上，都是四百鸭蛋，一百鸡蛋，人工进行孵化。

“息王，孵蛋不是母鸡……”

马周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了。

现在这时候，还没有人工孵化一说，最早见于宋代的记载，是把禽蛋放到粪堆里，粪堆发酵产生的热量，即可将鸡蛋孵化。

后来又有缸孵法之类的，李愔这边，家家户户都有火炕，所以采用的是炕孵法。

就连活了六十多年的李春，也不由得啧啧称奇：“家主，这真的能孵出鸡鸭？”

没等李愔回答，黑娃就笑嘻嘻地搭话：“师父说能，当然能了。”

马周和李春，只当他是小孩子瞎说。

李愔则微笑道：“禽蛋的孵化温度，比人体的温度稍高即可，这火炕的温度够用，只要禽蛋是被公鸡公鸭交配过的，为何不能孵化？”

马周和李春竟然被问得无言以对，道理上好像说得通，但是总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李愔则继续扬手说道：“万事万物，都蕴含着一定的规律，我们就是要找出来，并且善于利用。”

正这时候，只见吴长禄兴冲冲地进来，挺大的年纪，竟然一溜小跑，跑得气喘吁吁：

“家，家主出壳啦！”

李愔轻咳一声：谁出壳了？

吴长禄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解释道：“家主，是某欢喜紧了，是家里孵化的鸡蛋，真孵出小鸡来！”

收购鸡蛋鸭蛋，也不是一天能收上来的，所以时间上还是有些差别的，吴长禄家里，就比黄四娘家，早了三四天。

“真孵出来啦！”黄四娘也一脸喜色，虽然她对家主无比相信，可是这种破天荒的事情，心里毕竟没底。

要知道，这孵化鸡蛋，也是很辛苦的，每天要翻蛋，时刻留意温度，不能太高和太低，晚上睡觉都要起来查看几次。

“师父说的还能有错！”黑娃现在是把李愔的嘴，当成金口玉牙了。

李愔则挥挥手：“走，看看去。”

于是一行人在他的带领下，前往吴长禄家中。

结果进院一瞧，不少村民都兴冲冲地前来查看，屋里装不下，院子里都站着不少人呢。

“家主来啦！”吴长禄开始撵人。

等屋里的人出来，李愔他们这才进去。

来到炕边，就听到稚嫩的唧唧声，从薄被下面传出来。

吴长禄的大儿媳掀开覆盖的被单，果然，在一堆鸡蛋之中，已经有几只鸡雏破壳而出，极为惹眼。

新出壳的小鸡崽，毛还湿着，粘在身上。

有两只应该出来的比较早，毛都干了，毛茸茸的，跟个小毛团似的，煞是喜人。

“师父，好可爱的小鸡！”黑娃小心地用双手捧起一只，送到李愔面前。

李愔也伸出手指，碰碰小鸡崽那蜡质一般的小嘴，然后哈哈大笑。

“还真能孵化出来！”李春现在是彻底信了，他望望那位年少的六皇子，忽然觉得，这个少年很神奇。

马周则拧着一双眉毛，嘴里喃喃自语：“有如此妙法，天下再不缺鸡鸭鹅这些家禽矣。”

倘若完全靠自然孵化，那就是看天吃饭，家里的母鸡趴窝，抱出来一窝鸡崽，如此周而复始。

至于鸭鹅之类，那就难了，一窝根本孵不出来多少。

如今在炕上就可以孵化出鸡雏鸭雏，那还不是想养多少有多少，前提是，你能喂养的起就成。

小鸡的食量不大，鸭子主要靠放，农户家里，养上十几只都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整个国家的禽蛋供应，就会极大丰富。

马周就是农村出身，当然知道，一户农家，养上十只鸡，光靠出售禽蛋，就够一年的油盐钱。

他抬头望望那位六皇子，以前只是听闻这位皇子行事荒唐，现在看来，多是传闻有误，这哪里是荒唐，分明是别出心裁，所以世人才不能理解。

于是马周来到李愔身前，拱拱手心悦诚服地说道：“息王，敢问此法可否记载下来，传播天下？”

“你随便。”李愔不在意的拱拱手，继续逗弄黑娃掌中的鸡崽。

马周顿时大喜：“那在下就负责此事，然后上书陛下。”

“嗯，别耽误了正事。”

李愔还不忘提醒一句，眼下筹建火器坊，才是大事。

马周点头应允，然后便上前询问吴长禄的儿媳，请教孵化之法。

看到炕上毛茸茸的鸡雏，马周也不由心生喜爱，也抓起一只，放在掌心。

感觉那双小爪子踩在掌心，略略有些痒，叫人心里都麻酥酥的。

正看时，却见那只鸡崽身子一蹲，然后马周的手掌上，就出现一滩排泄之物。

“不脏不脏，这鸡雏刚出壳，还未曾进食。”

马周却一点也不在意，重新将鸡雏放回去，然后到外面，找了个草棍擦擦，跟没事人一样。

陆陆续续的，农户家里的鸡蛋都开始破壳，新出生的鸡雏怕凉，所以还要在炕上放上几日，才能下地。

所以进了农户家里，都是一股怪怪的味道。

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些鸡雏可都是钱啊。

这日下学之后，李愔又被黑娃拉到家里，因为他家的鸡雏也出壳了。

黄四娘正在炕上忙碌，把破壳的鸡雏都捡到一起，唧唧唧的，一堆小毛团。

剩下的鸡蛋，也大都被啄出一个小洞，然后向四周扩散，等到啄破一圈之后，小鸡就能出壳。

马周也从工地赶回来，做着记录，他做事确实严谨，连多少枚鸡蛋，然后孵化出多少鸡雏，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李愔的另一位手下，那位许敬宗徐舍人，也跟在后面，只是他走路的姿势，依旧有点别扭。

“师父，我帮小鸡把蛋壳剥开可好？”黑娃瞧得着急，小鸡崽那小嘴如此柔弱，想要啄破蛋壳，也绝非易事。

李愔则连连摆手：“不可揠苗助长。”

然后他摸摸黑娃的小脑瓜叮嘱道：“你且记住，无论是什么生命，对这个世界都充满渴望，为了降生到这个世界，他们一定会付出最大的努力。”

“种子可以顶起瓦砾生长，鸡雏也会全力破壳，这就是伟大的生命力，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更应该自强不息。”

黑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小脑瓜：“多谢师父教导。”

“像那些最终不能破壳而出的，就是因为先天较弱，就算我们帮它们把壳剥开，也多半无法生存下来，切记，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能更好的生存，归根结底，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强者生存。”

“是，师父，黑娃懂了，黑娃定当成为一名强者。”小家伙握紧拳头。

马周默默地望着这一切，他忽然觉得，自己年幼之时，若是能遇到这样一位老师，不知道现在会怎样？

“倒是这些未曾破壳的鸡蛋，实在可惜。”黄四娘有些心疼，因为还有十几枚鸡蛋，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愔笑着摆摆手：“无妨，这个可以烤来吃，大补呢。”

这也能吃？

众人不由得暗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