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齐麟走到桌前站定，自信满满就开了口：

“这一副扇面儿画出北京城啊~”

这才刚一开口，郭德刚脸色微微一变。

苏晨原本微垂的眼皮倏地抬起来，盯着郭齐麟的后背。

大林这句调门儿，起低了！

红布搭的桌前，郭齐麟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不知道还好，刚意识到，他就突然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嘴里还在下意识地唱着：

“北京城来实在威风，里七（九）外八（七）皇城四~”

郭德刚嘴边的笑意一僵，这臭小子，不仅调门起得低，给他唱错一句。

“九门八殿一口钟，三宫六院画朝廷，文武官员列摆西东啊~”

郭齐麟瞄到老爸的神色，心里越发紧张，唱到后面，弦乐竟隐隐有些跟不上的趋势了。

也就是弦师技艺好，能给他赶上来。

郭德刚心里不太爽快，嘴上还是认真和苏唱道：“文武官员~列摆西东啊~”

相声里的和苏就类似于歌曲里的和声，为了让一个人唱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单调。

郭齐麟这瑕疵自然是没有逃过台下两位京剧老爷子的法眼。

尚老爷子皱皱眉，哼了一声：“我就说小黑胖子这些徒弟们都不行吧，没想到他儿子也不行。”

程老爷子深以为然地摸了摸胡须：“老尚，咱们也要引以为戒，回去要对孩子们加强教导啊，别以后咱们也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

台上，曹芸金的大脑一直在飞快地运转着。

他是唱下一番的人。

那几句词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还有调门，闭着眼睛唱都不可能唱错。

但问题是，大林已经先唱出了瑕疵。

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的演出里，他肯定不会管什么大林不大林的，自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了。

但现在他不得不多考虑考虑。

因为苏晨回来了！

而师父对苏晨的态度明显很特别！

曹芸金瞥着前方郭德刚隐隐有些不对劲的脸色。

他现在只能想办法保住大林的颜面，调门不能比大林高，最好也故意唱错两个字。

保住了大林的面子，也算是保住了师父的面子。

师父也一定会念着他的好，不至于就把心完全偏到苏晨那儿去了！

曹芸金心里想着，没想到回过神来，郭齐麟就已经唱完了，正落荒而逃地朝他快步走过来。

曹芸金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慢了，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红布桌前。

或许是因为走得太急没有喘匀气息，他一开嗓就进错了调。

苏晨站在后面眼皮一跳。

什么情况，曹芸金不可能是这个水准。

这么个狂到都要掀天花板的人，肯定也不至于太紧张唱成这样。

苏晨余光扫到站在身边，还在懊恼发抖的郭齐麟身上，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曹芸金故意表现差，难道是“救太子”来讨好师父？

苏晨暗自叹口气，没想到他曹芸金狂得没边儿，也有如此糊涂的时候。

再是想讨好师父，也得分个场合吧？

现在大家唱的好坏，才是师父和德芸社真正的脸面。

可惜师父已经提前定好了人选，而且也肯定不会让他唱，他也只能垂手在一旁听着了。

苏晨眼皮垂下，敛去所有的情绪。

曹芸金何尝没发现自己进错了调，可这确实不是他故意的啊。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也没了办法，只能这样自顾自，将错就错地唱了起来。

于是变成了他在前面唱，弦乐在后面追。

“这一副画（扇）面儿子孝孙贤，钟子期砍柴不做高官~”

郭德刚在旁边都帮忙一起打起拍子来了，师兄弟们也在后面跟着帮忙打拍子。

“俞伯牙摔琴知音叹，小沉香劈华山，吴汉杀妻反潼关~”

也多亏打拍子这一举动，弦师倒是终于追上了曹芸金。

但追上的时候，该唱的，也都唱完了。

“王祥卧鱼（冰）救了母高年啊~”

唱到最后一句，曹芸金倒是还把自己准备好的错句唱了出来。

这下郭德刚脸上的笑意是再也挂不住了，只和苏的时候自动改成了：“王祥卧冰救了母高年啊~”

曹芸金唱完，这下饶是台下不太懂小曲小调的观众也明显听出来不对了。

“刚才弦乐是开始跟不上了对吧？”

“哈哈哈卧鱼？所以卧鱼应该怎么卧？”

“曹芸金相声不是讲得挺好的吗？平时太平歌词啥的也都唱的挺好，怎么今儿突然这么拉胯？”

舞台上，曹芸金的心思又何尝不是其他人的心思？

尤其是接下来被安排了唱其余几番的徒弟们。

大林有瑕疵，曹师哥直接表现得更差。

这是什么？这是曹师哥的智慧！

他们必须要多学着点！

赵芸侠昂首挺胸走出来，先是看了师父郭德刚一眼，眼神在说：师父您放心！

郭德刚收到眼神，冲他微微颔首点头。

他也不等弦乐，直接就开口唱了起来：

“这一副画（扇）面儿三国动刀兵，刘玄德弃新野够奔樊城，周公瑾定下美人计，长坂坡赵子龙，怀抱太子闯曹营，两军阵前显才能啊~”

苏晨眉头微微一皱，什么乱七八糟的节奏？这还是小曲儿吗？

曹芸金刚才抢拍也不至于完全不等弦乐，而现在这已经完全不需要弦乐了。

郭德刚一手捏紧扇柄，眼角微垂，唱成这样还要他放心？

这是放个哪门子的心？！

饶是这样，他还是冷着脸和苏唱着：“两军阵前显才能啊~”

台下观众已经隐隐传出了笑声。

“哈哈哈我还是头一次听这样的画扇面儿，都可以去参加华夏新说唱了！”

“刚刚前两句郭老师唱得多好，可现在我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郭老师是怎么唱的了。”

“相声不是号称说学逗唱四门功课吗？这学也没学好啊。”

“这是到底是在唱什么？根本就没有跟弦乐合上，三弦儿怕是在后面追得都冒火星子了吧哈哈哈！”

两位京剧老爷子更是一点都不掩饰脸上嘲笑的表情。

“你瞧那小黑胖子，脸色都已经铁青了哈哈哈哈，老程啊这趟咱们可来得太值了。”

“是啊老尚，郭德刚的这帮徒弟连这小曲儿小调都唱不好，以后要是再想跟我们说什么拯救京剧，就更没脸了哈哈哈哈。”

下一个弟子李芸杰走到话筒前，干脆一个字都没唱对。

直接把四大名著都拿出来现编。

虽然还在调上，但是站在一旁的郭德刚脸色铁青，已经连怎么和苏都不知道了。

这词儿，他也是头一回听啊。

这下两位京剧老先生笑得假牙都要掉出来了。

“哈哈哈我简直要笑得背过气去了，这扇面儿是临时画的吧！”

“这小黑胖子都什么徒弟啊，要讲相声就好好讲，唱曲儿的时候讲什么笑话啊哈哈哈哈！”

台下的听过《画扇面》的老观众们更是议论纷纷。

“这郭老师的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唱的都什么词儿啊乱七八糟的！听得我真难受！”

“是啊，今儿不是周年庆吗？这么大的日子，节目都不用提前排练一下的吗？”

“这简直是翻车现场了吧，我有预感这一定会成为郭老师永远都不想再提的一场节目哈哈！”

眼看着这小曲儿还有两番就要唱完，曹芸金瞥着身边月白色的身影，心里就是一阵发狠。

他不是没有看出来师父逐渐铁青的脸。

他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他刚才不应该因为大林的瑕疵就自己藏拙！

因为师父，明显没有因为他们没表现得比大林好就开心！

反而已经在隐隐聚集着怒气了，说不定一下场就会训自己一顿！

不行，既然如此，他更不能让苏晨完美复出了！

曹芸金咬咬牙，反正这合唱的效果都已经拉胯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差苏晨这最后一个。

想到这，他对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更加心安理得了。

见李芸杰唱完回来，趁下一个弟子上前之前，赶紧一把将垂手站立的苏晨推了出去。

苏晨虽然站在台上没动静，但还是一直防备着曹芸金的行动。

此时曹芸金猝不及防地把他推出来，他也只将将踉跄了小两步就站稳了。

但两步的步子再小，对于众目睽睽之下的舞台正中央来说，却也已经足够明显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苏晨身上。

郭德刚和于慊的余光瞄着后面的动静，不由得瞪眼拧起了眉。

郭齐麟，岳芸鹏更是惊愕中带着担心。

刚要上前的弟子见状也停住了脚步。

观众们也好奇地看着这一幕，两位京剧老爷子的笑意更是僵在了脸上。

苏晨，这是被推出来唱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