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日的下午，灵犀宫内一片安静，宫人们各自干着手里的活。

年盛靠坐在回廊上，暖洋洋的日光让他昏昏欲睡。就在年盛即将磕在廊柱上，宫门外响起御辇经过的击掌声。

年盛一个激灵，拍了一下身旁的小太监，自己向着宫门口迎过去，“快去请青梅，青碧姐姐来。”

谢霄处理完了政务，坐久了脖子都有些僵硬。本来只想随意走走，走来走去就走到了灵犀宫门前，索性就进来了。

“恭迎皇上，奴才，奴婢给皇上请安。”

谢霄随意的一挥手，向着殿内走去，“你们娘娘呢？”

青碧上茶，青梅回道，“皇后娘娘要与娘娘商量选秀的事情，午膳过后就将娘娘请走了。”

谢霄挑了下眉，这都傍晚了还没回来？他没说什么，只拿了本顾盼芙没看完的书，歪在了矮塌上。

明忠朝着青梅青碧使了眼色，众人都退了出去。

“明忠公公，年盛已经去找娘娘了。”

“没事，”明忠笑了一下，极好说话，“皇上就是走累了，想歇一歇，你去准备些糕点吧。”

谢霄手里的游记显然是顾盼芙已经看过好几遍的，书页间还夹着顾盼芙做的笔记，他摇了摇头将书放了回去。起身去顾盼芙平日里用的书桌前再翻一本。

然而顾盼芙这里可以打发时间的书大多都是谢霄送过来的，谢霄无趣的四周环顾了一下，被角落里一个粉彩大缸吸引住了。

那粉彩大缸里是一卷卷的画轴，谢霄想起至今还挂在延嘉殿的那幅画，弯了弯唇，手不受控制的伸上画轴。

第一幅画上只有简单的两盏灯，谢霄看了半晌，才想起来。那是顾盼芙刚进宫那阵，年节里把着顾盼芙手画的那两盏灯。

第二幅是几把梳子，看样子，大概也是自己赏给她的。

接下来的几幅画都是如此，皆是一些物品或者风景，没有人物。但是都看的出来，是与自己相关的，还细心的在左下角标了日期。

谢霄失笑，他将所有的画都打开了，一张张的看过去，有那个做的不太好看的风筝，他们一起赏月时坐的大船。。。

看到最后一幅的时候，谢霄却是怔愣住了，一男一女并肩看星夜的场景跃然纸上。

顾盼芙的画技这么多年似是都没有什么长进，画的依旧简单，只用了线条勾勒，唯一有亮色的便是空中的一轮圆月和点点星辰。

左下角一行小字：朔宁十年，记与皇上赏月，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母妃！母妃！”五皇子谢昭泽一把推开门，大跨步的进来。

跟着他的宫人气喘吁吁的跟在他身后，守门的年盛还没来得及五皇子已经把门打开了。

五皇子越大越是活泼，在屋内能坐住的时候实在是少，每天都要往昭庆殿跑，听不懂太傅的话也要凑热闹。顾盼芙见此，就直接让他搬去了昭庆殿与兄弟姐妹同住。然五皇子又是个粘人的，时常回来找母妃。

这不，他手里抓着个竹编的物件，兴冲冲的进来打算跟母妃炫耀。不想，抓包了父皇。

殿内一阵静默，父子二人对视了几瞬，谢霄先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的卷着手中的画轴。

“父皇，如果父皇能让母妃同意儿臣在晚膳的时候，吃一碗糖蒸酥酪，儿臣就不把父皇偷看母妃画作的这件事告诉母妃。”

五皇子眼珠子一转，丢下手里竹编。炮弹一样冲过去一把抱住谢霄的小腿，讨价还价。

谢霄低头，看着五皇子那双酷似顾盼芙的桃花眼，第一次感到有些头疼。

他一伸手将五皇子拎起来，捏住五皇子的脸，“那阿泽就去告诉你母妃吧。”

“父皇，父皇，儿臣想吃，父皇，父皇。。。”

谢霄又扯了一下五皇子的脸，看见五皇子漏出委屈的表情，妥协道，“好吧，不过阿泽要先帮父皇把这些画放回去，你母妃一会就要回来了。”

五皇子立刻高兴起来，换了一幅面孔，香香软软在谢霄脸上“吧唧”一口，“儿臣知道父皇最好了。”

那副画了并肩赏月的画，第二日还是被谢霄带回了太宸宫。

顾盼芙听着五皇子告状的小话，看着明显被动过的粉彩大缸，弹了一下五皇子的脑门，“你父皇都兑换了你的糖蒸酥酪，你还出卖他？”

五皇子小声嘀咕一句，“那还是和母妃最好嘛。”

顾盼芙轻笑出声，五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跑走了。

徐恬是朔宁十八年大选时进宫的，封了从八品的御女。

她的父亲只是个四品的外地官，出身虽是比不过京中的贵女。但徐恬有一副极好的样貌，是非常出挑的好。她尚在闺中时，她的容貌就引得年轻俊杰纷纷求娶。

徐恬一向看不上那些穷酸秀才或是家中跟自己父亲官职差不多的二世祖，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有如此出色的样貌，为何不能进宫为妃呢？

一路进京，她听到最多的便是宫中的宜贵妃，说她雍容华贵盛宠不衰，羡慕她是除皇后最尊贵的嫔妃。

徐恬却是不以为意的，宫中哪个嫔妃不是美人呢。自古帝王多薄情，待宜贵妃年华老去，徐恬是不信皇上还能待宜贵妃一如往初的。而她，还有大好的年华。

“主子，奴婢听说皇上今日会在御花园与宜贵妃一起用膳呢。”宫女是内务府分派来的，是个活泼稳不住的性子。

徐恬被拉回了深思，她挺喜欢这个宫女，给她取名叫拒霜，那是芙蓉花的别称。

她在家中时最为喜爱芙蓉花，父亲母亲宠她，给她中了满院子的芙蓉花，徐恬还有很多芙蓉花样的首饰和衣服。

可徐恬进宫后，管事嬷嬷告诉她，因为宜贵妃，宫中嫔妃都要避讳着，皇后娘娘都给颜面呢。徐恬觉得很委屈，又觉得不服气，便给宫女取了这个名字。

徐恬听闻皇上今日会出现，她眼睛微微一亮，自第一次侍寝过后她就没再被翻过牌子，算起来已经有一个月未曾见过皇上了。

徐恬轻轻抿了一下唇，从自己私房钱里拿出来了一大笔，“拒霜，我听说宜贵妃最喜欢吃一道荷塘小炒，你去御膳房要一道，我们去给皇上和宜贵妃送过去。”

徐御女精心打扮了一番，嫩粉色的襦裙对她这样的少女来说刚刚好。

徐恬挺直了背脊，加快脚步的向着御花园走过去。快到御花园的时候，她整理整理了鬓边的发钗，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想来皇上定能看见她。

远处传来声响，御花园伺候的宫人立时全都跪了下去。

徐恬伸着脖子看去，皇上正下了御辇去扶宜贵妃。她连忙上前福身，“嫔妾参见皇上，见过宜贵妃娘娘。嫔妾听闻皇上与宜贵妃娘娘用膳，嫔妾特意带来了一道宜贵妃娘娘爱吃的菜，拒霜。”说着，就指挥者身后的宫女打开食盒。

顾盼芙看着眼前这个初进宫的小御女，勾了勾唇，好些年没有这样上进的了。

谢霄面色凉凉的，眯了眯眼，“这是谁？”

徐恬一滞，咬了咬唇，皇上竟是都不记得她了么。

明忠小声提醒，“皇上，这位是新进宫的徐御女。”

“朕与宜贵妃用膳，谁准你来御花园的？如此不知规矩，拉下去，贬为末等更衣，日后不必再伺候了。”谢霄有些不耐，“还有那婢女，冲撞宜贵妃名讳，拖下去仗毙。”

徐恬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面色惨白。

顾盼芙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徐更衣，她表情都未曾变，依旧笑着，与皇上讨论着今日中午的膳食。

七皇子谢昭羡大概是皇子之中最特别的一个。

他小的时候早慧，就特别不愿意跟人说话，因为觉得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很幼稚，包括自己的亲兄长五皇子。

七皇子十四岁的时候，读完了皇宫里所有的书，每天便躺在皇宫里某处梦会周公。

第无数次被兄长抓到的时候，七皇子也有点烦了。

而五皇子还在絮絮叨叨，“阿羡，你皇兄我十四岁的时候都跟着太子皇兄做事了，你这样不学无术的睡下去，以后不是让母妃担心。”

前几年皇上立了三皇子谢珩为太子，还好兄弟姐妹们的感情还不错，五皇子也出宫建府，有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母妃才不会像你一样。”

顾盼芙对这个小儿子也是没有办法的，她刚开始以为这孩子不会说话，实在是害怕担忧了一阵子。后来长大了，七皇子平日里也总是懒懒散散的样子，把他父皇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直到七皇子七岁的时候，顾盼芙偶然看见他轻巧的打开了一个木制的机关，又随意的拼了回去，她才察觉出什么。

谢昭羡十六岁这一年，皇上给了他亲王爵位，封为豫王。

但豫王府一直都是空着的，谢昭羡的一生都是自由的，他游走在大周各地。做过为达官贵族演奏的乐师，当过贩画为生的书生，甚至去道观里当过道士。

谢昭羡在信中给自己的母妃写道：母妃，自出门以来，儿臣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母妃不必担心。儿臣觉得现在的每一日都是自在的，大周的每一处都像是一本翻不完的书让儿臣沉醉其中。

儿臣现在要去看山间的幽泉，天气很好，儿臣的心情也很好，希望母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