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福正想离开教室的时候，窗外闪过耀眼红光，他听到恢宏的祷告声。

呼唤“轮回”和“圣子”的两个声音交替响起，时而响彻在他耳边，时而回荡在窗外，让人捉摸不定。

他捂着耳朵蜷缩在地上，感觉自己如同喝醉了一样脑袋昏沉沉，他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终于吐了出来。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从楼下操场上响起，他感觉脑袋里的弦崩断了，同时他听到了完整的祷文。

“凡信我者，皆有来生，

来生不至，皆为恶果，

恶果不减，圣灵不显。

以我残躯，铸彼乐因，

乐因可期，来生可得。”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来生，以及还未犯下的恶果，他泪流满面，颤抖着站起来走到窗前，准备结束自己的恶果。

他看到操场中间一群黑袍人双膝跪地围成一圈，朝着中间的白衣少年祈祷着，少年似乎也看见了他，微笑着朝着他挥了挥手。

“时间到了！请圣子赴来生！”领头的黑袍人说完后，其他人也跟呼唤起来，天地间响彻着这一句话。

“请圣子赴来生！”

“请圣子赴来生！”

“知道了！”

少年轻声回答，王安福在六楼却听得清清楚楚。

“万劫千生得个人，须知先世种来因！”

他摸摸手中的长笛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什么又高兴起来，笑着将手中的长笛举过头顶，再狠狠挥下。

长笛在空中停下，好像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它发出一声轻吟穿透时空，接着断成两节，世界骤然恢复平静。

“永别了！”

任杰的告别在王安福脑海中响起，王安福还来不及伤感，操场上的白衣少年就随着告别声彻底消散，只留下地上的一滩死寂的黑水，溅不起一点水花，断裂的笛子也消失在半空。

“残躯们，俯首恭迎，人界降临！”

“人界降临！”

领头的黑袍人几乎是嘶吼出这句话，其他人更加快速的呼唤起来，王安福直觉危险无处不在，而且在快速逼近。

巨大的黑影扎破天际，带着浓雾从天空而降，雾气弥漫整个学校，除了操场上的红光，一切都看不见了。

剧烈的压迫感使大地振动起来，王安福逐渐难以站立，他急忙抓紧窗户。

远处的城市边缘撕起一角，如同画卷一般向着天空中的黑影倒卷上去。

凛冽狂风呼啸，他闭紧双眼和嘴巴，

冷风灌进他的领口，他的衣服上飘出一串纯白细小碎屑。

他的手掌冻僵，手指渐渐抓不住窗框，他看着身后占据了整片天空的黑影，不得已只好放手，于是他朝着黑影落去。

王安福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

“哥！哥？醒醒！”

王安福睁开眼，空荡的教室里只有两个人，夕阳暖洋洋的照在教室里，阴影拖得老长。

“哥，你可算醒了，放学了，一起走吧！”王宁辰说道。

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双手插兜站在课桌旁，背对着光靠着窗子，王安福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辰，我怎么感觉睡了好久？”

王安福揉了揉眼睛和手臂，又侧过耳朵，似乎听到窗外突兀的响起刹车声。

“你把最后一堂课全睡过去了，老师叫了几次你都没醒，你是没看到他的脸色。”

“老师呢？”王安福回过神来。

“走了呀！”

“走了呀，那我们也走吧。”

他把从课桌抽屉里拿出来背上。

“哥，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去过的那座山吗？”王宁辰在前面边走边说着。

“不记得了”。

王安福看着他的头发像黑色的水草一样，飘起又落下。

“我们在山上一起看过星星，星星真的好亮好美。”

王宁辰回过头，还是年轻人的脸庞，他眼里亮晶晶的，也闪耀着星光。

“然后仙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它们就一起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得到处都是，最大的一颗被你接住了，可是你送给了我”。

“什么星星，不记得了”。

“可惜”，王宁辰转过头去。

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橙红色的夕阳余晖与廊柱投下的阴影重复交错，让王安福感觉昏昏欲睡，如同在午后看了一场无聊的老电影一般。

学校后门外，马路两边停满了车，行人全都低着头耷拉着肩膀，沉默地走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哥，你长大以后想干什么？”

“还没想过”。

“真好呀！”王宁辰低着头。

“可是，哥，我好像长不大了！”

“怎么会呢？”

王安福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突然有些难过。

“真遗憾啊！要是能一起再看一次星星就好了”，王宁辰抬起头望着天空。

今天天黑的似乎比往常都要快，天空和远方漆黑的城市紧紧交织在了一起，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

不经意间，行人消失在道路的某一个转弯处，路旁老旧建筑的窗户里渐渐燃起淡绿色的火光。

黑洞洞的庞大阴影从乌云的缝隙中快速闪过，又在城市上空如同瀑布般野蛮地倾泻下来。

王安福站立着的地面快速润湿，淹没了他的脚踝，一片幽深的大湖裹挟着瀑布从地底翻卷出来，湖底似乎连接着深邃的星空。

他看到脚下湖面倒影里，干瘪而诡丽的树木贪婪的呼吸着，根系扎破布满奇怪花纹的苍白石头，而后树枝盘旋着扭曲着缠绕着，徒劳地拥抱着他在水面虚无的倒影。

它们发出尖锐的嘶鸣，同时刺入地面和天空的深处，相互交叉穿透，大地顿时痛苦地震颤起来，湖水向着天空倒灌。

天空不知名处像是有风暴在酝酿，空气里猛地爆发出布匹撕裂的脆响，一阵一阵地，牵动着他的神经。

“哥，我要走了”。

狂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不管不顾地想要灌入王安福的身体。

他的心跳的厉害，巨大的剥离感让他难以呼吸，他按住心脏的位置，恍惚间他又听到急促且刺耳的刹车声。

“去哪儿？”王安福竭力张开嘴问道。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狂风也骤然抽离，一瞬间，王安福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黑暗中街灯犹如微弱的火烛，从道路延伸的极远处摇曳着缓慢依次升起，微微颤动的细小光点徘徊在灯光旁起起落落。

可是昏黄的光晕里，他已经看不见王宁辰单薄的身影。

“阿辰？”

“哥，你看那辆车来接我了！”王宁辰的声音突然在王安福耳边轻轻响起。

不远处一辆车加速朝王安福冲了过来，一只手猛地把他推开。

“阿辰！”王安福大喊一声，然后坐了起来。

他看到了一片颠倒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