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中漫步

《胤中漫步》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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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间的余晖被或疏或密的秋叶相隔,便被筛成细小的碎片,秋风萧瑟,带着索落的气息,卷着地上残叶,愈发叫那筛下来的光斑犹如魍魉魑魅的鬼影一般渗人。玉嫣看了窗外一阵子,轻叹了一声,说道:“你这一睡便是两三日,爷……很是忧心。”

云瑞平静道:“你明晓得……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玉嫣只作浑然不见她的泪意和痛心,缓缓道:“你想知道的,未必是你希望听到的。”略微停顿,复轻声问道:“云瑞,许多事情,已成定局,又何必劳心焦思,苦了自己呢?”

云瑞心底悲伤,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如今的玉嫣,她竟感觉陌生至此,悲到极致竟笑了,出言反问:“姐姐如今已冷漠到将一条性命视若蝼蚁了么?”

玉嫣淡然坐在她身边,轻漠笑道:“有些人的性命,可不就是蝼蚁么,有时候一死,未必不是解脱!活着的人,才是永生永世在煎熬里非死不得解脱的那个……”她笑着笑着,眼泪却簌簌垂落,将压抑的心酸无奈痛苦绝望也一并释放出来。

她这样说话的语气,凄凉悲惋的神态,云瑞心下“咯噔”一跳,双手已微微颤抖不已,亦是怔怔流泪。待得玉嫣略作平复,云瑞思索再三,才屏着一口气,心中万分紧张纠结地问:“是那个人出什么事情了么?”又深吸了一口气,补道:“姐姐心里的那个人。”

玉嫣明显一滞,脸一瞬煞白全无血色。她诧异看了云瑞半晌,目光复杂而遥远。寂静片刻,她的脸上才渐渐恢复颜色,表情却是黯然,她将视线移向窗外,面无表情地说:“我看你着实是病糊涂了。我的心里只有太子爷,从未有过别的什么人。”

云瑞一时感觉心中分外沉重,她明白玉嫣为何不愿承认这段过往,若是这些前尘往事,被人传到太子耳中,后果当真不可想象。可是,仅仅方才玉嫣那片刻的恍神,便已述尽了她的伤情难抒。彼时只有她们姊妹二人,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姐姐入宫前的头一晚,你与爹爹在书房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玉嫣身子一凛,倏然回头,目光中有火焰一跳,然后又瞬间熄灭,如同死灰一般沉寂下去。片刻才听她幽幽叹道:“陈年旧事如过眼云烟,我现在是……太子妃。”

云瑞屏息,一字一字问出:“姐姐,就不曾后悔么?”

玉嫣久久凝望着她,唇角漫上一缕凄惶的笑意,“后悔?或许吧……在得知他将死的那一刻,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

云瑞一颗心骤然一紧,惊得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不知何时,廊外雨丝密密筛下,朦胧缥缈中,透着一种凄凉的无奈和悲伤。心下的震惊渐渐平复,云瑞无声的看着玉嫣,正欲开口,却听她徐徐说道:“第一次见他,正是你的生辰。”她停顿一下,似在回忆,笑了一下接着说:“你素来喜看武戏,那一日,你点了一出《长坂坡》。我方知何为‘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护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我深知与他身份悬殊,虽有片刻动心,却从不敢对外表露,只悄悄藏了一幅他的画像。那时,我想着,将这一丝的情愫,藏起来,藏得深一点,便不会有谁晓得。终究……还是没能瞒得过……”她的语气愈发哀戚,“至死,他都不知道究竟为何……”

云瑞脑中轰然一响,只余了一片空白,越是听得多,心下越是惊骇。眼前忽然闪过那个武生俊俏的容貌,亦对他手持素缨枪,头戴夫子盔的赵云扮相记忆犹新。她那时便心存怀疑,前朝余党,即使狂妄,却也不至于此。石文炳官声素来极好,受民爱戴,在云瑞心中是不同流俗、不欺暗室、不忘沟壑的好官。她挣扎着,颤着声音问:“不是……光复汉家山河的大罪么?”

玉嫣的目光有些怔忡,忽而怆然微笑,冷嘲道:“光复汉家山河,的确是落下的这个罪名!”说完,她持久地看着云瑞,面色平静,眸中已看不见片刻前的悲戚,“得知他的死讯时,我亦凄惶悲怆,在无数个夜里辗转难眠,只是懊恼,若非是我对他生了情愫,他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场。我曾想找爹爹理论,为何答应我的事情却食言了,可是爹爹也不在了,到头来我竟连个说理的人都找不到。后来有一日,我忽然想明白了,这都是各人的宿命,我们不过都是在命运的长河中随波逐流罢了。”

云瑞触动非常,侧首看她,凄然道:“我不信命!”

玉嫣整眉,郑重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命,自入宫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玉嫣,只有大清朝的太子妃。你也再不只是云瑞,而是瓜尔佳.云瑞,我们……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们了。”她起身,整了整衣裳,目光平视不知看向的是何处,淡淡说道:“张福顺的家人,太子爷已派人出宫替他们置办了田地,给了银钱,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云瑞闻言一震,心下更是难过,泫然道:“他是受我牵连,姐姐不该瞒我。”

天光晦暗不明,相隔虽不足一丈远,云瑞却并不瞧得清楚玉嫣的神色,“你既知他是受你牵连,日后便更当谨言慎行,步步小心。你莫要忘了,你身上系着的,还有石氏一门!”

云瑞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她搂紧自己的胳膊,心里大痛,眼泪滴滴答答地坠落,碎落成殇。

夜半萧瑟的秋风,带着寒凉吹得纱帘翻动,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轻朦的细雨,整个紫禁城已然进入了秋末萧萧的雨季。

前朝的震荡和一切的流言蜚语在毓庆宫内侍尽数撤换,花房膳房几名宫人处死之后得以停歇。康熙皇帝这一位慈父,他疼爱自己的每一名儿女,对太子更甚。经此一事后,或许是对太子的安抚,亦或者是对其他皇子们的警告,康熙帝再次下旨提高皇太子的礼仪规格,并口谕诸大臣除了上呈给皇帝的奏折外,还应给皇太子上呈的笺表。在错综复杂的权力争斗中,维护了皇太子的朝堂地位,以震慑其潜在的政敌。

康熙帝对皇太子的偏宠,让大阿哥这次的挑拨兵败垂成,表面上继续维系着与太子之间的手足之情。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仿佛都不曾有过,太子依然是这个皇城深宫中最受康熙帝喜爱的皇子,毓庆宫依旧门庭若市、户限为穿。一场皇子间的明争暗斗看似平息,局外人茫然无知,局内却已是风云诡谲,各怀心思。

夜里独寝,一重一重的心事扰得云瑞辗转反侧,好容易才浅浅入眠,却兀自从睡梦中惊醒。那是一段过往,久远得她几乎快要忘了。往事呈现,醒来却只记得十四阿哥那一双细长的眸子,里面含着轻蔑的嘲讽,他说:只要犯了错,太子就绝不会留用,对人如此,马亦相同。

康熙三十六年年末,有消息流出,康熙帝决定于新年过后册封皇子,分拨佐领,给予开府自治,除太子以外的年长皇子正式参与朝政,预示着储君与诸皇子的相互牵制悄然拉开帷幕。

月华清明,如水泻地,自从入了雨季,似乎已经许久没再曾有过这样如乳如烟的月色,柔软的月光将整个紫禁城朦朦胧胧笼罩其中,看起来极是静谧平和。夜更深了,满天星斗因皇城内外逐渐燃起的火树银花渐渐失去了光彩。沉沉黑夜里的灯火点点,远处的欢笑笙歌都渐渐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奢靡氤氲。

云瑞独自站在院子里,听着笙歌阵阵,看着宫廷繁华,她忽然明白,置身在尔虞我诈的诡谲风云里,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一枚可悲的棋子。

或许正是应了张福顺说过的那句话: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需遂了主子的心意。

他的主子,可还满意?

乐声回转曲折,述尽人间浮华。

云瑞回身,苦涩而悲哀的笑了。

(上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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