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

小木屋上的积雪渐渐消融，化做滴滴水珠，渗进木头中，使得本就摇摇欲坠的木室雪上加霜。

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男孩又黑又瘦，身边还跟这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女孩，男孩扯了扯她的脸，叹了口气，老气秋寒的说道：“圆滚滚啊，以后就算别吃那么多，要少吃点！”

圆滚滚拍开他的手，眼中噙着泪，十分委屈，“可是本来我也没有吃多少呀，方季平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时一个面相普通的中年男子，从木屋走出来，见他俩这样，笑着问：“这是怎么了？圆圆怎么了？哥哥欺负你了吗？”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野菜，蹲下身子，摸了摸圆滚滚的脑袋。

方季平赶紧说：“没有的，爹，我是那样的人吗？”

“圆圆你说。”中年男子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小丫头嘟起嘴抽气道：“爹，方季平他欺负我！”

中年男子笑呵呵的看向方季平，方季平赶忙说道：“唉唉，方季圆你瞎说什么呢？我哪儿欺负你了？今天不说清楚你不许走。”

方季圆只比方季平小一岁，胆子却比他小上好几成，当下便被方季平吓得嗷呜一声哭出来，往男子身边凑，男子揉了揉她的头，笑呵呵问：“哥哥怎么欺负你了？”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小丫头抱着他的腿，不敢看他哥哥，嘴一瘪，委屈巴巴的说：“明明我吃的不多，他觉我吃的多，不就是欺负我吗？”

方季平当即火冒三丈，生气道：“我什么时候说你吃的多了，我不就是嘱咐你少吃一点嘛，娘病了，我让你少吃一点有错吗？”

男子脸色一变，小声道：“你怎么知道你娘病了的？”

方季平声音也不由低下，“村里的人都说娘有病，而且……我也听见娘说她活够久了，现在死也是一种解脱，这难道不就是变相在说自己病了吗？”

“村里人那是……！”男子的话音顿住，叹了口气，“平平圆圆，你们都是乖孩子，记住别在你娘面前说什么病了的，你们娘亲她……行了，平平你去河边帮爹把菜洗洗。”

一个6岁的孩子即使再早熟也还不会明白什么大灾大病，只是现在有些悲伤，但是听了男子的话，连那些悲伤也消散于心，捧着野菜去了河边。

自他记事起，他们一家就没有和村里人住在一起，原因方季平多少还是知道些的，不过他倒没有什么怨恨或是不满，这木屋离河近，爹娘让他干活也不用跑多远，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庆幸没住在村子里。

河水清澈，方季平小心翼翼地把野菜抓在手中在水里透了透，一阵微风吹过，小小的孩子没有烦恼，方季平抬眼看见前方大山，在这一刻，以往认为高不可攀的山峰，好像也困不住他。

河水越发刺骨，方季平下意识的低头望下自己的双手，他的双手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原本透澈的河水中有一缕淡淡的红色从上游流下。

方季平鼻子嗅了嗅，大惊失色，村里有人在杀过鸡，有当时也有这味，他的鼻子是公认的好使，即使这股味道很淡，方季平仍然敢肯定这是血。这个味，被大人称为血腥味。

河上岸有人杀鸡吗？可村里人一般不是在杨大爷家杀鸡的吗？难不成是有人受伤了吗？

方季平把菜捞上来，小心的把菜放在手边的石头上，内心纠结片刻，仍选择前往上岸一探究竟，他对自己的逃跑能力还是有点自信的，以往他在村里和村庄的小孩玩，如果输了的话，那跑的连王大娘都追不上他！

方季平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人、鸡、鸟、猪、羊……都有可能是这血迹的主人。

事实上这个主人的品种的确不出他所料，是人。那是个男孩，很高起码比他高，不胖很匀称，男孩的五官很稚嫩，也脏兮兮的，穿在身上的衣服溅上的血，比方季平见杨大爷杀鹅溅上的血还要多。

方季平下意识的后退三步，男孩扭头看向他皱了皱眉，方季平浑身汗毛乍起，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那是种被蛇盯上的感觉。

当时方季平还不明白这一瞬间的感觉代表着什么，在以后他才渐渐明白，在这一瞬间这人真的想杀了他。

下一刻，这种感觉顿时消失，男孩对他扯起一个笑，“你好。”

方季平警惕的看着他，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解释道：“那个山头上有人种了一大片花，这是花汁。”

方季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当我傻子吗？谁家花汁这个味？花是多么好的东西，即使被人踩出汁了，也是这世间最好闻的东西。”

男孩大概也反应过来他找的这个借口相当蹩脚，思考了一下，于是蹩脚的开口转移话题：“我叫王初元，家不在这，是被人拐来的，我看你是本地人，方便帮我找个地方住一阵吗？我这从半山腰摔下来的，总得养养伤吧。”

“你家哪儿的？”方季平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上名来，“我叫方季平。”

男孩笑道：“京城的。离这很远呢。”

“有多远？”方季平问。

“中间隔了许多这样高大的山。”

隔了许多方季平这样孩子的天地。

说了几句，两人之间陷入了沉寂，还是男孩受不住伤势，倒吸一口凉气坐在地上，又抬头问方季平：“方季平，考虑好了吗？”

“你有钱吗？”方季平反问他。

王初元想了想，回答：“没有，不过我有个簪子，可以抵吗？”

虽是疑问句，他却在这话说完后就从里衣中翻出一个布包住的东西，抬手扔给方季平。

方季平伸手接住，掀开布一瞧，那是相当华丽的一只簪子，通体为玉镶金，方季平甚至在上面看见了一个有他指甲盖那般大的宝石。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当下眼睛都亮了，干巴巴的开口：“这东西归我了？”

王初元点了点头，后又补充道：“只要为我找个地方住下养伤就可以。”

方季平眉开眼笑。

……

外面看繁华的大宅，里面却难掩被火烧过的痕迹，正厅内有一英俊男子坐在主位摇头晃脑，手边茶杯里的茶水在一点点蒸发，男子突然停下动作，敲了敲杯壁，水不仅没有再蒸发，反而开始涨起来。

大宅外有一座山，不高，哪怕从这个宅子内出发，走上山顶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男子却一次也没有尝试过。

……

男孩把手里的瓷瓶摔在地上，看着面前的老者眼神甚至称得上怨恨，他张开了嘴，只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只是侧头看向窗外的那方天地。

以前他总想逃出去，因为外面没有师尊，现在他终于不想逃出去了，但窗内的天地也没有师尊。

站在男孩面前的老者满脸心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道：“你放心，以后师门不会亏待你半点，宗长在时你是什么待遇，以后也只会是什么待遇。”

“怎么？师尊尸骨畏寒就开始给我下马威了？”男孩猛的看向他，“不用再装了，你不是想宗长这个位置好久了吗？我不和你争，不过想来你也坐不稳多久。”

老者气愤的一甩宽大的衣袖，“你这野孩子！当年师兄想要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还劝他，现在看来真是劝对了！你也知道师兄，尸骨未寒，未能保下师兄，我难道就不自责吗？好歹我也是你师叔，你是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男孩只是眼神空洞的望想天花板，回忆起记忆中的烤红薯究竟有多甜。

……

“首席回来了！”

“师兄回来啦？终于回来了，这次走的也太久了吧。”

“小师叔到山门了！”

“……”

男孩一步一步的走上山顶，按照习俗先上祖师堂祭拜半日，刚走出祖师堂便被一年轻男子揽过他的肩，男孩不动声色地挣脱出来，向他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兄。

年轻男子笑嘻嘻的摆了摆手，“你才是首席，我是你哪门子师兄？”

“您一直是我的师兄。”男孩一板一眼的回答，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这个年纪极为不符的规矩。

年轻男子摸了摸下巴，不由分说的拉过男孩跑下山，“听说山下开庙会了，你回来的时候有看到吗？”

男孩仔细回想一下，说道：“回禀师兄，没有。”

年轻男子：“你这种人，以后怎么交朋友啊？”

男孩破天荒的露出笑容，“您都说是以后了，那自然是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