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啼血

《东北啼血》

第4章 狼心险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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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狼心险计(下)

“到底还是要进济南,我还以为真害怕中国的示威抗议、经济绝交。”沿着关东军司令部后面山坡的小路,高级参谋河本大作大佐和参谋长斋藤桓少将边走边聊,“声明是为了保护济南的两千日本侨民而出兵,却呆在青岛不动,这不成了笑话嘛!”

历经千辛万苦,以巨大的代价,才从日本人手中收回山东主权。日本从山东撤兵才四年,现在竟然又卷土重来!中国朝野为之大哗,义愤填膺。山东的日本侨民并没有受到任何损害,日本为了“预防”就可以派兵,那中国成了什么了?还有没有国际公法?全副武装的军队竟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各地的民众纷纷举行示威游行,抗议日本军队侵略中国。

民意不可违,六月二日,武汉国民政府外交部、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北京政府外交部分别就日本出兵事件,向日本政府提出抗议,要求日本立即退兵。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还发出号召,要全国民众对日作示威运动,经济绝交。结果全国再一次掀起反对日本侵略、抵制日货运动的**。就是在日本国内,也有不少的人认为日军太蛮横,反对出兵干涉,他们还组织了一个“对华不干涉全国同盟”。

“你呀,说话总是那么刻薄。”斋藤背着双手,摇摇头,笑着说,“不是说了嘛,不是不进兵济南,是非不得已不进入济南。”

“非不得已!什么叫非不得已?”河本说,“实际上是还没有下决心,只是想吓阻北伐军而已。”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攻心为上嘛。”斋藤说,“据说蒋介石多次派人到东京进行勾通,说明他并不想与日本为敌。如果北伐军不进入山东,那么我军还真的没有必要进入济南。”

河本摇着头说:“河南、江苏已经落入北伐军手中,山西的阎锡山也已经易帜。无论从军事上,或从政治上,进兵山东事属必然。”

“所以嘛,我军就有进入济南的必要了。”

晚霞把旅顺军港映照得格外眴丽,在海风的吹拂中,两人双手抱在胸前,站斜坡上向远处眺望:辽阔的大海上,数只海鸥追逐着游弋的军舰飞翔;山顶上炮台的大炮昂首指向远方;军港里旭日旗在军舰的桅杆上迎风飘扬。

斋藤由衷地赞叹道:“旅顺港黄昏的景色真美啊!”

“是啊,很美。每次站在这里眺望,我心中总会有几分自豪,也有几分企盼。都说英国是日不落国,它的米字旗在全世界飘扬。什么时候,我也能率领着帝国军人征战四方,让旭日旗在整个中国,在全亚洲飘扬!如果能这样,那我死而无憾了!”

河本一八八三年生于日本兵库县佐用郡的一个地主家庭,十五岁考入大阪陆军地方幼年学校。三十岁跳完了日本陆军高级军官必经的“三步曲”,即幼年军校—士官学校—陆军大学。河本参加过日俄战争,担任过基层指挥官、副官、驻外武官、师团参谋、参谋本部部员等职。曾两次被派往中国,在汉口、成都、北京工作。一九二六年三月,河本从步兵第十四联队联队长职位上,调任关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

“志向远大呀,河本君。”斋藤昂首吟道,“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啊,将军取笑了。西乡元帅豪气冲天,文武双全,我怎么敢和他比。”

“为了国家,为了大和民族,应该有此豪气。”斋藤感概地说,“你看,为了这个美丽的港口,数万帝国将士尽展豪气,血洒异乡,魂归故里。”

“是啊,”河本点点头,“可以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帝国军人的热血。”

斋藤挥着手说:“为了胜利,不怕流血,敢于牺牲,这就是帝国军人之魂。”

“为了胜利,流血牺牲值得。”河本说,“不过,军人要是象荒木大尉那样牺牲,就太不值了。”

在“南京事件”中,由于日本侨民不同于英美侨民,是散居南京四处。担心会激起中国人的报复,引起更大的事端,日本政府下令日本军舰不得开炮。日本海军为此忿忿不平,一个叫荒木龟雄的海军大尉,于三月二十九日自杀身亡。他留下遗言说,因为“奉命不准开炮,以至海军保护侨民不周,无面目以见国人”。荒木的自杀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日本国内军民群情激动,纷纷指责若槻政府“无能”,“软弱”。

“此一时,彼一时。田中政府不是若槻政府,而且军部也不会再容忍象南京那样的事了。”

“那可不一定。”河本摇着头说,“我觉得上面顾虑太多,还在举旗不定。长谷川将军说,如果是要和中国军队开战,那他全军动员,作好战斗准备。如果只是吓阻一下南方军队,那就不想那么麻烦了。”

第十师团一八九八年十月组建于兵库县姬路市,又称姬路师团,军队内部称号“铁”。它是甲午战争后,针对沙俄而增设的五个师团之一,参加过日俄战争的辽阳、沙河、沈阳等血腥会战。第十师团辖步兵第八旅团(含步兵第三十九、四十联队),步兵第三十三旅团(含步兵第十、六十三联队),野炮兵第十联队。第十师团于一九○九年曾驻扎东北,一九二五年作为关东军的驻屯师团再度进入东北。师团部在辽阳,现任师团长是长谷川直敏中将。按规定,驻屯师团两年换防一次,第十师团很快就要换防了,长谷川当然不想无事自找麻烦。

“开战!”斋藤蔑视地说,“中国军队敢和日本帝国军队开战吗!”

“那很难说,至少那些已经被赤化了的中国军队,有苏俄的支持,不一定不敢。”河本正色地说,“如果上面没有决心,不能果断行动,事情反而会更糟。因此一旦北伐军进入山东,就应该将他们缴械。不能再象汉口那样,虎头蛇尾,最后不了了之。”

河本指的是两个多月以前,在汉口“四·三”事件。

四月三日下午四时,在汉口日租界,有两名日本水兵要共乘一人力车,车夫刘丙戍害怕违章被罚予以拒绝。双方为此发生争执,日本水兵发怒踢翻人力车,殴打刘丙戍。路过的中国人见此情况,上前助战。见到中国人多,日本水兵发急了,竟抽出刀,将刘丙戍刺死。事情闹大,附近酒店里的日本人、武汉民众纷纷闻讯纷纷赶来,人越聚越多,双方发生冲突扭打。毕竟武汉市民人数众多,日本人不敌,四处逃散。民众抓住了有行凶嫌疑的六名日本水兵和四名日本商人,并将他们扭送到总工会。同时,在日租界里愤怒的民众,呼喊要收回日租界,惩办凶手。因南京事件受到朝野攻击的若槻政府,此时不敢再“软弱”了。驻汉口总领事高尾亨急调一百二十名水兵登岸,用机关枪扫射,以武力将武汉市民驱赶出日租界。结果打死了九名中国人,重伤八人,轻伤数十人。

事件发生后,总工会组织群众举行大规模的反日游行示威,提出立即撤退日本水兵、收回日租界,惩凶、赔偿、道歉等要求,并且大批的纠察队和民众围困了日租界。日本担心会重蹈英租界的复辙,内阁通过议决,将中国内地日侨完全退集汉口,所有日本人在武汉的工厂、银行、会社、商店一律停业,对武汉实行经济封锁。日本撤走了汉口大部分日本妇女和儿童,关闭日租界的边界,水兵登岸布防,向汉口调集军舰。一时间,武汉与日本的关系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对恃了二十天后,由于“四·一二”事变,武汉国民政府内外交困,处境十分困难,便作了让步。日本并没有受太大的损失,而且刚换政府,也想了结此事。四月二十五日,武汉国民政府外交部与日本领事签定了非正式解决事件协议,恢复原状。“四·三”案则暂时保留,在适当时期再开谈判。

“将北伐军缴械!岂不是宣战!河本大佐,你是在将我的军?”斋藤想了想,摇摇头,说,“不行,山东毕竟不是满洲,法理上说不过去。中国军队或许不敢和帝国军队开战,但还牵涉到英美等国的利益,事情就相当复杂了。而且这还要从国内大量出兵,很不现实,上面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

“对,将军说得一点不错。”河本说,“正因为是这样,所以说,如果没有决心,就要不在那里过多纠缠。现在满洲情况越来越糟,应该集中力量,迅速解决满洲问题。或者,干脆直接占领满洲,由我们日本人进行统治。”

“你们这帮少壮派呀,总是那么性急,总想一个早上解决所有问题。”斋藤侧过身,拍拍河本的肩头,“事情得一步一步来,现在还不到时候,急不得。宣布满洲自治,将满洲与中国本土分开。满洲在日本的帮助下,由满洲人自己来治理,这才是最符合实际的。”

“哈哈哈,将军说得好。满洲在日本的帮助下,由满洲人自己来治理。”河本笑着问,“将军认为政府和军部会对这个意见重视吗?”

本月初,斋藤把他的《关于对满蒙政策的意见》上呈军部。他认为,对华政策的基点是:将满洲与中国分离,扶植有实力、亲日的统治者,并且不应只限于张作霖一人。在这基础上,日本尽快落实各种权益。如果中国方面反对,应不惜使用武力来达到目的。

“应该会重视吧,这也不仅仅是我斋藤一个人的意见,甚至也不仅仅是关东军的意见。”

“是啊,”河本说:“现在中国局势这么混乱,中国人对日本如此仇视,英美等国企图从中渔利。如果再不采取果断行动,尽快解决满蒙问题,将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那帮政治家,外交家一贯左顾右盼,前怕狼后怕虎,总想四平八稳,波澜不起。他们会不会又要说什么时机不对呀,形势不允许呀之类的话,那就很难说了。

“哼,那帮政治家只会在议会上吵架,争权夺利。外交家则优雅地喝着咖啡,然后高谈阔论。他们哪里知道,南满铁路将要被挤垮,二十万在满同胞的生命、财产濒临危机,日本将不得不退出这帝国将士用鲜血换来的满洲。”

斋藤笑着说道:“既然是这样,河本君,那你就到霞关给只会吵架和高谈阔论的人上上课吧!”

霞关是指千代田区南端,从樱田门到虎之门一带。也许在古代此处曾经有一个关,但没人见过,也没有见此处有关的任何记载。在江户时代,这一带是有钱人居住之地。明治初年,一场大火将无数豪宅烧得面目全非。重建时,因此处近皇宫,成了政府机构首选之地。最早落户于霞关的是外务省、海军省和海军军令部,他们受英美影响最大,在他们的示范作用下,这里它东京比其地方要显得更“文明”一些。

六月二十七日近午,河本跟在司令官武藤信义后面,走进了外务省二楼会议室。也许他们来得晚,会议室里差不多都里坐满了。围绕桌子坐的,除了首相兼外相田中义一,外务省政务次官森恪,还有驻华公使、驻沈阳总领事、驻汉口总领事、驻上海总领事、关东厅长官、朝鲜军参谋长、朝鲜总督府警务局长、新任满铁总裁,以及内阁各省大臣,以及外务省和陆海军相关的各局、部长。坐在后面一圈的,是随行人员。人们穿着不一,有毕挺的西装,威严的军装,还有宽松的和服。可谓将星闪烁,领带耀眼,和服华贵,使人有眼花暸乱之感。人们在低声交谈着,屋里嗡嗡地乱响。

“好了,好了,大家静一静。”森恪用手指敲着桌面,说,“现在开会了。”因为首相兼任外相,森恪作为政务次官,也算是外务省的当家主人了。

年过花甲的田中,身着深色西装,戴着老花眼镜,带着笑意向众人点点头,作开场白:“目前中国政局纷乱已极,我国在对华政策的推行上,必须慎加考虑。趁此中国局势混乱之际,特约集我驻中国各方面之各位代表齐聚一堂,就中国政局问题开诚布公,各陈所见,以供参考;同时,就政府之方针政策,亦希各位充分理解,并统一贯彻执行。这就是召开此次会议的用意所在。在探讨政府的政策运筹当中,有些细节问题,随着会议的进展,或将组成特别小组委员会进行专题研究。对此,亦希各位予以谅解。……”

第一天的会议只是开幕式,会议实际是从第二天开始。听取和交换了关于中国的各种情报,分析了中国南京、武汉、北京三个政权及其相互关系和变化趋势后,开始研究如何维护和扩大“满蒙权益”时,争论也变得激烈了。

“诸君从军事、经济、政治等各方面,谈了满蒙对于我帝国之重要性。也谈了在落实土地商租权、居住权、路矿权等权益方面,帝国目前所面临的困难。”田中先发言定基调,“的确,满蒙地广人稀令人歆羡,而农矿森林的丰富也是世界无比。因此,我国为了开发其资源,以培养帝国永久繁荣,对该地的铁路、海运、森林、铁矿、农业、畜产等各方面投资达四亿四千万日元。但回顾在华盛顿会议签订九国条约以来,我国向满蒙的扩展事事受到限制,因此国内上下舆论为之哗然。我大和民族要向亚洲大陆发展,一个重大关键就在于掌握满蒙利权。为了建立昭和新政,实现我帝国的恒久兴盛,采取积极夺取满蒙利权的政策是惟一办法。”

“既然是积极夺取,那就不能拘泥于所谓的对华四原则。”白川说,“对于中国,特别是对于满蒙,我们要主动介与。应该军事配合外交,尽快地落实既得权益,以保持我国防的生存线。”

驻华公使芳泽谦吉说:“我进入外务省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了。从我一次到中国任职,和中国打交道至少有二十年。在我看来,中国的情况很复杂,类同于我战国时期,地方势力很强大,有时甚至超过中央政府。因此,我认为要根本解决满蒙问题,也只能依靠和利用张作霖。因为他是满蒙统治者,没有人比他更有实力。从这方面来说,满蒙问题实际上就是与张作霖的关系问题。现在他处于困难关头,应该采取更积极的外交策略,尽快落实各项权益”

“芳泽君的意思,还是通过对张作霖进行资金和武器的支助,来换取权益的落实?”外务省亚洲局局长木村锐市摇着头说:“张作霖是满蒙统治者,利用他来解决满蒙问题,这当然不错。但是,仅仅着眼于利用他,并非长远之计。张作霖在中国根本无人支持,倘若北伐军北上出关,他必败无疑。我认为,应该选择合适的人物取代张作霖,以对付北伐军。”

芳泽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问题是现在并无合适的人物能取代张作霖啊!”

森格说:“是不是可以考虑张作相、张景惠、杨玉霆、于冲汉这些人?”

“就我所知,这不可能。”驻沈阳总领事吉田茂摇着头说,“奉系势力派别众多,这些人之中,没有一个能掌握得了大局,到时只会是一片混乱。”

“满洲不能乱啊,乱了就更无法解决问题了!”田中搔搔头,说,“这样看来,为了确保日本的满蒙权益,还应当继续利用张作霖。不过,不能听任他为所欲为,要给他加大压力。”

“是啊,满蒙问题应作长远之计。要使之既能在日本掌控之下,又不能使美英等国说三道四。”吉田说,“现在中国南北双方都喊要统一,废除不平等条约。不管谁统谁,统一之后,对日本帝国都不利。我们应在没有统一之前,从外交上强迫张作霖解决所有悬案。”

即将上任的满铁总裁山本急切地说:“铁路问题,首先要解决遗留的满蒙五路问题。”张作霖的两大铁路干线建设计划,对满铁影响太大了。

“张作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从外交上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听到仍要利用张作霖,坐在后排的河本忍不住了,他发言说,“我是去年三月上任的,回到久别的满洲一看,真是大吃一惊。张作霖在大逞威风,全满洲到处发生反日排日运动,情况遭透了。我亲眼看到了日本人在街上被满洲人鞭打,日本女孩子被极端地侮辱骂,令人切齿扼腕。就在靠近沈阳的新民县,日本人在大白天就受到强盗袭击。其实哪里有什么强盗?这强盗就是满洲的正规军人!那里的日本商户十室九空,日夜慌恐不安地生活着。”

太夸张了吧!河本的话使吉田直皱眉头。“十室九空,日夜慌恐不安。”他这个驻沈阳总领事怎么当的!太失职了!芳泽听着也拉下脸:如果真是这种情况,他作为驻华公使,怎么没有得到报告?

河本越说越激动:“日本人的居住权、商租权等既得利益都空有其名,无法落实,二十万在满日本人的生命、财产濒临危机。然而,在软弱外交的政策下,在张作霖的周围,我们的一群外交官、顾问,只是一味迎合张作霖的意旨,恬不知耻地跑前跑后。他们对在满洲的二十万同胞的权益一天天地被侵害,不仅冷眼旁观,漠不关心,还指责说是日本人自己不好,这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河本身材魁伟、相貌堂堂,与大多日本军官矮壮的形象大不相同。他为人聪明,但性格粗野,又雄心勃勃。对于他所讨厌的人,不管是谁,都敢于肆无忌惮地予以痛斥。所以他的上司对他很头痛,敬而远之。几年前河本任日本驻中国北京公使馆武官时,就与武官长发生意见分歧,结果被调回日本,在参谋本部负责中国情报工作。可是参谋本部的上司对他既防之,又惧之,很快便将他逐出参谋本部。作为双叶会的骨干成员,他对这帮高官的“庸腐无能”实在看不惯。

听到河本口无遮拦的话,武藤沉着脸,低声喝斥道:“河本参谋,有事说事,不要扯远了!”

河本继续说:“张作霖完全是有意识地、有计划地、企图明目张胆地对日本人进行压迫。然而这种压迫不仅限于暴虐,而且在经济上,比如对南满铁路采取包围态势、对旅顺生产的煤炭强制不买、关税问题、引进英美资本等等,都是对日本的经济设施和开发大陆资源的干扰。这样下去,我们日本的大陆经营就陷入了被架空的状态。哼哼,记得当时郭松龄倒戈反奉,已经打到沈阳,张作霖都作亡命的准备了。若不是我们日本人从弹药补给到作战指导,给予了不少的援助,他张作霖会有今天的威风?可以说,做为报答,张作霖才进而提供了商租权之类的权益。张作霖现在势力大了,进北京当大元帅了,多年的野心实现了。但他踌躇满志,忘恩负义的老毛病也就犯了,成为英美的傀儡,反过来对我日本侨民施加压力。就从他敢于压迫日本侨民和对满铁采取的包围态势来看,外交上的施压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今天不是机密会议,因此河本作为随员也可以发言,他打算好好给这些人上上课,说了长长一大套。

“外交解决不了,那就武力解决,我们关东军是干什么的!”配合着河本,武藤大声地说,“满蒙问题除了武力解决外,普通的外交手段是无效的。这是关东军所属幕僚完全一致的意见。”

“对,没有强大的军事压力,仅仅以外交手段,那是维护不了权益的。”森格点头说,“正如白川将军所说,应该军事配合外交。日本作为东洋盟主,应对中国应采取特别措施,以维护日本的满蒙利益。”

“不错,必须采取特别措施。”河本说,“以蒋介石为首的南方派势力,在南方、特别是长江流域,根深蒂固。蒋介石的军队是经过军官学校培养的新锐军队,和张作霖的旧式军队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如果蒋介石继续北伐,张作霖根本无法抵抗,一定会又要使用逃回关外这最后一招。就像螃蟹钻入洞穴一样,一旦钻进洞穴,就很难抓到。于是它在洞里坐看时机,等阳气上升,就慢慢爬出来。现在张作霖号称大元帅,拥有三十万大军,驻守在关内。如果这三十万大军接连败退,涌入满洲,我们将很难控制。一旦他得到恢复,他又会开始和日本作对。”

“我相信,北伐军与奉军作战,奉军必败无疑。但麻烦也在这,”芳泽苦笑着说:“即使张作霖退回奉天,他仍是满洲当权者。我们也只有继续利用他,别无良策。”

“不,”河本反驳道,“我们在关键的时候帮助过他,他应当终生感恩。但他却没有这样的义气。这已经在郭松龄事件中得到了验证。再说,由于南北相战而把华北和山东地区置于了战祸之中,这无论是对于拥有许多权益的日本,以及其它国家来说,还是对于无辜的中国群众,都是不能熟视无睹的。因此,必须把北伐军阻止在华北。同时,张作霖的三十万军队败退时 ,应在山海关全部解除武装。只有这样才可以让他们进来。这样一来,张作霖就不能保持他的军事力量,不能继续拥有他的没有秩序和军纪、没有自我克制力、暴虐的军队了。然后再以赤手空拳的张作霖为对手,才能一气呵成地解决正在丧失的、所有一切有关我国权益的问题。”

“解除张作霖三十万军队的武装?天哪!”芳泽摇摇头,说,“河本参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这意味着战争的话,那日本正好借机出兵占领满洲,由我们日本人来统治满洲。”

“出兵占领满洲?河本参谋,你可真敢想啊!”

“我觉得河本参谋说得对,至少这个思路是对的。”森恪说:“我们被满蒙是中国领土这个观念束缚了,所以总想依靠中国人来解决满蒙问题。然而,从历史上来讲,满蒙并非中国领土。也就是说,历史上长江以北属于满族、蒙族和其它民族,并不属于中原的汉族。但最不幸的是:日俄战争时,我国在宣战布告上明确承认满蒙是中国领土,而在华盛顿会议上签订的九国条约上也认为满蒙是中国领土,因此在外交上不得不承认中国的主权。由于以上错误,给我国在满蒙权益遗留下祸患。因此,今后要利用一切机会,使全世界知晓有关满蒙主权的真相。在合适的时候,日本应该出兵占领满洲,统治满洲。并且还应趁机向内外蒙古扩张,解救在军阀暴政下的人民,以使大陆得到新生。”

“当然啰,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那么,在目前的形势下,采取什么样的积极措施呢?”森恪说,“那就是将满洲从中国本土割开,成为另一个独立的地区。将南方的北伐军阻止在外,使之成为东方和平的基础。因为有着特殊的利益关系,日本则有责任对它维护和开发,使人民安居乐业。”

森恪的发言,说出了少壮派私下酝酿已久的计划。尤如寂静黑暗中的一声大喊,把“老家伙”的心脏震得怦怦乱跳,会场更加热闹了。

“阁下这个设想很胆大,很有魄力。但这并不容易办到啊!先不说别的,张作霖会同意吗?”

“没有帝国的支持,张作霖根本撑不了几天,我相信他会同意满洲独立,以前不也宣布过自治嘛。”

“好吧,就算张作霖同意满洲独立,那又怎么样?他还是满洲的统治者,情况依然如旧。”

“实现帝国在满蒙的发展,不应单靠一张作霖或某一政权之好意。对于张作霖这样的军阀,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坚决除掉。”

“说得好,为了日本帝国的生存和发展,就应该这么干!”

“虽然我国在满蒙的利益是日俄战争所定,但具体落实主要还是靠张作霖。采取坚决除掉这样横蛮的方法,那是不行的,后果会很严重。”

“有何不可,必须采取积极、果断的措施。由于战乱和天灾,河北、山东等地的中国人,大量向满洲移民,其数量超过我日本移民数倍。再拖下去,日本移民将淹没在众多中国的人之中,以后更加困难。”

“采取这样激烈的方针政策,这不是逼着现实交战的南北双方,甚至是全中国携手联合,共同来抵抗日本帝国吗?这是为自己树敌的害国之策。”

“共同抵抗!呔,那又怎么样!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张作霖败退,北伐军尾随进入满洲吗?”

“分割满洲,美英等国会袖手旁观吗?北边的老对手苏俄会不动于衷吗?”

“满洲独立,是满洲人的事,其他国家能说什么?”

“哈哈哈,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嘛!不要忘了,九国公约是怎么规定的。”外交官们在“协调外交”政策下,执行了好几年的“不干涉主义”,对于这样激烈的政策,一下还转不过来。

“如果日本总在华盛顿条约的束缚下,不思进取,这也担心,那也害怕,我们将会一事无成,最后只能卷旗退出满洲。”

“诸君可想过,如果遭到列强联手干涉,会是什么后果?”

“满洲是我日本帝国的生命线,国家命运系于此。如果帝国不能将满洲控制,亚洲称雄就不必谈了,甚至生存都将是个问题。在帝国在满洲的力量并非微弱,如果真的到了那时,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老家伙们自然是老成持重,认为这样会引发战争,日本打不起这一场战争。少壮派则要求摆脱华盛顿会议的束缚,为日本的再来一次“国运相赌”。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基本形成了一致的看法:将中国本土和满蒙加以区别,确保日本在满蒙特殊权益。并为达到这一目的,不惜采取“断然自卫措施”。

讨论到最后,达成了四点决议:

一、因为张作霖是满洲的实际统治者,对满蒙问题的根本解决要同张作霖进行,只有支持他。

二、张作霖的军队过多,耗费巨大,苛敛暴税,将来由关内败退后不必要保留那么多军队,必须采取断然措施,解除其武装。此事由关东军负责,必要时由朝鲜军支援。

三、关东军与朝鲜军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

四、奉军如果败退的话,因日本在满洲享有特殊权益,应坚决阻止尾追前来满洲的南方军队。

会议进行了十天,七月七日闭幕时,田中首相以《对华政策纲领》为题目,向与会者作训示:

“确保远东之和平,举日华共荣之成果,为我对华政策之根本。至于实行之方法,鉴于日本在远东之特殊地位,对中国本土与满蒙,自当有区别。兹据此根本方针,缕述当前之政策纲领如次:

一、中国国内政局之稳定与秩序之恢复虽属当前之急务,但为实现此目的,以由中国国民自行承担为最佳方法。因此,当中国内乱政争之际,不应偏于一党一派,须专重民意,并严格避免干涉各派间之离合集散。

二、根据中国稳健分子之自觉所提出正当之国民要求,应满怀同情协助其合理达成 ,并与列国共同努力以期其实现。同时,中国经济之和平发展,乃中外共同之热望,需要中国国民之努力,并与列国之友好合作相结合。

三、达到上述目的,必须以成立巩固之中央政府为前提,但从目前政情观之,此等政府之确立尚非易事。因此,除与各地稳健政权进行适当接洽,以待全国逐渐趋于统一外,别无他法。

四、随同政局之推移,将出现南北政权对立 或各种地方政权之联合。日本政府对各政权之态度自应完全相同。在此形势下,当对外关系上出现成立统一政府之趋势时,不论其所在地为何处,日本应表明与列国共同欢迎,并助成其发展之意图。

五、此时,常因不逞分子乘中国政情不稳,猖狂搅乱治安,而有引起国际不幸事件之虞,此乃不容争辩的事实。帝国政府虽期望对此等不逞分子的镇压及秩序的维持,统由中国政府政权处理及国民自觉实行,但帝国在华权益及日侨生命财产有受到不法侵害之虞时,除根据需要采取断然自卫措施予以维持外,别无他法。

尤其是对捏造日华关系的流言,以掀起排日、抵制日货活动之不法分子,固应解除其疑惑,但为维持我之权利,须进而采取适当的措施。

六、对于满蒙,尤其是东三省地方,因与我国防及国民生存具有重大利害关系,我国不仅必须予以特殊考虑,而且对该地区和平之维持与经济的发展,使之成为内外人士安居之所,作为接壤之邦,尤须具有责任感。

然而,根据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原则贯通满蒙南北,乃促进内外人士之经济活动,加速该地方和平发展之道,有关维护我既得利益乃至悬案的解决,亦应根据上述方针处理。

七、至于东三省政局的稳定,则有待于东三省人本身的努力,方为至善之策。

在三省有力者中,对尊重我在满蒙之特殊地位,认真谋求该地方政局之稳定者,帝国政府应予以适当支持。(本项不予公布)

八、万一动乱波及满蒙,治安紊乱,有侵害我在该地方特殊地位、权益之虞之时,不论来自何方,均应加以防护,并须做好准备,为保护内外人士安居、发展,及时采取适当的措施。

本次会议现已引起中国南北的注意,利用此一时机,各位回到任所之后,文武各官应协力促进对华各项问题及悬案之解决,力求加深本会议之意义。有关实施上述对华政策之具体方法,将由本大臣与各位另行协商。”

散会后,武藤皱着眉,一言不发,默默地退出会场。河本跟随着武藤,回到下榻的东京帝国饭店。

帝国饭店最早建于一八九○年,由“日本企业之父”涩泽荣一出资建造,豪华高档,与南侧的鹿鸣馆是当时日本欧化的产物。原本它是木质构造,后改建成钢筋混凝土结构,由美国建筑大师莱特设计,是一栋具有欧洲文艺复兴风格和日本元素的混合建筑。帝国饭店于一九二二年建成,抗震力很强,建成第二年就遇到东京大地震,周围的大批房屋震倒了,但它经住了考验,并在火海之中成为一个安全岛。

东京七、八月的天气,炎热又潮湿。在副官侍候下,武藤洗了一个澡,然后身穿短衣慢步走到客厅。见到河本坐在客厅里,便说道:“河本参谋,会议已经结束了,明天即回旅顺,你还有别的事吗?”

“东京七、八月的天气,炎热又潮湿。在副官侍候下,武藤洗了一个澡,然后身穿短衣慢步走到客厅。见到河本坐在客厅里,便说道:“河本参谋,会议已经结束了,明天即回旅顺,你还有别的事吗?”

“我还有一些私事,晚两天回旅顺。”河本问道,“司令官,关于会议,我觉得你似乎有心事?”

武藤没有马上回答,走到窗前,望着不远处繁花茂树的日比谷公园。过了一会,武藤才转过身说:“唉,解除三十万奉军的武装,阻止尾追前来的南方军队。河本参谋,你认为此事很容易吗?”

“当然不容易。”

“很不容易。”武藤说,“稍有不稹,就会发生剧烈地军事冲突,到时也许真的不得不出兵占领满洲了。”

河本说:“那好哇,正好一举解决满洲问题。”

“一举解决满洲问题,你说得倒是轻松,”武藤皱着眉斜了河本一眼,说,“如此重大的方针,一旦付诸实施,中日必然势如水火,战争一触即发,甚至必须估计到将会引起世界战争。因为事关利益,美国是决不会沉默的,英国或其它列强会跟在美国后面大吵大闹。北边的苏俄,又会有什么反映呢?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政府是否真有这样的决心和准备。”

“田中首相没有决心?”

“他说已经下了决心。”武藤说,“只要政府有这样的决心和准备,作为帝国军人,我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什么时候命令一下,我推行政策就是。但是……”武藤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武藤比田中小四岁,出生于佐贺县。他和田中一样,经陆军教导团进入陆军士官学校。一八九九年十二月,武藤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陆军大学校第十三期。武藤曾留学俄国,驻扎过西伯利亚,是陆军中的“俄国通”,经历过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任职无数,一度还任过哈尔滨特务机关长。作为“上原派”的主要骨干,武藤对田中有一种本能的不信任感。他觉得田中这个“军人政客”只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并没有必战的决心。

但是什么呢?是担心田中首相的决心?还是担心将来与美英之战?对武藤的心思,河本一时也弄不清楚。望着年近花甲,一头白发,平时沉默寡言、严肃谨慎的司令官,河本坚定地说:“由于各自在中国的利益,矛盾的冲突越来越激烈,我想,日本与美国或英国之战终会到来的。占领满蒙,是非常关键的一步。”

武藤缓缓地来回镀步,良久才开口说:“是的,这是非常关键的一步,但同时也是非常危险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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