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座神庙连同庙中供奉的神灵，都被当做前朝余孽铲除了。

借着妖鸟重出的东风，也要折腾。

杜小草看着天河对岸若隐若现的泥金山，以及山顶那座春熙台，越看越觉得莫名熟稔。

她问许城将:“这座山……一直都有？”

许城将嗯了一声，“一直都有，只是从前没有这么高，一夜之间忽然暴涨，从一个小山丘变成了一座巍峨大山，土石缝隙中还金灿灿的，得了个诨名泥金山，后来又有人在山顶建了一座春熙台，视野开阔，城内城外美景一览无余，常年游人如织，寻常百姓是没机会上去的，都是世家显贵……”

杜小草哂笑:“是么，白帝城的显贵胆子真大。”

许城将呆怔，登山赏景而已，跟胆子大不大有什么关系？

姜慕白也察觉到不寻常之处，轻声叹气:“尸山祭台，这泥金山是一位阴神法相金身坍塌后形成的，拥有几百丈高的法相，起码得是五岳之一的山水正神，那座祭台……是为了压制她作祟？她的名字就叫‘春熙’？”

他边问边看向秦佑安，秦佑安一无所知，这等隐秘事，就算就记载，也会珍藏在大胤皇宫秘库中，他只是世子，不是太子，无缘翻阅。

许城将听到“祭台”的说法，深以为然，说的确有很多百姓在江边跪拜祷告，颇为灵验。

“既然灵验，为何无人立庙？”

“白帝城中有龙气萦绕，龙通天地，不许寻常阴神分润香火功德。”

许城将越说声音越低，心里已经信了杜小草的说法，但他只是个城门将，管不了这种诡谲大事，坐等京兆伊李大人裁断。

可惜，江底的阴神明显等不及。

巍峨了千年之久的一座泥金山，在众人眼前缓缓蠕动，有些地方收缩，有些地方增高，渐渐地越来越像一个婀娜女子，几百丈那么高，怡然耸立在江岸边，建在山顶的春熙台，被她顶在头上，像极了神冠。

徐神将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唯有白愚，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幕，随意瞥了一眼就罢了，紧跟在铁婉娘身后献殷勤。

天色无端暗了下来，前一刻夕阳还挂在远山，现在越已经彻底黑透了。

夜幕笼罩泥金山，水雾缥缈的河面上，也蓦然浮现出无数赤红色的巨鱼，腮边长着长短不一的龙须，这些龙须漂浮在水面上，像是水草一般招摇，隐约还发生淡淡的光来。

姜慕白惊咦:“这么多赤魂鱼？还都长出了龙须？”

白愚冷嘲:“岂止魂鱼，再看看旁边，还有水魅呢，这种精怪，越是道行高深的越是头发长，最顶尖的那一拨头发是金色的。”

天河毗邻白帝城，绝不可能在众多世家眼皮子底下藏匿如此多的的精怪，眼前这些，多半是妖鸟重出以后，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七十二洲的水域，大抵都是相通的，昼夜潜行在水面之下，迅捷又不易察觉。

白帝城中的若吾仙君，也有属于她的拥趸。

秦佑安面色冷峻，忽然出剑指向河中的鱼群，“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别装神弄鬼，就算你们真的是鬼魅，冤有头债有主，别拦着我们的路！”

箬衣剑窸窸窣窣颤动，河中的鱼群之中，忽然挤出来一个长发女子，面容不似寻常鬼魅那般惨白可怖，而是左右一分为二，右侧水灵妍丽，左侧却狰狞恐怖，隐约能看出骨头。

她也晓得自己面相骇人，特意用水灵俊俏的那一侧朝着岸边众人，垂手低低行了个礼:

“奴家青音，见过若吾仙君，仙君别来无恙？”

杜小草上前看着她:“你……认得我？”

“一千年前机缘巧合，得以侍奉仙君左右。”

“你的脸……”

“被人砍了一刀，皮囊罢了，不碍事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被砍得不是她的脸，满眼都是激动亢奋:“仙君重临白帝城，是要为我等讨回公道么？”

“你……且说说是如何毁了容颜，成为水魅的。”

那女子也不扭捏，娓娓道来，“昔年仙君被人围困，不得渡河，我和姐妹们便以本体搭建浮桥……”

随着她的说话声，杜小草惊讶的发现，她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鸟，青色翎羽，白色的鸟喙，啁啾之声悦耳动听。

虽然这女子的变化，河水中默然涌现出更多的鸟儿，挨挨挤挤，齐声唳叫。

杜小草被这鸣叫声所扰，周身气血翻涌，毁天灭地的心思汹涌起伏，险些按捺不住。

秦佑安急忙激发一张清心符咒，低声呼唤她的名字，杜小草缓缓回神，再看向河面时，哪里还有鸟儿，唯有江水滔滔。

两人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刚要开口说话，江面却无声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两人身不由己地跌落江心。

噗通！

岸上的人傻眼了。

落水的人也懵了，跟岸边的黑夜不同，水底灯火通明，隐约还有座恢弘的“府邸”，周围密密麻麻站着数不清的水魅，有男有女，男子清一色穿玄衣，女子清一色穿白衣，头发长长的披散下来，遮住五官，最短的都能垂到腰间。

杜小草不想惊扰它们，拉着秦佑安的手想要游回岸边，身后的“府邸”却忽然睁开了眼，巨大如水缸的竖瞳，异常冰冷，看死人一样看着她和秦佑安。

杜小草瞬间明白，这不是什么府邸，而是邪祟！只是眼瞳就如此巨大的邪祟，体型不啻一座山丘，又能操控这么多的水魅，道行高深。

更可笑的是，它操控众多水魅营造幻境，把她和秦佑安都卷到江底，目的简单直白，要“结盟”，要杜小草以若吾仙君的身份，敕封他为天河的河神。

杜小草虽然不懂它为何一定要自己敕封，但祝青筠和桑弘洋确实都是在她开口之后，才恢复神位和神通的。

眼前这头邪祟也是打这个主意，还威胁杜小草:

“若吾仙君，如今你神魂残损，亲信零散，不如敕封我为神祗，跟我结盟，一起对付城中的那个小宫女，如何？”

杜小草轻笑:“敕封你为神祗？如果我没猜错，岸边泥金山上的那位，才是此地真正的神祗吧？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她？”

“她不识好歹，处处帮着城中的那个小宫女，你帮我就是帮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