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钵盂属于少年，少年的跟脚必然高绝，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狼狈地步？

杜小草满心疑惑，竹上前辈却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捞回少年之后，捏碎了一枚古怪的木符，符咒碎为齑粉的瞬间，离奇地撕开了身后的空间，一只金灿灿的巨大手掌伸出来，接过木呆的少年又缩回，空间裂隙合拢，一切恢复平静。

洛风在看到金色手掌的刹那惊呼出声，旋即噤口，显然是看出了些什么，心有忌惮没有吱声。

邋遢老头赞叹地瞥了他一眼，就当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让杜小草把买回来的美味佳肴摆上桌，大家开吃。

“前辈，那少年——”

“如你所见，被他师门长辈接回去了。”

“他的师门——”

“一帮老家伙，没什么好说的，专心吃菜！”

“……”

邋遢老头一句话结束聊天，一口菜肴一口酒水，很快就醉得酣睡。

杜小草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目光滴溜溜转到洛风身上:“你知道那少年的跟脚？”

“猜到一点，应该是小须弥山上下来的，那山上的生灵与众不同，我曾经遇到过两个，一个牵着猴子乞讨的年轻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总是惹祸挨打，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傻子，后来发现不是，他是……猴子。”

杜小草听得呆怔:“猴妖？”

“是幻象，非常高明的幻象，一照面就蒙蔽了周围所有人，那个被牵着的猴子才是个真正的青年人，捧着钵盂乞讨的年轻人其实是他的灵宠，那只猴头，只是幻象太精妙，大家都没看破，我和祖父也没有，后来能发现，是他主动撤掉了术法。”

洛风唏嘘不已，他祖父的道行高深莫测，否则也支撑不住洛氏的威名，寻常的幻术到了他眼中形同儿戏，牵猴行乞的年轻人能在他眼前蒙混过关，相当的厉害。

“跟那年轻人熟了以后，大家相伴走了一路，某天虚空中伸出一只金灿灿的手掌，把他和猴子都抓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前想要帮忙，那人说不必，因为他是偷偷溜出宗门出来闲逛的，被师尊发现了要带他回去，那金色手掌虽然气恼他不辞而别，对他的同伴还算友善，从指缝里落下两棵罕见的灵草馈赠给我们，我祖父靠着那两棵灵草和手掌忽然出现时的灵感，破开了多年的瓶颈，道行暴涨，才带着我回到祖地。”

洛风一句一句地说，围着倾听的人已经呆了，包括邋遢老头都是头一回知晓洛氏老祖跟须弥山还有这么一桩善缘。

小辈们只觉得幸运和羡慕，邋遢老头却很煞风景，看着洛风像看傻子:“跟在我老人家身边这么久，还这么不长心，你祖父也是个笨的，像这样的‘善缘’，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的话，还要我再给你说几遍？”

慕三不服:“前辈太小人之心了，难道世上就没有好人和善心了？我若是得道高人，行走四方看到修为卡在瓶颈道心蒙尘的小辈，只要他心性纯挚，不是作恶多端的宵小，随手点拨襄助一番，于人于己有益，何乐不为？”

“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随手点拨襄助了很多生灵，有的获益后铭记在心，有的抛之脑后，这也无所谓，只要我老人家自己觉得开心就行，直到有一天仇家找上门，跟我讨要各种匪夷所思的血债，杀气腾腾宁死不屈，而我从头到尾不晓得怎么回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三问得豪横，邋遢老头避而不答，反问洛风:“你们洛氏有没有仇敌？不死不休的那种？”

洛风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祖父破镜之前，时不时有些故旧来骚扰占便宜，以为我祖父再也不能破镜，一旦神陨，洛氏没了支撑，他们就能趁机敲剥些好处，有两位十分过分，强要与洛氏联姻，我祖父无奈何，才施展咒法封锁了祖地，从此不与外人往来，免了麻烦也断了机缘，而且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一旦他真的陨落，祖地封印消失，围在外边的豺狼一拥而上，洛氏危矣。”

“所以啊，对你们洛氏来说，那耍猴青年和他背后的小须弥山是救苦救难的大善人，随意的一点善念，就度脱你们出了苦海，家族勃兴，但对那些围在洛氏祖地外的宵小，那些扯着‘故交’幌子的败类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你祖父破镜之后是怎么收拾他们的？溯本追源，他们的惨祸该算在谁头上？”

邋遢老头问得冷冽，杜小草却听不下去了:“前辈，照你这么说，洛氏就该一蹶不振，任由这些坏蛋吃干抹净，凭本事翻身是大逆不道？”

“洛氏老祖不是凭本事翻身，是凭小须弥山的点拨和恩赐翻身，洛氏扶摇直上了，跟洛氏不对盘的那些生灵就惨了，这中间的是非对错很难判定，羽界本是玄冥界，本来是血妖的底盘，被你们羽族占了之后，就成了羽界，血妖恨你们恨得要死，但更早之前，玄冥界就是属于羽族的，一本糊涂账，谁沾染上谁麻烦，小须弥山的长老帮了洛氏，让洛氏得以压制其它不睦的势力，那些势力又各有冤屈，又被别的势力援手，因果是非纠缠不清，而小须弥山修炼的法门，最终因果，所有被他援手点拨过的生灵，都得替他承担一些。”

洛风闻言惊悚:“怎么承担？！”

邋遢老头噤口不言，指了指虚空，洛风秒懂，这样天大的秘密，真要从竹上前辈嘴里说出，这份因果就得落到他头上，不值得，也没必要说得太透彻，身为洛氏家族的少主，他对诸般规则了然于心，只是担心祖父。

杜小草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邋遢老头身上，照他所说，小须弥山十分棘手，敬而远之才好，那他为何还要费劲吧啦地帮助那少年？

邋遢老头苦笑:“谁让我老人家运气太好，很多年前身陷绝地，那金色大掌伸出来帮了我一回，从此就欠了他们的驴打滚，总也还不清，隔三差五就得当一回护道人。”

慕三混不吝:“借钱的是孙子，欠债的是爷爷，你就是不搭理不认账，他们能把你怎样？凭前辈你的道行，再拉上几个酒友跟他们恶怼一场，不信他们敢没完没了地追债。”

“小子，世间最可怕的债是心债，只要你心中认了，天大地大再也躲不开，我老人家虽然名声一般，亏心事不敢干。”

黑岬一直沉默聆听，闻言反诘:“前辈德操高洁，若是真遇到蛮横暴躁的小人，那只金色手掌也另有钳制之法吧？这小须弥山嘴上说善缘，心里想着放债，趁人之危，见缝插针，以小博大，聪明得很啊。”

一句话说得邋遢老头莞尔，猛灌了一口浊酒，唏嘘无奈:“你这般说也不无道理，问题是他们针插得深，机会寻的准，十回有九回都赚，一年一年累积下来，已经是庞然大物，便是有谁不甘心想要抵赖，也是螳臂当车，反成了笑柄，你父祖都是蜜蜂，小须弥山上最缺这种灵虫——”

“做梦！他们敢诓骗威逼我祖父做这种事，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答应！”

洛风说得斩钉截铁，邋遢老头笑得冷冽如铁，僵持了几息时间，洛风遽然警醒，拿起腰间的传讯玉石，灵力催动了好几次，毫无反应！

他再次抬头看向邋遢老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他们真的敢？！”

“栽花种刺，随心所欲，你祖父在小须弥山上，就是一只寻常灵虫，如他这般的灵物数不胜数，你这般的小辈，想去还没机会呢，对你们洛氏一族来说，也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受辱是有点，却也能凭此靠上小须弥山，有了小须弥山做靠山，哪里还用得着跟血妖虚与委蛇？”

邋遢老头说得戏谑，得之失之的道理明摆着，洛风却恨得目眦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