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石记

《飞来石记》

第1章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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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魏在先站在高高的蜀江大桥桥头,抽着烟,望着静静流淌的江水。

江面上,波光粼粼,几只水鸟相互追逐嬉戏。

他猛吸一口烟,在桥头来回走两步,停下来,再猛吸一口烟,来回走两步,停下来。他抬头望望天空,低头看看江流。一个念头从他内心深处蹦出来:从这里跳下出,会是什么样的情景?能听到一声清脆的“嘭”吧?能溅起水花,惊走那些怡然自得的飞鸟、游鱼吧?能在这绚烂的夕阳中,划出一道金光闪闪的弧线吧?这道弧线,会与晨曦中飞来石上那道漂亮的白色弧线重合吧?会是多年后,用生命完成的完美的括弧吧?

魏在先眼中已没有了飞来石。飞来石留存在他记忆深处,白色的衣裙与宋大爷嘴中蹦出的“嘭”,构建起了他心中亦真亦幻的场景。

飞来石是蜀龙镇一块鼎鼎有名的大石头。

在魏在先的记忆中,这块石头孤零零的矗立在蜀江岸边,像一个勇武伟岸的巨人。他曾是颗流星?从太空中飞来时尾巴上拖着长长的焰火?我从这桥头飞下,会不会也有明亮的焰尾?

与飞来石遥遥相对的是白虎山。蜀江在他们脚下缓缓的流淌着。伴着清风明月,哗哗的流水像没有休止符的催眠曲。

白虎山就是白虎山。在晨曦或夜色中,他有啸天虎一般的剪影。山是白沙质地,早些年山上的树木被砍伐光后,这座白虎山在正午的太阳下,通体呈现出一种晃眼的白来。真是一只白虎嘞!

白虎山的虎头向着天。传闻说,这虎头也是一块天上飞来的巨石。是一起飞来的,还是前脚跟着后脚?会有一声惊天动地的“嘭”吧?不然怎么能陷入山脊,不然山脊怎么像是猛地被劈开一般?

白虎山挺有虎气,但这个时候,在魏在先的眼中却没有一点威严。是呀,万事万物都经不起时光机的雕琢,何况这块来历不明的虎头石呢?它经年累月,被雷暴闪电霹着,被狂风骤雨洗刷着,被烈日烘烤着,被酷暑蒸煮着,被严寒封冻着,再顽劣的秉性,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哪还敢再嚣张?山如此,人也亦然哦!多少豪杰不在这历史的长河中泯灭!你,又算得上什么?

白虎山不再是白色的山了。现在,它穿上了件墨绿色的袍子。寄居在它身上的松树、柏树、棕榈树、苦楝树等叫得出名来和叫不出名来的杂树、杂草,在夕阳下,墨绿得更加深厚,像是国画家将未兑水的浓墨汁倒在赭石染色的宣纸上一般。

山腰有袅袅炊烟升起,像是少女身上白色的轻纱。

魏在先茫然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他身后是高速公路,这条高速公路一直连到深圳、上海、BJ和NMG。路上,过往的大小车辆很多,像一群群脱缰的野马,由着性子的跑,马达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呼啸而过。

夕阳渐渐西沉,贴近山头云层反射出的一道道金光,像一只只金箭,向悬浮在上边的云彩直冲而去。这些云彩燃烧着,融化着,白里透着红,红里镶着黑。

江里映着天上的壮锦。这就是平行的两个世界吧,谁是真的呢?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谁知道呢?

打鱼的艄公嘴里衔着水烟管,手提渔网,站在船头。他身子微弓,爽利的将网“噗”的撒进水里,像是芭蕾舞演员在舞台上旋转自己的裙摆。渔网入水,扰起粼粼波光。

三五只水鸟嬉戏着,贴着河面疾飞着,追逐着。

一只呆头呆脑的野鸭子,伸长脖子,看着同伴露出水面的灰色尖尾和白色的屁眼儿。为了生活,你也有显屁儿白的时候,呆子,看什么呢?

蜀江大桥的左岸是蜀龙镇。

蜀龙镇早些年是蜀江上著名的水码头,过往船夫走卒商贩让这个农耕时代的水码头热闹非凡。这些年,工业化、城市化的不断推进,蜀龙镇比起旧时热闹的水码头更加热闹。

蜀龙镇已打扮出城市的模样。高楼林立,工厂众多,商贸活跃。随着夜色的降临,街道、楼栋中的灯光渐次亮起。门店上的霓虹灯闪烁着,宛如妖艳的少妇袒胸露背,在暧昧的夜色中搔头弄姿,向路人抛着媚眼。这是蜀龙镇的新景象。

蜀龙镇的老街残留的不到三分之一。这些残留的老街像个衣衫褴褛的老妪,张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然后,低下头,陷入深深的黑暗和静默,独自回想着昔日的灯红酒绿。

老街真是老了呀,荒废了呀。一阵风吹过,你能看到的是散落的废纸、丢弃的白色塑料袋以及来往行人车辆留下的尘埃,随风起舞。

“这个鬼风哟!”

说话的是老街上还未迁走的李老头,他掩着口鼻,眯缝着眼睛。与他对街坐着的是高老头。高老头这时正涨红脖子,毫不顾忌的大咳着,然后鼓足劲,很响亮的吐出一口浓痰。

“哎!日他妈去的,憋死老子了!”

陪着他们坐在房前街沿上的几个老头,眯缝着眼睛,咂吧着叶子烟,摆着闲话,不时端起粗大的茶盅泯上两口,一副享受的样子。而陪着他们聊大天的老太太们,戴着老花镜,捏着针线,纳着鞋底,扎着鞋垫。

“看你那个样子哦,咳得我的肺都在痛!临到死了,也舍不下两口烟!”

“你再抽,肺叶子都烂完了哦!”

“烂完就烂完吧!早死早投胎,到时候,见了我,你们这些一人,都得喊我叔伯!”

“芝麻开花才第一节,好生活才开始嘞!死了真是太可惜哦!何况谁又知道,有没有下辈子,下辈子是个啥样!”

……

蜷伏在旁边的老花狗,抬起头,竖起耳朵,望了望咳嗽的高老头,听着老头老太们的闲谈,不时用前腿拨弄下自己的鼻脸,然后将头重新放回两条前腿上。

冬日的白天,太阳斜斜的照着,老街静寂落寞。只有老人、老狗和风中起舞的白色塑料薄膜和被人扔弃的废纸片。

盛夏的夜晚,月光如银,老街寂静而热闹。千虫合鸣,鸟雀站在树上打着快板,知了用电锯切割着浓浓的夜幕,土狗不时亮下嗓子,宣示自己的职责……

老街在蜀江的东边,顺蜀江摆布,呈十字型,有东街、南街、北街、西街四大条街。而她周围,一条条人行道、车行道和临时踩踏出的便道,汇合在东南西北四条街的接口处。魏在先曾经想象过,或是梦中从空中俯瞰过,老街像是停飞在蜀江边的蜻蜓?爬到岸边喝水的蝎子?还是平放在岸边的一枚十字架?都是,但又都不是,她就是寄居在蜀江边的一个小镇。

她那么经年不变,领着风骚,但猝不及防就缺了胳膊断了腿。地震中垮塌的残垣断壁、拆迁中拆除的建渣残物与仍在坚守的老旧平房、矮楼混杂着,很难看,很难为情!

原来住在老街的许多居民忍受不了房屋的狭窄、潮湿、破旧和商业气息的消亡,哪怕拿到手的补偿少一些也毅然决然的主动签了拆迁安置协议,搬迁到镇上修建的拆迁安置小区,楼上楼下住着,享受着城里人般的生活。

其实,这里本来就是城嘛!这个时代,荒滩变新城,小渔村成就大都会,那还不是白驹过隙弹指挥间的事?大家都是设计师,乘着开发建设的强劲东风,伸手画个圈,张嘴吹吹哨,这里的高楼和厂房便如雨后春笋,刺啦啦的一夜间冒了出来。老物件、老房子、老街还没回过神来,便颜面尽失,轰然倒下,将自己最古老、最隐秘、最不堪的部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人小孩欢呼着,甚至连老人也像是抖掉衣裳上的老垢,咧开掉完牙的嘴,呵呵直笑。

老街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

西街知家一长排吊脚楼早已老态龙钟,就是先前替换上的红砖墙也风化得厉害,伸手能扣下一大块或搓下一大把细细的红粉。墙上爬满枯萎的藤蔓,三三两两的残叶,在凛冽的寒风中唱着干瘪的歌。

可以想象,春夏浓绿的叶片,盛开的白花、红花,如何包裹和装点着这栋吊脚老楼,让她如盛装的少妇,年复一年,再次登场。

但是,秋风来了,冬霜来了,华彩卸了,老妇就显得更加的沧桑。只有不谙世事的黄猫儿卧在墙脚,用爪子不停的抓着自己的胡须。或者,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回味夏夜的血腥。

几只土狗、宠物杂交狗在老街上溜达。灰的、黄的、麻的、白的,相互嗅嗅屁味、咬咬尾巴、挤挤头;或者别出心裁的独自在地下打滚、摔个跤,翘起后退,撒几滴尿,圈着自己认定的领地;或者在一只漂亮的白狗带着,跑起“S”步,像是人们在跳广场舞。

“婷儿!回家啦!”白狗听到叫喊,看看狗伙计,然后,一溜烟跑了。

冬天,蜀龙镇的天气总是灰蒙蒙的。雾,特别多,特别大。有时候,太阳爬上马鞍山好久好久,这雾仍不肯散去,像江里煮出的牛奶凝固在小镇上一般。

那天早晨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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