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卡忒宣布完自己的下一阶段目标以后，一团雾气突然升腾而起，将那柄还愣在原地的锤子给直接吞没了进去。

“等一……”

被传送出去之前陈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很显然赫卡忒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用户陈妄已不在服务范围】

接着，贤者之城的主控系统向江舟告知了这一信息。

他立刻调出日志，但完全检索不出对方登出时的路径——不用多说，皮格马利翁路径的意识体已经被冥月女神给随手送离了水仙平原。

甚至于以某种形式直接下载到了基底现实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现如今在冥月女神的手里，控制有一台能够接入深渊暗网的万用打印机。

看着那团正在逐渐消散的雾气，江舟心想。

此刻，偌大的审判大厅只剩下了他与赫卡忒“两人”。那位简单一个动作便把陈妄给送走的冥月女神缓缓垂下手臂，转头重新看向了江舟。

“在现如今，汝应当还有一个‘可控要素’的名额对吧？”

没有解释陈妄被自己送去了哪里，她直接说起了另一個话题。

而江舟则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是的，并且可供选择的人都在诺德安置区的范围内。”

江舟唐突提一嘴“诺德安置区”是因为他很好奇，为何现如今可供选择的可控要素都在安置区范围内——难道说，雅努斯系统必须以特定的万用打印机或者深潜接口作为节点才能生效吗？

但或许是没有听出言外之意，又或许是根本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赫卡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展开，她继续问道：

“在那些备选方案里，有汝中意的素体吗？”

对此，江舟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吗？”

赫卡忒问话时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她有任何疑惑的情绪。

“也并不是没有……”

江舟犹豫着道。

说话间，他的脑海不由浮现出了几位备用“可控要素”的身影。

这二十二天来，观看那些备用可控要素出演“独角戏”，窥视那些人的生活基本上成了江舟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而在那些人之中，的确有几位的生活格外的跌宕起伏，就好像年度游戏的大型DLC一样充满吸引力：

杀人之前一定要询问对方名字，并且会同样礼貌报上自己姓名的街头浪人；

信仰深渊暗网中自称“破碎之神”的存在，并为它一直献祭机密数据的邪教徒；

师从新天理教冯诺依曼教派，拥有着能够安抚某些暴走AI特殊能力的赛博巫女；

貌似与诺德安置区多方势力有纠葛，并且总是承接各种奇怪案件的私家侦探……

但江舟一次都没有尝试过去连接那些人。

担心自己的行为会打乱冥月女神的安排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仅仅是因为“有趣”对于江舟来说，并不足以作为自己行动的动机——他必须要能够说服自己，他连接上雅努斯系统对于两人而言，都是一件十分积极的事情。

毕竟连接并非是由自己去主导他人的人生，而是两人变成了一个人——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也将同样被对方改变。

“汝害怕被他们所改变吗？”

仿佛看穿了江舟的心思，赫卡忒盯着他询问道。

“我并不害怕自己被改变。或者说，哪怕不去与可控要素连接，被改变这种事情也发生在每时每刻。”

江舟斟酌着回答。

在他的观念里，脱离了社会关系对于人身份的锚定以后，其实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改变——无论是细胞的更替，还是思想观念的变化，都会令“自我”这艘忒修斯之船发生改变。

因此，在“改变”的问题上，江舟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立场”而是“程度”——虽然无法定位从量变到质变的那个点，但换一口钉子跟把整船扩建成一艘战列舰显然不是一回事。

至少在江舟的观念里，让另一个人思想合而为一并不算湮灭掉自我——只要对方不是像赫卡忒那样庞大，会瞬间会稀释消解掉自己的存在就好了。

“但我担心的是，这样的改变——最起码在目前这个情况下——会不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犹豫了片刻，江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毫无疑问，雅努斯系统是一个潜力巨大，具备着无限可能程序。若是能够循序渐进的将全人类的思想都纳入进来，连接所有人的意识构建出一个思维矩阵，那么实现自己当初向雅努斯所许下的“让全人类能够互相理解”的愿望或许还真不是狂想。

而这样的做法就好似晶体的分形生长，作为起始条件的凝结核必须得足够完美，才能保证最后的结构不会自我崩溃。

江舟所要进行的第一步——最初的延伸，必须要找到一个足够可靠的凝结核。

换而言之，他要找到的第一个可控要素，必须是一个足够坚定、理性、包容、开放、向上的人。

否则，若雅努斯系统真有可能被未来的融合了他人的“自己”当做武器去完成其他的目的……

江舟不禁想起了“大冲击”。

过去曾酿成过一次大祸，现如今由不得他不多加小心。

“其实原本廖漆就是很好的选择。”

眼见赫卡忒保持沉默，江舟继续道。

“或者说，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理念很适合作为搭建全人类思维网络的基准点。若是在我与廖漆相连接的情况下，至少能够保证未来继续连接可控要素的时候，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江舟甚至觉得他们能够尝试连接另一个思维差别较大的人，以此达到他们整体的纳什均衡。

现如今回忆起自己与廖漆连接的那段时间，江舟才意识到当时的很多行为其实并不符合自己一贯的习惯——在廖漆意识的影响下，自己曾经做过许多冲动、率性的选择。

但另一方面，事后那些事情回想起来江舟并不觉得是错的，反而觉得廖漆的冲动性格其实弥补了自己过于谨慎的性格。

或许也是因为廖漆的残余影响，江舟最终放弃了逃离塔尔塔罗斯的机会，将那具身体与雅努斯系统的一个名额送给了赫卡忒，与她完成了那笔交易。

“也就是说，汝现在已经在计划将大量人类纳入其中，以此编织人智思维网络矩阵了吗？”

终于，赫卡忒开口了。

人智思维网络矩阵……这就是AI对于雅努斯系统的称呼吗？

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江舟点头。

“如果这是祂给我留下的遗产，那我没有理由不去接收。”

他如此道，同时在心中暗想：

况且这也是他能够想到的，自己可以改变现如今这个荒诞世界，终结奥林匹斯秩序统治的唯一办法了。

虽然在没有了廖漆意识的影响以后，江舟感觉自己对于摧毁奥林匹斯秩序统治的执念好像减轻了很多。毕竟自己对于当前的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归属感……

将这些不安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江舟继续道：

“只是现如今我能够联接的那些人，起码就以我最近观察的情况来看，他们的行事风格都偏离我划定的基准线太远了。我不敢保证自己在与他们中的某人融合以后，我还会继续坚持如今的目标；也不能够肯定自己的能力不会被那些人利用，去做某些可怕的事情。”

至少在那些候选者之中，江舟并没有找到能像廖漆一样，能在思想与能力上与自己契合或者互补的人。

“汝之所言，实则就是害怕被他们所改变。”

而在耐心听完了江舟这番为自己辩解的话语以后，赫卡忒冷淡的开口道。

一瞬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江舟仿佛从对方的语气之中听出了失望的情绪。

“倘若害怕被可控要素所改变而踌躇不前，不敢为此承担相应的代价，那么汝便没有资格行使那一权柄……强行行使只会重蹈百年前‘大冲击’的覆辙。”

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迷雾在赫卡忒的身后回旋形成了一道朦胧的雾门。

“当然，选择权在汝手中，吾等只是被留在至高天外的看客。最终，繁荣或毁灭皆由你。”

说完，她转身踏入雾门之中。在消失之前，留了一句话既似嘲讽又似怜悯的话回荡在了审判大厅之中：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若汝最终能走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