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缓缓推开。
陆迟背着史来,一步一步,温吞的步伐仿佛定格。
须臾之间,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气场这种东西向来玄乎,却又真的存在。
而最能直观感受到的便是卢姥爷,迎面而来的气势难以忽视,压迫感十足。
之前给人的感觉若是内敛含蓄,此时则是由内而外的戾气。
想要一个人死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他可以不用死。”
“那也是他自己希望......”
“闭嘴!”
陆迟突然断喝,下一秒注意到失态,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因为史来的离去而丧失理智,相反很清醒,甚至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那四个走得太轻巧,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了心灵上的审判。”
当年,先生去而复返,第一句话也是如此狂妄。
他说,要所有人陪葬。
回首望去,卢姥爷最是看得真切,并非虚言。
“当真决定好了?与我为敌......你可能无法活着走出这个村子。”
威胁意味着恐惧,陆迟只轻笑了下,眼神很淡。
“为史来,为黎书,为温碧淑,为了所有被你坑害过的人。”
“卢飞飞,你会付出代价。”
一顿,他想了下,如饮茶般轻易定下。
“啊,明天天气应该不错。”
属实嚣张至极,极度引人不适。
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仿佛压根没将自己这把老骨头视作对手。
但面对少年人的宣战,卢姥爷则表现得很平静,依旧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为了别人这种话,不要轻易说出口。”
“说到,做到。”
斩钉截铁的语气,卢姥爷一抬头,就见陆迟背上史来朝茫茫夜色中走去。
许是老眼昏花,仿佛看见史来回头朝他无奈一笑。
半响过去,老人疲惫的阖上双眸,声音几不可闻。
“我等着你。”
就让他好好看看,那个男人的孩子到底有何本事。
......
天不过蒙蒙亮,筱筱就起了床。
随行的两位警察叔叔仍在梦乡,她已按照记住的路线徒步来到终结村。
这次大老远跑来调查妈妈那件悬案,她是鼓足了干劲的。
虽然昨天没什么进展,但起码让哥哥成功潜入了那片田地,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收获。
哥哥那人平时不靠谱,可一旦认真起来还是很厉害的。
正胡思乱想着,远远就看见村口围着一群人。
走近看,才发现人群中间的陆迟沉着脸,而在他的正前方,平躺着一个人。
那人血色全无,好像已经......
小姑娘胆子小,差点被吓晕过去。
可内心更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被那个年姚预言中了?!
包括昨天哥哥的行动路线也是,虽然筱筱也知道哥哥会去调查辅料的。
但她还说过,哥哥会在今天利用谁的尸体,好像是要降低老爷爷的威信什么的。
不过筱筱本就很不喜欢年姚,也就没仔细听,基本左耳进右耳出。
可是连现在的情况也猜中了,应该不是靠蒙的,算她运气好!
即便再讨厌那人,筱筱不得不承认她很厉害,可能比哥哥还要厉害。
“这是哪家的......”
“好像是......史来?”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唉......”
围观村民们好一阵唏嘘。
即便史来只是村子的边缘人物,平时也不与人接触,好歹也是一个村的同胞。
大清早的,闹出这么大动静,难免惊动了卢姥爷。
他还以为陆迟会出什么难题,没想到竟会利用一具尸体大作文章。
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这不仅是对逝者的侮辱,更多是想以此激他自乱阵脚。
思绪被拉回,既然对方不顾情义,他也没必要束手束脚的了。
年轻人这点小伎俩,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毕竟心里有底,卢姥爷不慌不忙靠近人群。
“快让让!是村长来了!”
有眼尖的发现,人群瞬间安静,四周村民纷纷恭敬退让。
卢姥爷慢步走到人群中间,先看了眼面容安详的史来,随即将目光放在陆迟身上。
一缕阳光洒落,少年人眼里遍布血丝,肉眼可及的疲惫。
难道......他一夜未眠?
心里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但并不妨碍卢姥爷保持镇定。
即便用大衣遮挡住了,史来身上那么多伤口不可能处理干净。
只要能让在场村民看到,陆迟哪怕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想到这,卢姥爷耐心询问情况,“史来这是......”
陆迟想也不想就回,“不知道。”
太过猝不及防,完全预料之外的回答,让卢姥爷思绪慢了一拍。
实际上,他并不避讳,反倒希望陆迟能主动说出昨日的事情经过。
而知晓全部事实的人,只剩下站在对立面的两人。
试想,陆迟作为一个眼生的外乡人,就算说了也只会招来村民怀疑,给自身惹上麻烦。
反观卢姥爷历来深受村民爱戴,威信不可比拟。
到那时,局势显然对老人更有利。
“那你......”
“是这样,昨晚我媳妇失踪了,我就跟老丈人去找,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媳妇......老丈人???
听着听着,卢姥爷差点没管理好表情。
可当他扭头扫去,却发现在场人皆面露忧色,好像就只有自己听不懂。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被孤立了,遗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然而这番漏洞百出的话,让不知情的村民们对陆迟保持怀疑。
“小伙子我记得你,你说跟老史去找媳妇,那你怎么又说不知道呢?”
“对啊对啊,史来到底怎么出事的,你也没说啊。”
既然在一块,怎么会不清楚史来怎么出的事。
难道......就是本人干的。
有人帮腔就简单多了,卢姥爷顺势发难。
“既然如此......昨晚你一直跟史来在一起?”
仿佛没听懂暗藏杀招,陆迟很老实点头。
这在村民们眼中,无疑是不打自招。
可看小伙子老实巴交那样,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恰逢此时,人群里忽然传来声音。
“昨晚我起夜看见了!”
“老六,我看你是又喝醉了吧?”
“呸,我真看见了,是老史跟四个膀大腰粗的人扯皮,还拿了柴刀。”
老六刚带完节奏,立马又有一人出声附和。
“好像还真是,我也看到了。”
“是真的?我还以为昨天是我看岔了。”
“史来跟谁闹矛盾了?咋还闹出人命来了......”
口口相传之下,已然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作为外乡人的陆迟说话不管用,一个村民说话同样不管用。
但很多人想法一致,其中意义就能产生质的变化。
不论在什么地方,也不会缺乏见钱眼开,投机取巧之人。
即便再团结的集体,也不可能做到铁板一块。
昨夜陆迟离开后,并没有浪费时间休息。
他挨家挨户上门,混了个脸熟,自称是史来的女婿,和媳妇从外地跑来串亲戚。
经过一整晚的辛苦,不仅为今日的反攻铺垫,还套出不少关于卢姥爷的信息,着重问了生活习惯,并物色了几个容易收买的人选。
而此时围观的村民们也终于意识到有隐情,纷纷将目光投向陆迟。
如果大家说的是真的,那这人为什么要撒谎说不知道?
感受到无数双探究目光,陆迟亮出了前菜。
他下意识摸了摸衣服,上面还有不少干涸血迹,顺带偷摸着瞥了卢姥爷一眼。
一套动作下来格外丝滑,畏惧之感惟妙惟肖。
虽仍旧云里雾里,还是有不少村民为陆迟打气。
“小伙子,你知道什么就大胆说出来。”
“对啊,一个大男人有啥好怕的。”
“你们几个别逼急了,小伙子放心说吧,村长会保护你的,还会给你家一个交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大发慈悲的满足众人好奇心。
陆迟鼓起勇气,颤巍巍的手抬起,又缓缓落下。
想指又不敢指发挥得淋漓尽致,目光时不时瞟向卢姥爷。
“其实我,我跟老丈人一直找到了田地那边,就看见那四个壮汉在埋,在埋......”
话还未说完,陆迟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哇的一声哭了。
几乎不需要酝酿,眼泪顺着脸庞流下。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那一瞬间。
此话一出,在场村民无不脸色巨变。
“你是说......他们把你媳妇活埋了?!”
田地那边人少清静,活埋总得有个理由,莫非是那四人见色起意,失手杀人后干脆毁尸灭迹。
撞见自家闺女遭此大辱,史来当然会发疯,拿起柴刀就拼命,最后却寡不敌众。
一切变得合理起来。
陆迟随手抹掉眼泪,嗓音哽咽。
“老丈人让我去找村里人帮忙,但我怕,我好怕......”
不知又是哪个老六起的头,陆迟昨晚上门拜访的印象涌上心头。
由于天色太晚,大多人只是耐着性子客套几句,没有过多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焦急慌张的神色,那诡异醒目的血迹,还很奇怪的要了一些清水和干净帕子。
村子一直以来主打的团结发挥了作用,交头接耳之下,齐心协力拼凑出了真相。
原来那小伙子当时就想求助,却碍于某个原因不敢......
难怪看上去那么惧怕村长,那四个壮汉不就是村长的人?
所以,才一直扭扭捏捏的不敢直言。
“但是真的,我真的很爱我媳妇,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我找到她......”
“我只希望能找到她的尸体,建一座坟入土为安,至少以后还能带着女儿给她妈妈上一柱香。”
痴情又悔恨的老鳏夫形象,村民们很难不为之深深动容。
村子拢共屁大点地,那么大个活人又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真被埋了。
如此理所当然的想法,恐怕充斥在每个村民的脑海。
想到这,卢姥爷差点气出内伤,血压飙升。
这年轻人纯属胡说八道!
好啊,这一手无中生有的本事,还真让人防不胜防,关键还毫无应对之法。
当察觉到越来越多怀疑的目光,他已顿感不妙。
村里无人不知,那四名壮汉跟他多年,且只听他的命令。
就算能证明非他授意,也得承担识人不明的责任,威信严重受损。
余光一瞥,就见罪魁祸首陆迟垂着头,隐约可见嘴角一勾。
形势瞬间反转,轮到卢姥爷百口莫辩。
眼看局面愈发不对劲,一位尚且理智的年老者站了出来。
“村长您看......要不请那四人出来说明一下情况?”
眼下这情况,只能让那四名壮汉出来对峙,事实真相才能明了。
天知道听到这话,陆迟是怎么忍住没笑出声。
他可以大变活人,但卢姥爷没那能耐。
不用想也知道,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那四人的尸体必定早被处理干净。
这便是他还给卢姥爷的——死无对证。
面对那么多殷切的目光,卢姥爷只觉丧失了思考能力,纷乱如麻。
他明白,绝大多数村民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
只要能让那四人活过来,但凡能开口说句话,就有逆转的希望。
可惜注定是不可能的。
“村长,村长?您看......”
卢姥爷漫不经心应了声,若不理会众人意愿,岂不像他故意包庇那四人一样。
事情发展至此,这该作何解释。
将老人架在火上烤并非陆迟本意,于是他主动退让一步。
“村长他老人家肯定也不知情吧,那四个人多半早就跑路了。”
惊讶于陆迟的态度,卢姥爷也就顺坡下驴,“对,今早我就没见他们人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无疑意味着这一回合,完败。
陆迟也是无奈之举,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信任,岂能一举击溃。
就算他继续坚持下去,也将毫无意义。
从村民们的态度不难看出,仍对卢姥爷有所偏袒,若逼得太狠,只会起到相反效果。
“那么村长,我可以去取回媳妇的尸体吗?”
卢姥爷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立场。
这才惊觉,从头到尾就是一盘死局。
年轻人的手段之高超,布局之巧妙。
灵活运用史来与那四人的死,以一个活在嘴边的女人盘活全局,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故事。
每一步精打细算,更是提前做足了万全准备。
他早就看透本质,深知就算将昨晚的事公之于众,也没人会信,关键在于死无对证。
恰恰顺着这个关键点,设计出了这么一场好戏。
仅用一个凭空捏造的媳妇,便能顺理成章去挖掘那片田地的秘密。
结果心知肚明。
如此自信程度,再加上目标明确,想必是史来告诉过他藏有尸体。
卢姥爷自然不知,就连贿赂那几个老六的钱,也是陆迟从史来身上扒下来的,毕竟昨晚出事前就交出了所有现金。
真正意义上的无所不用其极,不浪费任何一个可利用的点。
有了正当理由,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田地走去。
人群末尾,陆迟默默走到卢姥爷身边,压低了声音。
“想知道不,如果我是你,会如何破局。”
“只要你低个头,我就勉为其难教你。”
既然输得心服口服,也就没必要故作姿态。
何况达者为师,卢姥爷确实很想知道如何破局,并非止损,而是逆转。
那在他眼里,无异于死局。
“愿闻其详。”
“让我想想......少说也有一万种方法吧。”
一万种......
饶是卢姥爷已经习惯了陆迟的自大,仍无法接受。
“但是很遗憾,我一种也不告诉你。”
“嗨,就是逗你玩!”
卢姥爷差点又气出内伤。
君子言出必行,显然他面对的这位并不是。
陆迟笑着打了个哈欠,已经一天一夜不曾休息。
从前日在图书馆跟余甘对弈算起,经历了太多需要用脑的事。
“啊,就想恶心下你,这能让我保持清醒。”
清醒的记住,还有事必须要去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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