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

《青苗》

第114章时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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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城惨败,朝廷一定是要追究责任的。朝廷把罪责全部推到永乐城的修筑上,认为这是多生枝节,招惹事端。这个结论多少透着荒谬——宋朝在自己的领土上筑城,西夏出兵进犯,屠杀宋朝军民,竟然错在宋朝筑城招惹事端?或许这个荒谬的结论缘于已经无法追究战败指挥官的责任。此时,主张修永乐城的徐禧已经战死。种谔誓死不与朝廷意见苟同,就是降职也不从,再追究种谔的责任有些太无底线。但朝廷对沈括却是有一肚子火儿的,当初沈括提出筑城是筑古乌延城,朝廷上下都同意这个意见。而朝廷派出的钦差徐禧却强硬的改变了方案,要求筑永乐城。沈括不同意,但迫于徐禧的淫威也不得不答应了。现在他成了唯一的幸存者,一定要拿他出气。朝廷定性在筑城招惹事端,而不是强调选址上的严重过错。沈括是鄜延路的最高地方长官,并且也是在修建永乐城的方案上签字的。这时不会再有人管你当时是什么意见,上级是什么意见,不会再有人唱高调服从大局,不会再有人去谈高站位。战败的责任沈括必须承担!

永乐城陷落后的第十天,神宗皇帝下诏贬沈括为均州团练副使。这个地方离黄州非常近,谁也不会想到,此时的湖北黄州和湖北均州,同时待着两个半失去自由的团练副使,他们将会成为中华文明的一个文化坐标,一个科学坐标。但他们现在都是大宋神宗朝的“罪臣”,一个来自反改革派,一个来自改革派。这让人不禁唏嘘,同时又感叹谁的人生又能逃脱这样的荒谬呢?

宋朝虽然两连败,但都只是高层重大决策的失误。宋朝的经济、军事实力已得到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不争的事实。军队素质大幅提高,先进武器神臂弓的广泛应用,使得大宋已今非昔比。此后,西夏多次发动对宋朝的攻击,均被宋朝击败,西夏损失惨重。西夏大将仁多零丁、统军叶悖麻和咩讹埋均在战斗中被宋朝击毙。西夏越打国力越弱,到了灭国的边缘。

但神宗皇帝看问题并没有这么全面,他做事时孤注一掷,看问题也失之偏颇。他的内心不能原谅别人,也不能放过自己。元丰六年(1083)无大事,终于可以按照新礼仪举行一次酣畅淋漓的大朝会了。此前一向节俭朴素的神宗皇帝觉得大庆殿的陈设太老旧了,配不上新的礼仪,把仗卫、舆辂、冠服全部进行了更换,一切迹象都表明朝廷在万象更新,一扫阴霾。大朝会的前一天晚上,仪鸾司在更换舆辂时,不小心砸坏了新的玉辂。帝国之大,当然不在乎这一点小小的经济损失,但神宗皇帝却是惊弓之鸟,他认为这是不祥之兆。神宗皇帝已变得过度敏感、毫无自信,把仪鸾司责任人打入大理寺大牢问罪。

几次战役失败后,神宗皇帝的心情一直很差,动辄惩罚问罪,对朝臣越发刻薄寡恩。元丰五年(1082),神宗皇帝在集英殿殿试新科进士,唱名前忽然要一名叫黄裳的考生的卷子。于是众考官手忙脚乱地寻找,终于在第五甲里找到了这个人。卷子呈上,神宗皇帝道:“这就是状元了。”事后,神宗责罚考官省试判定名次不当,对初考官、复考官、详定官共十五人各罚铜三十斤,这其中就有曾巩。这是重罚,并且是毫无缘由的重罚。

是年,神宗皇帝即位前藩邸旧臣韩维知颍昌府期满,拟续任,由中书舍人曾巩撰写制词。曾巩在制词中赞美韩维“纯明直谅,练达今古,先帝所遗,以辅朕躬。”韩维是前任宰相韩绛的弟弟,韩维在神宗皇帝做太子之时就不断夸奖、推荐王安石,王安石才得以展示其卓越的才华。但韩维的政治倾向与其兄长不同,属于保守派,神宗皇帝对其很不满。面对曾巩的制书,神宗皇帝大为不满,在制词上御批:“维不知事君之义,朋俗罔上,老不革心,非所谓‘纯明直谅’。”曾巩就因为这篇制词,再次被罚铜。

大宋朝的这次改革原本就是需要全面看待的,王安石、王安国兄弟,曾巩、曾布兄弟,韩维、韩绛兄弟,曾公亮、曾孝宽父子,吕公弼、吕嘉问爷孙都是一家人,却持不同政见。说明在大宋革新的问题上普遍存在不同见解,哪怕是进一家门的一家人也有不同看法。对待反改革派他薄情寡恩,对待改革派他也没有手下留情。

吕惠卿被贬后长期在西北前线,元丰五年(1082),丁母忧期满,神宗皇帝拟让他经略鄜延路。吕惠卿上疏说:“陕西之师不但不能进攻,也不能防守。”希望在三省、枢密院议事时,当面陈述自己的意见和建议。神宗皇帝大为恼怒,认为吕惠卿这道札子是试图借参与三省、枢密院议事,意在重回朝廷。这纯粹是杯弓蛇影,吕惠卿不是圣人君子,但绝对是经略过人,听听他的意见有何不妥?从日后的战绩来看,吕惠卿确实是文韬武略。神宗皇帝将这位曾经的执政大臣再次降级,贬到单州——一座边远的小城。

战场屡次失利对神宗皇帝的精神和身体是双重打击,元丰五年神宗皇帝开始抱病,经常称病不朝,之后日渐衰弱,几乎没有停止过用药。到元丰八年(1085),病情恶化,年仅三十八岁的神宗皇帝带着深深的遗憾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用他的死来承担了征西夏失败的责任,称得上“君子”。大臣们拟定

他的庙号时用了一个“神”字。《逸周书·谥法》:“民无能名曰神;壹民无为曰神;安仁立政曰神;物妙无方曰神;圣不可知曰神;阴阳不测曰神;治民无为曰神;应变远方、不疾而速曰神;能妙万物曰神;道化宜民曰神;显仁藏用曰神;则天广运曰神。”这里用“神”,显然不是治民无为,也不是道化宜民,而是“民无能名”——大家都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他!神宗皇帝一生为名留青史的所作所为换来了一个“神”的庙号,又透露着多少荒谬?神宗皇帝和他的“熙宁变法”、“元丰改制”,必将是一个树欲静而风不止的话题。

神宗皇帝短暂的一生却经历了历代王朝的普遍周期规律——凋零败落、改革发展、盛世崛起、军事扩展、战争消耗、再次面临凋零。神宗皇帝注定会和王安石一样永远不能盖棺定论,距离他们的时代太近,就有人会把自己的错误嫁祸到他们之上,好让他们背上黑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熙丰时代愈来愈久远,一个公允评价也愈来愈艰难,因为任何评价都具有时代的价值判断。

神宗皇帝绝不是什么昏君,和误国误民的楚怀王、楚顷襄王完全不同,那个时代不仅是屈原的悲哀,更是楚国的悲哀。他也不是李隆基,任用杨国忠、李林甫专权误国,亲手毁掉一个大唐盛世。神宗皇帝与王安石二人的君臣关系,是中国历史上除昏君与奸臣外,最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是每一个有治国理想的臣子,梦幻中的君臣关系。他接手的是一个连先皇丧礼都没有钱办的帝国,帝国周围列强环伺,黄河水患、自然灾害连年不断。而他在位的18年,挽狂澜于既倒,对内统一思想,对外宣示主权,国库充满了又建。哪个人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是一瞬?但神宗朝的这一瞬却是帝国历史上一个永恒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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