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鄙夷，但也从心底里敬畏的对手，就挥舞着刀在他面前，倏地脖颈一凉，视线急速倒转，像是滚落了很远一样。

乌达觉得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很远……很远。

直到整个世界彻底黑了下来。

“阿云！”汪曾宪骑马过来，淡笑着看着白亭云说：“乌达终于是死在了你手里，十几年前的事，你可以彻底放下了！”

白亭云闭了闭眼，最后一刀挥下，乌达的脑袋落在地上开始，他就觉得无边的疲惫不由分说向他袭来。

犬戎第一悍将，并不容易打败。

即便他占了先机，乌达被姜黎伤得不轻，但白亭云过了两年安生日子，一刻肃杀的心早已不如从前。

“表哥……”白亭云虚弱的叫了下，声音很小。

汪曾宪靠了过来，一只手牵住了白亭云战马的缰绳，“我在！”

往不远处看去，两军战事已见明朗，河面上惨绝人寰的叫声仍旧不停，但河岸边上已经几乎没有站着的犬戎活人。

“要下马来吗？”

汪曾宪十分温柔地问。

白亭云摇了摇头，趴在了马脖子上，“你来给我牵着马吧，表哥，我有些累！”

“嗯，好！”汪曾宪下马来，当着所有周围目光半分不避嫌的走到白亭云马下，牵住缰绳，有用抹干净白亭云丹凤眼朱砂痣旁的血点子，“睡着，我守着你……”

战后收尾进行了一夜，金乌拨开厚重乌云，万顷光芒洒下，照应在白涂河上惨绝人寰的一切。

犬戎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几乎全军覆灭。

天将亮时天气冷到了极致，昨夜炸开的河面，在吞噬掉数也数不清的人命之后，在读重新冰封，那些吃人的怪物也不见了踪影。

白亭云躺在马匹的背上，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其实也就不到两个时辰。

他动了下，身上的羊毛摊子随即滑落，白涂河岸边大宴士兵正在竟然有序的轻点战场。

俘虏的犬戎士兵，用绳索捆住串成一串，被手拿兵器的大宴士兵看守在岸边。

“你给李佳科放在药里面的水是什么？”汪曾宪憋了一路，总算是找到机会问，“我听李佳科说，军中的药虽然能根治瘟疫，但若无你给的那些水，并不能这么快治愈瘟疫。”

他听从姜黎的命令，在德川率领江南水军，绕路雁荡山脉另一侧出发，直接穿插到鸡鸣关后心，两边约定好时辰，天狼关大开城门。

江南水军趁着鸡鸣关守备空虚，趁机那些鸡鸣关，使得犬戎十万大军腹背受敌，退无可退，直至被赶到白涂河边全军覆灭。

“神仙药水吧……”

姜黎打了个哈欠，心里正琢磨着怎么糊弄过去，不远处白亭云睡眼惺忪，一脸疲惫地走了过来，“都结束了么？”

“快了。”姜黎说：“打扫，回到鸡鸣关，就可以给朝廷送信了！”

她翻了翻眼皮，瞧着白亭云，这人虽然看上去憔悴，但到底是睡了一觉，面色还挺红润，姜黎说：“你那摊子呢？”

“什么毯子？”白亭云没明白。

“我说，你睡觉盖在身上的羊毛毯子！”姜黎瘪了瘪嘴，汪曾宪这人倒是神了，战场上乱七八糟的，他竟然能变出来羊毛毯子，给自己熟睡的相好盖上。

“还在马上！”白亭云像是有点不乐意似的，说：“你好歹也是个女的，就是困，能不能等着回到鸡鸣关再睡？”

不管怎么说，战场上还有这么多大老爷们呢。

“西、西北王妃……？”

河岸边上，忽然有个书生模样的人，犬戎解救的人堆里站了出来。

犬戎人上次放走了要拿来逼迫大宴的百姓。

但有些识文断字的读书人，或者木匠手艺人之类的还扣留着。

这是一张十分陌生的面孔，很瘦，脸上没有二两肉，虽然一身狼狈，但身上的长衫和说话慢吞吞的样子，跟西北乡下的普通人没两样。

“你认得我？”

姜黎问。

“在下，吴州张勇！”那书生行礼道：“我曾与西北王殿下是同窗，同在吴州书院读书，只不过西北王殿下，高中在下……名落孙山了而已。”

若说是西北吴州的同乡，又是林之绪的同窗，那认得姜黎也没什么稀奇。

可即便是同乡，姜黎与他也没什么话说，她快困死了，满心只想找地方眯着去。

那人却跟了上来，“王妃娘娘，西北王殿下的终神记，在下拜读许多遍，其中有很多地方至今不解……”

姜黎皱了皱眉头，林之绪的终神记，她都没全看完过，这功夫哪有时间说这个。

转身的功夫，燕小春过来了，“姐，京城那边的来信！”

信件一共有两封，一封是兵部催促战局的。

另一封……

姜黎瞧着信封上锋利好看的字体，唇角勾起淡笑，兵部那封信她没看，仗都打完了，兵部的信上不管说什么都是废话。

信封拆开。

林之绪的信十分短暂——家中的梅花开了，甚是艳丽，想去岁与娘子庭院赏花，犹如昨日，梦中醒来，床榻冰冷，屋外寒风萧索。

姜黎我很想你。

附一枝红梅，托鸿雁聊寄相思，床榻空荡，娘子可曾念我。

姜黎武人一个，诗文那些属于文人的浪漫，她懂的并不多，但纸短情长，她还是觉得心中乍然一暖。

想林之绪么？

几年深爱夫妻，怎么可能不想。

即便战事紧迫，林之绪那一张脸也见缝插针地不是浮现在眼前，有他认真修复古籍时候的样子，有他抱着双胞胎在廊下晒太阳的样子。

还有他笑意缱绻温柔亲吻的样子。

姜黎把信件小心折好，放进怀里，右眼蓦地跳了下，心脏也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一样，心悸疼的弓腰差点没站稳。

“姐，怎么了？”

燕小春见她面色不自然连忙问。

“没什么！”姜黎摆了摆手，以为自己好几年没用异能，一下子全部耗尽，身体可能不舒服。

“你先去找方应辛，叫他统计好人数，咱们尽快往鸡鸣关去！”

这白涂河边太冷了，简直要把人活活冻死。

“好嘞，姐，我这就去！”

燕小春转身走开的时候，那个书生还站在原地，两个肩膀擦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书生眼底迸现出滔天的恨意。

周围其他士兵正在紧锣密鼓地收拾着战场上散落的刀枪剑戟。

燕小春没太在意，又往前走了几步，猛然回头，视线之内，姜黎正在微笑着与一名捡东兵器的大宴士兵说着话。

而刚刚那个主动跟姜黎搭话的书生，整一步步像是脱衣服一样，朝着姜黎那边走着。

他在干什么？

数九寒天的，他脱衣裳，是想冻死自己吗？

忽地，姜黎身边的小兵大叫一声，直接跳起来把姜黎扑到在地，燕小春就觉砰地一声巨响，连带着他的心脏都炸开了。

那个书生，竟然一个用力扑在士兵与姜黎的身上炸开了。

“姐！”

白涂河边一声裂肺的叫喊声划破天际。

“唔……”

林之绪满头大汗地从床上惊做而起，冷汗打透了他的里衣，他撑着双臂五指狠狠抓着床单，急促地喘息了很多下，仍旧没从噩梦中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