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度放牧，原本鄂尔多斯草原的面积越来越小，已经无法支撑全族的牧民。鄂尔多斯部还有个奇特的地方是，这个部族原本是成吉思汗的亲卫，本族中到现在还有一只精锐的军队负责守卫成吉思汗陵。

成吉思汗陵的卫队在蒙古族中具有极其崇高的地位，就算爱达现在是鄂尔多斯部族的可汗，依然无法调动这只军队。相反的，鄂尔多斯的草原要用来供养这只卫队。作为可汗的爱达被迫领着部众来到一千多里外的小松山放牧。

如果自己可以调动成吉思汗陵的卫队，如果附近没有多伦土默特部，爱达可汗有可能会统一贺兰山以西的蒙古族。如果是那样，他觉得未必没有从俺答汗的后裔手里夺回汗位的可能。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所以爱达汗一直最头痛的不是如何应付大明朝，而是如何除去自己边上的远房堂叔。

说来还是老天不眷顾，今春从明朝境内归来后，爱达汗抓阄的时候抓到了赫尔部。赫尔部的三千精壮都留在大明边墙以内了，部落里剩下的老弱病残，勉强能凑一个千人队，其他的人只能分给部族里的大小贵族们了。

爱达汗还在回忆今春之事，帐外有侍卫通传，说有位赫尔族的千户长求见。

赫尔族确实重编了一个千人队，可已经交给自己的五儿子去统领了，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千户长？当爱达汗质问侍卫到底是谁的时候，侍卫回答是索朗台吉。

经过若干代的繁衍，草原上的领主大多是达延汗的子孙。就算是落难的子孙，也不是一个侍卫敢得罪的，因为他们身上流着黄金家族的血液。索朗是达延汗第七子阿尔博罗特之后，爱达汗是达延汗第三子之后，若论关系爱达还是索朗的远房堂叔。

不过草原上，对亲属关系并没有大明那般看重，有时候亲兄弟还不如自家的奴隶更亲近。爱达对索朗的到来并无任何欣慰，他首先想到的是索朗如何返回草原？

赫尔部三个千人队和齐浩部一个千人队被全歼的消息早已传到了草原。就算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也绝不可能穿越大明厚实的防线。唯一的可能就是索朗做了俘虏，并被大明放回。

明人奸诈，爱达汗不知道这次明人又想耍什么花样。不管怎么样，先见见人再说吧。

索朗进帐后，跪下匍匐在金黄的金丝楠案几前，说道：“索朗拜见雄鹰的主人——尊贵的爱达汗。”

爱达抬手道：“起来吧，我的索朗侄儿。我听闻赫尔族的勇士全军尽没，我那沙计兄弟都被抓去了明大都献俘，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索朗道：“说来很是可耻，索朗被明军俘虏了。俘虏我的是庄凉游击将军张怀瑾，后来他又把我转赠给了一个名叫陆公子的人。此人命我回草原传递消息，明人准备在松山城正式纳贡开市。”索朗并非不想撒谎隐瞒自己被俘的耻辱，爱达汗在明朝境内有细作，撒谎极可能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纳贡开市？”爱达很疑惑：“历次开市不都是由明廷派使团进草原通传么？再说转轮汗之争尚未定局，明朝怎会在此时选择纳贡？”

大明说蒙古人是入贡，蒙古人说明朝是纳贡买平安。其实双方都有吹牛皮之嫌，双方就是在平等交易之时互有馈赠。明朝把蒙古的馈赠称为进贡，蒙古把明朝的赏赐称为纳贡。至于明朝封的王位、大都督、指挥使这些官位，蒙古人从来是没有当回事。只要有馈赠，就算大明皇帝想要封条狗，蒙古人也是可以接受的。

索朗说道：“这次不一样，这次说是让双方百姓自由互市，官方不参与。”““””

爱达汗像被踩了尾巴，从金色丝绸座塌上坐直起来，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明人疯了么？是哪个官员提出来的？他们的皇帝怎么能同意？”作为一个大部族的酋长，爱达很明白此事会带来的影响。

索朗小心翼翼道：“我只知道此事由伏羌伯主持，大明皇帝已经下了圣旨，并派了太监进驻松山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明国皇帝这是疯了么？自古以来，哪有让百姓自由贸易的道理。伏羌伯那只懦弱的老狐狸为什么要自挖墙角？”爱达汗很生气，顺手就把手中把玩的于阗美玉砸到厚厚的羊绒地毯上。

索朗不敢答话。

爱达汗略微平息下怒气后说道：“他们让你回来做什么？只是让你回来转告我一声么？”

索朗说道：“他们放我回来，是让我去各部落传递消息。临走时，他们还叮嘱，让我千万不要来告诉尊贵的爱达汗。但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岂能被低劣的明人驱使，又怎敢隐瞒英明的雄鹰之主？”

爱达汗从踏上坐起来，走到索朗跟前，扶起他，并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索朗侄儿明辨是非，不愧是铁木真的子孙。你的忠诚，本汗深为赞赏。对了，狡诈的明人就只派你一个人回来了么？”

索朗道：“和我一同放回来的还有必阇赤阿布力、达鲁花赤达尔马。”

爱达汗道“我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在明朝那边受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索朗再次跪下行礼道：“感谢尊贵的爱达汗宽恕罪人索朗。”

索朗再次被扶起来。爱达汗说道：“过两天，我让他们把你的家人送过来，以后你就算我的族人了。至于你的部众……”

索朗忙道：“大汗宽恕索朗的罪行，已经恩比天高，能和家人团聚，索朗已经无比满足了。”

爱达汗道：“你是我草原上出名的将领，弃置岂非是埋没珠玉。你如不嫌弃的话，可领一个百人队去辅佐我的五台吉。”

索朗道：“索朗以及全家男儿愿为大台吉的那可儿。”

那可儿在蒙古是门户奴隶的意思，也有同伴和伴当之意；虽然名为奴隶，实际上就是领主的辅佐者。像木华黎和博尔术，自小就是成吉思汗的那可儿。

蒙古族古代的传统是小儿子继承家业，自蒙元入住中原后，也受了汉人影响，可汗的大位多传给嫡长子。

爱达汗笑着连拍索朗的肩膀道：“好，好。不过也别做什么那可儿了，你去给大台吉做达鲁花赤吧，你们本来就是兄弟，应该互相扶持。”

“谢大汗恩典。”索朗第三次跪拜。

索朗下去后，爱达汗赶忙令人招来自己的必阇赤乌克善商议。

爱达汗把情况介绍完后，问乌克善道：“先生，明人这次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克善道：“明人恶毒，他们这么做是想从根上瓦解我们。”

“真的会有这么严重么？”

“我们蒙人的部落本来就比明人的统治更松散。再茂盛的草场，草的生长速度也跟不上羊群牛群消耗的速度，我们的族民是在不停流动之中的，我们永远无法像明朝廷一样划分区域，派驻官员，管理百姓。

一旦百姓尝到与明人自由交易的甜头，谁还愿意把财物交给大汗，让大汗代替进行贸易？少掉这部分税收，光靠现在的贡赋是无法支撑大汗五千铁骑的补给。若养不起着五千铁骑，会有什么后果大汗还意识不到么？”

蒙古人崇拜狼，习性和狼也很像。在这片草原上，为了权位和财富，子杀父、弟杀兄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更别提什么侄儿、外甥了。如果爱达汗没有压制全族的实力，那鄂尔多斯部的酋长换人几乎是必然的。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如果百姓与明朝公平交易，用他们饲养的牛羊换来充足的粮食，那以后谁还愿意为诸领主驱使？没有饥饿的威胁，他们就不需要去掳掠，没有纷争，他们就不会感到威胁，没有威胁，他们怎会愿意被人驱使？”乌克善继续补充道。

爱达汗只是本能的感到自由互市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只是没想到影响会如此深刻。

乌克善单膝跪地道：“大汗，我恳请派兵去追杀阿布力和达尔马两人。索朗最好也要杀掉。然后，立刻联络火落赤台吉，派重兵封锁大明庄浪沿线，遇到替明人传信的人一律杀掉，遇到任何蒙古部族前往边境与明人交易，也要全部杀掉，以示警戒。”

爱达答复道：“我已经派了一个亲卫十人队去追杀阿布力和达尔马两人了。至于索朗，我看他挺忠心的，先留在大营吧；我会派人看着他的，如果他有任何不轨，我会如你所请。多伦族那边先生是不是自己亲自跑一趟？”

乌克善道：“乌克善愿意替大汗出使多伦部。请再加派一个百人队去追杀阿布力和达尔马，以防万一。”

爱达汗犹豫道：“他们孤身二人，又非出名的勇士，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一百多人多人出去也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回来，要带不少粮食上路。鄂尔多斯部和明国人偷偷私下交易，粮食虽然不缺，但是这些粮食可以跟其他部落换回更多资源。

乌克善坚持道：“大汗，请勿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