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守排班由韩美芸一锤定音,两个新人负责危险系数较低的后半夜。苏长夜观察到郑虎山似有异议，却在瞥了韩美芸一眼之后乖乖闭嘴。

其实在所有集体行动中，郑虎山对韩美芸一直都有隐藏的臣服欲,他本人并没有察觉，种种下意识的举动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

苏长夜缩进被窝,身体躬成虾仁状,护卫着合掌而捧的吊坠。

“无爱之人才会以威慑建立看似牢不可破的关系。”苏长夜亲吻吊坠。“我爱您，所以不可能臣服您哦。”

吊坠还在发热,就像注入过多料汁的馅饼，薄薄的面皮快要挡不住奔流的内核。

苏长夜若有所思,置吊坠于心口，阖目入睡。

甫一闭眼,天地变换。

他在新世界睁开眼。

白鸽振翅斜飞，飘飞羽毛的另一侧，神明端坐王座之上，向他伸出手。

苏长夜搭上那只手,膝盖抵上王座，倾身蜷缩在神明盘起的左腿。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看到这种大胆的举动，都会忍不住宣泄抨击之词,可苏长夜自信他的虔诚不输于任何人。

他扬起头,看着神明仅露出，修复不久的下颌。

“您会怪罪我吗。”

鸽子停在神明的肩头,歪了歪胖脑袋，黑溜溜的圆豆子凝望下方，少年撑着下巴，因微微仰头的角度而眼尾轻挑，说着怪罪的话,却摆明了不会悔改。

“凡你所欲，我皆应允。”

神明言毕，抬起仅剩的那只手，拇指与其他四指分开，拇指在下，其他四指在上，悬于唇前。苏长夜眨了眨眼睛，将自己的一只手与神明的手势相接，拇指相抵，其他四指虚搭。

“灭。”

唇线微动。

王座前方万物凋敝，天地归寂，了无生机。鸽子、草地、甚至蓝天都灰飞烟灭，死火蔓延过后，只剩下虚无的焦黑。

“生。”

焦黑土地绿芽蹿动，点点绿苗眨眼铺展开去，无法以常理度量的生长欲响应着神明。天幕由黑转蓝，白云绵延，鸽子敲开死国的大门，继续它们未尽的鸽生。

这是在教他？

突来一股吸力将苏长夜向外拖拽，同伴的呼喊从千万里外横渡。

“快醒醒！窗外有东西！”

最后关头，苏长夜猛地拉住神明袍袖，问出心底深埋已久的猜测。

“你也曾是曙光玩家吗！？”

“我是你所希望的一切存在。”

“敌袭——敌袭——！”

苏长夜意识回笼，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密密麻麻的头发丝渗出窗缝，在眼前飞舞，它们沿着墙壁、地板、天花板游走，将整间门房子变成自己的巢穴。

纵身跃下，火炬挥舞，点燃缠向自己的头发。另一边的李孤城却在落地时刚好踩到头发，黑压压的丝线立刻缠住他的脚踝向后拖拽。

月光在窗帘投下膨大的躯体，那东西就趴在窗户

上，张开怀抱等待挣扎的猎物。李孤城越是挣扎，缠绕上来的发丝越多，几乎将他整个人包成黑色的茧。

其他两人已经退到了门口，韩美芸挥臂掷出四把飞刀，螳螂翅膀状的短刀流光四溢，短促的破空声彰显着它们的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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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飞刀尚未抵达终点，半路跃起的发丝结成天罗地网，飞刀接连斩断数层发墙，最终折戟沉沙，而李孤城包裹成的茧子已经被拖至窗口。

窗帘无风自动，似要向两侧的拉开。

就在这时，苏长夜左右手拇指相并四指相贴悬于唇前，高度集中注意力。无人得见的虚空之中，他的神与他一同启唇。

“断！”

字节脱口的刹那，疲惫感加剧，苏长夜身形微晃。

与此同时，言出法随！前方挥舞的发丝似被无形利刃切割，瞬间门齐齐断裂，房间门里短发飞扬，包裹李孤城的发茧四分五裂，少年脱身而出，窗外响起暴怒的嘶吼。

更多发丝挤入窗缝，顷刻间门卷土重来。苏长夜浑身乏力，头晕目眩，刚才那一下完全将他掏空，眼看发丝群蛇出洞蜿蜒奔涌，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前方传来李孤城沉冷的声音。

“将军令！”

赤红抹额系上额头，抹额正中的微型虎符大放异彩。光芒遍布李孤城全身，房间门里骏马嘶鸣，身披幽蓝色铠甲的骏马载着李孤城破光而出，马蹄声疾如雷点，腾挪纵跃间门将狂舞发丝抛却身后。

“走！”身着半透明盔甲的少年将军俯身出手，拽起苏长夜抛至马上。

“抓紧了。”李孤城挥缰策马，骏马长嘶一声，扬蹄越过拦路发丝，两人终于奔出狭小房间门。

身后发丝穷追不舍，几次险险擦过马尾，苏长夜忍着头痛挥动火炬，距离成功一步之遥的发丝纷纷化作灰烬。

两个老玩家跑得气踹嘘嘘，抬头就见骏马甩动着鬃毛越过他们，马上两个新人脸不红气不喘，看起来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李孤城能跟苏长夜一样排行新人前几，显然有点拍死前浪的本事在身上。

感应灯突然开始疯狂闪烁，当灯光再度亮起时，长廊尽头出现一个全身扭曲的怪物。

白大褂染血，破破烂烂搭在身躯，那东西脊背佝偻，全身骨头外放，骨刺穿出血肉。怪物四肢着地，后腿猛蹬地面，肉皮乱晃的头颅上，仅剩的一只眼睛恶狠狠瞪着他们。

怪物所过之处，庞大骨刺在两侧墙壁划开巨口，然而身后发丝狂舞，众人根本不敢停留。

“斥候听令。”随着李孤城话音刚落，眉心虎符跃出两点莹蓝光辉，光点落地变成两名单膝跪地的软甲小兵。

怪物已经近在咫尺，仅剩的那只眼睛越过李孤城，凶狠的目光直直盯着后座的苏长夜，就在怪物爬上墙壁时，两名小兵沉喝一声，挡在两人身前，手中长戟戳向怪物。

马上两人压低身子，堪堪从骨刺下方穿行而过。

李孤城还只是新手玩家，魂技最高不超过d级，那只怪物甩掉骨刺上的斥候小兵，落

在后面的韩美芸和郑虎山顿时陷入前后夹击的困境，两人正要折返支援，却见那怪物看也不看两名老玩家，直接转身向着两人穷追不舍。

苏长夜回头，正对上怪物那只死白的独眼。

这怪物从始至终，都在盯着他！

苏长夜灵光一闪，在身着白大褂的怪物再度跃起时，掏出医务室得到的眼球，那怪物看到眼球的刹那，眼神更加凶恶。

“美芸姐，郑虎山，爬下！”苏长夜奋力投掷，眼球越过后方两人，抛向奔涌的发丝。

怪物一声嘶吼，竟然追着眼球狂奔。眼球落入纠缠的发丝眨眼间门消失不见，怪物发出愤怒吼叫，骨刺斩断拦路的发丝，也激怒了水鬼，两只怪物竟然开始自相残杀。

四人回头，就见校医怪物被发丝层层缠绕，它的挣扎带来更大痛苦，发丝勒入怪物血肉，很快怪物的身影隐没入发丝，只剩鲜血渗出发茧。发丝带着捕获的猎物猛然回缩，隔着一段长廊和房间门，先是传来窗户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校医怪物凄厉的惨叫。

一只怪物出局，却让众人看清了水鬼的实力。就在众人严阵以待之时，318却归于风平浪静。几人面面相觑，郑虎山道：“难道这只水鬼，一夜只能杀一人？”

校园的某一处，口中念念有词的女生睁开眼睛，口中咒语戛然而止。脸上残忍的表情一滞，转变为恼羞成怒。

“蠢货！”女生一把掀翻课桌。“可恶，一个两个，都是蠢死的！”

少女胸口剧烈起伏，一手扶额，等到情绪渐缓，方才喃喃自语：“无妨，还有机会，还剩下六次调令，没关系，还有整个高二（3）班。只要他们还在这所学校，就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318房间门满地断发，桌椅四分五裂，窗户玻璃破了个大洞，咸腥冷风鱼贯而入。阴湿冷寒，再加上水藻似的湿漉漉碎发，这里就像沉落海底的幽灵船舱。

李孤城枪尖挑开头发，挑出未烧尽的白色布料。

“奇怪，那个怪物身上披着完整的白大褂，那我们之前看到的这件，又是哪里来的？难道不止一个校医？”他正想问苏长夜的看法，回头却见苏长夜脸色苍白，连带着呼吸也微微急促，忙道：“你还好吧？！”

“没事，刚才消耗太大了。”

其他几人看着满房间门的断发，脖子一阵发冷。要是对着他们来这一声“断”，就算是两名老玩家都没把握全身而退。

这届的新人，都是什么怪物啊。

就算水鬼暂时退却，众人也不敢再待在狭小的房间门内，退居长廊枕戈待旦。直到太阳升起，学校渐渐恢复人气，那噩梦般的阴寒才拖动身体，遁入下一个黑夜。

经此一役苏长夜也没了睡意，索性连夜检修湖底捡到的白色手机，拆开手机壳，里面除了电池芯片烧坏，其他都还正常。除干净水汽，苏长夜没敢冒然开机，先找到内存芯片拆下来，插入医务室的电脑接口。

手机保存的照片在众人面前展开。

早期照片

都是女孩子的生活照，和朋友约会吃到的美食◇，换了新发型的自拍，游乐场、公园里肆意微笑的合影，可是从半年前开始，这样普通快乐的生活再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当作证据保存的聊天截图、录屏。

备注校医的家伙，频繁给女孩发送私密照，并以此勒索，在校医的威胁下，女孩子每星期都不得不转账上千元。

除此之外，还有一遍遍对林妍的质问。

“我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是你指使他的吧，是你把一个又一个学生送进医务室！”

一张备忘录截图，记录着女生竭尽所能的反抗。

高二（3）班田春暖，实名举报校领导收受贿赂，任由前高三（12）班留级生林妍霸凌同学，并且勾结校医赵正，借职务之便，以违法手段侵犯学生隐私，并以此威胁勒索钱财

举报信石沉大海，田春暖的噩梦愈演俞烈。

但是女生显然没有放弃，她仍在收集线索，一点点添加进备忘录。

校医赵正是林妍的附庸，在田春暖转账过后，林妍很快换上了新的项链，不止林妍，高二（3）班那些追随林妍的同学，也都拿到了不少好处。而获得这些奢侈品的代价，就由那些不肯屈从的“异端”代为支付，校医不止偷拍了田春暖一人，所有受威胁的人想尽办法凑齐赎金，去供给这所学校真正名副其实的统治者。

【另一个长期被霸凌的同学忽然联络我，说有办法扳倒林妍，我不太相信，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今晚我会赴约，去跟他商讨对策，以防情况有变，我会录音并备份所有证据。】

【这世上没有人帮得了我，我也早就不怕死了，我只恨，会不会无法等到她罪有应得的那一天。】

照片里还有一张偷拍，是从教室外面往里拍摄。

齐刘海黑长直的女生坐在课桌后方，她的周围，课桌呈圆形拱卫，而她面前的课桌上，摊开一本黑色硬皮书，少女阖目，似念念有词。

苏长夜放大这张照片。

“这是……高三（12）班的教室！”

从窗户玻璃的反光依稀可见几双悬空的鞋子，连着微微晃动的双腿，哪怕教室里肉眼可见只有林妍一人，其实却有二十只鬼魂与她同在。

“果然是这个贱人，一切都是她搞的鬼，只要抓住她问题不就解决了！”郑虎山直接奔向高二（3）班，其他三人追在他身后。

上课铃已经拉响，高二（3）班学生还有说有笑。

韩美芸眉头微皱。“林妍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