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门打开,男左女右，各自露出半边窗户,何耀背后,水鬼绵密长发金蛇狂舞，黑色“水草”爬满窗户，从窗缝钻出,漫向苏长夜。

“最后一遍。”唐刀轮转，刀鞘橫于身前，苏长夜五指搭上刀柄,眸中悲悯就像风雨前最后一点垂危的天光。“皈依我主,重拾人性,向你身后的受害者忏悔。”

胸口处，神明的眼睛注视着发狂的何耀。

男生张开双臂，听见玻璃破碎声，愈发不可一世。

“重拾人性！？人类本来就是野兽啊！忏悔？我杀了她又怎么样？要不是我，她能获得这么强大的力量？！她当鬼的价值可比当人高啊！”何耀脸上黑色纹路浮现,面皮血管凸起，喉咙不正常地震动，发出晦涩难懂的低音。

学校邪气奔涌，肉眼可见地汇向窗外，随着一声震颤人胆的嘶吼,苏长夜看见了水鬼的正脸。

肿胀的皮肉就像包满了水的气球，可苏长夜还是从扭曲变形的五官辨认出来，她确实是田春暖。

干净、爱笑，至死都在反抗的女生，那双燃烧愤怒的双眼，与生前一模一样。

何耀的咒语强化了水鬼力量,恐怖威压节节攀升。

苏长夜抽刀斩断第一波头发。

“没用的！”何耀双眼放光。

身后碎发飘摇，它们没有像之前安分落地，忽然半空凝滞，变成千百根细针射向苏长夜。

苏长夜不避不退，幽深双目锁定何耀，月光轻点刀身，寒芒先至。

“滚开！滚开！”何耀强摧咒语，无数发丝在他面前结成屏障。

刀锋触及发丝，那头发韧性极强，一击不成，身后发针刺破长衫。

与此同时，一轮红月在苏长夜眉心浮现，月光似有生命，光辉遍覆皮肤，将发针尽数挡下。

苏长夜第二刀不做无用功，左手召出火炬，穿过火焰的刀身一片赤红，再挥出时带起火星四溢。

刀锋摧古拉朽，发墙拦腰而断，断口处直冒黑烟。

何耀无处可躲，顿时慌了神，脚下反被发丝绊倒，眼看烧红的刀锋横扫过来，吓得哇哇乱叫。

噗。

长刀穿颊而过，烤肉香气直扑口鼻，何耀痛彻心扉，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把穿过脸颊的唐刀，直接切断了口腔里的舌头，也断绝了念咒的能力。

面前端丽的面容，比背后的水鬼还要可怕。何耀捂着嘴巴，胯、下抖落腥臊湿热，他什么都不顾上，甚至没注意到口袋里多出一部手机，连滚带爬地跑向窗口。

苏长夜却没有追，随手抖掉刀身上的血污。

“唔……唔唔……！”杀，杀了他！何耀指着苏长夜，向水鬼发号施令。

长发扭曲爬动，就像放大拉长的铁线虫团。死前遭受的痛苦越多，死后力量越强，何耀最知道田春暖的实力，方才只是经验不足，站得近了一点，现在这个距离，足够他悠闲观赏苏长夜的死亡。

发丝缠裹全身，一点点收

紧，拧干全身最后一滴血！

何耀想象着，快意抚平嘴巴的疼痛。但是很快，他的大脑死机了。

那些发丝没有去缠苏长夜，反而一丛丛向他游来。

“唔！？唔！！！”搞什么！你弄错了！

发丝缠上躯体，瞬间就把何耀整个人包裹。

“唔！！！唔！！！”不对，不是我，不对啊！

等等，到底怎么回事！？

发丝勒紧，一根根扎入何耀皮肤，切开血肉，再往里收，挣动间，一部陈旧的白色手机挤出口袋。

苏长夜看着那尚在垂死挣扎的发茧，终于肯定了一个推测。

他们的任务道具，同时也是诅咒物，这些鬼怪会优先攻击诅咒物的持有者。就像第一夜遇见的校医怪物，执着于自己的眼睛，将持有眼球的玩家视为挖去眼球的仇人。

而田春暖，她将捡走手机的人视为杀死自己的凶手。

不过，这回她倒是没有认错。

水鬼发丝飘摇，发茧悬于她身侧，苏长夜隔着只剩框体的窗户，与那双无光的眼睛对视。

“等我解决林妍，心里痛快了，就往生去吧。”苏长夜举起吊坠，神明的眼睛轻轻贴向水鬼。

沉默的女鬼没有动，任由那冰凉的吊坠点了下额头。

“愿神明保佑你，来生顺遂无忧。”

狂舞的发丝渐渐平复，自然垂落下去，只除了裹着何耀的那团。少女拎着仇人，默然注视面前眉眼含笑的少年，在他众生平等的目光中，想起了一点生前的自己。

“姜……悦……”田春暖的声带损毁，声音就像开了洞的手拉琴，她尽力找准发音。“最后……一个……”

“小……心……”

“林妍……能……以假……乱真……”

说完，田春暖身形一动，飘向下方的湖泊。

直播间观众大开眼界。

【草，第一次从鬼怪视角体验到心动】

【卧槽，原来你不是提刀就砍啊】

【他是真的爱啊姐妹们，只要你心中有爱，变成鬼他都爱你】

苏长夜看着重归于平和的湖泊，十几分钟后，湖水表面浮起血花。

【高二3班重要npc减1，林妍对你仇恨值上升】

切断了舌头，何耀最后自杀都没办法，悉心浇灌的二十六颗小树苗一下子被连根掘走了最心爱的一颗，苏长夜设身处地想想，也觉得自己怪可恨的。

“唉，我要是被她的欢梦之主抓走了，你会不会来救我呀？”苏长夜玩了会儿吊坠，嘴上开着玩笑，心里思索着那句以假乱真。

他想到了频繁出现的幻觉。

所谓欢梦不就是幻梦，林妍借助欢梦之主的能力，也许能重现玩家记忆。

就在苏长夜解决何耀时，教室里的怪事也在悄然生根。

正在值守的郑虎山百无聊赖，随手翻着语文课本打发时间。忽然书页上的文字自己动了起来，横撇

竖捺全都打散，又一个个交叠重组。

“你想报仇吗。”

郑虎山抬头，目光四面扫射，教室里人数正确，风吹过回廊，玻璃的反光里也没有奇怪鬼影。

可是一种注视感抵着他的脊柱，一路爬至耳根。

“你忘了自己的承诺吗。”

承诺过什么？

郑虎山想起来，在酒馆里的屈辱经历，以及那句“打断他全身的骨头”。

吞了口口水，郑虎山小声道：“你为什么会知道？你是谁！”

“我梦里的人，在我面前没有秘密。”

“你知道与神明对抗的下场。”

神明？欢梦之王？一个C级副本，怎么会那么容易触发神级bss！？

仿佛知道他的一切想法，书中文字继续变换。

“因为他们不肯按照你的想法，只有你是对的。只要每晚献祭一名祭品，就可以安然无恙。找对了方法，通关并不困难。”

“太可惜了，你本来可以通关的。”

郑虎山又惊又喜，脸上神色变换，偷瞄了眼两名队友，见他们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小声道：“藏头露尾之辈，装神弄鬼可骗不了我。”

“嘻嘻，你抬头。”

郑虎山坐在讲台，他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黑板报。

黑板报上什么也没写，只画了一只形似毛毛虫却长了很多眼球的怪物。就在郑虎山对上怪物的眼睛时，大脑突然穿针剧痛。

眼前景象瞬间变换。

教室消失不见，视野赤红如血，遍地尸骸，铺就黏腻血腥的地毯，天空火烧云，这些都还在郑虎山的接受范围内，只除了半空悬浮的巨大怪物。

经历过的副本不在少数，见识过的怪物不计其数，可是郑虎山在看清欢梦之主的真身时，自然而然地丧失了勇气，双腿一软，直接软脚跪倒。

那东西占据了大半个天空，毛毛虫般的躯体每一节都在收缩鼓动，长满全身的眼球咿咿呀呀怪叫着，眼缝不断挤出浑浊液体，那些液体漂浮成球，流动七彩光芒的球体闪动着无数人的记忆。

其中也有郑虎山自己的记忆。

无数颗球体，无数个郑虎山，全都挤在这方世界，太拥挤了，球与球彼此粘黏，一颗颗融合，彼此没有边界，所有的郑虎山都黏在了一起，所有的记忆都在高速回放，像同时打开千百个播放器。

大脑发出悲鸣，郑虎山头疼欲裂。

“啊！”

“卧槽怎么了！？有敌袭！？”

郑虎山眨眼，眼前是熟悉的教室，李孤城抱着镇魂铃，韩美芸也站起身，两名队友都紧张地看过来。

颓然坐回凳子，郑虎山喘匀了气，摇摇头。“没事，做噩梦了。”

黑板上的粉笔怪物小小一团，缩在板框里，呆呆地看着他。

郑虎山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就在摊开的那一页，文字已经变幻成句。

“你有B级道具契约书，我们可

以做一笔交易。”

契约书是郑虎山在一次C级副本里的奇遇，违反写进契约书的条令必定付出生命的代价。

郑虎山咬紧后牙槽，竭力找回理智。“你既然有本事杀了我们所有人，还需要找我作交易？”

“苏长夜毁掉了我的祭品之一，又重伤我的仆从，我需要一个人为我补齐祭品。”

“即使不降临，我也可以杀了你们。但是杀戮并非我的本心，我只想降临。”

“你按照我的吩咐，我保你通关，得偿所愿。”

在契约书的效力之下，只要答应条件，郑虎山就拿到了直通令牌，不仅如此，还有可能百分之百获得团队奖励。

“好，我们以契约书为定。”

“你在看什么。”

郑虎山一个激灵，转头就见苏长夜的侧脸。

不知何时回来的少年，不声不响就站在了他身后，刚才过于投入，一点也没察觉到。

“没什么，随便看看。”说着，郑虎山下意识想翻页。

苏长夜一巴掌按住郑虎山手中的书本。

纸张上的文字安分守己，郑虎山瞥见正常的课文，心里悄悄松出口气，手劲一松，任由苏长夜抽走课本。

就在课本离手的刹那，郑虎山余光瞥见那些文字又动了起来，可是书已经拿在了苏长夜手中，只有封面对着他，又见苏长夜神色微微诧异，更是如坐针毡心头煎熬，不断揣测苏长夜看见了什么。

苏长夜看见文字动来动去，刚要组成完整的句子，忽然字体剧烈颤抖，抖得就像簸箕上的米粒，然后就像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拖拽，重组成了另两行字。

“救。”

“不怕，我在。”

苏长夜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神明在认真回答之前的玩笑。

郑虎山焦灼得脑门流汗，就见苏长夜像是突然甜到牙的孩子，书本捂着嘴巴，笑意却漫过眼神。

“？”

搞什么玩意儿？！

他到底看到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