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逮捕了烂橘子

《我逮捕了烂橘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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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

僭越神明?

产屋敷一族之所以世代身负诅咒,只是因为鬼王妄图永生?

明明曾经也跟同伴们一样,认为产屋敷一族的罪责在于其族内出现的鬼之始祖为人世奉上了杀戮与血腥、痛苦和别离,骤然得到如此迥异的答案,产屋敷律却并不多么意外。

的确,除了神明以外,没有任何生灵能够被称之为不朽。

纵然是那些威名赫赫比肩神明的大妖怪,充其量也不过能算是长生种罢了,终究有归于尘土的那一刻。

唯独死亡是平等的,又唯独神明得以逃脱真正的死亡。

难产而亡的伊邪那美、为月读所杀的保食神,还有遭羽矢射杀的天稚彦……

即便是已经‘死去’的神明,与那些死后只余一缕灵魂,一入轮回便前尘尽消的其他生灵也是不同的——

哪怕死亡与轮回,也无法消抹神明的位格。

永生的确是独属于神明,或者说……是独属于天生神明的权柄。

除此之外的任何生物妄图踏足这个禁忌的领域,都会被视作僭越。

因此于神明而言,化身鬼王的鬼舞辻无惨与追杀鬼王的产屋敷血脉后代并无不同,身负之罪皆为僭越。

也仅仅只是僭越。

毕竟说到底,鬼之始祖及其血液所生恶鬼食的是人,杀的也是人……

与神明何干?

覆于金眸之上的眼睫微微颤动,瞳孔中倒映出那位无光自华,满目慈悲的太阳女神。

分明是自己坚持要点破那笼罩在虚幻泡影底下的真相,如今求仁得仁,产屋敷律却有些恍惚。

鬼舞辻无惨生性暴虐残忍,漠视生命,就算是自己的部下也能够毫不留情地虐杀。自化身鬼王后几百年来犯下的罪行数不胜数,哪一个单拎出来都称得上十恶不赦。

然而神明降罪于族内诞生了鬼王的产屋敷一族的理由,偏偏是其中最微不足道,于人类而言最无害的一个。

若鬼舞辻无惨仅仅只是永生不死,那他、产屋敷一族,还有一代又一代从未断绝过的斩鬼人们……

何必要舍生忘死,以血肉之躯对抗恶鬼?

“呵……”

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产屋敷律抿紧的唇缝间忽地泄出一声低低地轻笑。

他觉得可笑极了,却又分不清可笑的究竟是什么。

黑夜中奋不顾身从鬼口下保护世人的剑士们、当真将早已不知隔了多少代的鬼王视为自身罪孽,世代赎罪产屋敷一族……

亦或是曾经天真愚蠢,于神龛前祈求神明宽恕父兄的自己?

垂于身侧的指节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一点点攥紧,柔软的指腹被掌心软肉下的指骨压实,常年握刀修剪合度的指甲陷入皮肉,尖锐的刺痛惊醒了混沌的大脑。

产屋敷律猛地回过神来,掌心的汇聚的光粒倏地散开。

尽管心知肚明已经没有必

要再问下去了,他还是执拗地张开留有一道清浅齿痕的嘴唇,干涩的喉咙震动着发出喑哑的声音:“诅咒,是谁做的?”

嘴里轻而缓地吐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天照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应该清楚的,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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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屋敷律不做回答,依旧死死盯着对方。

沉默半晌,天照终于缓缓启唇。

不管藏于产屋敷血脉中的诅咒究竟源于哪位神明的权能,实际上做出决定的——

“这是高天原诸神的决定。”

与对方相近的金眸中闪过母亲看孩子般的疼惜,高天原的统治者却并不打算欺骗眼前这个新生的,灵魂早已被人类拉入凡尘的年幼神明:“神罚的执行者是哪位神明并不重要,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鬼之始祖于彼时还用着鬼舞辻这一姓氏的产屋敷一族中出世,高天原众神愤怒着要降下神罚的时候……

她是什么态度呢?

身为至高的太阳女神,天照早就忘了这么件微末的小事。

不过……

大抵是不赞同的吧?

无论怎么想,这份基于自身权柄被冒犯而产生的迁怒,对鬼舞辻、不……产屋敷一族来说都过于严苛了。

但是,与她的意志无关,这是即便再怎么对人类心怀怜爱的神明也绝不会容许触犯的底线——

“神之领域,任何生灵不可踏足……”

此前一直温柔随和得完全不像高天原主神的天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金眸中已然亮起独属于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统治者的威仪:“是所有神明的意志。”

神明至高无上,不容僭越。

——这是神权,是神明远居高天却仍旧能够维持对人世统治的根本。

若是人类也能拥有无尽的寿命,那神明跟拥有超乎人类想象强大力量的妖鬼精灵又有何异?

平缓的呼吸忽地一滞,金眸倏地闭合,掩住面前只有神国中才可能出现的,如梦似幻般巨树落花的瑰丽景色。

产屋敷律没由来的感到恶心。

既然神明喜好洁净,那这被称为诸神居所的所谓高天原,气息怎会如此污浊?

“你要离开了,是么?”大约是自知留不住人,天照声音中透着几分遗憾与怅然。

“……”

产屋敷律愣了一下,随即又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遮盖了眼底胡乱混杂在一起,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

绷紧的指节忽地抽动,攥紧的拳头一点点缓慢地放松。

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非得寻求这样一个答案,产屋敷律有些惘然地依言转身,迟疑着踏出第一步后步伐逐渐加快。

这里的气味太难闻了。

分明是通体光洁无暇不染污秽的神明,醉酒后依旧会散发出如此刺鼻的酒气么?

真恶心,让人不快。

【那就杀了他们。】

或许是耳边,或许是心底,仿若梦魇般含混的呓语

冷不丁响起,顺着耳骨传入脑海。

错觉……?

脚下一顿,产屋敷律继续抬动双腿,不作停留地避开一地的酒鬼继续往外走。

【弱小又卑劣……】

短促的轻笑过后,少年那仿佛自带三分轻慢笑意,却又轻缓柔和的嗓音勾起意味深长的尾音:【哦?你是这么认为的啊……既然他们让你如此不快,怎么还不动手?你可以做到的不是么?】

“不可以……”

无知无觉间,产屋敷律下意识回应了那道疑幻疑真的低语:“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

为什么……

沉吟半晌,产屋敷律终于得出了个稍微能说得过去的结论:“这么做的话,我跟他们就没有区别了。”

【哈——】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道惑人心神的少年低语发出了带有嘲讽意味的轻笑:【区别?本来就没有区别。将鬼视作需要被铲除的罪恶,任意斩杀……明明同样傲慢,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跟他们不同?】

“不一样……”

【神审判人,你审判鬼……哪里不一样?】

“……”

【这就不会反驳了?真可爱啊,需要我教你么?恶鬼食人,本就不容于世。为了使无辜之人不再受害,必须尽数斩杀……不是么?】

“……”

【看来你也觉得可笑啊……人类会在乎自己食物的亲眷会不会感到痛苦么?人以动植物为食,鬼以人为食,不过都是生存所需罢了。明明做的是同样的事情,怎么不见人类不将进食视作罪孽?】

踏出的脚步落在柔软的草地上,预要离开的身形缓缓定住,本就心神恍惚的产屋敷律眨动金眸,茫然的语气听着近乎手足无措:“斩杀恶鬼……是错的吗?”

【当然不,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那低语似乎很是惊讶,笑吟吟道:【食物反抗要杀死自己的存在,怎么会错?被河豚毒死的人类不在少数吧?敢将人类这种危险的生物视作食物,当然得承担风险。】

“那为什么……”产屋敷律这下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自来到高天原后就运转不起来混沌大脑完全想不出对方的目的。

这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难道就只是为了批判他一下么?

大概是感知到了对方的困惑,裹挟着惑人力量的少年低语再次响起:【你是为了什么斩鬼?】

产屋敷律不太确定:“保护……被恶鬼捕食的无辜之人?”

【你认真的?为了那些你甚至都不认识的人类?】那道声音似乎很是不可置信,不知道在感概些什么:【被彻底驯服了啊,那个产屋敷还真是厉害……】

“……为大家复仇。”并未理会那些听不懂的话语,产屋敷律又慢吞吞地补充道:“还有,解除产屋敷一族的诅咒。”

【这才像样嘛!】

轻笑一声,声音中的笑意更深:【正义、牺牲、奉献、责

任……人类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给自己的作为套上虚伪的外皮,看来你还没完全学坏……该想明白了吧?以人为食的妖怪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要针对鬼?】

产屋敷律一时有些怔愣。

此刻才意识到,于他而言……

人类、妖怪、恶鬼还有神明,不同的物种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是虽不会刻意对人类出手,但自觉被冒犯时却也从来不会心慈手软的杀生丸,他依旧能够心无芥蒂地将其视作友人。

他之所以站在人类这边——

【是为了爱!自私、阴暗又扭曲的感情纠缠在一起、嘛……不过这也是人类总能诱惑妖鬼的魅力之处……认清自己吧,律!除了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么?】

“……”

事实确乎如此,产屋敷律无法反驳:“的确……没有……”

【既然如此,你可以为了爱斩杀鬼,又为什么要容忍神明?】

少年的声音染上了愉悦,更甚至还有些许虚无飘渺的蛊惑:【神明不比人类高贵,不过是天生拥有人类无法违抗的强大力量罢了。但是……你比他们更强不是么?】

是啊……

他更强。

既能审判恶鬼,为何不能审判神明?

携着尖锐爆鸣的电弧金光裹住立于神宴一角,身着金羽衣的黑发青年,最后不甚稳定地于周身炸开,轰飞一大圈躺在地上烂醉如泥的神明。

“喂!好痛啊!”

“怎么回事?发酒疯的那个是生面孔啊?”

“新生的神明!?谁把孩子带进来的!?”

“倒是先把那孩子弄走啊!武神呢?”

醉生梦死的神明们一个个醒了酒,不明所以地推测着现状。

“律!冷静下来!不要听那家伙的声音!”

恍惚间,产屋敷律仿佛看到了一脸焦急着赶过来,挥动日光所化的披帛将铺开的雷阵中的神明尽数拍飞的天照。

……真的要这么做么?

这是正确的么?这真的是出自他的意志么?

【当然了。】

惑人心神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自由的,挣脱所谓对错的镣铐吧。从今以后,你只需要听从自身的欲望!看着你的手,那就是你的意志!】

产屋敷律垂下视线。

流萤般的金色光点于手心聚拢,先是被不断塑型的滚烫铁水般,化作一振绘制着金色藤蔓裂纹身的冷白长刀。

这是……

他的意志?

握紧称手到仿佛要与手心契合在一起的刀柄,产屋敷律心中忽地升起一股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杀意。

上一次……

还是面对鬼舞辻无惨。

【看清楚了,律!】似乎兴奋极了,有些迫不及待似的再次催促道:【在这里的,究竟是什么?】

金眸覆上一层薄薄的眼皮,待眼帘掀起再次接收到光线时——

鼻尖满是腐肉腥臭,满目皆是食人恶鬼。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产屋敷律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左手轻轻拂过抬至胸前的无鞘之刃,冷白的刀身随着指尖移动刻印上一排熟悉的字眼。

“恶鬼未尽,还没到可以放下刀的时候……”

【雷之呼吸:十之型·云鼓】

刻印着「恶鬼灭杀」的神刀裹挟着电光雷火,组成鼓状密布的电网,轰然斩向蜂拥而上应为同类的武神们。

“躲开!”

比起并未将新生神明声势浩大的攻击放在眼里的武神们,金眸中映出刀身上被雷光掩盖的轻薄黑雾,天照率先意识到了不对。

然而她的厉声呵止晚了一步,围攻未成年当的武神们手中举着的神兵被截断,血液飞溅着倒飞了出去。

日光所化的光带只来得及救下两位武神,目光投向其余负伤武神们,天照瞳孔骤缩。

与人类并无不同的猩红鲜血染红了不染污秽的神体,淹没了武神们身上那独属于天神的清气。

从未消亡过的神明……

死了。

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肆意玩弄生命与轮回的神明们首次感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对死亡的恐惧。

神明消逝所产生的幽暗怨气挥舞着触手般的爪牙,狰狞地扑向黑发金眸的年幼神明,却被其轻而易举地吞噬,不断滋养壮大着体内新生的——

对神明的诅咒。

“全员撤退!”

天照当机立断卷起光带,拍飞了几个离产屋敷律稍近些的神明:“不要近身!”

近身物攻不能用,自然就要只能开始远程法攻了。

水龙风刃,火矢光箭……

颜色各异但都威力巨大的法术不要钱似的砸了下去,轰断巨木,炸开泥土,激起一大片烟尘。

巨坑中的产屋敷律没有躲,也不需要躲——

“这家伙怎么跟鬼灯一个样啊!?是那家伙的孩子吗!?”

“怎么可能有会笑着喝下脑髓味增汤的女人啊!男人也没有!”

并非第一次遭遇魔免选手的法师们齐声叫苦,忍不住叫骂了起来。

“诅咒呢!?”

“刚刚就试过了!没用啊!”

诅咒?

金眸倏地移了过去,已然挣脱了一切束缚,纵容自己随心所欲的产屋敷律微微勾起嘴角:“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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