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家打扫完卫生的沈霁云接到警局的电话，那边的效率很高，在沈霁云早上报警告诉警方王晶晶的身份后，下午就收到了警局的电话——通知他前往警局，受害者家属想见他一面。

沈霁云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王晶晶正飘在厨房摸着下巴看着双开门大冰箱，沉思现在的冰箱看起来都这么高科技。

在听到警方说家属从外地一路赶来的时候，王晶晶带着笑的神情一顿，她飘到沈霁云身旁，眼巴巴地说道：“我们去看看吧！”

沈霁云也没多耽误，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在下楼的时候，又很巧的在电梯遇到了曹景。

对方依然低垂着头，看起来焉了吧唧的模样，准确来说，是看起来比早上见到的还要阴沉。

曹景站在电梯角落的位置，看到进来的人是沈霁云时他张了张嘴，看样子是想打个招呼。不过鉴于性格原因，他也只是张了张嘴，连声音都没发出……

沈霁云主动问道：“今天不是周末吧，你没去上课？”

这也是沈霁云一大早就去找曹景的原因，再迟点这小朋友就要去学校了。

曹景摇头，他声音听起来依然沙哑，没什么精神：“遇到了点事，我要去派出所报警。”

沈霁云来了点兴趣，主动问道：“我也去派出所，一起？”

曹景盯着他的墨镜看了半晌，闷闷点头。

俩人在小区门口拦了辆车，也是在车上，沈霁云才从曹景口中知道他为什么去报案。

他说自己遇到AI诈骗了，在看到妈妈微信弹出视频的时候他确实很激动也很怀念，但是他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他妈。

“我还挺感激这个诈骗犯的。”曹景的声音低低的，“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也多亏了这个不靠谱的骗子，我才能再次和去世两年的妈妈说上话。”

曹景没过多描述自己的心情，但是沈霁云从对方眼中依依不舍的情绪能看出他对遇到的AI诈骗并不是很愤怒。

王晶晶在一旁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容易，一个人生活还遇到了骗子，要不是他警惕心高，说不定钱都被骗光了。”

沈霁云没说话，他看了眼曹景，伸出手摸了摸曹景的脑袋，头发竟然异常的细软，跟这个孩子柔软的内心一样：“你遇到这种事及时报警是对的，不要沉溺在过去，只有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你妈妈的在天之灵才会安心。”

曹景鼻尖一酸，在两年前的那天，他妈妈说了差不多的话，但是当时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懂妈妈的苦心，时隔两年，没想到会在一个堪称陌生人的邻居身上重新听到差不多的对话。

“……谢谢。”

说话间派出所也到了，沈霁云和曹景下车向派出所走去，王晶晶却在派出所门口驻足，她有点尴尬地对沈霁云喊了一句：“我进不去啊！”

沈霁云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眼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目光芒的警徽，对王晶晶比了个手势，意思让她在外面等着。

沈霁云刚进派出所就对上一道有些锐利的视线，那人叼着烟没点燃，眉梢有一道略显狰狞的疤痕，没穿警服，正和身边一对看起来年纪很大的老人说着什么，在发现沈霁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视线倏地看向沈霁云。

他打量了一眼沈霁云，在沈霁云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的脸上转了一圈，主动对他招了招手：“沈霁云吧？”

一听到“沈霁云”这三个字，派出所内其他正在忙碌的警察们动作都一停，齐齐扭头看来。

有两个小警察的窃窃私语声传进沈霁云耳中：“这就是沈霁云？看起来是挺适合当主播。”

“你别说，原来戴墨镜看起来会这么帅？我明天就去买一副戴上装逼！”

“小心齐队把你腿打折……”

沈霁云走到男人面前互相握手介绍了一番后才知道男人是刑侦队的副队长齐一鸣，此次就是他在负责王晶晶的案件。

而站在他身边的两个老人就是王晶晶从乡下赶来的父母。

这是一对年纪看起来有七十岁的老夫妻，眼角和嘴角处都有着深深的沟壑，岁月的无情在他们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俩人有点局促，其中的老妇人搓了搓手，拽了下自己不算新的衣摆，对沈霁云露出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她说话是外地口音，她不会普通话，也知道大城市的人也许听不懂她的话，所以说话很慢。

沈霁云也听不太懂，只能勉强分辨出对方是在感谢他。

老妇人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不知道是年纪太大还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整个身体都轻轻颤抖起来。

沈霁云上前扶住老人，让老人坐下慢慢说。

齐一鸣看着沈霁云这宛如派出所主人的做派挑了下眉头，不过也没说什么，而是颇为好奇地打量着沈霁云。

只是他盯着沈霁云看了半天也没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只能从沈霁云对老人很有耐心的态度上暂时判断这是一个看起来对人很友善的年轻人。

沈霁云从老人絮絮叨叨的话中知道两位老人的年纪在六十多，从王晶晶联系不到开始就开始在外地寻找，他们也来帝都找过人，但是帝都这么大，两人完全一无所获。之后也断断续续去了其他城市，这些年从未放弃寻找王晶晶，只是从来都没找到王晶晶的线索。

老人说话的时候，有浑浊的泪珠落在手上。

沈霁云低头看着两位老人宛如枯树一般的手面，从桌上抽了几张纸递给老人。

现在案件已经明了，警方也在抓捕犯人，沈霁云感觉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能帮到这两位老人，他想了想，温声说道：“抓到犯人带到帝都以及后续法院审判都还要一段时间，你们在帝都还没住的地方吧？我给你们订个酒店吧。”

王晶晶的父亲连忙摆手，他急得说了一串话，不过他语速太快，沈霁云也听不懂，侧头有点茫然地看着老人。

一个一直关注这边的女警看到沈霁云歪头的模样，不由捅了下同事的肩膀：“我靠，戴着墨镜都能感受他的帅！”

王晶晶的母亲和身边的老伴讨论了几句，然后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被几层布裹上的小钱包，她想将钱递给沈霁云，但看着沈霁云身上干净的衣服，又怕自己手上的泪水弄脏他的衣服。

沈霁云动作自然将老人拿钱的手往后推了推，他声音更温柔了几分：“这钱你们留着自己用。”

做笔录的曹景沉默地往沈霁云这边看了眼，他大致知道那两位老人的身份，忽然开口说道：“我在这附近有套小单间，住两个人应该没问题……不收钱。”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沈霁云却听见了，沈霁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将他的话转述给王晶晶的父母。

两位老人都很感激，急忙起身给曹景道谢，曹景的性格本就腼腆，被两位老人围住更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扭过头不看两位老人，声音很轻：“我笔录做完了，我回家取钥匙。”

说着，他又看向沈霁云，也许是整个派出所只有沈霁云是他见过两次还一起坐过车的人，所以他对沈霁云要熟悉不少，对沈霁云有些磕巴地说道：“你等我回来，沈、沈……”

他结结巴巴喊了半天，都不好意思喊出心里的称呼。

沈霁云有点好笑：“我比你大，你喊我沈哥或者直接喊名字都行。”

曹景憋了一分钟，最终还是喊出沈哥这个称呼，在喊出声的时候，他肩膀都一松，一看就是平时完全不会场合话的害羞孩子。

沈霁云对他摆了摆手：“去吧，我在这等你。”

没过一会儿，下午的派出所也开始忙碌起来，陆陆续续有不少报案的人过来，连坐的位置都没有。

沈霁云想着王晶晶还在外面等着，于是对齐一鸣说道：“齐队长，我带两位老人出去转转吃点东西，等曹景回来还要麻烦你打个电话给我。”

他刚刚忘了和曹景互相留个联系方式。

齐一鸣盯着他看了有好几秒才说话：“你留个手机号给我吧。”

等到沈霁云带着两位老人走出派出所的时候看到蹲在门口的王晶晶，她表情有点焦急，也有些惶恐不安，那是一种既想见到家人的急切，又愧疚羞于面对家人的自责。

但种种情绪在看到沈霁云身边的两位老人时都荡然无存，她从地上站起身，一步步飘向爸妈面前。

她视线紧紧看着自己爸妈，目光在爸妈脸上沧桑的皱纹上停了许久。她久久无言，只是小心翼翼地牵起父母的手，又将头靠在父母的肩上，声音很轻地用家乡话说道：“爸妈，对不起。”

没有任何华丽的语言，王晶晶就这样静静地贴着两位老人，但她身上悲伤的情绪已经穿透阴阳两界的屏障，影响到了两位老人。

老妇人擦了眼泪，表情有些奇怪：“……我怎么哭了？”

王晶晶抬手轻轻抹去老妇人脸上的眼泪，低声重复道：“对不起。”

沈霁云看着这一幕，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王晶晶。

王晶晶现在是鬼魂，她也不敢太过亲昵父母，生怕自己身上的阴气沾染到父母身上让父母倒霉。

她最后拥抱了下父母，紧接着飘到沈霁云身后，有些惆怅的声音从沈霁云身后传到他耳中：“可惜我再都触碰不到爸妈了。”

鬼魂和活人的磁场完全不同，在鬼魂没有强烈想害人的执念下，一般都是触碰不到活人的，而且就算是能触碰，也是和活着时候完全不同的触感。

那是一种触碰不如不碰，心灵会更为空虚的无力触感。

沈霁云自然没和王晶晶说话，他带着王晶晶的父母在派出所附近的商场买了些日用品，两位老人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等会儿去曹景家空房住着也要准备不少东西。

两位老人连连拒绝，不过沈霁云看似温和，实则脾气也很倔，两位老人最终也没能磨过他。

本来情绪异常悲痛的两位老人在沈霁云的陪伴下心情好了不少，王晶晶的妈妈又掏出钱包想给沈霁云钱，沈霁云从那些钱抽出一张小面额的收下，他知道自己再不收两位老人估计会内心难安到晚上睡不着。

果不其然，在沈霁云收了钱后，两位老人明显松了口气。

在买东西回派出所的路上，王晶晶的妈妈开口说道：“晶晶离开家的时候还没成年呢。”

“她当时说想去大城市闯荡，我和她爸都担心她，想让她就在家附近的县里找个工作，要么学个手艺也是行的。”

“但是她没听，还是去了大城市。”

“她刚出去的那段时间，我跟她爸每天都担心得睡不着，后来她在外面稳定了，我们也放心了，但怎么都没想到……”

她声音哽咽，后面的话再都说不出口。

实际上沈霁云也没太听懂她在说什么，但是王晶晶却死死咬着自己下唇，不让眼中的血泪落下。

在几人走到派出所旁的小巷时，王晶晶的妈妈看向隔得好远依然清晰可见的警徽，自言自语说道：“晶晶离开家的时候才那么小，这些年我经常梦到她，在我梦里她还是小小的一团要抱在怀里呢。”

“要是还能再抱抱她就好了。”

王晶晶听到这话再都绷不住情绪，她抬起头任由鲜红的泪从脸上滑落，她对着天空说道：“我也很想再抱你们一次。”

但是她不能，纵然她是厉鬼能触碰到活人，她也不能，因为阴气太重，她爸妈这个年纪承受不住。

沈霁云脚步微顿，他看向悲戚的老人，又看向哭得满脸血，身形都虚幻几分的王晶晶，轻声喊道：“王晶晶。”

他声音很轻，沉浸在失去女儿痛苦中的两位老人没听到他的呼唤，但是王晶晶听到了。

王晶晶回头看向沈霁云，沈霁云也看着王晶晶，佛珠被他从手腕取下拿在手上，他对着王晶晶伸出手：“过来。”

王晶晶感觉沈霁云身上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吸力，她鬼使神差地飘向沈霁云，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她发现自己的视角变了，好像变高了。

手心似乎也在握着什么东西，她下意识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上竟然拿着一串佛珠——

她是鬼，怎么会拿着佛珠？而且这佛珠不是沈霁云的吗？

在她的惊骇中，作为鬼的本能，她松开手，佛珠落在地面发出一道轻轻的声音。

她看着那不属于自己的掌心心神俱颤，下一秒，她像是明白了什么，连忙看向自己爸妈，语调颤抖地喊了一声。

这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时光传来，但出口的声音却不是自己的，而是沈霁云的声音：“……爸、妈。”

这声呼喊跨过时间和距离，模糊了生与死，姗姗来迟二十年才终于到场。

王晶晶的爸妈突然转头看向“沈霁云”，刚刚那声呼唤是他们老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