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过撩

《月色过撩》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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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已经是入了秋的季节,天依旧亮得很早,五点多晨光便灌进了小院,流入门窗的缝隙中,漫涨到鹿呦的脸上。

她睡觉一向不老实,被子都被掀开,只一小截用来给怀里的小鹿玩偶捂肚子,而她自己这只“大鹿”是一大半的身体都露在外面。

秋日的早晨空气透着微凉,她晾在外面手臂和腿终于体会到了冷,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听见从院中传来的鸟雀鸣叫声。

一阵恍惚,感觉时间倒退回了一个多月前的夏天,屋里空调冷气十足,蝉虫鸟叫此起彼伏。

她将手脚缩回到被子里,蜷成一团,顺着记忆里的方向慢吞吞地拱了两下。

触碰到凉冰冰的被单才豁然清醒,这次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像是被从回忆里渗出来的习惯扎了一下,刺得她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明明都没谈过,却仿佛有一种分手了的感觉。

不是,真分手的时候也没这么扎心啊。

也不知道是起床气作祟,还是不满自己的矫情,鹿呦有点不爽,反手捞过刚被她丢下的小鹿揣进怀里,闷闷不乐地掰了掰它右边的鹿角。

闭上眼睛,正打算再眯一会儿。

小鹿玩偶的身体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鹿呦耳朵微动了动,不太确定地将玩偶从被窝里提拽出来。

与此同时,云竹的声音从里面响起:“你怎么也发语音了,小鹿睡醒了?”

“不仅睡醒,还出去了。”月蕴溪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喑哑。

“出去了?这一大早的,去哪儿?”

“不知道。”

玩偶肚子里的录音器陷入安静。

鹿呦蹙紧眉头思忖了片刻,福至心灵,想起那天早上她蹑手蹑脚起床去开房,没有带上玩偶。

果然那时候月蕴溪就已经醒了,可能是在和云竹发语音聊微信的时候,不小心掰到了玩偶左边的鹿角录了音。

短暂的沉默后,云竹的声音又从玩偶里传出来:“如果你是我现在的境况,你会怎么做?”

“云竹,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以我设定的假设是没有办法成为你的决定的,它甚至不具有参考价值,因为我已经错过一次了……”

鹿呦微愣了一下,随即清晰地捕捉到一声低叹。

那声叹息里弥漫的后悔与失落,仿若在溢出玩偶的过程中被过滤的只剩下难过,通过她的耳朵,淌到更深处。

那声叹息之后,月蕴溪温柔的音色才如水一般泛漾开,

“她对我来说,和别人不一样……她在我的无尽岛上。”

整整一个早上鹿呦都有点心神不定,她不知道“无尽岛”代表着什么,也不敢去网络上搜索。

只能起了床,到处晃悠,借此放空被那端录音勾乱的思想。

附近的小镇在上回旅游时基本都逛过,鹿呦索性逛到公交站台,对着站台名研究了一番,上了辆公交车坐到

底站。

那里有个近几年被打造成网红打卡点的村庄,有着很吸引鹿呦的名字,叫月亮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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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不大,地图看上去也像个“月”字,靠下面的横线是条长街,一侧是坐落着田园风格的店铺,一侧是弄成露营区的大片草坪。

地方太偏,暑假也结束了,又是大清早的,没什么人,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冷清。

鹿呦从头逛到尾,进了一家名为“月氏面馆”店,点了碗面解决早饭问题。

在她斜对面那桌,围坐着几个大婶正一边择菜一边闲聊。

其中有个略胖的,声音浑厚地说:“上个月我儿子回来,说他看到那个谁了。”

“谁啊?”

“月……月什么来着?哎,就是月韶,她那个女儿。”

忽然听到月阿姨的名字,鹿呦手停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小口吃面,支起耳朵继续听。

“月韶?哦!就是那个晚上把门关死,把老公冻死在外面的那个?”

“我跟你们讲哦,那个事可能真的跟她没关系,她家那个姑娘才不简单呢,小小年纪就会撒谎,我可还记得她污蔑我儿子进女厕所偷看呢。”

说话的是不久前刚招待鹿呦的店长,正扯着刻薄的脸,露出尖酸的表情,“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好偷看的。”

鹿呦听不下去了,故意将碗打翻在桌上,面汤撒了一桌,顺着滴落到地上。

她轻巧地避开,没沾到一滴在身上,“呀!”

“哎呀呀,怎么撒得到处都是啊。”店长急忙起身走过来。

“听你说话声音挺大的,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光顾着欣赏你的神态了,一没注意,不小心就给弄撒了,不好意思啊。”

鹿呦放软了语调,显出几分无辜。

“……噢,没事没事。”店长没太懂她话里的意味,只是见她长得漂亮,担心是什么有影响力的网红,咧开嘴笑了笑,“你没烫着吧,要不再给你下一碗?”

“不用了,反正也不好吃。”鹿呦拎着包直接出了门。

听见对方在店里骂骂咧咧,她又倒退着走回去,歪头看向店里,“对了大婶,虽然面不好吃,但是你口气有点重,再刷个牙吧。”

店长被她这个“虽然但是”弄懵了,等反应过来,气鼓鼓地走到店门口破口大骂时,却是连鹿呦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鹿呦伸着懒腰走另一条道上,绕回到公交站台,上了公交车,又去了其他地方逛了一圈,吃了味道还不错的汤包。

回程的路上,陈菲菲发来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云竹的字迹,她年初一抽签,抄了拍照空间里的[笑脸]】

鹿呦看了眼。

照片上有两段字,第一段写的是“你来问卜我先知,好把心头子细思;富贵分明天注定,情长情短有何如”,字迹潇洒飘逸,行云流水。

第二段写着“绿杨深处看渔舟,漫卷丝纶去复求;钓得鱼儿孤酒饮,起来一醉卧江流”,字迹则是刚刚铁画,媚若

银钩。

明显是出自不同的人。

YY:【第二段谁写的?】

陈菲菲:【女神写的。】

鹿呦扬了扬眉,忍不住,又点开图片看了看。

出于好奇,拿出手机搜了下签文。

地藏王菩萨灵签第49签。

解签写着“鱼群下钓,良机在握”,是凡事积极把握,必可卜收成的大吉签。

莫名地,鹿呦想到了那晚月蕴溪捻着指腹撒下鱼食的画面。

鱼群震荡的一圈圈涟漪,泛在她脑海里,许久,久到她抵达树洞店,才渐渐平静。

树洞店里没其他客人,只有两位女店员隔着收银台闲聊。

见鹿呦进门,站在收银台外面的店员上前,指了指立在树洞和水池边的两个板子说:欢迎光临,这里有本店活动的介绍,可以看看哦。”

鹿呦走到水池前问:“七月份来写的,还在里面么?”

“只要没被人捞走,就在的。”

“那这一个半月有人来捞么?”

“有,但是不多,就几个,也就捞了几个瓶子而已。”

鹿呦盯着铺满池底的瓶子看了半晌,扭过头问:“可以拿着捞网在里面挑想要的信纸颜色么?”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店员做不了主,去问了收银员,那位也不确定。店员讪笑道:“您稍等,我得打电话向我们老板确认一下。”

鹿呦趁着电话还没接通说:“那跟他说一声,可以的话,池子里信纸是粉色和浅蓝色的瓶子我全包了。”

电话接通,老板在那头喂了两声,店员才从对方是个富婆的概念中回过神,将鹿呦的需求转述了一遍给手机那边,过了一会儿,她从耳边移开手机说:“老板说可以的。瓶子很多,一个一个捞太费时间了,您要是真的都包了的话,我俩就换衣服下去帮您都拿出来。”

鹿呦笑说:“麻烦你们了。”

两位员工套上防水服,直接进了池子,从一角开始筛查信纸颜色,将透了粉色和浅蓝色的玻璃瓶往外摆放。

鹿呦也没闲着,先就着粉色信纸的瓶子,挨个打开确认。

看了无数条笑话,吃了很多炸裂的瓜,终于找到属于奶奶的粉色信纸。

“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被你真给捞上来,但还是想写给你,我的宝贝孙女呦呦。

从你来到这个世界,我就成了最幸福的奶奶……”

只看了两行,鹿呦就确认了,老太太要搞煽情。

不想在外面看奶奶的信看到痛哭流涕,鹿呦没再往下看,默默将信纸折好,放进了挎包的夹层里,继续去看放有浅蓝色信纸的玻璃瓶。

有些信纸倒不出来,得用镊子夹出来,十分费工夫。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店员询问:“能不能吃完饭再继续呀?”

“当然能啊,吃饭要紧。”鹿呦先付了已经捞上来的瓶子的钱,问道,“有没有好吃的馆子推荐一下

?”

“街头新开了一家大碗炒饭,特别火,每天都好多人去打卡,味道也很好,我吃过一次,一绝!”店员贴心地走到门口给她遥遥指了一下。

隔了段距离,依稀能看见坐在外面排队等进店的人。

“好,谢谢。”

鹿呦没着急过去,从包里拿出手机对着地上一堆瓶子拍了照,发给陈菲菲说:“先去吃饭了,等吃完再给你找。”

陈菲菲:【好好好~准备去吃什么好吃的?】

鹿呦倚着门框,按着语音发:“大碗炒饭。”

手机电量告急,刚把语音发过去,就直接关机了。

鹿呦只好又折回到店里,问店员有没有数据线充电。

“有是有,但是线短扯不到外面,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放里面充。”收银员说。

鹿呦直接将手机递给了她,而后伏在收银台上耐心地等。

看两个店员讨论点哪家外卖,她突然懒得走那么远去吃炒饭了,便问:“这家好吃么?”

“也挺好吃的,不过没炒饭家好吃。”

鹿呦笑笑说:“懒得去了,能不能帮我也点一份,我转账给你。”

“行。”

等外卖期间,两位员工又去捞了些瓶子出来,鹿呦跟在后面打开,把纸条从瓶子里拿出来,分享笑话和八卦。

直到打开一张卷起的纸,看见熟悉的铁画银钩,鹿呦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垂着眼定睛细看。

第一行,只一个“呦”字,就叫她心尖一跳。

第二行:“一拿起笔,就会想写你的名字,可惜,横撇竖捺都勾不出你的样子。”

第三行,她只写了一个单词:mnakes

月色轻颤时,地球永不知。

鹿呦眼睫颤了颤,现在知道了啊……

第三行:“你是盈于我之上的月光。”

第四行:“不是不想汇报行程,是没有身份,正如我有无数种见你的理由,却没有去见你的身份。”

第五行:“别叫我蕴溪姐姐。”

第六行:“真想你能站在我的前途里。”

第七行:“欲速则不达。”

第八行:“已经在期望与失望里徘徊很多次了,没关系的。”

第九行:“始于心甘情愿,终于愿赌服输。”

有一瞬间,鹿呦仿佛看见写字的人坐在树洞里,手腕下压着这张纸,不知静坐了多久,笔尖落在纸上,不由自主地,写下她的名字,写下这些,仿佛是写给永远不会看见这些的她,又仿佛在与自己对话。

含蓄又直接,是沉稳的人轻微的放纵与失态,戳酸心脏的效力仿佛都被加了倍。

鹿呦捏紧了纸张,过了一会儿,眸光才慢慢落到最后一行。

“月亮出来的时候,海水覆上陆地,心脏就像无尽里的岛。”

鹿呦心尖一颤,像踩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忽而脚下一软,坠落到了实地。

下一秒,远处赫然一声轰然巨响,连带着她所在的这座房子都跟着晃动了一下,立在地面的瓶子歪倒下去,叮叮当当脆响声中漫开惊叫与哭声。

空气里充斥着灼热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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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人声喧闹,恐惧与凄惨的哭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语:

“大碗炒饭那边爆炸了!”

西城古镇大碗炒饭煤气爆炸的视频很快就被人发布到了网上。

黎璨刷手机刚好看到,不禁唏嘘,毕竟七月份她们还在那条街上逛过,顺手转发到了群里:【西城那边新开的一家大碗炒饭店发生爆炸了,看评论区说,死了好多人,好可怕。】

刚吃完饭拿手机出来耍的陈菲菲看了眼群聊,正准备回复,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转到鹿呦的聊天窗口,将发来的语音又听了一遍。

“大碗炒饭。”

陈菲菲脸色陡然煞白,手指发抖地拨电话给鹿呦。

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没有接通,她全身的血液也跟着凉透了,眼眶里急到蓄满了眼泪,第十一个电话,她拨给了云竹。

彼时云竹在剧院的排练刚结束,正拉着被她强拖出来听排练的月蕴溪准备去吃午饭。

四周太吵,手机铃声响到第二段,她才听见,接通后调高了音量。

进了电梯,那些喧闹的环境音被隔绝在外,陈菲菲的哭音便很大声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云竹怎么办!我打不通呦呦电话,她跟我说她去大碗炒饭吃午饭,但现在,大碗炒饭爆炸了,死了好多人……我打不通她的电话……怎么办。”

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身边人的身上,云竹大脑嗡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陈菲菲:“你先别急,也许,也许小鹿坐在了外面,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电梯门开,身边人飞快地走了出去,云竹满脑子都是“完了”两个大字,只见月蕴溪径直去了停车场,步子快到,已经从走变成了跑。

爆炸现场的景象惨烈无比,www.youxs.org,视线里不断有浑身焦黑的人躺在担架上被抬走,隐约可怜对方模糊的血肉。

只是余光瞥一眼,都会有疼痛的感觉冒出来。

鹿呦不敢想,他们该有多疼。

更不敢想,她差点也是其中一员。

推荐她去吃大碗炒饭店员心有余悸,捂着心口看着她,眼泪直往下掉:“还好你没去,对不起,我,我,我差点就把你害了。”

即便她没去,也足够小姑娘为此害怕和自责的了。

鹿呦抿了抿唇,拍了拍她的肩:“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好心推荐我一家好吃的馆子而已,别多想。”

小姑娘擦擦眼睛,点了点头。

同店员点的外卖鹿呦最终没能吃下去,没有人面对这样的惨状,还能吃得下饭。

对于外面发生的事,路人基本都只能干看着,只有偶尔医护人员需要什么的

时候,提供一点物质上的帮助。

大碗炒饭的火被灭了,整个店铺被焦黑蚕食得只剩下了个架子,救护车的笛声几乎就没停过,伤员陆续被送往了最近的医院。

街道上围看的人群慢慢散开。

鹿呦和两个店员也回到了店里,面色沉重地将剩下的瓶子捞完。

找到云竹的那张信纸,没细看,同月蕴溪的那张分别折好放进挎包的不同夹层里。她恍然想起来看一眼时间。

已经错过了高铁票的时间……

还真是祸福相依。

鹿呦琢磨,得回去再续订一下房间了。

拿手机付钱,才发现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来自陈菲菲。

鹿呦愣了愣,付完钱,灵光一闪,想起之前和陈菲菲说了要去大碗炒饭的事来,连忙回拨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就听到陈菲菲嚎啕大哭的声音:“呦呦!你怎么样了?你还活着么?”

鹿呦边往外走边说:“我好好的呢,别担心,给你发完语音我手机没电了,问树洞店的店员接了数据线,就没去那家——”

经过那家被烧得焦黑的店面,鹿呦话音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呆愣在原地,举在耳边的手慢慢垂落下去。

几步远外,夕阳投落的余晖与烧黑的屋子构出明暗,月蕴溪就在那道浓郁的阴影里,一步一步,迈到淋满橘子汁的日光里,走到她的面前。

被拥抱住的刹那,有风拂面,裹着空气里弥漫的焦味与灼热,裹着属于月蕴溪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

鹿呦长长的头发扬起。

仿佛她一瞬提起的心跳。

比看见信纸上最后一句话明白无尽岛的含义时,还要鼓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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