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雪时

《明月雪时》

完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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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天幕下, 谢玹一人一剑一骑,破开黑压压的千军万马。

玄色的身影,于刀枪铮鸣中, 用一种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明月台下。

不知何时, 飘起了漫天飞羽的雪。

容娡却好似对凉意浑然不觉,伏在栏杆上, 一动不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谢玹翻身下马, 大步迈上台阶,几乎是跑着登上明月台。

披风猎猎翻飞, 沾着血污的玄甲, 在行走间被他解开、脱下。

转眼间,他便登到高台上, 在容娡面前不远处站定, 身姿清隽颀长, 隔着如絮的雪幕,深深地望着她。

——细雪淅沥, 他的眼神里满是爱意。

有一片冰凉的雪花坠入容娡眼里, 融作温热的水滴, 顺着眼尾滑落。

沾着碎雪的眼睫猛地颤了颤, 容娡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决堤的情绪,飞奔着扑入他怀里。

“谢玹。”她死死地抱住他劲瘦的腰, 将面颊埋进他坚实的胸膛, 哽咽着唤,“……谢玹。”

谢玹像是对她的动作早有预料,在她扑过来的前一刻, 便早早张开双臂,上前将她拥入怀里。

他抱的很用力,几乎要将她揉入骨血,面颊紧紧贴着她的发顶。

厮杀的人声,在相拥的一霎,遥遥与他们隔绝。

天地寂静,唯有心跳声鼓震不止。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的头顶、肩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天地之间,他们仅能感知到彼此。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仅是短短的一瞬。

谢玹浓长的睫羽轻轻眨动了一下。

似是想到什么,他将容娡稍稍松开一些,清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寸寸看过去。

容娡抬头看他。

这人琥珀色的眼眸里,折射着清浅的雪光,面容一如既往的神姿高彻。

只是,从前总是漠然的眼里,如今多了她的身影,被她牵动着心绪,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细细端量着容娡,容娡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道:“我没有事。”

“没事便好。”他用指腹细致地拭净容娡眼尾的泪珠,眸光微漾,似是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说,却莫名说不出口。

最后只重复道:“……没事便好。”

容娡听得又想哭了。

她撑着他的胸膛,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认他没受伤后,重新抱住他。

隔着几层布料,能清楚的感受到谢玹的心跳,鲜活有力,稍微有些快,应是因为方才赶得太急。

容娡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温暖的胸口,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的冷檀香,默默地想。

这个人,好像很笃定,她见到他后会抱住他,所以才提前将冰冷硌人的玄甲脱下。

——事实上,她也确实来抱住他了。

真是的。

他怎么能这么了解她。

容娡窝在谢玹怀里,心里小声嘀咕,唇角却不受控地上扬起来。

明月台上的其余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巍军惊得懵住,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良久回不过神来。

谢玹将容娡搂在怀里,看向那些祭官与献官,目光变得极冷,仿佛浸透了雪意,凝成一柄无比锋利的冰刃,一一从他们脸上刮过。

众人战战兢兢,宛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分毫不敢动弹。

高台之下,兵刃相接,祭坛变作战场。

叛军明显不敌巍军精兵,被打得落花流水,弃甲曳兵。

容娡面对着梯台外,刚好能将台下的战况尽收眼底。

叛军乱作一团,人潮攒动,不见主帅身影。

略一思忖,她问:“贺兰铮呢?”

谢玹不吭声。

过了一阵,才闷闷不乐道:“逃了。”

叛军落败,已成定局,贺兰铮许是自知日暮途穷,不知连夜逃去了何处,天未亮时便不见踪影。

容娡点点头,没再多问。

天色昏沉,雪势渐渐大了,几乎瞧不清人影。

建安郡位置偏南,鲜少下这样大的雪,如今正是冬春交接之际,苍白的雪羽却笼罩了整座城池。

明月台露天而建,寒风裹挟着雪粒,冰冷刺骨,不宜再待下去。

谢玹将一旁斗篷上的积雪抖落,披在容娡身上,二人携手同行,从另一侧避风的阶梯走下明月台。

才走到台下,谢玹忽然脚步一顿,侧身将容娡挡在身后。

容娡疑惑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望见风雪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贺兰铮?”

几名亲卫伫立在不远处,拦去了他们的退路,而贺兰铮一袭白色锦袍,被亲卫簇拥着,几乎要与漫天的雪融在一起。

听见容娡唤他,他颔首回礼,视线在她秾丽的脸上停留一瞬,转而看向谢玹。

他带着笑打量谢玹:“我是该叫你国师,还是该称呼你为……皇兄?”

谢玹没有出声,一手护着容娡,另一手按在霁雪剑上,沉静地望向他,眸光淡漠,眼底隐有审视的锐色。

贺兰铮面上笑意加深:“皇兄不必如此防备臣弟。败局已定,纵我有通天之能,也是无力回天。”

容娡看着他那笑容,心下莫名有些不适,眼皮也蓦地跳了起来。

她没由来的不安,想拉着谢玹转头就走,但见谢玹没动,犹豫了下,压下心头不适,凝神继续听他们的谈话。

稍微一想,便能想通谢玹为何沉住气不动。

建安郡是贺兰铮的据地,他兵败如山,却气定神闲,身边又跟着亲卫,保不齐会设埋伏。谢玹若是孤身一人自然可轻易脱身,可他身后有容娡,难免要顾及她,不若同贺兰铮相峙,静待座下兵卫赶来。

便听贺兰铮继续道:“臣弟年幼时,曾有幸得见皇兄仪容。皇兄渊清玉絜,高山仰止,是我等的标榜。那时我便暗中想,日后我也想成为你那样的人,受万人敬仰。”

容娡听得满腹疑惑,不明白此人为何要跑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愈发提高警惕。

贺兰铮似是陷入某种回忆,安静片刻,才又缓声道:“臣弟此番前来,是同皇兄辞行。”

谢玹终于开口了,嗓音温淡,“你不会活着离开。”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放大,语气很平静。

可这几字落下后,却似被冷气骤然浸透,凝成一把薄薄、冷戾的冰剑,杀气四溢,悬在贺兰铮头顶,宣判了他的死刑。

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隔着几步的距离,遥遥对峙,各怀心思。

“是么?”贺兰铮低喃,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似的,蓦地笑弯了眼,“——你也是。”

话音落下,他的神情骤然变得晦暗。

下一瞬,亲卫齐动,拔剑朝谢玹攻来。谢玹神情一凛,霁雪剑出鞘,与他们交手,剑光纷乱交织。

与此同时,容娡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警敏地察觉到身后的长阶上,似乎有人在靠近,速度极快。

她余光瞥见一道阴狠的寒光刺向谢玹毫无防备的后心,来不及多想,身体快过大脑,本能地扑过去替他挡下。

利刃划开衣裳,刺入容娡的肩。

好巧不巧,位置与当年容娡弄巧成拙、替谢玹挡下的那一剑几乎是同一处。

只不过,当年是装模作样,如今是真心实意。

在短剑刺过来的那一瞬,她终于,看破了自己的心意。

——她不是有点喜欢谢玹。

而是很喜欢,很喜欢谢玹。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在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情意便在心房深处埋下了一棵种子。只是她不愿承认,也不愿去发觉。

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自己与他会有一段缘。

到如今,蓦然回首,方觉情意已长成参天大树,深深植根于她的内心深处。

谢玹坚定的选择了她这么多次,她理应也该为他做些什么来弥补。

偷袭者见刺中的是她,极快地收了力道。

伤口并不深,也没伤到要害,只浅浅划破皮肉,

但容娡还是不由得“嘶”地吸了口凉气。

不远处,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贺兰铮,蓦地失声大喊:“住手!”

声音惊慌,几近颤抖。

电光火石间,谢玹杀退亲卫,旋身划开那偷袭者的喉咙,一把扶住容娡,用手去捂她的伤处,声线微微不稳:“没事罢?”

刺伤容娡的短剑,当啷砸在雪地上。

容娡摇摇头,想说没事。

——然而此时,贺兰铮却踉踉跄跄的走过来,面色苍白如纸,声音濒临崩溃:“剑上有毒!”

霁雪剑的剑尖迅速抵在他的咽喉上,谢玹压着怒气,眼底狠戾,寒声道:“交出解药,饶你一命。”

贺兰铮神情仓皇,目露悲色,不住摇头:“……无药可解。”

容娡的心狠狠一沉,当即手脚发软,几欲站不住。

她很清楚贺兰铮对她存有情意,若是有解药,当不会藏着不拿给她,应该不是在说谎。

伤处隐隐作痛,不知是否是错觉,似乎痛的更厉害了。

若是以往,哪怕是磕破了点皮,容娡也早已大呼小叫,泪眼涟涟地抱住谢玹撒娇,让他哄她了。

但眼下,她明明心里慌得不行,却苦中作乐的想,贺兰铮如此狡诈,竟胆敢用无药可解的毒暗算谢玹,还好她给挡下了。

伤口明明很浅,却不知怎地,怎么都止不住血。温热粘稠的血,浸透谢玹冷白的指缝,周遭的空气渐渐染上甜腥的血气。

谢玹死死的攥住剑柄,用力到指节泛白,一贯空净明淡的脸上,此时出现了一道裂痕,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怒火与无措,烧的他的五脏六腑一阵绞痛。

不该将容娡带来的。

他眼尾泛着猩红,轻柔的将她揽入怀中,手背上青筋暴起,颤声道:“姣姣,别怕。”

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

这一声落下。

泪水当即涌上了容娡的眼,模糊了容娡的视线。

惊惶与疼痛如浪涛般涌来,迅速将容娡淹没,压着她如溺水的人般喘不上气。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强忍着泪意,勉强勾起一抹笑,想安慰谢玹不用担心,告诉他自己不害怕。

可尚未出声,喉间忽然涌出一大股腥甜的血气,毒性开始发作,来不及说些什么,她便不省人事的昏了过去。

——

陷入昏睡后,容娡似乎做了一场梦。

梦里,弥漫着无边无际的大雾,她孤身一人,立在雾中,似乎要往什么地方去。

可雾太大,她迷了路,也不记得自己要去哪里了。

梦境中的容娡,竭尽全力的走啊走,绞尽脑汁的想啊想。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忆起,她要去找一个人,她要带他去吃甜香的酥酪。

可是,不知为何,一想到他,她的心口便隐隐作痛。

好奇怪。

那个人是谁呢?

浓雾里的容娡,怎么都想不起来,耐心殆尽,变得焦灼,胸口闷痛不已,忍不住在大雾里横冲直撞的跑了起来。

可她怎么都跑不出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浓雾中忽然走来了一群装束奇怪的人。

他们捆住容娡,说要杀了她祭神。

容娡很害怕,害怕哭出声,拼命挣动。

混乱之中,她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清磁温冷,像是从前听过无数遍一样。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知道他是在唤她。

听见这声音的一霎,容娡忽然记起,她要找的人是谁了。

他叫谢玹。

她要去找谢玹。

境随心转,漫天弥漫的大雾里,忽然迸出一道极其耀目的金光,劈开无边无际的混沌。

雾气骤然朝四面八方退去,容娡脚下一空,迅速下坠,失重的恐惧令她的心高高提起,不由得像个溺水的人般伸臂胡乱抓着。

——她抓住了一只冰凉的手。

半梦半醒间,有人掰开她的齿关,往她口中灌入难以下咽的药汁。

耳边乱嗡嗡的,混着许多她熟悉的不熟悉的声音,它们似乎在说,要醒了。

容娡从其中分辨出,一个她最想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

他死死攥住她的手,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呢喃,

“说好要同枕共穴,你若胆敢死,我定不会放过你……”

“……容姣姣,孤不准你有事……”

容娡醒来时,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停了。

窗外新雪初霁,晴光正好,鸟雀啾啼。

喉咙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甜铁锈味,混杂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她蹙眉,稍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只感觉胸口稍微有些闷痛,除此之外并无别的不适之处。

她这一动,伏在榻边的谢玹立刻被惊动,脊背僵直地绷紧,缓缓抬头看向她。

动作幅度极轻,连鼻息都屏住了,似是怕惊扰什么。

两人视线交汇。

他眼眸湿润,定定地望着她,雪净的脸上,错落着压出的红痕,鬓边发丝微乱,整个人不复从前的端方雅正,甚至有几分憔悴。

容娡瞧了他一阵,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过之后,她唏嘘不已,后怕道,“我还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

谢玹面色微变,倾身抱住她,嗓音低沉:“没事了,毒已经解了。”

他身上清浅的冷檀香,混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幽幽钻入容娡鼻腔。

容娡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窝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后知后觉害怕,缓了好一会神,才想起问:“不是说没有解药,怎地解开的?”

谢玹沉默一瞬。

容娡心下疑惑,纳闷地看向他。

谢玹错开视线,眼帘低垂,喉结上下滚了滚,扣住她的后颈,指腹摩挲着她颈侧的肌肤。

“找到解法了。”

不待容娡再说什么,他的眼皮向下压了压,倾身去吻她的眉眼,力度温柔而缱绻。

她心中一软,心房满溢着酸胀的情绪,当即将原本想追问的话抛在脑后,吸了吸鼻子,搂着他的脖颈,往他怀里钻,啄吻他的下颌、唇边。

“……有一件事,我骗了你。”温存过后,她惴惴不安的开口,“骗过了你。”

谢玹正凝神给她梳理头发,闻言,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上扬的音调,“嗯?”

容娡从他怀里爬出来,面对面跪坐在他面前,严肃地板住那张明丽的小脸:“你还记不记得,在云榕寺时,我为你挡过一次剑的事?”

提到这个,谢玹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黯了黯。

他自然记得,便点点头。

容娡咬了下唇瓣:“那是个意外,我本来没想帮你挡,但当时不知怎地,脚底绊了一下……我就顺水推舟的挡下了。”

她说话时,谢玹面容岑静,始终盯着她看,几乎一眨不眨,像是怕看一眼会少一眼似的。

待她说完后,他眯了眯眼,眸光粲然清沉,像是能看透她心中所想,沉吟道:“虽为身不由己,可你还是替我挡下了,不是么姣姣?不必太过在意。”

容娡心里一寻思,也对,顿时展颜一笑。

“唔……好像还有别的事也骗过你哦!”

谢玹眉梢微挑,抬手箍住她的腰,神情无奈:“……小骗子。”

容娡:“哼。”

谢玹将她揽入怀里,轻吻她的眉心,眼神惆怅,叹息着笑:“可我……爱慕你,又能如何呢。”

容娡微怔,心房好似被什么轻轻的敲了一下,泛起酸涩又甜蜜的涟漪。

他知道她骗她,却依然选择爱她。

她也愿意学着爱他。

“以后不会了。”

“好。”

窗外,不知名的树抽出新芽,日光摇漾。

冬去春来,春晖渐暖。

万象更新。

——

贺兰铮一党的叛军于建安伏诛,战事初定,百废待兴。

军中有诸多事须得谢玹亲自前去处理,书信与案牍堆成小山。但先前因着容娡出事,谢玹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余事一概不问,只好一直拖着。

容娡醒来后,谢玹便变得忙碌起来。

律回春至,草长莺飞,等这边的事务解决后,不日便要启程回洛阳。

谢玹旰衣宵食,忙的成日不见人影,只留下静昙护在容娡身边。

容娡怕他过于劳累,去军帐寻了他数回,只有第一回见到了他的人。

春日负暄,不知怎地,这人的手却冷的像冰块,比容娡的手还要冷。

她牵住时,忍不住皱眉,告诉他添些衣裳。

谢玹心不在焉地应下。

往后再没见到他的面。

没几日,远在北地的白芷与白蔻,兴师动众的奉命前来,而一向在容娡身边严防死守的静昙不知去了何处,没了踪影。

白芷一见容娡,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娘子受苦了。”

白蔻在旁边端详她良久,也道:“娘子瘦了许多。”

容娡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她们笑道:“没事,都过去了。”

白芷摇头,仍不停流泪,容娡安慰她两句,她反而更加泪如决堤。

容娡心下奇怪,目光狐疑。

白蔻急匆匆地将白芷拽走了。

容娡细细回想一番近日发生的一切,联想到不见人影的谢玹,愈发觉得古怪。

过了一日,她寻了个借口支开白蔻,不动声色的盘问白芷:“你昨日哭什么?”

白芷忍不住又红了眼,支吾道:“……没什么。”

容娡双眸微眯,拨着菩提手串,淡声道:“你们瞒不过我。说罢,你们君上为了解我身上的毒,做了什么。”

白芷慌了神:“不能说!”

言罢,她自知失言,神情僵住。

见状,容娡心中一沉,指尖身不由己的颤抖起来。

她定了定心神,似笑非笑地盯着白芷,语气不容置喙:“说!”

在她叠声压迫下,白芷终于红着眼,将实情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容娡中毒昏迷后,谢玹遍访名医与毒师,仍寻不得解药。

只有一名南疆的蛊师,看出两人身上种着同脉连心的情蛊,而容娡身上的蛊又恰好是母蛊,便提出一计。

即,利用情蛊,将毒引到谢玹身上,之后再设法压制、清除。

此计不亚于一命换一命。

但谢玹毫不犹豫地应了,召来随军的近臣,交代后事。

臣子们听后大惊失色,坚决反对谢玹的做法。魏学益的反应尤为激烈,冒雪立在军帐外,唇枪舌剑,唾骂了他一夜,骂他被情爱冲昏了头脑,骂他是个疯子。

但任凭他如何说,谢玹心意已决。

皇位也好,性命也罢。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只要他的容姣姣。

当晚,蛊师剖开谢玹的心脉,取蛊引毒。

子蛊亲近母蛊,将容娡体内的毒尽数吸收,再钻回谢玹体内。

引毒用了三日三夜。

大雪漫天,风声如泣,遍地苍白,万籁俱寂。

整整三日。

剖心取蛊,煎熬无比,须得清醒着进行,非寻常人能忍受之痛。

谢玹生生熬过剖心引毒,强撑着等到容娡醒来。

但毒性逐渐在他体内发作,虽有暂时压制毒性的法子,但不过是杯水车薪,微乎其微。

至多不过……能延续一年性命。

白芷回忆说,当蛊师引完毒,将谢玹余下的时日告诉谢玹和他们这些近卫时。

谢玹神情依旧淡然,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期,只是若有所思,不紧不慢地沉吟道,

“一年,足够孤安排好她的后路了。”

听到此处,容娡心中大恸,有如刀割,不禁潸然泪下,竟拿不住手中的菩提手持,任由它掉在地上。

她浑身颤抖,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失声般的说不出一个字。

半晌,才哽咽着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谢玹这个人,不是动辄想将她关在身边,让她独属于他一人吗。

他不是最爱掌控她了吗。

他怎么敢抛下她去赴死。

他怎么敢死。

情蛊一事,是横在容娡心里的一根刺,她曾心烦意乱,唯恐谢玹利用蛊控制她,想发设法想让他解蛊。

却不曾想,谢玹竟能为了她,甚至不顾性命,爱她爱到如此地步,

心甘情愿,虽死不悔。

闻言,白芷犹豫了一瞬,心一横,道:“君上如今还算安好,只是怕被娘子瞧出端倪,才去了临近的丹阳郡疗毒。天下之大,能人众多,兴许能寻到旁的解毒的法子。”

“若能寻到解药,等再下雪的时候,君上便会回来见您。”

春回大地,春暖花开,等再下雪,不知是何时了。

容娡立即下定决心,哀求道:“我要去见他。”

“白芷……我要去陪他。”

她一刻也等不了,迫切的想见谢玹。

他们说好要同枕共穴。

无论如何,哪怕时日无多,她也不能不陪在他身边。

容娡亲历过追捧与遗弃,自此看破人性,头脑一直都很清醒。

连血脉相连的至亲,都能置她于不顾之地,可见人心不过如此。

世人多利己,各司其职,各谋其利。

究其一生,到死也在追逐权势名利。

她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免不了落俗,一直以来,都只想谋个安稳的去处,求得安身立命。

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哪会有人,因为虚无缥缈的情爱,便既会心甘情愿为她奉上一切,也甘愿为她放弃所拥有的一切。

爱她爱的入骨,甚至不惜以命相护。

可谢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他谢玹,就是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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