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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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淮州

淮州对于宗政康而言, 算不上熟悉。

刺史?府在长庆,他少时体弱, 关养在府中过了很多年,自小就没去?过淮安道的其他州郡,只是经常听几个哥哥说淮州是何等的繁闹。

在他少不更事的那些年里,他做梦都想来淮州看看。

“谭公子。”外面传来敲门声,宗政康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知道到了饭点。

来人是仪安公主派来教?习他的账房先生,名叫曾岚。这人话不多,除了教?他一些与账房有关的事务,其他的一概不说。

宗政康吃完了饭, 准备将?上午对过的账再对一遍,便听他道:“随我去?见个人。”

“见谁?”宗政康问。

“来了就知道了。”曾岚领着他下了客栈的楼,穿过两条街道后,进了一间茶楼。

宗政康只管低着头跟他走,直至入了一间厢房, 曾岚才道:“这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女官许司簿, 专管东宫的名录计度。”

隔帘被缓缓拉开, 宗政康只看了这女官一眼, 便迅速揖礼,“见过许司簿。”

“坐吧。”女官自顾自地先坐,给?他倒了一杯茶。

宗政康不太敢喝, 他半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想不通为什么突然来了太子的人。

女官拿出一张令牌给?他看, 问道:“认识这个吗?”

宗政康一看,只见上面?刻着“仪安”二字, 顿时愣住,不解地朝女官看了过去?。

女官道:“我是公主身边的人,但?是这次前来淮州,必须以太子的名义说话。”

宗政康马上道:“若是太子知道了……”

女官打断他,“太子现在还?不会知道。”

宗政康问:“那?公主有什么吩咐?”

女官道:“公主让我来,是想让我带着你与柳玄文见上一面?。公主说,你现在如果?单独遇上他,定然不知道要如何说话。”

这确实戳中了宗政康的软处,他仇视柳玄文不假,可若是真?的迎面?碰上了,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像现在这样维持理?智。

“什么时候见他?”宗政康问。

女官反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宗政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觉竟然在抖。

女官道:“看来你还?没有这个胆量。”

“不。”宗政康立刻道,“我能见他的。”

“你确定你能做到见上他时,面?不改色一如现在?”

宗政康捏着一手的汗垂首不语,女官也不催他,就这么饮着茶慢慢地等。少顷,他道:“可不论怎么样,我总要见他的。我绝不能怕他,我要把他做的那?些事全部公之于众。”

女官道:“既然这样,那?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带你去?见他。不过在你能彻底取代他之前,你这张易容的假脸不能撕下,公主之前对你说过的,都还?记得?吗?”

宗政康摸了摸这张并不属于他的面?容,用力地点头,“我记得?的。”

“好。”女官瞥了曾岚一眼,“带他回去?吧。”

厢房内重新归于宁静,女官望着宗政康那?杯并未用过的茶水,过了一会儿后朝屏风那?侧喊道:“双临。”

屏风后转出来一人,对她?道:“公主,侯爷的人已经跟上去?了。”

“嗯。”秦惜珩低头对着茶水看了一会儿,道:“看来这副妆容还?行,至少宗政康没认出我。”

双临笑道:“莫说是宗政康,就算是太子殿下,只怕也轻易认不出来。不过……”

他看着秦惜珩的神色,有些担心道:“此事若能一直瞒着太子和宁相倒还?好,臣就担心等到淮安这边的风声稍落,宁相就迫不及待要伸手过来。”

“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了。”秦惜珩道,“只要能尽快让宗政康取代柳玄文,再逐一瓦解柳玄文的商路,我们就能抢占先机。还?有,得?找点事拖住舅舅他们,一旦他们手忙脚乱为求自保,就不会有心思想着淮安了。只是要如何拖,我得?再想想。”

“公主别太着急。”双临劝道,“出门时,侯爷叮嘱了那?么多,公主可得?记着。”

提到赵瑾,秦惜珩淡淡一笑,故意道:“怎么,你现在也替他来管着我了?”

双临忙道:“臣不敢。”

秦惜珩道:“你放心,我如今可不敢不爱惜我自己,否则到最后受累的还?是他。”

双临没懂她?这话的意思,但?没敢多问,又听她?说道:“宁党羽翼众多,总有那?么几件做得?不干净的事,你去?查查,看看有哪些案子是能拿出来重新劳烦御史?台的。”

“是。”双临记下,他见秦惜珩起?身,问道:“公主要出去??”

秦惜珩道:“我还?没好好看看淮州的模样,另外还?有一些商价,我想知道淮州究竟富庶在哪里。”

曾岚带着宗政康离开茶楼后,并没有先回客栈。

宗政康问他:“还?要见其他什么人吗?”

“不是。”曾岚道,“柳玄文今天在天下林吃酒,我带你先去?看看。”

宗政康猜他说的“天下林”应该是个青楼教?坊司一类的地方?,等到进了门一看,才发现自己狭隘了。

这是一栋四层的楼,进门可见的是大声吆喝的跑堂小二。他正?看着,听到曾岚小声对他说:“‘天下林’也是柳氏的商产之一,这楼往上有四层,往下还?有一层。”

宗政康问:“下面?还?有?那?下面?是什么?”

曾岚说了两个字:“赌坊。”

大楚并非是不许设赌坊,而是对赌坊的财税极高。

“这里一楼是寻常的酒肆饭堂,二楼是客栈,再往上面?就是秦楼楚馆。只是能去?上面?的人非富即贵,若是给?不出一定的银钱,就别想见到那?些妓/子的面?。至于下面?的赌坊,那?就更隐蔽了,没个几百两的现银,就别想进去?。”

宗政康问:“既然隐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说你并非淮安人士吗?”

曾岚道:“公主既然把你插到淮州,自然是将?一切都打听过了。等闲人不会在这里驻足,来这天下林的多是南北商客和淮安官户。总之说白了,这里,就是个能够让钱生出钱的地方?。”

他说着,直接叫住一个跑堂,掏了块牌子出示。跑堂一见着这牌子,便毕恭毕敬地领着他们二人上了三楼,满脸笑容道:“不知两位爷想点什么样的?”

曾岚无比淡然地坐下,道:“会喝酒会唱曲就行。”

“得?嘞!”跑堂转身就去?安排,不多时,门帘从外一掀,盈盈而入两个年轻女子。

宗政开出事前,宗政康就是个被养在深宅内只知道读书不谙世事的闲散公子,他没见过这种花天酒地的奢靡之地,面?对眼前陪酒的歌女,他慌得?掌心里都是汗。

曾岚用余光看着他,突然一笑:“我忘了,谭爷不近女色。”他便对宗政开身边的这歌女道:“坐远些,唱首你会的曲子。”

歌女道是,后挪着坐到墙边,信手拨弦之下开始吟唱。

宗政康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曲唱罢,曾岚挥手让歌女出去?,这才对他道:“不过是个陪酒的歌女,你就怕了,往后你的身份是太子的僚客,就你现在这副生疏的模样,要怎么让柳玄文信服?”

“我……”宗政康低着头,用力地握紧了拳。

曾岚也不着急催他,而是拿出之前展示给?跑堂看的那?块牌子来,说道:“这牌子是这儿的通行符,有了这个,就能畅通楼上楼下。”

宗政康问:“给?……给?我?”

“嗯。”曾岚道,“太子的僚客,怎么能没有一点手笔?”

宗政康仔细地将?牌子收了,忽闻外间锣鼓一响,悠扬的唱腔随之而起?:“梦醒迟,一觉黄粱至——”

他透过厢房那?半垂的帘子看向外侧,只见隅墙下正?站着一女,喉间高出唱词。

宗政康被唱词所吸引,他看着那?女子,在一言一言的歌腔中不禁想到了自己无忧无愁的过往。

“柳兄留步,不必再送了。”一道旁音混杂进来,宗政康被这声音打断,继而有些不满地朝说话人所在的方?位看去?。

另一人客套地说话:“你真?是,与我客气什么。”

曾岚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瞥向宗政康时,看到他双臂撑身,弓着背伏在桌上,眼中浮着恨,绷得?脖颈间的青筋高高地鼓起?,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野豹。

“别乱来。”曾岚赶紧按住他一只手臂,生怕他控制不住己身,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冲出去?。

但?宗政康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动,他静看外边,直到那?两道声音远去?得?不再能听到分毫,他绷直的身体才慢慢地舒展开来。

曾岚松下一口气,按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也拿开了。宗政康低沉着脸,声音与平常相比添了一份冷漠,“我不会乱来,这样好的机会,我不能白白浪费。岚哥,今夜我想歇在这里。”

他说完,用力地敲响置于桌案中央那?只巴掌大的钟鼎,不出十声工夫,便有个跑堂掀帘进来,佝着身子问道:“两位爷有何吩咐?”

宗政康问:“有雏儿吗?”

跑堂赶紧道:“有的有的,前几天刚来了一批。”

宗政康将?牌子拿出来,轻轻地在桌上点了点,“带几个过来。”

跑堂转身就去?,曾岚对他道:“你想好了,要从这个开始?”

宗政康道:“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受着家门庇护的人了,黄粱一曲梦散,刚刚听曲,我便想到,我既然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他是家中幺子,最得?父兄爱护,除了读书,他平日里连曲也不曾听,更别提在这等烟花之地花天酒地,与人风花雪月。除却平素里服侍他的几个下人丫头,他甚至没见过什么府外的姑娘。

如今家道没了,若要盘踞在柳玄文身边,他就得?将?过去?的一切摒弃得?干干净净,他不再是往日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宗政康,他换了面?容改了名字,从今往后只会是为了仇恨而活的谭兴。

“爷,人来了。”跑堂带了一排人进来,这些丫头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青涩如还?未出苞的绿芽。

宗政康将?她?们挨个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人道:“就这个吧。”

跑堂“哎哎”两声,挥手让其他人先离开,又推了这丫头一把,“还?不叫人。”

丫头扎低了头,小声喊道:“爷。”

宗政康问:“你叫什么?”

丫头道:“翠君。”

宗政康突破着自己的底线,托起?翠君的下颌让她?抬起?头来,说道:“往后,跟着我。”

翠君有些怕生地点点头,宗政康突然将?她?抱起?,问跑堂:“怎么走?”

“小的这就带您去?。”跑堂带着路便走了,曾岚坐在原处不动,看着宗政康抱着人随之而去?。

竹帘开,竹帘合。厢房内最后只剩他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曾岚起?身预备离开,在路经某个紧闭的房门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情/动正?盛时的气喘低吼。

那?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少年,往后不会再有了。

曾岚只停留了那?么短暂的一刻便继续往楼下走,他出了天下林,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暗处的人。

“足下也是奉命做事?”他走过去?问。

蓝越是梁州夜鸽之一,他这次受赵瑾调派,跟随秦惜珩一同前来淮州,就此在暗中注意动向。

“嗯。”他点头,看着天下林那?三个字问道:“那?位谭公子呢?”

“泄/欲。”曾岚就说了两个字。

蓝越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问起?其他事来,“这楼,是柳氏的?”

曾岚点头,“这是个要紧地方?,不知多少桩生意是在这里达成的。”

“行,知道了。”蓝越又谢他一声,随即拱拱手,“蓝越,多指教?。”

第082章长计

赵瑾算完这个月的出入账目, 伸直手?臂举了个懒腰,听到屋檐下高挂的风铎叮铃作响。

五月了, 梁州彻底没了寒意,风从庭前走过,吹来的尽是清爽。

她从书案后起身,走到临墙的书橱旁,踮脚伸长了手?臂,从书橱最上面的一层取下来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金锁,上面清晰地刻着主人的生辰年月。

阿珩。

赵瑾默念着秦惜珩的小字,将?金锁整个握在掌心,在走出书房的瞬间里吹了一身爽朗的风。

秦惜珩去往淮州几近一月, 赵瑾每日便觉得空洞难安,除了去营中练兵处理公务,闲暇的时间她都拿来念着秦惜珩。

她原本是极反对?、也极舍不得秦惜珩去往淮州的,那地方那么远,她怕秦惜珩累着饿着, 更怕她在途中遇上什么突发的事情。

掌心的金锁渐渐被捂热了, 赵瑾垂眸看着愣神了许久, 刚刚转身踏入门槛, 便听到她朝思夜想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怀玉——”

赵瑾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转了身,秦惜珩大步跑过来抱住她,“我回来了。”

“二十七日九个时辰。”赵瑾抱着她, 想得心都要化了,“可真够久的。”

“我也觉得好久啊。”秦惜珩道,“所以我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赵瑾抱着她进了书房, 问?道:“路上可还好?”

秦惜珩道:“挺好的,也挺顺利的。”

赵瑾并不着急问?淮州相关的事情, 而是道:“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秦惜珩摇头,搂着她的脖子?只是笑,“秀色可餐,我看着你就饱了。”

赵瑾吻她一下,然后道:“这话该我来说才对?吧。”

秦惜珩一双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状,她注意?到赵瑾的右手?一直紧握着,便拉过来一看,见着了被她捂得滚烫的金锁。

“我一个月不在,有?人就用这种法子?睹物思人呢?”秦惜珩打趣道。

赵瑾道:“没办法,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东西是我触手?可及的。”

秦惜珩端详着自己?的这枚锁,感叹道:“这锁我从小就戴着,当?时还挺舍不得的。”

赵瑾把金锁给她,“要不,物归原主?”

秦惜珩把锁推回去,“我才不要,还是留给你吧,以后说不定还能继续睹物思人。”

“乱说。”赵瑾道,“你以后还要隔三差五往淮州去不成?”

说起淮州,秦惜珩问?:“你就不想知道那边的情况?”

赵瑾道:“不急这一时半刻,我怕你路上累着,要不要先去睡会儿?”

“我不困。”秦惜珩坐在她腿上,开始说起这一个月的事情,“我假借了东宫司簿许芷的身份,带着宗政康见了柳玄文一面。人现在已经安排到了柳氏的米铺,往后该如何进一步深入,就看宗政康的能耐有?多少了。”

赵瑾想到宗政康那副怯弱不敢见人的模样,有?些怀疑道:“他一个人能行吗?”

秦惜珩道:“我抵达淮州之后,第?一次见他,他还是一副怕生的模样,可等到第?二日带他约见柳玄文,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后来曾岚告诉我,他不想白?费了我给他的这条路,所以学着去改变。我之后又让曾岚留意?了他几日,倒确实?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赵瑾道:“这法子?于他而言,的确是上上之策了。既然这样,那咱们除了暗中看着他,也就只能等了。”

秦惜珩道:“之前我不是说,想逐一瓦解柳氏的商户吗?我这次特地在淮州多留了一段时日,大抵知道淮州的富庶所在了。”

赵瑾先给她倒了一杯水,说道:“那边多是商贾聚集,这样的地方,想不富庶都难吧。”

秦惜珩道:“淮州多水路,往外还临着好几个出海的码头。我看过了,淮州的田地,有?七八成都拿来做了桑田和茶田,真正?耕作粮食的,不过只有?那么一两成。其?实?不止淮州,整个淮安道几乎都是如此。”

赵瑾一听就懂,“所以淮州自产的粮食根本不足以供给淮州一地的生计,他们依赖的都是外面的租米。”

“嗯。”秦惜珩点头,“淮州租米的数量多寡,关乎当?地的物资供给和百姓日常,因此这么一来,淮州需要从外购进大量的米面。”

赵瑾接话,“外购米面,水路比陆路更方便,漕河可还真是重中之重啊。这么一看,淮州盐铁转运使的油水只怕远不及面上的这些,潘志私底下贪得更多。”

秦惜珩道:“官商勾结沆瀣一气,吃亏的还是百姓。柳玄文财力通天,还掌管着好几条水路,他家的米铺就占了淮州的六成。除了这些,他还拿捏着淮州的米价。”

赵瑾道:“这还仅仅只是一个米铺,只是一个淮州。”

秦惜珩喝了一口?水,说道:“没错,柳氏还有?茶庄和布庄,他是淮安的老?字号了,而且往来商贾里面,不少是奔着他的名头,上赶着来与他做生意?的。不是他,就不行。为了和这些天南海北的人做生意?,他还有?个包揽一切的酒楼,叫做天下林。”

赵瑾道:“这么看来,要瓦解柳玄文的商户,着实?是难。”

秦惜珩道:“我想给宗政康一些时间,只要朝廷对?淮安道继续这样盯着,再拖住舅舅他们,让他们无暇顾及到淮安,我们见缝插针,能够瓦解多少是多少。”

赵瑾沉思着想了片刻,秦惜珩笑了笑,“行啦,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来就好。你呢,就好好地守着梁州。”

“拖住太子?和宁相?”赵瑾问?,“你想怎么拖住他们?”

秦惜珩道:“不是说,当?年引发庚子?血季的那件文泽瑞通敌案是宁党伪造的吗?”

赵瑾轻轻皱眉,“这案子?我也是听燕王殿下说的,至于他是怎么查到的,我没问?过。只是,时间都过了这么久,难查吧。”

秦惜珩拨弄着手?里的茶盏,说道:“只是难查,但不是查不出来。这么多年了,说不定他们早就不在意?了,偷偷露出什么马脚也说不定。而且我想,只要能找到突破口?,父皇也不会放任不理。还有?,那位夜先生,你不是说他是文泽瑞的儿子?吗?这几十年来,他会不会也在暗中查着这桩旧案?”

赵瑾道:“我从前不知道这桩旧案,因此一直没有?问?过。现在知道了,又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既然连燕王殿下都能查到这案子?是桩冤案,那么夜先生定然也是心知肚明。”

秦惜珩问?她:“该从这案子?入手?吗?”

赵瑾道:“有?些事情虽然是道疤,揭开之后会觉得痛,但若是能平复留下伤疤时的怨恨,那我觉得这疤就非揭不可。这事我会传信去邑京问?问?,若是真有?蛛丝马迹能翻回旧案,那这还真是我们的一个机缘。”

邑京京郊,一辆马车缓缓入城,在行驰至云霓堂门前后悄然停下。

“杜掌柜今日在吗?”来人下车后跨过门槛入内,左右一看,前堂这里并没有?客人,只有?两个看守的伙计。

“谁啊?”邹烁抓着一把瓜子?嗑着,从后堂过来,“原来是齐哥啊,我们掌柜今天不在。你是送新花样来了?是个怎样的货色?”

“杜掌柜不在也不要紧,老?规矩,先用再买。”齐因拇指向外,指了指自己?的马车。

“行。”邹烁给伙计使了个眼色,“先去车上搬货。”

伙计出去后,齐因悄悄地将?一张字条塞给邹烁,嘴上高声说道:“上次的那批布,卖得可还好?杜掌柜怎么说?”

邹烁道:“我们掌柜赞不绝口?呢。料子?好,自然卖得也好。”

两个伙计不多时就搬完了车厢里的布匹,齐因冲邹烁拱拱手?,“我先走了。”

邹烁送了两步,目送他离开后,又吩咐伙计,“把这些布都理好了,掌柜这几日有?事,回头再给他看记档。”

他旋即往后堂去,直奔一间房间,进去就道:“吕哥,梁州来信了。”

吕汀展开字条匆匆看完,说道:“不是什么大事。”

邹烁问?:“少主说什么了?”

吕汀道:“问?些陈年旧事而已,晚些时候我会转告主上的。”

邹烁小声“哦”了一下,又听吕汀问?:“给太夫人新裁的衣裳做好了吗?”

“做好了。”邹烁经他这么一提醒,拍拍脑袋道,“我都给忘了。那……吕哥,我先去侯府送衣裳。”

他带着包好的衣裳便往侯府去,才出门就听到一阵喊叫:“让开让开!燕王殿下车驾在此,快让开!”

邹烁便看到一辆马车正?往这边来,赶马的车夫一路吆喝,百姓们纷纷退让两侧,给马车留出了中间的路。

若非是从杜琛那里知晓了这位燕王殿下的真面目,邹烁还真要好好地在背地里啐他一口?。

秦佑坐在马车内,上半身斜斜地靠着车厢,闭目养神之际想着赵瑾在信中说的那些内容。

他这些年韬光养晦,明里暗里查知了不少腐烂之事,邑京尚且如此,外面的那些州郡自是不必多说。如今赵瑾给他传信,就是在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总不能一直这么坐以待毙地等下去。

敦庭此番受雨患侵蚀,朝廷按理一定会派奉使前去视察。秦佑之前猜到那只手?是楚帝,但是没想到楚帝会直接派他去,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心里忐忑得只剩下茫然。

这个身居龙位之上的人有?意?促成这些,是不是就在旁敲侧击地暗示他储君要易位?秦佑在去往敦庭的途中闷着脑子?想了一路,不敢轻下定论。

“殿下。”马车骤然停下,车夫在外面喊着,“到了。”

秦佑下了车,一路便往海晏殿去,得了通传后徐徐入内,将?一份奏折递上去,“父皇,这是儿臣整理的敦庭雨患详要。”

楚帝翻看完,并不过问?相关内容,而是对?他道:“此去剑西,可有?见见阿珩?”

秦佑道:“见过一面,她让儿臣代?为向父皇请安。”

楚帝又问?:“怀玉病了?”

秦佑扎低了头,说道:“是,听说是太过操劳所致,不过并无大碍。”

楚帝似是漫不经心又问?:“依你看,敦庭如今的状况如何?”

秦佑心上一紧,不知是该装傻唬弄过去,还是该实?打实?地拿出些本事来分析。他想了想,说道:“依儿臣看,此事七分是天灾,三分是人祸。”

“人祸?”楚帝看着他,“说说看。”

秦佑道:“听章之道说,鲤鱼口?处剑河下游,本来就是块低地,而且那一处土质松软,稍有?大一些的雨,就是泥沙遍布。儿臣去鲤鱼口?看过,私觉这地方得专程治理一番才行,否则再有?这样的大雨,事情还会发生。”

楚帝道:“既然这样,那便是章之道之过。他身为剑西刺史,却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好。”

“父皇,”秦佑赶紧道,“儿臣倒觉得,章之道一心为着剑西,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敦庭并非年年都有?这样的雨患,一时未做防护,倒也是情有?可原。”

楚帝打量着他,道:“任了一次奉使,你倒是长进不少。”

秦佑道:“儿臣自以为愚钝,还需父皇指点。”

楚帝道:“究竟是未做防护,还是防护未果?。你查过了吗?”

秦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刻道:“儿臣领命。”

谢昕在他离开后才进来,对?楚帝道:“是个机灵的小子?,你倒是没有?看错。只是现在就这样说破,真的到时候了吗?”

楚帝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两年了。”

谢昕却明白?了,“这样啊。”

他走到楚帝身侧,问?道:“宁澄荆此次外放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楚帝道:“去翰林院吧,至少避开六部。”

谢昕道:“吏部已经开始下放今年的铨选名单了,凭宁澄焕的行事,他定然不会放任宁澄荆去往六部以外的地方。”

楚帝拉着他坐到自己?身侧,道:“他这么想,我就要顺着他的来吗?”

谢昕颔首,“你心中拿捏住就好。”

楚帝道:“我总觉得老?天一直在戏耍我,否则为什么会冒出一个宁澄荆?咱们布了二十多年的棋,全都败在了这里。”

“他即便是有?命回来,也不见得有?命在朝中坐稳。”谢昕拉着他的手?,看了秦佑的奏折一眼,“不用担心,至少还有?我在。咱们手?中并非没有?筹码,你这儿子?,不就是我们一起带过来的?”

楚帝抱住他,感触之下跟言道:“是,我们一起带过来的。你说的没错,棋局一日未散,成败便一日未定。”

第083章远客

日子轻快于指缝飞逝, 白昼交错转瞬更?替,梁州适宜的夏日在第一缕桂香的绽放中悄然而去, 入秋的风夹带着些微的凉意,扑打着边城一跃万里。

赵瑾练完兵回府,正碰着秦惜珩教范芮练连珠箭。她怕过去打扰到这对师徒,干脆远远地站在树荫下,就这么双手抱臂地看着。

秦惜珩今日做了副轻便的装扮,发间连珠钗都没有戴,她给范芮演示时,模样比当年教赵瑾学箭的封远山还要认真。

战场上出箭要快,秦惜珩一手快弓连射看得赵瑾稍稍出神, 不过三声工夫,靶子中央就钉上了五支箭。

她其实挺想学学凫风箭,但?这毕竟是华展节的绝学,她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问秦惜珩开?口。

“一个?人站这儿?多久了?怎么不过去?”秦惜珩的声音突然从身侧来?,赵瑾回神, 才?见她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

“也没多久, 看你教阿芮练箭, 怕扰到你们。”赵瑾再往之前的地方看, 范芮端着弓还在练着。

秦惜珩牵着她往北院的书房去,给她倒了水,说道:“淮安昨日来?了信, 宗政康已经拿到了好几条水路的掌控权。”

“水路。”赵瑾顺着这个?方向一想,轻轻颔首,“往水路上靠, 就能与潘志搭上线,柳玄文?把这个?交给宗政康, 倒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秦惜珩道:“宗政康如今借着对水路的掌控,已经在城南新添了一家米铺。”

赵瑾道:“这才?四个?月,他的动作倒是够快的了。”

秦惜珩道:“他可?不单单是在替咱们做事,就凭他与柳玄文?的那些?私怨,就足以令他日夜想着如何上位了。”

“若非是你,咱们也做不到这等双赢。只不过……”赵瑾说着眉头微蹙,“按照太子原本的设计,剑西今年的粮最多只能撑到夏天,现在都已经入秋了,但?他在邑京依然没听见什么动静。刚刚我收到了夜先生从邑京的来?信,宁相以入秋在即,车宛恐再次侵扰梁州为由,提出要派监军来?剑西视察。”

秦惜珩忍不住嘲讽一声:“他们这是见剑西风平浪静,不在预料之中了。”

赵瑾倒是担心秦惜珩会被波及其中,道:“没事的,即便来?了监军,我也不怕。”

“怕不怕是一回事,看不看得顺眼又是另一回事。”秦惜珩微垂着眼,慢慢地在心里勾画着对策。

赵瑾一看就知道她在算计什么,笑了笑道:“好了,这件事你就别插手了,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对皇后说的了?”

秦惜珩替她委屈,“我就是气不过。”

“小不忍则乱大谋。”赵瑾拉住她的手说,“反正?现在有了粮路,我就不愁剑西没有退路。他们要怎么折腾,就由着他们去吧。难不成太子还能专程来?剑西问我那些?霉粮的事?这事上不了台面,他们没法说出来?,我只管装傻就是。”

秦惜珩道:“他们就是觉得你好欺负!”

赵瑾反倒安慰她起来?,“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如今邑京还有圣上坐镇,宁相即便手眼通天,也不敢明着来?什么。”

秦惜珩问:“你就真的什么都不怕吗?”

赵瑾看着她,少顷说了两?个?字,“怕的。”

秦惜珩带着几分不解,听她又说:“我现在怕死?。阿珩,我怕我不在了,你一个?人要怎么走得出去。”

这是秦惜珩最忌讳的话,可?赵瑾这次说出口后,她沉默地什么都没有说。

“我受得住的。”秦惜珩过了一会儿?说道,“只要我一直记得你,你就不会死?。”

“傻。”赵瑾揉揉她的头,自己先红了眼尾。

“好了不说这个?了。”秦惜珩起身去桌案上拿了点什么,对赵瑾道,“上次你提到略池营,我这几天无事,画了几张机弩图。”

她把图纸拿到赵瑾面前,“师父之前给我讲过弩弓,我当时觉得好玩,还玩过好几种。你看看,要不要工匠打几个?弩机?”

华展节成名于射术,在弓弩一类的器具上独有一手。赵瑾看着这几张弩具图纸,点头道:“好,我回头就让工匠去打。”

她说完,还是抵不住对凫风箭的羡慕,喊道:“阿珩。”

秦惜珩问:“嗯?”

“你也教教我。”赵瑾厚着脸皮道,“凫风箭。”

“想学啊?”秦惜珩撑着腮看她,“阿芮都知道要拜师,你呢?不表示点什么?”

赵瑾还真的撑膝半跪下来?,“那我也拜师。”

秦惜珩被她气笑了,“我要的是这个?吗?”

她拉赵瑾起来?,凑近了说:“你要是比我矮一个?辈分,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得寸进尺。”赵瑾瞥了一眼遮挡住门的屏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又说,“以前只要我抱你,你就说的。”

“那是以前。”秦惜珩在她腿上坐了,压下头来?亲了赵瑾一下,说道:“现在至少得是这样。”

赵瑾跟上去啄了她一下,耳鬓厮磨之际喊道:“七娘。”

秦惜珩在这声温柔的称喊中微醺。

屋檐下的风铎振振而响,回荡在整个?院落上空,秋风将梁州吹染成刺眼的黄,整个?庭院飘满了清秋落叶。

她徐徐应道:“嗯。”

赵瑾笑问:“这次想要多久?”

秦惜珩道:“一辈子。”

“好。”赵瑾与她贴着鼻梁,挨得极近,“一辈子。”

范芮练箭练到胳膊有些?发酸,他放下弓,左右看了一圈也没见着秦惜珩,倒是看到路伯正?往这边过来?。

“我听说侯爷已经回来?了,在东院吗?”路伯问他。

“没见着。”范芮摇头,猜道:“会不会是在北院?”

路伯便又往北院去,直接敲了敲书房的门,喊问:“侯爷,你在吗?”

门过了片刻才?开?,赵瑾问:“什么事?”

秦惜珩跟在后面过来?,见路伯递给赵瑾一封信,说道:“这个?,是刚刚来?的一位访客留下的,说一定要交给侯爷。”

赵瑾问:“是个?什么访客?”

路伯摇头,“我没亲眼见着,侯爷要不直接看看?”

赵瑾便低头拆信,秦惜珩也靠过来?同看。路伯看着她们二人,注意到赵瑾唇上有一抹不合唇色的胭脂红,与秦惜珩涂染的唇脂色度极近。

他顿时不敢多看,赶紧避开?了视线。

两?人看完信,赵瑾道:“没事了,路伯您先去忙吧。”

“哎哎。”路伯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赵瑾再次将书房的门紧紧闭上。

秦惜珩从赵瑾手中抽过信纸又看一遍,问道:“会有假吗?”

赵瑾指着信纸落款的那枚章印道:“前不久朔方的来?信上也有这样的印记,这封倒不像是假的。”

秦惜珩又问:“你要去吗?”

赵瑾道:“我大概能够猜到他为何找我,不过他既然大老远地来?了,我还是去见一见吧。”

秦惜珩给她理了理衣领,有些?不放心道:“当心些?。”

“放心。”赵瑾抓着她的手贴到心口处,“这儿?还装着个?人,当然得全身而退。”

秦惜珩仰起头在她唇上又加重了些?胭脂红,笑道:“早去早回。”

“好。”赵瑾抿住唇,将温热的唇脂含抹匀了。

信上约定的酒楼就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上,赵瑾没骑马,只是让车夫将马车停靠在一处不起眼的巷子口,然后下车过来?。

她数着路经的包厢,在第十二间前停了下来?,敲门时说道:“有客远来?,失迎。”

里面便传来?声音:“客随主便,无妨。”

赵瑾推门进去,在顺手将门再次关上的同时,对等候在此的人说道:“小程将军真是稀客。”

程新忌起身,“冒昧前来?,叨扰了。”

赵瑾在他对面坐下,并不着急问他此行的目的,先寒暄道:“镇北王近来?可?好?”

尽管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程新忌,但?赵瑾的语气轻松平常,好似与对面的远客很是熟识,此番初遇不过是久别重逢。

程新忌道:“大哥一切都好,劳赵侯挂怀。”

“那便好。”赵瑾给他和自己各添了茶水,这模样看上去显得她才?是做东的人。

程新忌端起刚刚斟满的茶水,道:“这次大哥能速战速决,多亏了赵侯,我以茶代?酒,谢过赵侯。”

他一饮而尽,又对赵瑾客气地笑了笑。

赵瑾道:“那是镇北王本事好,与我有什么干系?小程将军是不是谢错了人?”

程新忌道:“若非是剑西暂时分给朔北的那三成军饷,这场仗不会打得这么快。”

赵瑾道:“不必言谢,只不过是暂时拨给朔北而已,剑西本来?也没有什么损失。倒是有些?话,小程将军还是直说吧,镇北王这次让你来?,恐怕不仅仅是找我寒暄道谢这么简单。”

程新忌问:“赵侯怎么不猜是我自己决定要来??”

赵瑾道:“年初的时候,我与镇北王在邑京见过一次,他当时对我提了点有意思的东西。不过听你刚才?这话,镇北王并不知道你要来??”

程新忌道:“此次前来?,确实不是我大哥的意思,实话告诉赵侯,我就是偷偷来?的。”

“直接点吧。”赵瑾道,“你千里迢迢来?一趟,总不会是为了与我闲话家常。”

“赵侯既然这么爽快,那我就直说了。”程新忌看着她,眼中有些?深意,“剑西最近,有着不小的动静啊。”

“动静?”赵瑾直觉便想到近几个?月来?自淮安的供粮,她按捺住失措,坐直着身子没动,就连杯盏中的茶水也没晃出一点涟漪,看着极为深沉,像是留了一整套的后手。

“嗯。”程新忌点头。

“小程将军此话怎讲?”赵瑾轻轻地搁下杯盏,目光还算柔和。

“我既然都开?口了,赵侯还要跟我打马虎眼吗?”程新忌顿了一会儿?,见她不接话,于是又说,“朔方军这么多年驻立北疆不倒,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我们有几个?百里挑一的斥候。他们耳听八方,前不久让我知道了一件与淮安有关的稀罕事。”

赵瑾心上就是一紧,面上却装作无事,问道:“什么稀罕事?”

程新忌道:“淮州柳氏不是淮安道最有钱的主儿?么?可?那当家的柳玄文?,竟然把手上最重要的水路交给一个?外人打理,可?巧的是,这名外人,竟然姓宗政。”

赵瑾抿了一口茶水,开?始在心里想着应变之策,脸上仍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哦?宗政?是与淮安道前刺史宗政开?有关的人?”

程新忌又道:“此人名叫宗政康,堪堪十八,是宗政开?嫡出的幼子……赵侯既然知道宗政开?,就也该知道淮安道的那件案子吧?”

赵瑾道:“梁州虽然偏了些?,但?还不至于消息滞涩,再说开?年时,我人还在邑京,这事多少听了一耳朵。淮安道的案子不是判了宗政一族的男嗣尽数处死?吗?怎么会漏了一个??”

程新忌道:“此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逃离追捕,又在短短数月之内入了柳玄文?的眼,更?是掌管了柳氏的好几条要紧水路。不过说来?也是巧,柳玄文?与宗政开?正?好有些?理不清的渊源,赵侯你说,这背后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妙事?”

“不对吧。”赵瑾有意拖延着话语,为自己争取思索的时间,“柳玄文?与宗政开?既然有理不清的渊源,那他还敢用宗政康?”

程新忌道:“他现在自然不叫这个?名字,他如今对外的名字,叫做谭兴。”

赵瑾道:“有没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妙事我不知道,但?至少,这个?宗政康有点本事。”

“有本事。”程新忌笑了笑,对赵瑾道:“他可?真的太有本事了。”

“你都这么夸了,那这个?宗政康还真的不能小觑,不如这样吧,小程将军给我讲讲?”赵瑾就想知道他查到了什么地步,遂掀起眼皮看向对方,似笑非笑道:“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有本事。”

第084章诚谈

两人隔着一张桌案端直着后背, 各怀心思。

程新忌道:“宗政一族在淮安道?,如今可谓是?人人喊打, 而且现如今,宗政已无族人,那么仅凭他宗政康一人就能站到现在的位置,不大可能吧?”

赵瑾问:“所以?”

“这件事实在是?不同寻常,我便让斥候压着消息暂时不报,继续去盯宗政康,谁知?这一盯,就盯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程新忌一直观察着赵瑾的神色,他说到这里, 见赵瑾仍然是气定神闲。

“什?么结果?”赵瑾回?了一道?目光过去。

程新忌道?:“自然是?有贵人相助。斥候买通了暗道?上的人,顺着脉络一路查下来,竟然发现源头在剑西?。”

“郭汗辛么?”赵瑾有意这么说,“他与柳玄文原本就是?表亲兄弟,可能是?因为生意的原因闹掰了, 便转身扶持了一个傀儡。”

程新忌摇头一笑, 看着赵瑾, “他算哪门子的贵人, 他充其?量不过是?摸着了贵人的衣角。”

赵瑾暗暗有了点数,但只要他不明说,赵瑾就还能继续周旋, “身处剑西?的贵人,若不是?他,那还能有谁?”

她?装作深思的模样想了一想, 再拿几人出来试探,问道?:“章之道?兢兢业业的, 两袖清风,最不喜欢的就是?满身铜臭气息的人,应该不是?他……呃,难道?还能是?公主不成?但公主不愁金银,何必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凭白拉下自己的身段?”

程新忌喝了一口茶,就这样瞧着她?不作声。

赵瑾刻意又七拉八拐,几乎将剑西?的官员说了个遍。程新忌听得不耐烦了,终于直言:“赵侯,你方才不是?还让我有事直说?怎么现在又弯弯绕绕起来了?”

“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为何要这样死缠着剑西?暗查?”赵瑾确定他并没有半点查到秦惜珩身上,终于露出点肃颜,盯着他道?,“你想做什?么,咱们心知?肚明,但是?你要这样来查,不大好?吧。”

程新忌反倒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今日要被赵侯一直糊弄下去。”

赵瑾扯了扯嘴角,喝茶不语。

程新忌道?:“既然赵侯知?晓我的目的,那咱们不妨直说。”

赵瑾道?:“圣上还在,你就有这样的心思?”

程新忌道?:“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赵瑾道?:“那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身份?”

“知?道?。”程新忌看她?杯中空了,又斟补上,说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想试试。赵侯你想过没有,圣上也有百年之后,他日太子登基,你觉得剑西?还能如现在这般风平浪静?即便有仪安公主,但你觉得仪安公主会一直是?你的护身符?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咱们其?实是?一条船上的人。”

赵瑾反问他:“你怎知?公主做不了我的护身符?她?可是?皇后养大的,与太子的情分自然不同旁人。只要我本分地守在这里,他就奈何不了我。”

程新忌道?:“可我怎么听说,圣上寿宁时,太子多次对你示好?,你却?视而不见?”

赵瑾凉凉地嗤笑道?:“那你这消息可还真是?够灵通的。”

程新忌道?:“未雨绸缪,邑京总要有那么几个能打探到消息的人。所以话说回?来,赵侯,太子屡次三番对你伸手,时至今日,他也该知?道?你并不愿意站在他那边。”

赵瑾道?:“可我凭着公主这层关系,随时都能与他一路。”

“不,你不会。”程新忌肯定地说,“否则你为何要扶持宗政康。”

“呵——”赵瑾一声轻笑,算是?承认,很快就看向?他,“那么小程将军你自己呢?你说,我现在又是?在与谁座谈?这事要是?传了出去,那你就是?擅离职守,如果被有心人利用?,那你就是?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她?说完,抬手先?指了指东方,又指南方。

邑京,岭鞍。

程新忌似是?没想到会被她?这么反将一军,一时有些语塞,不过他脑子转得快,客客气气地回?击道?:“结党营私?那么敢问赵侯,我结的是?何方党,营的又是?哪方私?”

赵瑾早有后招,慢悠悠道?:“那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看小程将军双目澄亮,该是?个聪明人。”

室内一时静若无人,程新忌看她?半晌,倏然笑了。

“赵侯此?言极是?。”

“我前几个月得了一封来自你大哥的信,”赵瑾道?,“上面说你自请入大漠找寻苍狼部的后营,想牵制住他们。后来没多久,朔方便再次来信,说你已经平安而归。那时我没多想,如今也没料到你会来。”

“没错。”程新忌也不隐瞒,“我上次绕到苍狼部后方就是?一个借口。只不过我没料到横西?五峰那么难攀,险些折损在半途。”

赵瑾问:“所以就这么无功而返了?”

程新忌听她?这么一问,自己反倒愣了愣,才说:“你竟然不知?道?。”

赵瑾也愣了一下,问道?:“我知?道?什?么?”

“我以为你今日坦然前来,是?早就知?道?的。”程新忌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道?:“你那位拜把子的兄弟,可真是?事事为你考虑。”

赵瑾猜道?:“你见过蔚熙?”

程新忌道?:“见过,上次若不是?他,我早就横尸在落雁峰了。”

“你对他说了什?么?”赵瑾眯了眯眼,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来。

“没说什?么,就是?问他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二,让我见见你。”程新忌说完,露出点苦笑,“赵侯,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行吗?我是?单枪匹马一个人来的,至少在你的地界上,我玩不了什?么花样。”

“那你们说了什?么?”赵瑾又问。

“不是?我对他说了什?么,而是?他对我说了什?么。”程新忌简而言之,“说白了,他让我拿出点诚意之后再来见你。”

赵瑾问:“那你带了什?么诚意来?”

程新忌问:“中州道?的地形图与兵防图算不算?”

赵瑾道?:“那你这功夫,下的还挺足的。”

程新忌道?:“总得让赵侯知?道?,我是?真心实意想与赵侯同舟共济。”

赵瑾问他:“我若是?不答应呢?你要怎样?将宗政康的事情抖出去吗?”

程新忌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买卖不成仁义?在。说实话,你若是?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我倒还要心生提防,总要想着你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随时要给我一刀。”

赵瑾道?:“既然知?道?,那你还来?”

程新忌道?:“我起码要知?道?,赵侯会给我开个什?么条件。”

赵瑾问:“这是?镇北王的意思?”

“不。”程新忌目露严肃,“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赵瑾猜到了什?么,问他:“你也是?这么唆使镇北王的?所以他才会暗示我?”

程新忌道?:“说什?么唆使,我这明明是?提早考虑以备不时之需。”

赵瑾道?:“有些事情本来是?不会发生的,但极有可能会因为一念之差弄巧成拙。你想过没有,一旦我今天答应了,镇北王就没有回?头路了。”

程新忌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来日太子登基,我们同样没有回?头路。与其?被动地等,不如早做打算。”

赵瑾正与秦佑里应外合,她?并不想再搅入另外一局棋中,于是?果断拒绝,“既然只是?你自己的意思,那我还是?给镇北王留一条退路吧。出了这个门,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程将军,咱们好?聚好?散,后会有期。”

“慢着。”程新忌叫住她?,直接从随行的包袱里拿出来一叠图纸,“这些,我想赵侯会有兴趣的。”

赵瑾翻开一看,正是?中州道?的地形图与兵防图。

倘若来日襄助秦佑时要与邑京兵刃相见,中州道?确实是?不可不越的一道?坎,有了这些图纸,赵瑾就能直捣邑京。

“给我了?”赵瑾问。

“嗯。”程新忌颔首,“都给你。”

赵瑾道?:“给我了,我也不会答应你。”

程新忌道?:“我知?道?,但既然是?表明诚意,我就一定得先?拿出点东西?。”

赵瑾把图纸收好?,道?:“这么听着,像是?你本事通天,还能弄到其?他地方的部署图。”

程新忌笑了笑,“要弄到这个其?实不难,兵部有人就行。”

赵瑾便叹,“那还真是?可惜,我在朝中没有半个人可以仰仗。”

程新忌借着这话说道?:“那赵侯不如应了,这样一来,你也算朝中有人了。”

“两码事。”赵瑾道?,“图纸我收了,至于往后如何,咱们且行且看。”

“你会答应的。”程新忌看上去很坦然,像是?十分笃定自己的猜测,“我可以等,不过是?时长的问题而已。”

赵瑾为了这些图纸谢他一声,毫不犹豫地出了酒楼。

张宓闲赋在梁州时,便会充当一两日教书先?生,给那些上不起学堂的穷孩子上课。

他今日才刚刚讲了几句,就见赵瑾冷着脸出现在了外面。

“你们先?自己温书。”张宓给学生们留下这么一句话,合上书本走了出去。

“有事?”他问赵瑾。

“这地方不适合说话。”赵瑾左右一看,指了个偏僻的屋舍,“去那边吧。”

“究竟怎么了?”张宓还从未见到她?这个模样,是?下越发关心,“是?府上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赵瑾直接就问,“程新忌来过梁州,是?不是??”

张宓承认,“是?。”

赵瑾道?:“你以为你能替我分担什?么?他能来一次,就不能来第二次?”

张宓听她?这么说,便明白了,“看来你刚才见过他了,这么说,你还没有答应他什?么。”

赵瑾问:“我要怎么答应?难道?真要将整个剑西?带入死局不成?”

张宓沉默片刻,说道?:“我原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这事我故意没告诉你,就是?不想你为此?烦心。”

赵瑾摇头,“没用?的。我处在这个位置,什?么都避不开。蔚熙,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是?你应该知?道?,谁也帮不了我。”

张宓问:“他真的给你看了中州道?的布局图?”

赵瑾拍拍胸口,“在这儿,图纸都给我了。”

张宓又问:“你回?绝了他,他没说什?么?”

赵瑾道?:“他能说什?么?梁州是?我的地方,他可撒不了什?么野。只不过……”

张宓问:“只不过什?么?”

赵瑾道?:“他知?道?了咱们如今军粮的来源。”

张宓半是?自嘲半是?无奈,“这可还真是?个麻烦。”

“扯平了。”赵瑾道?,“他擅离职守来了梁州。现如今,我与他互相拿着把柄,只要我不动,他也就不会动。”

“我想再会会他。”张宓道?,“你在哪里见的他?”

赵瑾报上了酒楼的名字,但还是?劝道?:“其?实你不用?见他,这事我还能应付过来。”

张宓道?:“你不知?道?,我其?实早在燕州就见过他。他本性不坏,也不是?要刻意挑起事端,他同你一样,为的都是?那些在意的人。”

赵瑾道?:“我只是?不敢赌。若是?只有我一人,倒也豁出去无所谓了,可我现在……”

她?想到秦惜珩,她?的阿珩日日对她?翘首以盼,爱得深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都摘下来给她?。

“蔚熙,人是?不是?越长大就越懦弱?”

张宓轻轻笑道?:“那你确实长大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旦有了牵挂,铠甲也会变成软肋。”

赵瑾想到秦惜珩替她?筹谋到的粮,否认道?:“那不是?软肋,那是?我的铠甲。”

能让她?所向?披靡的,最坚硬的铠甲。

张宓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说你懦弱?怀玉,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不是?懦弱的人。正因为你长大了,所以不会轻易与人下注。”

赵瑾闻之一笑,“你好?似每次都是?这样,不论?我遇到什?么,都是?这样平心静气地开导我。我突然很想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与你走完一生。”

“那谁能知?道?。”张宓看了一眼还在温书的学生们,“我除了这身学识,什?么也没有,想来想去,还是?别?祸害人了。”

“怎么能是?祸害呢?”赵瑾调侃,“就凭你那手种菜的本事,跟了你的姑娘怎么着也不会饿着。”

张宓接话,“但也不会富裕。”

赵瑾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了,我该回?去了。”张宓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又对她?道?:“你也赶紧回?去吧,这事暂且不要多想,等我消息。”

第085章知者

夕阳斜落时, 张宓敲开了程新忌的门。

“小程将军。”张宓冲他点头一礼,“别来无恙啊。”

程新忌见到是他, 初时还露出些许的惊讶,但?很快就回了神?,笑着唤他:“我当是谁,原来是蔚熙啊。”

虽然这才是第三次见面,但?自从?上?次之后,他便对张宓心悦诚服,如今言语之间都想与他亲近几分,就想再听听他的?高?见。

“你对茶有什?么喜好没有?要配什?么样的?茶点?”

“都行,我不挑茶的?。”

程新忌怕他这个时辰喝了茶, 晚上?会难以入眠,于是只让人上?了一壶花茶,配了一份枣酥饼,问道:“是赵侯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张宓道:“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带中州道的?图纸来。”

程新忌给他斟上?了滚烫的?花茶, 说道:“你都教我那么细致了, 我总不能让你失望不是?”

张宓吹着茶面, 小抿一口, 道:“可我更想看?到的?是你留在朔北。”

程新忌道:“其实我这次来,只是碰巧发现了赵侯做的?一件隐事,所以我猜, 他既然都有这份准备了,那么所谋之事,应当与我相差无二。”

张宓道:“先不说她, 我就问你,朔北如今是什?么局面?”

程新忌沉默地喝了一口茶, 过了半晌才说:“很乱。”

他叹了口气,“我大?哥受封镇北王,至今也有七年?了。可这七年?里,朔北看?似祥和一片,可实际上?,他们各自都揣着一份算盘。当年?幽州沦陷至赫尔部之手,是我大?哥孤注一掷,带着一支小队从?燕州绕道突袭赫尔部后方,才让幽州喘下一口气,给华将军争取了最后的?时机,不至于全境落入敌手。这场仗是我大?哥的?成名之仗,却也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一支利箭。”

张宓道:“当年?我在燕州听完陆老讲学,顺路去了一趟幽州,在茶楼里听说书人讲了这段过往。”

程新忌道:“北境防线延绵至今,将帅更迭不知换过多少人。朔北很大?,可也太大?了,即便我大?哥在现在的?位置上?守了七年?,州郡乃至各营之间仍存在派系的?明争暗斗。大?哥性情耿直,从?来不愿随意揣度人心,可我有时候看?着他,也会替他觉得心累。若非如此,我怎么会有现在的?这些念头。”

“现如今,我能完全放心的?只有朔方和甘州,其余几处,我也不过略略与他们有些熟识,算不上?生死之交。”程新忌说到此处,便问张宓,“所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张宓探手于袖袋之中,拿出?了一块折叠多次的?羊皮卷。程新忌看?着他把羊皮卷展开摊在自己面前,低头一看?,赫然竟是一副大?楚地图。

“你有备而来啊。”他朝张宓露出?个复杂难说的?眼神?。

“既是来见你,自然知道你是缘何而来。”张宓看?着地图,先指着敦庭北方的?宁远,说道:“攘外必先安内,反之亦然。宁远西部毗邻鞑合,如今大?楚正与鞑合交好,听闻鞑合还?有意送公?主来和亲。”

程新忌看?着地图上?的?宁远,道:“两个月前,镇守宁远与鞑合边境线的?人换成了钱一闻,原先的?郭浩调往后方,去了辎重营。”

张宓问:“这个郭浩,你熟吗?”

程新忌点头,“是我大?哥很重要的?一个部下。相较于乌蒙燕州几地,宁远是距离朔方和甘州最近的?一条边境线了,大?哥当时将他放在宁远,就是要将后背交给他。”

张宓又问:“这个钱一闻呢?”

程新忌道:“他本?是华将军的?副卫,当年?华将军离开朔北后,他就一直留在幽州。去年?兵部武选没多久,他便调来了宁远,两个月前正式接手了宁远守备军。他入伍早,是华将军一路带出?来的?,听闻华将军当年?回邑京述职,他一路送到了洛州。”

张宓问:“你与他交情如何?”

程新忌道:“泛泛之交而已,我没与他说过几句话。”

张宓思忖着他刚刚所说,问道:“朔北的?辎重营,管的?是整个朔北营地的?辎重吗?”

程新忌点头,用手指在地图上?洛州的?所在处画了一个圈,道:“这一片都是朔北的?屯田。”

张宓没再继续问这里,他目光一转,看?向了无忧河东南侧的?乌蒙,问道:“你方才说,朔北东面的?这些州郡,都有点别的?意思?”

程新忌道:“大?哥上?次提出?要征讨赫尔部,收复端城,可幽州主将叶知真?第一个便言反对。”

张宓问:“赫尔部这几年?是不是一直都很安静?”

程新忌道:“自打然诺死后,赫尔部的?首领便由他的?儿子喀吉来继任。喀吉和他老子不同,这小子不想对默啜哈尔称臣,一心就想带着族民从?柔然脱离出?来。”

张宓问:“他有粮食?”

程新忌道:“据说,赫尔部有一块肥沃的?土地,他们不仅能维持内部的?生计,还?能匀出?不少给其他几部。喀吉不缺牛羊不缺马,粮食也富足,就想这么安于现状地混下去。”

张宓道:“叶知真?不愿北上?,或许也是因?为边境目前安稳,不想再引战火。”

程新忌嗯声,“是这么个理儿,但?是端城本?就是我大?楚的?一座城,如今凭白被赫尔部占着,任谁心里能好受?”

张宓默然片刻,记起来自己是要问乌蒙,“那乌蒙呢?”

程新忌道:“邝成惟与我大?哥有些龃龉,这些人之中,我最忌惮的?其实就是他。”

张宓问:“怎么说?”

程新忌很是不快道:“他镇守乌蒙很多年?了,听闻还?与华将军是生死之交。幽州一战后,华将军功过相抵,被调回了邑京,后来,我大?哥又屡次获取军功,一路封王取代了他在朔北的?地位。他嫉妒我大?哥封王,而他在乌蒙吹了半生的?风却也不过是个守将。他也怨怼大?哥现在的?位置,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华将军就是被我大?哥排挤走的?。可我大?哥的?那些军功,都是他拿命换来的?,自古高?位有能者居之,我大?哥凭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好几次,我们在商讨大?军的?进军路线时,他都要横插一嘴,非说我大?哥思虑不周,甚至当众斥责大?哥。我大?哥敬他是前辈,每次都不予计较,反而虚心去问他的?意见。我最看?不惯那等倚老卖老之人,而他正是这样的?人。”

程新忌怨虽怨,但?还?是不服气地又说了一句:“不过他人虽然高?傲,但?在领兵对抗柔然时从?无失手。”

张宓没再继续问,两人沉默着静对了一会儿,程新忌再次道:“对了,你方才先提到鞑合,为什?么?”

“先前,怀玉曾怀疑车宛会与苍狼部结盟,借兵进犯梁州。可我前几日去营中时,注意到了这一片的?地图。”张宓点了点地图上?车宛与苍狼部之间那片未知的?区域,神?色略带郑重,“甘州处朔北最西一角,而苍狼部居北,车宛居西,鞑合居东,这三者倘若连成一片,首当其冲的?该是甘州。”

程新忌看?得目光发直。

张宓道:“横西五峰隔断了梁州与鞑合,这三族若是成盟,倒不会对梁州造成首要的?冲击,反而是甘州,会成为他们的?第一个目标。这虽然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可倘若在大?楚内部动荡不平时,又有外族来犯,那个时候又该如何?”

程新忌盯着地图,低喃道:“所以……”

“所以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张宓道,“或者说,即便你觉得朔北再如何乱,也只能先忍下这一切。鞑合是个不可忽视的?关键,只要大?楚与鞑合的?联姻一日未定?,西北就不是个安稳之地。咱们现在无法料定?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既然看?出?了关键所在,那么至少要保证大?楚的?风平浪静。”

赵瑾回府才跨进东院的?门,便听到主屋内的?算盘拨动得哒哒响。

秦惜珩正低头算着什?么,她察觉到有人进来,一猜便知是赵瑾,因?而头也不抬地说:“等我先算笔账。”

赵瑾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见秦惜珩指下的?算盘珠子拨动得飞快,一旁的?账本?也一页页地快速翻过。她欣赏似的?撑着下颌看?对方算账,不多时就听算盘声戛然一止,秦惜珩也抬起头来,双臂伸直着撑了个懒腰。

“我只当你骑射厉害,原来算起账来也这么厉害。”赵瑾挪过身去看?她手上?的?账本?,问道:“这是淮州的?账目?”

“嗯。”秦惜珩把账本?合上?放在一旁,先问下午的?事情,“程新忌对你说什?么了?”

“给我送了一份礼。”赵瑾把中州道的?图纸拿出?来,“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倒是让我没想到。”

秦惜珩翻看?这些图纸,对着其中的?一副说道:“若这兵力部署都是真?的?,那他还?真?是诚意十?足。”

赵瑾道:“但?他查到了咱们的?粮路。”

秦惜珩只是微愣了一下便回神?,并不在意道:“查到就查到了,他要是敢说出?去,即便是远在朔北,我也能一箭开路,送他去见阎王。”

赵瑾道:“没事,我把他稳下来了。现在虽然还?僵着,但?他至少不会说出?去。”

秦惜珩拉过她的?手,说道:“我倒是没想到,他会想得这般深远。”

“不过程新忌这次专程来找我,倒是让我确定?了一件事。”赵瑾道,“朔北应当没有表面上?看?着这么简单。”

“程新禾镇不住那些人?”秦惜珩不大?能想通,“可他都封王七年?了,而且他在朔北的?时间更是不止七年?。”

“你不知道,这些军士,一般能分为两种?。”赵瑾给她解释,“第一种?,将帅能力超群,他们真?心臣服。第二种?,顾念旧主,无法将感情完全转移到新主身上?。我想,朔方的?一部分人就是属于第二种?。”

秦惜珩敛下眼睫,说道:“师父其实很可惜。他说武将一生最向往的?,莫过于封候拜将,他戎马半生,也不过是想在那万里之地觅得一袭侯位,可上?苍偏偏让他在战场上?送走自己的?儿子,让他在希望之中苦尝到绝望。他离封侯的?那一步之遥,是他错失端城后日夜辗转难安的?噩梦。”

“我那时候还?小,很多东西不懂,有一次还?问他,既然对端城割舍不下,为什?么不向父皇请旨北上?,从?赫尔部手中将端城夺回来。他那时候只是笑了笑,摸着我的?头说,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

秦惜珩闭上?眼,就能想到当时的?一席对话。

她问:“师父,既然你那么想念端城,为什?么不向父皇请旨北上?,从?赫尔部手中将端城夺回来?”

华展节在这稚嫩的?话语中沉默半晌,再次露出?笑时有些苦涩。他摸了摸秦惜珩的?头,说道:“公?主还?小,这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秦惜珩不服,冲他道:“我已经长大?了,我能拉开那么多弓,父皇前些时日也夸我厉害,说我长大?了。”

华展节笑道:“公?主确实已经很厉害了,但?是臣相信,公?主往后还?能更加厉害。”

秦惜珩很是受用这话,她扬起下颌,略带得意道:“我以后还?要招一个比我还?要厉害的?驸马,要像师父这么厉害。”

华展节道:“如果可以,臣希望公?主不要出?降武将。”

秦惜珩问:“为什?么?武将明明那么威风,就像师父你,你挽弓舞枪的?时候动势如风。大?楚的?千万百姓都是受武将保护的?,若是没有武将,邑京何来繁盛可言?我将来若是出?降,就想要一个会舞刀弄枪、能庇佑大?楚的?盖世英雄。”

华展节摇头道:“武将太苦了,他们毕生所往的?便是封候拜将,可是多少人都断送在了这条路上?。臣当初看?着儿子们死在乱箭之下,却又无能为力,如今垂垂老矣,这一生也看?到了头。”

秦惜珩说到这里,不安地捧握住赵瑾的?手,“我当时确实不懂,可我现在看?到你,就全明白了。”

赵瑾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心,说道:“苦不苦,不是旁人说了就算的?。阿珩,我现在有你,我就不苦。”

第086章把盏

张宓踏出酒楼时, 街上已是华灯高照。

程新忌跟在他身?旁,在送他走完这条街后, 突然一喊:“蔚熙。”

张宓看他,“嗯?”

程新忌道:“我想煮一壶青梅酒,与你把盏几杯。”

张宓问?:“现在?”

程新忌道:“什么时候都行,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张宓看他眼?中有些颓然?,便答应下?来,“行,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程新忌也不问?他到底要去哪儿,反正?就这么一路跟着走,最后来了个空无?一人?的茅舍。

“这是什么地方?”他在张宓点?燃油灯的时候, 还?是问?了一句。

“梁州穷,多的是上不起学堂的孩子。我得空的时候,就会来教他们认几个字。”张宓点?燃了油灯,又来生炉子。

程新忌过来帮忙,直接从他手中接下?了生炉子的活儿, 问?道:“你心中会生怨吗?”

张宓问?:“生什么怨?”

程新忌道:“范家那样显赫, 若是没有那场春闱案, 你也是邑京里数一数二的世家公?子, 甚至早已入了仕途,又何需在这等贫苦之地受罪。”

张宓淡淡一笑,“富有富的生存之道, 穷也有穷的生存之道。我自小就没有感受过大富大贵的生活,不知道富与贫之间?究竟隔了多远,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怨。说实话, 我并不在乎功名利禄,我只想走遍山川大河, 与天下?名师探讨学识。”

程新忌看着他,笑道:“我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人?。”

炉子里的火已经生起来了,程新忌把买来的酒倒入锅子,再将锅子置于炉上。

张宓道:“你今日对我说,朔北是何其的不易,可你知道剑西曾经是怎样的情形吗?”

程新忌道:“约莫知道一点?,不如?你详细讲给我听?”

张宓道:“我真正?对剑西有记忆的时候,大概是我八岁左右,而怀玉那时候才四岁。当时,我和她都被锁在侯府的大门里,由太夫人?带着。后来我回想,之所以八岁以前?对剑西记忆模糊,大抵是因为在八岁之前?,老侯爷与叔父不许我们踏出侯府的大门。”

“长大后,据叔父说,老侯爷受封侯位只是因为退了车宛的入袭,而当时的剑西实在是一团乱麻。这里太穷了,没有哪个京官愿意过来,即便是来了,也管不住常年被扰动的三州以及三州的地痞混子。”

锅子里的酒已经开?始沸腾,张宓搅动几下?,扔下?了一把青梅。程新忌抽出炉子里多余的柴火,只留一根烧得发黑的炭火继续给锅子传递余温。

茅舍内酒香四溢,张宓借着油灯闪烁的火焰,看着锅子里翻滚的青梅,继续说道:“老侯爷受封之后,整编了三州原本的守备军,划分成疾风、徐林、略池、铁槊四营。除了这些,他还?招安降服了占守三州的地痞。为了做好这些,他足足用?了六年。叔父说,那六年里,老侯爷日日殚精竭虑,他不光是为了剑西,也是为了怀玉和我们。”

程新忌看着他,惋叹道:“老侯爷是个厉害人?物,只可惜,赵世子走得太早了。”

张宓道:“怀玉真正?领兵上阵时是十五岁,而她接手梁州四大营时,却只有十岁。叔父说,老侯爷原本是可以看到怀玉及冠的,只是日夜劳心伤神,所以没能等到那一天。你说的没错,世子走得太早了,而叔父当年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实在是有限。老侯爷几乎是一个人?担下?了全部,给我们这些后辈们争取活路。”

浸泡于酒中的青梅在炭火余温的翻腾下?逐渐也溢出了芬芳,张宓在竹杯里舀了一勺青梅酒,先给程新忌,自己随后也来了一盏。

他小抿一口?,靠在屋柱下?看着天边的那轮月,说道:“老侯爷在世的最后一年,开?始反复领着怀玉去军营。我当时不懂,直到他病重我才明白,他要趁着自己还?在的时候,把怀玉推上这条路。否则等他突然?撒手,守备军们难以在一时之内接受新主。”

“可即便是这样,在怀玉接手四大营的头几年里,也依然?会遭受军营的排挤。他们嫌怀玉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不够做他们的统帅,更是会在背地里说,怀玉只是个关在侯府大院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只怕连枪都提不动。”

“怀玉第一次听到那些人?这样说的时候,隐忍着什么都没有说。可等到回了侯府,她的委屈就全忍不住了。太夫人?那时候已经去了邑京,她找不到人?哭诉,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直到叔父去了她才开?门。我对那一次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在老侯爷过世后,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她那时候不懂什么叫人?走茶凉,也不明白那些原本对她毕恭毕敬的人?为什么在老侯爷走后全都换了面孔。再后来,这些话听得多了,她也就不想再计较了。自那之后,她便搬去了营中,与营中的将士同吃同住,日日苦练刀枪剑戟,起得最早,睡得最迟。”

“我在她身?边站了这么些年,看着她一路摸爬滚打?,学着长大,学着带兵。我心疼过她很多次,也很多次问?她觉不觉得苦,她却很坦然?地对我笑,说这些与老侯爷做的相比,压根就不算什么。她说这是赵家人?的使命,她要一辈子做梁州的儿子,替老侯爷守好这片土地。所以现在,她做到了比老侯爷更狠,也做到了令车宛闻风丧胆。”

张宓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露出个无?力的笑,“我看着她,不知道是该庆幸我不是赵家人?,还?是该惋惜我永远不可能有她的这份荣耀。”

程新忌一口?喝完了竹杯中的青梅酒,与他并坐着抬头看月,说道:“我当赵侯铜墙铁壁,无?缝可破,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他也是一柄从浴火里淬炼出来的利刃。”

张宓道:“朔北虽然?几次更迭主帅,各州郡面和心不和,但是至少你们不是开?疆人?,不必苦心经营多年,而剑西却是真正?地白手起家。”

程新忌慢慢地点?头,“是。”

张宓回头看了看茅舍内的简陋桌案,道:“三州都是贫苦之地,活在这里的人?,祖祖辈辈唯一的目的就是活着。怀玉一心为着阻拦外敌,而我能做的,就是教这里的孩子读书。这事我与叔父轮换着来做,我若是外出了,还?有叔父守在这里。这些孩子若是能做官,能去往邑京见识富贵繁华当然?最好,但即便做不了官,也好过每日里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

程新忌问?:“这就是你游走山川大河的目的吗?你想用?这种方式把外面的一切全都教给他们?”

张宓笑道:“倒也不完全如?此,我也想走一走我自己的路。我想走一条无?关风月,只载学识的路。”

程新忌被他这番言论折服,“蔚熙啊,你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张宓道:“那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行。”程新忌道,“既然?局势未稳,而且剑西这么不容易,那我所求之事,就暂且放一放。”

他给自己和张宓各添了一勺酒,又端起竹杯来敬他,“这一盏,敬山水相逢,你我燕州初见,梁州再逢,对天共饮。”

张宓也抿了一口?,听他道:“我有种感觉,好像与你很早就认识,可偏偏,这才是第三次见你。”

“人?生何处不相逢。”张宓淡淡笑着,“朔北很大,我曾小住过三个月,说不定就与你擦肩过很多次。”

“对了,”程新忌放下?竹杯,搓搓手看他,“你学识好,不然?,你给我起个字?”

张宓摇头笑说:“表字向来都由双亲或师长赠与,我与你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怕是没有这个资历。”

“只是泛泛之交吗?”程新忌托着腮看他,“你救过我一次,于我而言,那就是过命的交情,等同于我的再生父母,你怎么没有这个资历?况且我父母早亡,全凭兄长拉扯长大,自小也没有师父先生教导,你叫我找谁取字?”

张宓被他堵得没了反驳的话,很是认真地想了一番后,郑重问?他:“有诗曰‘秉国之钧,四方是维’,你看,取‘秉维’二字可好?”

“好啊。”程新忌满口?答应,又问?:“什么意思?”

张宓道:“掌国之政权,维系四方之安宁。”

程新忌愣了一瞬,忽然?仰天大笑,眼?角都挤出了泪,“哎呀蔚熙,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哈哈哈……但是我喜欢,你取得好,我喜欢这个字,你们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张宓只是微微一笑。

天色渐晚了,张宓拍拍衣上的灰起身?,对他道:“走吧。”

程新忌问?:“你回侯府吗?”

张宓问?:“你还?有事?”

程新忌道:“我想再见见赵侯,明日之后,我就不会再踏入剑西了。”

张宓便带着他又回了侯府,赵瑾闻听他回来,直接走进院子喊:“蔚熙!”

她在门上敲了几下?,等不及就推门而入,结果一眼?就见着了一同前?来的程新忌。

“赵侯,”程新忌对她点?点?头,“晚上好啊。”

“你怎么来了?”赵瑾当即便朝张宓看去。

“别看蔚熙。”程新忌往旁挪动,挡住了张宓的身?形,“是我让他带我来的。”

赵瑾看张宓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分明是已经替她谈好了,她便问?程新忌,“小程将军还?有何指教?”

程新忌道:“指教不敢,只是想再告诉赵侯一声,若是需要,我程新忌扫路以待。旁的那些,蔚熙都与我说过了,是吧蔚熙?”

赵瑾听他开?口?闭口?都是蔚熙,叫得很是亲近,突然?有种后院起火的感觉,再开?口?时,便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气,“你们倒是挺熟啊。”

程新忌选择忽视她的弦外之音,笑道:“两年前?在燕州,陆同恺老先生有一场讲学,去的人?太多了,都要往前?面挤。蔚熙身?量瘦,被人?推了没站稳,一着不慎摔了一跤,还?被人?踩着了右手的小指。若不是我赶着上去替他拦了一把,那些人?怕是要从他身?上踩过去。”

赵瑾看了张宓一眼?,又看向程新忌,冷冷地打?趣,“我道小程将军是个武人?,原来也喜欢听胸有千秋的名家大儒讲学。”

“哎——”程新忌厚着脸皮摆摆手,“什么听学,赵侯可别将我想得那般文?雅。不过是陆老先生的名声太盛,门下?学生广布天下?,难得公?众讲学,来的人?自然?也多。当时我正?好被我大哥放在燕州巡守,那日人?多,场面也乱,我就带着人?在旁看着。”

张宓看着他,淡淡笑道:“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别后无?期,谁知世事难料,这天地竟然?小得很。”

说起这桩旧事,程新忌忍不住看了一眼?张宓的右手,“蔚熙学富五车,这只手也长得好看,天生就是用?来写字作文?的,可得好好护好了。”

张宓时常游走在外,见识的人?与事只多不少,若是连他都能平心静气地对待,那么事情并不会太糟。

赵瑾高悬的警惕放低了一些,也看出了程新忌确无?恶意,便揶揄着一笑,接话道:“蔚熙少时,遇到了个算命的能人?,说他有经天纬地之相。你这么一说,他倒是个十足的状元良才。”

张宓在她手臂上一拍,露出一脸无?奈的模样,“又浑说,你当那杏榜上的状元是田里的萝卜,说中就能中的?况且我志在山水之外,对做官没有半点?想法。”

“是是是。”赵瑾笑完,目光又落到程新忌身?上。

程新忌感受着她明晃晃的眼?神,僵了片刻明白过来,道:“我与蔚熙一见如?故,今晚还?想与他多说几句话。赵侯,叨扰一晚,不过分吧?”

赵瑾便看向张宓,见他点?了点?头,才对程新忌道:“那就请小程将军自便。”

程新忌抱着手臂,笑着回道:“那就谢过赵侯了。”

第087章寻迹

赵瑾从张宓的院子出来, 就见卲广踱步在外,看模样似是?等?了?许久。

“侯爷!”卲广看到她, 赶紧递过来一只手指粗细的竹筒,“蓝越的信。”

赵瑾展开一看,愣了?一瞬,“谭子若?”

卲广在一旁跟着快速扫完,也是?不解:“侯爷,这人怎么去了?淮州?”

纸条上字数有限,并未说得?太过详细,赵瑾一时之间也没看懂究竟是?怎么回事,道:“叫蓝越盯紧点, 若无异常,也要每隔七日就传一封信来。”

卲广道是?,按照她的吩咐写下了?回信,系于信鸽腿上后连夜放飞。

五日前。

一艘货船沿着水路缓缓抵达码头,船夫吆喝着岸上的工头找人来卸载货物, 一名?戴着斗笠的中?年人也随之下船, 左右一看辨了?辨方位。

当日与杜琛在侯府见过一面后, 谭子若又等?了?几天, 终于再一次地对?赵瑾提出了?离开的想法。

彼时他已经没了?可?用的价值,赵瑾想着自己不日也要回梁州,总不能一直把这位“燕王殿下的人”锁在府内, 便点头应了?。

离开了?侯府的谭子若一时无处可?去,便在云霓堂住了?下来。他素日里哪儿也不去,就在云霓堂里间帮忙打?理内务, 不见外人,于是?从暮春一直住到了?夏末。

前段时日, 他从杜琛口中?得?知了?剑西粮草新的来路,也知晓了?宗政康藏匿其后,当即便决定去一趟淮州。

码头上人来人往,多是?搬运货物的工人,谭子若缩着身避让在一旁小步走?着,生怕被人撞上。

宗政开的府邸原在长庆,谭子若在做师爷的那几年里没有离开过长庆半步。而今骤来淮州,他天旋地转地一时摸不着路,却又不敢随意开口来问?,只能根据知道的那点消息慢慢打?探。

“城南有一家新开的米铺,面门不大,叫做蔡记米铺,那是?仪安公主借宗政康的手在淮州悄悄安插的。”

谭子若念着杜琛告诉他的这句话,一路沿街来寻,终于在黄昏时刻找着了?。

他走?进去,便听米铺掌柜问?:“客官,昨日才来了?一批新米,十八钱一斗。来一点?”

谭子若直言道:“我?找谭兴,我?与他是?旧识。”

掌柜赶紧冲他做了?个噤言的手势,才道:“阁下找他有何贵干?”

谭子若道:“这话,我?只能当面对?他说。”

掌柜又问?:“阁下怎么称呼?”

谭子若道:“你就对?他说,四年,我?绝无害他之心。他会知道我?是?谁的。”

掌柜指了?指米铺后院,道:“那就请阁下在此稍作休息,我?让人去问?问?。”

天下林的三?楼厢房内,宗政康从一女身上离开,摇了?摇床头悬挂的金铃。

厢房的门就此一开,进来几个端着水盆与帕子的丫头。翠君走?在最后面,等?她们一字排开站好了?,才从其中?一人端着的托盘中?拿起帕子在盆里浸湿,拧干后为宗政康擦身。

宗政康从头至尾也没回头看床上未着衣衫的女子一眼,他赤着全身,任由翠君给他擦掉身上的汗渍与脏污。

“都?出去吧。”等?到身上擦拭完毕,翠君拿来一件长衫时,宗政康才开口又说了?这么一句。

丫头们低着头鱼贯而出,厢房的门再次关上,这次只剩翠君还留在这里。

宗政康看着她,笑问?:“怎么不说话?”

翠君低着眼仍是?不语,宗政康挑起她的下巴,又问?:“吃味了??”

翠君摇头,还没说话,就被他贴来的吻封住了?。

“我?想要个孩子。”宗政康抱着她说。

翠君终于开口,“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她看了?一眼凌乱的床铺,那上面还沾着点乳白的湿痕,“她们……她们不行吗?”

宗政康道:“不行。”

翠君问?:“为什么?”

宗政康伏在她耳边说:“你是?我?的第一个。”

翠君失了?会儿神,又听宗政康问?她:“这边近来怎么样?”

“昨天下午,入住了?一位北边来的木材户。”翠君给他系着衣带,一面又说,“看着是?位大手笔,据说卖的都?是?金丝楠木。”

“大手笔好啊。”宗政康又亲她一下,“不是?大手笔,我?还不要呢。”

翠君道:“今天一早,我?还听说了?一位做药材生意的胡老板。柳当家好像很重视这笔生意,给胡老板开了?最好的厢房,一应吃喝都?是?上等?。”

宗政康问?:“药材生意?他买药材做什么?”

翠君道:“这个还不清楚,你等?我?几天,我?再去探探。”

“好。”宗政康看着她,忽然问?道:“你怨我?吗?”

翠君问?:“怨你什么?”

宗政康把玩着她头上的步摇,这材质是?纯金的,在天下林,只有登了?头牌的姑娘才能戴金。

翠君问?完便明白过来,说道:“若不是?你,我?每天都?得?受妈妈的打?。你现在护着我?,还让天下林只挂我?卖艺的牌子。兴郎,你对?我?够好的了?。”

她说完顿了?顿,又道:“其实……其实我?也不是?非卖艺不可?,只要能帮到你,我?……”

宗政康在她唇上点了?点,摇头,“不,我?想要个我?们的孩子。”

翠君有些含羞地低头,她“嗯”了?一下,主动去吻宗政康,“我?会争气的。”

宗政康与她脉脉含情地又说了?许多,这时外面敲门声一响,有个声音低低道:“谭少?,有人找。”

翠君忙从他怀中?出来,规矩地站在一旁。宗政康理了?理衣领,对?外面道:“进来说话。”

伙计进来后便说:“谭少?,米面铺子来了?个人,声称是?你的旧识,还让带句话,说什么……四年,他绝无害你之心。”

宗政康的脸色当即就阴沉了?下去,翠君在旁看得?迅速低头,不敢再瞧第二眼。

“来了?啊。”宗政康可?谓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又对?伙计道:“既然来了?,就带他过来。我?就在这儿见他。”

谭子若在米铺的后院等?得?心焦,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后,终于看到掌柜过来对?他道:“问?到了?,走?吧。”

“在哪里?”他迫不及待地问?。

掌柜道:“跟着走?就行了?,放心,不会对?你怎样的。”

谭子若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跟着上了?马车。他一路忐忑,等?到再次落地时,他仰头望着这座华贵的酒楼,眼睛都?看直了?。

宗政康要在这种地方见他?但能来这种地方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吧。谭子若想象不出仅仅半年,他熟知的那个宗政康会变成什么模样。

有人领着他上了?三?楼的厢房,谭子若沿路看着,他听到敲门声结束后,里面传来的“进来”二字,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毛。

“这位爷,谭爷就在里边,您进去吧。”

“哎哎。”谭子若应了?两声,不安地推开厢房的门进去,又赶紧关上。

这里头沉积着一股酒与花的混香,谭子若不适地打?了?个喷嚏,在看到面前这人的陌生面孔时,还有些不敢认。

“小……小五?”

宗政康鼓鼓掌,喊他:“谭叔。”

谭子若确认了?声音,紧提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半,他左右一看,见这里只有他们俩,这才说道:“你现在的事情,我?听说了?一点。”

“听说?”宗政康冷笑,“那谭叔你的路子还真是?挺多的,这么隐晦的事情,你也能听说。”

谭子若道:“该说的,我?在梁渊侯府都?对?你说过了?。我?有意去往你父亲身边不假,可?你父亲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我?揭发的。这话你就算是?再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能问?心无愧地这么说。”

宗政康道:“即便不是?你揭发的,可?若是?没有这次,若是?我?家人都?还好好的,你能保证你永远不会对?外揭露这些事情?”

谭子若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问?他:“那你觉得?,你父亲的那一桩桩罪证,都?是?对?的吗?”

宗政康道:“我?没说父亲没错,但我?现在就事论事,问?你的是?另一件,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谭子若道:“你如?果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无话可?说。”

宗政康听他这么承认,一时反倒没了?后话。他给自己灌了?口已经凉透的浓茶,又问?:“你这次来淮州,究竟要做什么?是?你主子又给你新的指令了??”

谭子若摇头,“我?来看看你。”

宗政康忍不住笑出了?声,嘲讽道:“你来看我??”

谭子若道:“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这趟真的只是?来看看你。”

宗政康道:“那你现在看到了?,满意了??如?你所见,我?如?今吃喝不愁,还改头换面不再受旧日的身份所扰,你要不要恭喜我?几句?”

谭子若叹了?口气,他想坐下,却发现这包厢之中?,只有宗政康所坐的对?侧有一只软垫,他想了?想,准备就这么席地而坐时,宗政康突然道:“来这边坐。”

他甚至还沏了?茶,给对?面的空杯子满上,说道:“不过若不是?你拼死?带着我?离开长庆,我?现在根本就没有重新回到淮安的机会。这杯茶敬你。”

谭子若坐下,他看着面前这个衣衫华丽却又面孔陌生语气冰冷的人,半晌说道:“你以前不常出府,最怕见生人,即便是?被你父亲逼着见了?,也说不了?几句话。现如?今,你日日与柳玄文一道,要当心,说话之前记得?三?思。与这种地头蛇打?交道,需得?再三?谨慎,别着了?他的道。”

宗政康想到年初的那段逃命之路,冰天雪地之下,连得?到一个铜板的施舍都?不曾让他们遇着,好不容易能够讨来一碗热汤,谭子若也毫不犹豫先让给他。

这一幕不过才半年,而他回想起来,却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谭子若嘱咐完这些,不放心地又说:“眼下的天虽然还热着,但入秋后,下一场雨便凉上一分,你手脚畏寒,姜汤要记得?喝。”

宗政康看着他,听着这番尚且真诚的提醒,心中?释然几分,问?道:“你没有家人吗?”

谭子若摇头,“我?家破人亡三?十多年了?。若不是?你父亲犯下的那些事,我?险些要将长庆当做我?的第二个故乡。刺史府被围的那晚,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他虽然把他与柳玄文的那些信件账簿都?给了?你,但我?若是?真的要害你,早就在半路动手,将东西全抢走?了?。”

宗政康其实很明白这些,这个人于他有恩,但也骗了?他很多年。

“如?今你看过我?了?,还打?算去哪?”

“我?没有想那么多。”谭子若捧着茶喝了?一口,“或许回邑京,或许就在这里找个地方先住着。”

宗政康漫不经心道:“你要是?没处去,我?这里倒是?缺个位置。”

谭子若问?:“缺什么位置?”

宗政康道:“缺个爹。”

谭子若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啊?”

宗政康道:“我?如?今对?外仍叫谭兴,这还是?当时你给我?起的。”

谭子若回想起逃亡的那段时间,呐呐道:“嗯……是?啊。”

“所以正好,”宗政康道,“我?随了?你的姓,你给我?当一段时间的爹。”

谭子若一时没接受过来,尚且犹豫,“这……”

宗政康问?:“你从哪里知道我?的事情的?”

谭子若摇头,“我?现在不能说。”

宗政康一副“果然如?此”的眼神,但他没有逼问?,而是?说:“既然你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那也应该知道,我?身边现在缺人。”

谭子若苦笑,“你信我?啊?”

宗政康道:“你都?说了?不会害我?,既然这样,那我?姑且就信了?。”

谭子若迎视上这双眼,有那么一刻恍惚觉得?这个人还是?那个身处宅院内侧不晓世事的纯真少?年。他回望在宗政开身边做师爷的那段岁月,宗政家的小五每次见到他,都?会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先生”,虽然他只是?偶尔指点一下宗政康的功课。

宗政康催道:“嗯?”

“知道了?。”谭子若笑了?笑,“我?给你做爹。”

第088章风云

杜琛看完谭子若从淮州传来的飞信, 迅速扔入火盆内燃烧殆尽。

“主上。”吕汀喊他,“谭叔说什么了?”

“是件好事。”杜琛道, “他去了淮州,如今就守在宗政康身边。有他这样看着,我心里就更能放心了。”

粮食一事到此可谓是能彻底无忧了,杜琛看着火盆里已经成灰的飞信,出神地盯了好一会儿。

吕汀问:“主上?,您是又想到其他什么事情了吗?”

杜琛叹气,“若是按照之前拨放给剑西的粮草来算,只有四?成可用,即便怀玉再如何抢夺车宛的, 最多也只能撑到这?个时候。”

吕汀明白过来,“主上?是说,剑西迟迟没有传来粮食不够的消息,宁相那边会起疑?”

杜琛道:“所以宁澄焕借口入秋之后,车宛恐会再度入袭梁州为由, 提出派监军去剑西视察, 便于?朝廷了解西陲的战事。”

邹烁忍不住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还?嫌剑西不够乱吗?这?是要将?少主逼到何等?境地?”

杜琛沉下一口气, 起身?来, “这?两天我会打探这?件事的,你们守好铺子,等?我消息。”

两人目送着他离开, 邹烁扯了扯吕汀的衣袖,问道:“吕哥,你说主上?都?是怎么打探出这?些消息的?三年前咱们的线网断开后, 现在还?有这?么多人能用?”

吕汀只是淡淡道:“主上?的事情,你少打听, 认真做事就好。”

“哦。”邹烁看他去理前几?日到的那批布,赶紧也跟了过去,“这?些都?是要搬到楼上?的吧?我来就好。”

内诸司的一间偏室内,屈十九一大早就候在这?里,他伸长了脖子瞅着门,终于?在散朝时分等?来了霍可。

“干爹。”他赶紧站起来,扶着霍可坐下后,继而才坐下,“儿子听说,要派监军去剑西。”

霍可道:“怎么,你想去?”

屈十九忙摇头?,“那也不是,只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得拿捏住了不是?”

霍可笑道:“你倒是孝顺,巴巴地跑来提醒我这?个。”

屈十九道:“这?事定然要经谢常侍之手,干爹,您要不去问问谢常侍?”

霍可问:“你有举荐的人?”

屈十九道:“咱们手里的那些人,随便派哪个去都?行。”

霍可闻之摇摇头?,屈十九不解其意,正想要问,霍可道:“行了,你忙去吧,这?事我知道了。”

他推门就去,独留屈十九一个人还?坐守原地,茫然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霍可从内诸司出来就径直去往海晏殿,恭敬地双手呈上?一份折子,“禀圣上?,这?是内诸司上?个月的账簿结算。”

楚帝下了朝,正在批审奏折,谢昕便直接从他手中接过折子。霍可在这?时悄悄地抬起眼去看他,手指在折子的遮挡下触及到了谢昕的指尖。

两人无声的交流就那么短暂的一瞬,霍可见楚帝还?在低头?批奏折,便双手交错着行了个礼,“臣告退。”

他走后,楚帝才道:“找你吧?”

谢昕道:“是找我,猜猜,他会为了什么?”

楚帝拿笔杆的一头?在一封单独摆放的奏折上?点了点,说道:“这?个。”

谢昕看着他批完这?一本的红,“嗯”了一声,“若不是实在分不开身?,我都?想去一趟剑西。”

楚帝放下笔,拉着他的手说:“你要真的想去,这?边我一个人也应付得来。”

“那不行。”谢昕道,“这?要是去了,短则三五月,长则一年,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楚帝便问:“那你想让谁去?”

谢昕看着他刚才指过的那封奏折,道:“这?事,咱们说了可不算。若是不能让他们如意,下次还?会再上?折子说别的。”

楚帝想了想,道:“那你先去见见你徒弟?”

“好。”谢昕抽了手,给他重新沏了一盏茶才出来。

霍可见着谢昕便行了个礼,喊他:“师父。”

谢昕问:“什么事?”

霍可道:“徒弟听闻,要派监军去剑西。师父,您早知道这?事了吧?”

谢昕问他:“你有中意的人?”

“还?没有。”霍可哈着腰看他,“所以要来问一问师父的意思。”

谢昕问:“你近来给孙通派活了吗?”

霍可立刻就懂,“一直在调教,没给他派要紧的活。”

谢昕“嗯”了一下,道:“等?消息吧。”

他转身?要走,霍可又叫住他,“师父!”

谢昕问:“还?有事?”

霍可支支吾吾半天,问道:“屈十九……咱们是非用他不可吗?”

谢昕笑问:“怎么,现在嫌他蠢笨了?”

霍可低下头?说:“是徒弟眼拙,当?年师父提醒时,竟一直没注意到。”

“留着吧。”谢昕漫不经心道,“蠢笨之人也有蠢笨之人的用途。”

“是。”霍可弯下腰应话,再起身?时,谢昕早就没了踪影。

没过两日,一道派遣监军的旨意便从政事堂传出,秦潇下了早朝来给宁皇后请安,顺带便问:“母后,这?个孙通是谁?”

宁皇后道:“屈十九前脚才走,我也刚好问了。这?人之前是内仆局的一名掌吏,春猎时因伴守圣驾舍命护主,事后调升去了内诸司。”

秦潇仍然有点不放心,“这?人连我都?没有听说过,干净吗?”

宁皇后道:“你堂堂太?子,下边没听说的人多了去了。此次他不是主使,就是个随行的判官,不论做什么,都?要听从姜众的指令,倒也不必太?过忌惮。”

提起正经的监军,秦潇的脸上?才放松一点,“好在还?有一个姜众。对了,阿珩这?阵子传过信吗?”

宁皇后道:“半个月前才来过一封,不过是哭诉剑西贫瘠、与赵瑾不合之类的话,没什么可看的。”

秦潇问:“就没说点要紧的话?剑西这?段时日的粮草是从哪里来的?”

宁皇后道:“这?个倒是说过,赵瑾抵了几?个庄子,还?去抢了车宛的粮,这?才撑到现在。”

秦潇冷笑,“那他可还?真是够能忍。不是入秋了吗?我倒要看看,他能靠着抢粮卖庄撑到什么时候。”

宁皇后有些担心道:“凡事过犹不及,别将?他逼得太?狠了,反倒适得其反。”

秦潇不以为然,“他没这?个胆子。只要敦华夫人还?在邑京,他就不敢怎样。”

“这?样最好。”宁皇后的眉稍有舒展,又道:“前些日子微儿来信,说是有身?子了。”

“好事啊。”秦潇道,“若是能生下嫡子,那就再好不过。对了母后,小舅舅是不是该回来了?”

宁皇后道:“你舅舅昨日来请安还?提过这?事,吏部铨选的最后名单虽然还?没完全?定下,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秦潇问:“舅舅给小舅舅定了哪里?”

宁皇后道:“礼部司。”

秦潇对宁澄焕的选定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心里畅快,道:“可算是等?到小舅舅外放回来了,他当?初也是,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非要去外边。”

宁皇后提醒他,“你也别什么事都?指望舅舅们,我近来听说林孺人的那个弟弟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好几?次还?跟着老五混迹在秦楼楚馆。这?人,你多少看着点,别落人口实,到时候坏的也是你的名声。”

秦潇听她?突然提及林邦友,唯恐会将?气迁及到林佳书身?上?,赶紧道:“母后说的是,儿臣记住了。”

宁皇后目送他离开,有些烦心地叹了口气。

俞恩问:“好端端的,殿下叹什么气?”

宁皇后道:“我是看到潇儿对那林氏如此重情,心里觉得不安。他如今该是将?心思放在家国大业上?,可东宫那边说,他每夜都?要与林氏闹到三更。”

俞恩道:“太?子还?年轻,兴许只是觉得新鲜,况且身?强力壮血气方刚的,夜里总得有个出处不是?等?到来日继位,什么样的女子见不到?到时候时日一长,对林氏也就没有这?么上?心了。再说了,殿下您不是一直叫人看着林氏的饮食吗?只要她?一直不孕,时间一长,太?子对她?也就淡了。”

宁皇后还?是放不下心,“这?孩子,看上?谁不好,偏偏是个与程新禾沾亲带故的,林家那小子也不让人省心,仗着他姐姐在东宫的恩宠,就在外边肆意妄为。”

俞恩没再说话,宁皇后愁眉又叹了一声气,喃声道:“是个祸害。”

秦潇回到东宫便问:“佳书呢?”

内臣道:“林孺人就在寝殿内。”

秦潇直接进去,林佳书见是他,放下手中的刺绣就过来,笑问:“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宁皇后的那番话原本让秦潇憋闷着一口气,但他看到林佳书的笑脸,气就散了七八分,只是有些沉闷道:“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林佳书看了外面一眼,先给他倒茶,“日头?这?么大,殿下渴了吧?先喝杯茶。”

秦潇喝完,觉得这?茶把他心里最后的那一两分气也冲没了,道:“你沏的茶,就是与别人的不同。”

他瞧见林佳书随手放在桌上?的绣品,问道:“绣什么呢?”

林佳书道:“想给殿下做个香囊。对了殿下,你喜欢什么花样?”

秦潇道:“都?行,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林佳书想了想,问道:“那就并?蒂莲吧,好不好?”

秦潇点头?,“好。”

林佳书搂住他的肩,问道:“我看殿下方才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怎么了?是谁又气着殿下了?”

秦潇想了想,还?是说道:“三郎近日的功课如何?”

他说的三郎便是指林邦友。林佳书脸上?的笑略是一僵,环住他肩颈的手臂也慢慢地松开了,低头?道:“殿下别生气,我……我会说他的。”

秦潇看她?这?副模样,顿时便后了悔,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别多心,我不是要数落你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

“我知道的。”林佳书仍是低着头?道,“殿下别担心,我会好好说他。”

“行啦。”秦潇托起她?的脸,果然见她?眼睛里已经在泛泪。他抬手帮忙擦了擦林佳书湿润的眼睫,笑道:“你这?副模样最好看,可我宁愿看不到你这?样好看的时候。”

“我什么都?帮不了殿下。”林佳书道,“反倒是有这?么一个弟弟,还?要拖累殿下。”

秦潇道:“我与你是第一日做夫妻吗?说什么拖累不拖累。不过——”

林佳书问:“不过什么?”

秦潇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摸了一圈,道:“我宠了你这?么久,这?儿怎么一直都?没有动静?嗯?”

林佳书顿时脸红,“这?、这?……这?哪儿是说有就能有的。”

“你这?么说,倒是让我觉得是我没给够你。”秦潇将?她?打横一抱,便滚上?了床,“这?孩子多半怕黑,不愿意晚上?来,要不咱们以后白天也试试?”

“殿下!”林佳书赶紧捂住他的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风处,“大白天的,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秦潇趴在她?耳边笑过两声后逐渐收起玩闹,露出一丝认真来,“佳书,给我一个嫡子。”

第089章监军

一月有余, 去往剑西的监军队伍便抵达了梁州。

此行的监军使名叫姜众,这?人自持一张圣旨, 又仗着宁氏的势,自抵达梁州起,便是一副鼻孔朝天的鄙夷模样,更?是没把赵瑾放在眼里。

“监军使一路辛苦了。”赵瑾笑脸相迎,“驿馆已经整顿好了,监军使不如先做休息?”

姜众走了一路,踏入梁州地界后又吃了一嘴的风沙,早已是疲惫不堪,赵瑾这?么一提, 他也懒懒地应道:“嗯,有劳侯爷了。”

赵瑾扬起声,又对驿馆的一干人道:“你们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侍候监军使,都记住了?”

驿馆的人整齐道是,姜众看着他们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再想到自己?在邑京时受人差遣的卑微模样, 心里顿时觉得大好, 这?一路的疲累也散去了一大半。

赵瑾吩咐完, 对他道:“监军使先好生休息,我就不多留了。”

姜众心里一畅快,对赵瑾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笑?道:“侯爷慢走。”

赵瑾离开驿馆就拉下了脸色。

韩遥忍了这?么久,此时终于能够开口,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一个阉人而?已, 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敢这?么颐指气扬地对咱们说话,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找不着东南西?北吗?这?么作威作福地看不起咱们, 有本事他也这?么去对公主说话!”

“少说两句。”赵瑾提醒他,“这?也不过?五个人,应该翻不起什么浪。”

韩遥没骂完的那些话只能憋屈地忍了下去,他问:“侯爷,他们明日定然要去营中。难不成就这?么让他们去?万一又挑咱们的刺怎么办?”

赵瑾倒是很平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没急,你急什么?”

韩遥看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卲广,怒其不言,“你怎么不说话啊?”

卲广道:“来都来了,还能说什么?”

“行了。”赵瑾叫停韩遥,对他二人道:“你们先回营吧,晚上我去巡夜。”

韩遥叹了声长长的气,指着驿馆对卲广道:“你信不信,这?几个王八羔子肯定有得折腾。”

卲广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算了,骂也没有用,与?其这?样,不如想想应对之策。”

韩遥黑着一张脸,嘀咕道:“能有什么应对之策,难不成还能请个天王老子来镇住他们。”

赵瑾一路上就在想着如何将这?几个监军应对过?去,甚至在回府之后都没听到秦惜珩叫她。

“怎么啦?”秦惜珩在她面前晃晃手,问道:“是不是那几个不识好歹的说什么了?”

“这?倒没有。”赵瑾回过?神?,牵着她往北院的书房去,说道:“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再去车宛劫一次粮。”

她才说完,秦惜珩就瞪了过?来,“你敢。”

赵瑾笑?道:“我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秦惜珩道:“想也不行。”

赵瑾的笑?淡了淡,心里还真?的有些发愁要如何应对。那为首的姜众一看便知是宁澄焕的人。

秦惜珩问:“算算日子,你今晚是不是要去巡营?”

赵瑾道:“是啊。”她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开口来问,秦惜珩便道:“那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赵瑾揉揉她的头,“大晚上的,上赶着去吃沙子喝西?北风啊。”

秦惜珩抱着她撒娇,“我没住过?营帐,想去听听大漠夜里的风。好怀玉,你就带我去嘛。”

赵瑾看着她,心里好似猜出了什么。

“行啊。”她故意不问,就想看看这?位小祖宗能做到什么地步。

傍晚时分,赵瑾便带着秦惜珩来了营地。守备军们看到仪安公主竟然来了,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多问。

主帐内陈设简单,秦惜珩随意扫了一眼便来帮赵瑾戴护臂,叮嘱道:“这?边一入秋夜里就冷,你记得把那件大氅披上。”

赵瑾看着她给自己?绑护臂,道:“我就巡前半夜,丑时就能回来了。”

秦惜珩道:“那也得穿厚实?了。”

“好。”赵瑾垂目看她,也嘱咐道:“早些睡,别等我,熬太晚了对身子不好。”

“知道。”秦惜珩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抵着她的额头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放心,有我呢。”

赵瑾从营帐出来,带人与?正在巡守的队伍做了交接,她看到察柯褚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好像有话要说。

“怎么了?”赵瑾走过?去问。

“听说你把公主带来了?”察柯褚露出一脸的鄙夷,“你要怎么喜欢要怎么浪,我管不了,可这?里是营地,你别太过?分。”

冲着他这?么说,赵瑾便觉得欣慰,笑?道:“这?里是不是营地,我不比你清楚?”

察柯褚道:“那你还带她来!”

赵瑾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替我长心眼了?怎么,怕别人说我耽迷美色,误了边境防线?”

察柯褚翻白眼,“知道还这?么做。”

赵瑾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从前不带公主来?”

察柯褚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赵瑾也不急着解释,拍拍他的肩说:“你会知道的。”

察柯褚看着她远走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边境线上的夜生长在大漠与?草原的交界间,是这?里独有的一份景色,夜幕来临,淡青的天渲染了墨迹,在篝火的炊烟里逐渐变成湛蓝,沙子在斜阳里金黄刺眼,也随着一日的流逝淡褪成黯沉的土色。

赵瑾巡完一圈,在长夜里回望营帐,她拢了拢大氅的毛皮领口,又远眺身后一望无?垠却又一片漆黑的原野,于秋风里感觉到了一丝茫然。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道还会有多久,这?次是监军,那么下次还会有什么?她逼着自己?长成令外敌闻风丧胆的模样,可在面对着朝局的压迫时,她依然渺小如尘埃。

丑时将近时,赵瑾换班回营。

帐子里沉静一片,赵瑾放轻了脚绕到屏风后一瞧,果然见?秦惜珩睡得正熟。

她在床沿边坐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床上的秦惜珩翻了个身,心有灵犀般地醒了过?来,轻轻打哈欠,“你回来了。”

“嗯。”赵瑾隔着被子拍拍她,“继续睡。”

“一起。”秦惜珩拉住她的手,半眯着眼睛往另一侧挪了挪,话语间也透露着一股惫懒,“上来,给你把床都暖好了。”

赵瑾替她拨开额头上的散发,应道:“好。”

即便是坦白了心意,赵瑾在府中时,夜里也不在秦惜珩房中留宿,两人同床共枕的次数屈指可数。

赵瑾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如今身在营帐,她料想秦惜珩不会对她怎样,这?才大着胆子答应。

她卸了甲,和着中衣躺下,秦惜珩往她这?边挤,手臂才环上她的腰背,便再次沉沉地睡去。

帐外风声醒耳,偶尔还可闻得巡夜的低语声,赵瑾搂抱着秦惜珩,耳边只能听到她的呼吸。

恰如夜空里被揉碎了的万千星辰,那每一颗忽明忽暗的光点?,都是赵瑾数不尽的心悦。她悄无?声息地贴近秦惜珩的额头,吻了一下她的眉心,在心里落誓。

这?是她决心要珍视一生的人。

次日辰时,此次的监军使姜众便来了边营。

守备军们只知来了监军,但并未见?过?他们,姜众昂首而?来,便被拦在了营地口。

“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姜众掏出腰牌,“我可是圣上钦派的监军使!”

跟在他身后的监军副使王晋附言道:“还不快让开!”

守卫的士卒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了行。姜众冲他哼哼两声,走出两步后又朝后方吐了两口沫子,低骂:“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王晋讨好地说:“都是些低贱东西?,使爷跟这?种人置什么气?”

姜众看着这?里,绕转了大半圈,逮着个人问道:“赵侯呢?”

这?士卒道:“侯爷出去了。”

姜众问:“去哪儿了?”

士卒摇头,“不知。”

姜众看他一脸木讷,厌烦地挥挥手,“去去去。”

王晋道:“使爷,赵侯不在也没关系,他即便是在,还能拦着咱们不成?”

姜众一想也是,便折返到一处尚且宽敞的空地上,招手喊来几名守备军。

“这?儿。”他指着自己?挑中的这?块空处,吩咐道:“给我扎个营。”

“扎营?”一名士卒问,“监军使不是住在驿馆吗?”

姜众道:“驿馆太远,每日往返都要耗费不少时辰。”

几名士卒相觑着,不敢应下。姜众见?他们都不动,不耐烦道:“怎么,都聋了不是?”

有人悄悄地叫了靳如来,姜众看着他,问道:“你是管事的?”

靳如道:“末将千户靳如。”

“那就你,”姜众指了指看中的地方,“给我在这?儿扎个营。”

靳如抱拳,“监军使勿急,这?事需请示侯爷。”

姜众再次拿出腰牌,“我可是圣上钦点?的监军使!在哪儿扎营,我说了就能作数!”

这?次没人再和声,众人都站在原地不动,不知该不该按他说的来。

姜众有意咳嗽两声,一边的王晋便发话,“监军使方才的话,都没听到吗?”

靳如犹豫着,只得道:“是。”

姜众这?才罢休,他眼睛一抬,看到疾风营的校场上,有几个士卒正在练箭,走过?去就开始指手画脚,“有你们这?么练的?赵侯就没教过?你们?”

他才说完,旁边就有个声音骂骂咧咧地跟上,“这?么练有什么问题?老子当?年就是这?么练过?来的,你算老几,管得上他们?”

姜众见?着这?么个蛮子模样的人,惊道:“你……你……”

察柯褚道:“你什么你,老子可是疾风营正儿八经的副使!你又是什么人?新来的官?看着瘦不拉几的,你一顿吃几碗啊?”

靳如赶紧给他使眼色,小声提醒道:“这?位是朝廷派来的姜监军。”

“哦。”察柯褚打量着姜众,淡淡道:“派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人来,上边是怎么想的?”

“放肆!”姜众被他气得声音发抖,“你……你胆敢如此辱骂朝廷命官!”

“我骂你了?”察柯褚反问着,又看看周围的人,“我骂了吗?”

当?着姜众的面,没人敢应他,姜众这?口气一时平息不了,指着察柯褚,冲这?群围看的守备军道:“来啊,给我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小子拿下!”

察柯褚用更?大的声音道:“我看谁敢!”

在场之中没人动作一下,姜众看着他们,怒道:“好啊,连我堂堂监军使的命令都不听,你们要造反吗?”

这?顶帽子可谓是太大了,但守备军们多是土生土长的剑西?儿郎,没有见?过?京官,更?是没有胆子接话。

靳如身为千户,不得不发声,“姜监军,他只是个不懂事无?品无?衔的小子,无?意冒犯,还请姜监军不要追究。”

姜众冷笑?,“我这?才来第?一天,他就这?样出言不逊,那往后指不定还要怎么翻天。我看此人不似咱们大楚人——”他说着,转向察柯褚道:“说,你究竟是不是车宛的细作!”

“车宛的细作?”察柯褚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你真?是监军?若是监军,怎会不知梁州的名册上有我察柯褚的名字?连这?都不知道,我看你才是车宛的细作。”

“真?是反了!”姜众浑身直哆嗦,他指着这?一周的人,最后停留在察柯褚身上,“你们如此目无?王法,我今日就要八百里传书给邑京。”

“姜监军!”靳如神?色巨变,正要再说,秦惜珩便在这?个时候插来一句话,“谁啊,一大早吵个不停。”

一干人整齐地看过?去,就见?她揉着后颈走来,一副才醒的慵懒样子。

“小臣见?过?公主。”姜众赶紧行礼,这?时见?到她就如见?到救星,先谄媚道,“不知公主就在营中,小臣失礼了。”

察柯褚看到秦惜珩,很是不喜地翻了个白眼。

秦惜珩睨他,“你就是父皇派来剑西?的监军使?”

姜众压了压身,回道:“正是小臣。”

秦惜珩道:“那你可真?是好生威风,这?才第?一日,就引得这?么多人围看。”

姜众忙说“不敢”,又把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通,最后诉苦道:“公主,他们对臣如此无?礼,可不就是藐视天威吗?”

他想着仪安公主怎么也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就等着秦惜珩替他出一口气,可等到公主开了口,听到的却是:“你好端端的,管疾风营的人做什么?”

姜众愣了愣,说道:“臣身为监军使,自然什么都要过?问一番。”

秦惜珩嘲了一声,“那你可还真?是握着好大的权柄啊。”

谁都能听出这?句话中的讽意,姜众斟酌一番,道:“臣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秦惜珩回身看了看他方才指定要搭建营帐的空地,道:“在营中随意设帐,也是奉命行事?”

她又看了靳如一眼,道:“这?个地方,我昨日就说让你清点?出来给我做校场,怎么,胆子大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第090章儆尤

靳如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了她半晌后忽然明白?,旋即道:“末将失职。不过方才姜监军催得紧, 末将想着监军使身负圣命,只能应下。”

姜众听秦惜珩这么说,勉强笑道:“公主,臣此?番奉旨前来,为的是?朝事,所以才要在这营中单独设一个?帐子。”

秦惜珩道:“你为你的朝事,与我有何干系?”

姜众道:“那块地方,臣打算扎营,往后就与梁州将士们同吃同住。所以……还请公主见谅。”

秦惜珩道:“你?既然这样说, 大?可与他们同宿一个?帐子,何必大?费周章重新设帐?”

姜众面露为难,“臣……臣好歹是?奉旨前来,当然得有单独的帐子,这地方正好。”

“那不行。”秦惜珩毫不给他任何回转的余地, “每日待在府里太无趣了, 这地方我要?用来做射箭的校场。”

姜众收了笑, 再一次强调, “公主,臣为的是?朝事,还请公主不要?干扰。”

秦惜珩指了指营地之外面朝大?漠的地带, “你?要?是?这么说,大?可让人将营帐扎在那里,那么大?一片地方, 给你?建座殿都行。”

姜众早就知道这位公主的脾性,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不能服软,否则损的是?他往后的威信。

“公主,边营重地,可不能随意游戏。臣留在这里,就是?要?与赵侯共同对抗车宛。”

秦惜珩有备而来,不怕跟他在这里耗,说道:“我在邑京是?什么名声?,你?没听过吗?要?不你?现在就快马书信一封,去邑京参我一本。”

察柯褚听到这一句,才摆了正眼过来,就听她又道:“谁要?是?敢让我不痛快,那他也?别想有安生日子。姜监军,我看?上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让出去的道理。跋扈的事,我在邑京做的多了去了,这事你?大?可向太子告状,不如我们打个?赌,看?他会怎么说?”

姜众的脸瞬间?憋成猪肝色,“公主不要?为难臣。”

秦惜珩又问他:“你?带过兵吗?”

姜众道:“不曾。”

秦惜珩道:“那你?会骑射吗?”

姜众道:“骑马尚可。”

“尚可。”秦惜珩重复一遍,“邑京之中,我若认骑射第二,那便没人敢应第一。但纵使这样,我也?不敢说与梁州守备军比试骑射,你?骑术平平,更是?没带过兵,也?敢说与赵侯共同对抗车宛?姜监军,你?口?气好大?啊。”

姜众没想到会被?困死在自己的一句套话之中,顿时无言。

围观的守备军们看?着他这副模样,暗暗都在心底笑。王晋扫了这些人一圈,拿出些底气对秦惜珩道:“公主,姜监军奉旨来梁州视察……”

秦惜珩打断,“视察就视察,做什么抢我看?上的地方?”

王晋又道:“身处营中,当然是?能第一时间?知晓战况。”

秦惜珩道:“知晓战况之后呢?披甲上阵吗?”

王晋愣了愣,还没想好说什么,听她又道:“两位没打过仗,可能不太清楚迎敌时的状况。这样吧,你?们不如先试一试。”

不光是?王晋和姜众,就连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守备军们都没懂她说的“试一试”是?什么。察柯褚看?了这么半天,竟然也?对她感?兴趣起来。

秦惜珩对靳如一招手,小声?地交代事情。

姜众终于再次开?口?,“公主,你?要?做什么?”

“让你?们试一试啊。”秦惜珩看?着这块受着争抢的空地,余光见靳如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带来了东西。

她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上战场的胆量?”

两人便看?到一块一人来高的长?形靶子被?抬了过来,靳如则将弓箭递给秦惜珩,道:“按公主说的,都拿来了。”

秦惜珩接过弓,示意他们将靶子立在十步外。

姜众与王晋还没看?出她的用意。

秦惜珩打量着他们俩,“谁先来呢?要?不就你?吧。”

王晋看?她指着自己,再一看?她手里的弓和不远处的靶子,终于明白?过来,当即吓得脸都白?了,“公、公主,可不能乱来啊!”

秦惜珩对他眯了眯眼,“你?敢质疑我的射术?”

“不不不。”王晋连连摇头,“小……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秦惜珩不给他拖延的时间?,直接对身后的守备军道:“拖过去,绑在靶子上。”

察柯褚看?到这里,豁然想到赵瑾前一日对他说过的那些,顿时就全了然了,他兴奋地搓搓手,自告奋勇道:“我来!”

秦惜珩还记着上次比箭的事,故意奚落他,“绑得住吗?”

察柯褚心里正痛快着,也?不与她计较,很?是?洪亮地喊道:“能!”

姜众看?着被?死死绑在靶子上的王晋,脸上一片惨白?,他此?时已经不敢再寄希望于秦惜珩身上,只盼着公主殿下能放过他这次。

王晋的手脚都被?绳索捆实了,他看?着十步开?外已经拉开?了弓弦的秦惜珩,吓得再次求道:“公主,小的错了,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秦惜珩只是?试了试这张弓顺不顺手,并没有搭箭上去,她听到王晋这么说,便问道:“不敢什么?”

王晋看?她收了弦,以为她听到自己的话更改了主意,心里才刚刚放下,便见她从箭筒里抽出了三根箭。

“不敢什么?”秦惜珩调整着三支箭的位置,抽空看?了他一眼。

“小的不敢……”王晋再次被?吓得冷汗涔涔,话不经脑就道:“不敢再在营中目无军纪,不敢再随意与公主顶嘴,也?不敢再差使人,不敢再助长?姜众的气焰……”

他害怕之下,想到什么便通通说了出来。一旁的姜众一面担心秦惜珩会继续拿他开?刀,一面又害怕王晋说出什么惊天大?事来,内心里波涛汹涌,连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这还没到你?呢,抖什么?”察柯褚注意到他,又不耐烦地催着秦惜珩,“还跟他废什么话,姑奶奶,赶紧吧。”

秦惜珩瞥了他一眼,继续调整箭的位置,漫不经心道:“急什么。”

王晋双目发白?地说了一大?堆,又一次求道:“公主,小的当真不敢了。”

秦惜珩已经调好了三支箭的位置,她看?了姜众一眼,道:“你?们不是?自诩要?披甲上阵吗?若是?连面对敌军箭羽的勇气都没有,那还上什么战场?我这是?提前让你?们知道知道,上战场究竟是?件怎样的事情。我这可全是?为你?们好,你?们怕什么呢?”

“不上了不上了。”王晋哭喊,“小的不上战场了!”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秦惜珩话音未落,手中的三支箭同时出弦。

“啊——”王晋吓破了胆,闭上眼睛的同时,身下潮潮地全湿了,他衣裤的颜色逐渐加深,继而有水滴模样的液体滴入沙地。

“他尿了!”察柯褚第一个?看?到,幸灾乐祸地忙指给左右看?。

箭风声?擦耳而过,身上并没有疼痛袭来,王晋恐惧地睁开?眼,左右余光就看?到有两只箭分别插在他双耳后的靶子上。

还有一道影子正在上下着摇摇晃动?,他便往上看?,就见第三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在他头顶上方。那翎尾因箭才入靶,还在上下作摆着。

守备军们早就见识过秦惜珩的骑射,比起她耍过的那手凫风箭,这种品字箭并不能让他们觉得新鲜。

而姜众已经被?吓得魂游天际。

秦惜珩问他:“我射术还行吧?”

姜众方才是?看?着这三支箭射出去的,就在他以为王晋必死无疑时,那三支箭却又是?齐刷刷地擦过。

“嗯?”秦惜珩催问,“怎么不说话。”

姜众定定神,勉强开?口?:“公主的射术自然极好,这不是?邑京里,大?家、大?家公认的吗?”

王晋用余光看?着这三支箭,惊魂未定之际,只觉得后背里渗出一阵发寒的凉,就这么没缓过来,直接晕了过去。

秦惜珩放下弓,看?着姜众道:“我当他胆子能有多大?,原来这就已经不行了。怎么办呢,这样子上战场,不是?给车宛送人头吗?”

姜众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此?时也?顾不上面子和威信,直接跪下,“公主,放过小的吧,小的知错了!”

“不去操练,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赵瑾这时才露面,姜众一见着她,急急地跪爬着过去,抱住她的腿就哀嚎,“侯爷,侯爷你?劝劝公主吧,小的不敢了!”

赵瑾明知故问:“怎么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众不敢如实全说,只能哭道:“小的犯了错,公主要?责罚,求侯爷替小人说说情吧。”

秦惜珩当然不认他这话,冷声?道:“姜监军伶牙俐齿也?就算了,可我倒是?不知,你?信口?雌黄的本事也?这么厉害。我什么时候说你?犯错了?又什么时候罚你?了?”

姜众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连忙改口?,“小的说错话了,公主不是?要?罚小的,是?要?教?小的做人。”

秦惜珩道:“你?方才不是?还要?去邑京参我的?”

这话姜众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但他眼下不得不认下,“是?小人的错,与公主无关。小人自不量力,哪儿有这个?胆子。”

赵瑾估摸着差不多了,对秦惜珩道:“公主,营中还要?训练,这事先算了吧。”

姜众赶紧道:“是?是?是?,可不能耽误了大?家的训练。”

秦惜珩叫人将昏死过去的王晋松开?,道:“既然这样,那你?带着他滚吧。”

姜众如遇大?恩,千谢万谢后搀着王晋就走。

“等等。”赵瑾忽然叫住他,姜众一个?哆嗦,心又被?人捏住了,问道:“侯爷还有何事吩咐?”

赵瑾道:“我看?姜监军今日受惊了,这两日怕是?要?在驿馆好生休养才行。可你?们是?圣上派来的监军,总不能误了差事不是??我看?昨日来的人里面,还有一位领着正差的孙判官,不如往后便让他来替姜监军跑腿。不知姜监军意下如何?”

姜众哪里敢说不,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都听侯爷的。”

这二人一走,赵瑾招呼围观的守备军们,“别聚着了,都各自训练去。”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察柯褚还站在原地,他想到姜众刚才哭爹喊娘的模样,心里仍是?一阵痛快。

赵瑾在他肩上推了一下,“你?还杵这儿干嘛?”

他其实想夸秦惜珩的,但上次比试骑射的事儿还摆在那里,他仍是?觉得拉不下这个?脸,于是?又改了主意,道:“没什么,就站会儿。”

赵瑾没再搭理他,与秦惜珩并肩往主营去,察柯褚就这么看?着她俩的背影,半晌之后听到有人叫他:“副队!”

“来了。”察柯褚这才落下了目光,转头朝疾风营的校场走去。

秦惜珩进了帐子,问道:“那个?孙通,是?夜先生的人?”

赵瑾道:“邑京的飞书只说这人可用,但没说是?不是?夜鸽的人。”

秦惜珩道:“那夜先生这手,伸得可真是?够长?的,竟然连宫里都有人。”

赵瑾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放心,夜先生真的只是?担心梁州的安危。我现在别的不怕,就怕等到姜众回过了神,真去邑京告你?的状。”

秦惜珩并不在意,“他想告就告,只要?他敢说,我就有法子治他,招儿我都想好了,就等着他开?口?。不过能混到这个?份上的,脑子一般都不会太蠢,可他要?是?非得自寻死路,那也?没办法了。”

赵瑾听她轻描淡写地这样说狠话,忽然一笑,“不愧是?小老虎啊,动?动?爪子吼两声?,就能让这些鬣狗伏低露软。我刚刚在一旁看?着,小老虎真威风啊。”

秦惜珩听她这么夸,眼中的得意明晃晃地遮掩不住,“小老虎可不能让人随随便便侵入领地,否则这还算什么老虎?”

赵瑾看?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是?一笑。

秦惜珩问:“你?笑什么?”

赵瑾道:“就是?想起随你?三朝回宫那日,你?在宴上数落宁修则。我当时就觉着,这是?个?我不敢惹也?惹不起的丫头。”

秦惜珩顺着她说的一回想,也?跟着笑了两声?,道:“那是?他活该。宁家的这辈人里面,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他。”

“行啦,”赵瑾拉住她的手,在她鼻梁上一刮,“以后我狐假虎威,可就全仰仗小老虎了。”

“侯爷!”帐外这时忽然有人来报,“方才惑苏将军快马来信,说有要?事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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