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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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断仇

谷怀璧被革职在家静待数日, 每一日都是焦灼难耐。他不止一次默声自问,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二公子。”下人突然出声打破了?他的静思, 他不耐烦道:“什?么?事?”

下人道:“刚刚,宫里的人来传圣上的口谕,说请二公子进宫,仪安公主想见您一面。”

谷怀璧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仪安公主?”

下人被他这?么?一反问,也迷糊起来,“是……是吧。”

谷怀璧在原地愣了?片刻,心中虽然还是带疑,但?既然是宫里来的旨, 他也没法拒绝。

之前做御前带刀卫时,他没少经过蘅筵宫,似如今这?般未着寸甲赤手而来还是第一次。

值守在宫门处的几个羽林卫刚好认识他,谷怀璧心中不定,又问他们?:“真的是公主让我来?”

一名羽林卫道:“今天?都催问过好几次了?, 你赶紧进去吧。”

谷怀璧心有忐忑地进了?殿, 甫一入内便闻到了?一阵酒气。

此时已是落日西斜, 殿内没有点灯, 只有近门处能够靠着外面的光看清楚模样。谷怀璧正放开了?眼去寻秦惜珩,便听内间一处昏暗的地方传来声音,“来了??”

话落, 便有个人影在暗处动了?动,谷怀璧仔细去辨,这?才看到秦惜珩移步缓缓, 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外间的光亮里。

她?今日衣着简单,长发垂散, 脸上连妆都没有上,走?出?来时,手上还端着一只盛了?一半酒的盏。

谷怀璧见真的是她?,心里稍作松懈,揖礼而喊:“公主。”

时隔几日,他看着盈盈而近的人,觉得她?好似轻减了?些,关心道:“公主颈上的伤,好些了?吗?”

秦惜珩反问他,“你觉得呢?”

谷怀璧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秦惜珩又道:“说起来,咱们?相识也该有四年了?。”

“是。”谷怀璧猜不出?她?今日见自己的目的,只能匆匆应声,他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听得秦惜珩又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去合安医馆?”

“臣是去给祖父买凉茶。”

他才说完,秦惜珩就接道:“既是买凉茶,又多?管什?么?闲事?”

谷怀璧便明白?了?,道:“公主今日叫臣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

“不敢。”秦惜珩道,“你救了?我,这?可是天?大的恩情,我如何?敢问你的罪?”

谷怀璧听着这?反话,心中便觉不安,道:“有什?么?话,还请公主明说。”

秦惜珩一口饮尽了?剩下的半盏酒,灼烧的辣意汹涌地蹿了?上来,令她?短暂地起了?眩晕,脸上带染了?淡淡的绯红。

她?真的不喜欢酒的味道。

“公主。”谷怀璧见她?身形不稳就要来扶,秦惜珩直接一手甩开,眼睛里清醒得很。

“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被关在这?里,一直都没个说话的人,我心里怪不痛快的。”酒带来的麻意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后劲过去后,这?里还是那狭小的一方殿室。

谷怀璧并不觉得她?专程让自己进宫是为了?叙什?么?旧,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公主若是有需要臣代劳的事情,臣一定去做。”

秦惜珩瞥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让你代劳什?么?,你别多?想,我今日叫你来,就没想着你替我办什?么?事。”

谷怀璧越发不解她?今天?的目的。

秦惜珩道:“我就是想知道,当日你是哪里来的胆子利用我?”

谷怀璧忙说:“臣绝非利用公主,臣……臣,臣是真心实意爱慕公主。”

“收起你那楚楚可怜的一套。”秦惜珩眼瞳微眯,如打量什?么?玩物似的看着他,“这?几年,每每你有事相求,对我就是这?么?一副苦楚之态。谷怀璧,你还记得你是个男人吗?这?样的姿态,你是怎么?做得出?来的?”

谷怀璧忍住冲动,脸也冷了?下来,“公主既然要与臣算旧账,那臣也不妨说了?。当初你说,与赵瑾不过是做个表面的假样子,等到时机成熟,你就找个借口与他和离,可是实际上呢?你对他的千般爱护早已高过了?臣。猎场那次,臣舍命搭救先帝,可是事后你来看过臣吗?你心心念念的只有赵瑾!”

秦惜珩道:“你既然要与我谈猎场旧事,那我问你,你当初可有半分在意过我的安危?你为着富贵险中求,抛下我就走?了?。我命垂一线的时候你在哪里?最后舍命救我的人又是谁?谷怀璧,你总觉得我为你做的太少,可你为什?么?不反思你自己为我做过多?少?我劝你不要插手权术之争,我以公主的封邑就能保你一世太平,可你自己是怎么?选的?”

谷怀璧缄默不言。

秦惜珩又道:“你既然紧着锦绣前程,那也只能说明我们?并不合适,你利用我往上攀爬,我不想追究,认便认了?。不过就当这?三年是场梦,我拿得起放得下,适时抽身总不算太晚。可是谷怀璧,我放过了?你,你为何?还要不折手段逼迫怀玉?”

谷怀璧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不过是做了?本职之责,如何?就成了?公主口中这?般不堪?”

秦惜珩心中起了?怒意,将手中已空的杯盏对着地上狠狠摔得粉碎,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大了?许多?,“好个本职之责,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拿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骗我?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是不想与我针锋相对,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拒绝在月圆夜围捕怀玉,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甚至是主动问皇兄请命围捕怀玉。谷怀璧,这?些事情你既然做得出?来,为什?么?怕我说?”

谷怀璧也强硬地说:“能者顺势而为,臣并不觉得有错,公主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能者?”秦惜珩大笑两声,“凭你也敢自诩能者?”

她?转身几步,再次隐匿在昏暗的内间,谷怀璧停在原地不敢上前,试喊道:“公主?”

秦惜珩站在暗处看他,说道:“怪我当时年龄小,见识也不够,你的三两句哄骗,却是真让我信以为真。”她?这?一开口,说的又是些前程往事,谷怀璧琢磨不透,轻声打断,“公主,你……”

“如今想来,我不止一次对你提过我爱慕之人该有的模样,而你,便是一步一步地伪装成这?副模样来骗我,让我当真以为,我遇上了?难得的良人。于是我就这?么?有眼无珠,愿意掏心掏肺地对你。”秦惜珩充耳不闻他的插言,她?手臂一抬,从置物架上取下了?一张弓。

“百步穿杨除了?花哨,其实一无是处。可你说,你倾仰骑射之术卓越之人,每每相谈时,你说的最多?的也是射术。所以我为了?能与你多?说上几句,每日都会苦练骑射,就是希望能得几句你的夸赞,能让你只看我一人。”她?从箭筒里取了?箭,指腹顺着箭尾的翎羽慢慢摸着,仅以余光看着外间的谷怀璧。

“我的射术原本平平无奇,稍重一些的弓,我甚至连弦都拉不开,即便是戴着护套,手上仍是磨了?一串血泡。疼吗?那可太疼了?。我偷偷拿针挑破了?,上药之后再裹绷带,就这?样带着伤接着练。”秦惜珩迎着外面的光翻看着自己长了?厚重茧子的细指,自嘲自笑,“我一介闺中女?儿,又是帝女?,这?双手生?来就不是做这?些的,可是因为你喜欢,我逼着自己日夜苦练。我还让师父像练兵那样练我,对我严加要求,稍有错处,便加倍练习。”

谷怀璧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忍不住又一次喊道:“公主。”

秦惜珩不理会,继续说:“这?一练就是两年,直到现在,不论多?难的箭,于我而言都不过尔尔。皇兄曾经打趣我,他说邑京之中,我若认了?射术第二,那就无人敢认第一。羽林军和禁军中能与我匹敌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

“可谁能想到,有些人欺我当时年少,情窦初开,蓄意利用呢?”她?此时才抬头,目光射向谷怀璧时,像是两道劈破了?夜空的闪电。

内间分明没有点灯,谷怀璧站在这?里,最多?也只能看到她?身形的轮廓,可这?一瞬间,秦惜珩的眼忽然一亮,正叫谷怀璧看得清清楚楚。

“怀玉告诉我,人只要无愧于心,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秦惜珩凝视着他,咬重了?字音道:“谷怀璧,我敢剖了?心说出?旧日里的这?一切,那是因为我曾真挚地对过你,我为了?你,将我自己磨成现在的模样,可你配吗?”

“公主……”谷怀璧被她?的眼神吓住,往后退了?几步,装笑道:“公主说的,臣都知道。臣的心思,公主明明也清楚。若不是先帝突然将你指婚给赵瑾,我们?说不定早就……”

“住口。”秦惜珩喝住他,“你不配提怀玉的名字!”

她?顿了?顿,在缓过心头的这?口气后又道:“当初为了?你,我没给过她?半分好脸色,是我被浮云蒙了?眼,痴心错付。你截了?胡,顶着她?救我的功劳来讨好我,这?些年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谷怀璧马上解释:“并非臣刻意顶替,而是……”

秦惜珩不等他说完,手上便无声地拉开了?弓弦。

谷怀璧看着她?的身形动作,眼瞳骤然放大,不及躲闪就被她?一箭射中了?手腕。

“啊——”痛意顷刻间蔓延,他当即按住中箭的手腕,疼得冷汗淋淋。

“这?一箭,为的是你对怀玉的不折手段。”

秦惜珩话音方落,拉满弓后又是一箭而出?,直对他的脚踝。

“这?一箭,为的是敦华夫人。”

谷怀璧又痛喊一声,跌坐在地。

血腥气开始在殿内蔓延。

“公、公主……”他吃痛地抱起中箭的脚,单着手支撑住身子。

“你方才承认了?顶替之词,看来你也知道怀玉当年暗中来过邑京。”秦惜珩冷冷道,“你找过她?了?,是不是?你还威胁过她?,是不是?”

秦惜珩几乎是肯定而言,她?从内间的暗处徐徐走?出?,再次拉弓对着谷怀璧撑地的手掌射去。又是一声哀嚎声后,谷怀璧被定在了?原地。

“这?一箭,为的是你对我这?些年的欺骗。”

谷怀璧忍着痛去拔手上的箭矢,秦惜珩眼疾手快,又送他一箭,将他的另一只手腕也射了?个对穿。

地上的人逃不动了?,他顶着汗涔涔的一张脸,看向秦惜珩时,见她?又一次拉满了?弓,那箭头上泛着淡淡的银芒,好似毒蛇冰冷又阴鸷的眼睛。

“你不能杀我,我……”谷怀璧无法动弹,就这?么?坐在原地看着她?,“我还是羽林卫,听命于天?子皇命。”

秦惜珩道:“我要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办不到。你大可求喊,但?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于事无补。方才来的时候,你应该见过外面的人了?,可是直到现在,你看到他们?进来了?吗?”

她?手上的弓拉得正满,手指倏然而放,又是一箭直袭谷怀璧而去。

落日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西山脚下,殿内连外间也变得昏沉一片,但?秦惜珩还是凭借这?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准确无误地射出?了?箭。

谷怀璧连呜咽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疾驰的最后一箭穿透了?喉骨,他半张着嘴瞪大了?瞳孔,沉沉地倒在地上。

“这?一箭,为的是我这?两手的粗茧。”

血水渐渐地从谷怀璧的身下/流出?,秦惜珩等了?半晌不见他再有任何?动静,这?才松开了?紧握着弓的那只手。

风乍急,忽然吹开了?被掩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吹得殿内的帘帷飞舞如鬼魅,也撩动着秦惜珩垂散的发半扬在空中。她?好似不觉冷,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双目无神地凝望着窗外,不多?时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这?样蹉跎的三年,亲手葬送了?也好。往后在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是她?不敢直面的了?。

“曾记少年混沌游,卿卿一别知几秋。”她?低低地念着,在追溯着三年前与赵瑾的那场邂逅时,刹那间泪珠滚落。

“往事浮烟一纸梦,春花好景水镜中,今朝冷月清秋院,寂寞长恨锁孤州……”

暮时的夜风一阵一阵地往殿内灌着,吹得生?冷,深蓝色天?际里显现的残月逐渐看不到模样,在云雾间朦胧着。星子稀稀疏疏地散布在夜空,也投射着寒凉的光,将深宫处的这?一隅冷冷地笼罩其中。四周万籁俱静,闻听入耳的只有冬月里这?肆意的风。

秦惜珩跌坐在地,她?靠在梁柱上,有些疯痴般地吟着,“幽风寒霜月半弦,人影消瘦靓妆敛,黄金殿前思无言,细语凝脂摇花钿……”

风越来越大,呼啸着不见停歇,天?边隐隐地闪了?闪,随之传来几道惊雷响彻在宫苑上空。未几,大雨倾盆泻下,扑打着砸在瓦檐上,溅湿了?长长的廊。

“系我一生?牵肠泪,血污沾身盼相见。”她?失魂地念着,忽地顿住,对着面前的虚无轻轻喊道:“怀玉。”

秦惜珩借着天?雷闪出?的光影看着自己这?双干净无暇的手,喃喃自语道:“我手上也沾血了?,洗不干净了?。若要永坠阎罗,我们?也挨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第152章外嫁

风雨飘摇一夜而过, 次日晨起,东面又是一贯的旭日高升。

秦潇打?破了一早的宁静, 踏入蘅筵宫时就见秦惜珩似个无事人一样,静静地撑着头靠在贵妃榻上看?书。

“你干了什?么?”秦潇简直不敢相信宫人们一早来的传话,“你杀了谷怀璧?”

“嗯。”秦惜珩看了他一眼,继续看?书,“杀便杀了,皇帝哥哥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是要找我问罪?”

区区一个谷怀璧,对于?秦潇而言的确是没什?么损失,但让他震惊的是秦惜珩的胆量。

秦潇看?了她半晌, 才又道:“阿珩,你让朕觉得好陌生。”

“皇帝哥哥一早就来,问的就是这件事?”秦惜珩放下书,从贵妃榻上起来,“新仇旧恨, 一起算了个彻底, 如此, 我也能安心地去往鞑合了。”

说到这个, 秦潇忍不住警告她,“你这一路上最?好老实?点,别想?着半路逃跑。”

秦惜珩道:“我只有一双腿, 如何跑得过一群马一群人?”

“你最?好是这样。”秦潇没空与她在这里继续啰嗦,袖子一甩便走。秦惜珩失神?般地站了一会儿,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她确实?得想?法子如何半路而逃。

未过多?时, 宫人对她通传道:“公?主,鞑合的茉那公?主来了, 想?见?见?公?主。”

秦惜珩讶然一刹,道:“请她进来吧。”

茉那入了殿,秦惜珩对她笑笑,“稀客。”

“我听说,你亲手杀了一个负心汉。”茉那看?着她,眼有钦色,“我很佩服你,你活得像我想?象中的样子。”

秦惜珩自讽自笑,“我跟个阶下囚一样被锁在这里,能活出?什?么模样?”

茉那浅叹一声气,忽然道歉:“对不起。”

秦惜珩问:“你对我说什?么对不起?”

茉那道:“那次在清荷园的跑马场上,是我惊了秦澈的马。”

秦惜珩愣住,便问她:“你为?什?么要惊阿澈的马?”

茉那道:“我针对的并不是他,而是选了那匹马的人刚巧是他。”

秦惜珩微微蹙眉,“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和亲而已?。”茉那抿着唇,笑出?了几分苦意,“我知道我的国族并不强大,而依附于?大楚,对于?我的国族而言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道理我不是不懂,但我就是会想?,为?什?么一定是我?难道牺牲我一个人,真的能换来永恒不变的盟约吗?我不相信。”

“还在鞑合时,我就不止一次地反抗过,可是我的抗争在哥哥的眼里只是无谓的小打?小闹,我知道我拗不过任何人,只能屈从地答应。这一路过来,我都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避免这一切。”

秦惜珩问:“你惊了阿澈的马能改变什?么?”

茉那道:“我挑马时,故意在那一匹上停留了很久,后来再惊那匹马,是想?制造一个假象。我要让人觉得,这一切是有人刻意要害我。而我,差一点就上了那匹马。”

秦惜珩的心随之一沉。

“我还没与你哥哥成?亲,就有人公?然要杀我,你说这门联姻,真的还能进行下去吗?”茉那看?着秦惜珩这副紧张的样子,反而轻轻一笑,“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懂分寸,将两国国事视为?儿戏?”

秦惜珩闭口不答,茉那又道:“两国如果能长久地和谐,那么即便只是互通商路互遣学者,又有何不可?反之,两国如果早有提防和芥蒂,又岂是我一个和亲的公?主就能淡化?一切的?他们?总觉得,和亲的公?主肩负了巨大的使命,可我只是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呢?生杀大权从来都不在我的手里,两国若是开战,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茉那顿了顿,再次开口:“我有一位老师,他是大楚人。他曾对我讲过,往史总爱将亡国归咎在红颜祸水上,可实?际上,红颜从来就没有错,只是兴亡衰败总要有个名头来承担,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这四个字。阿珩,我能叫你阿珩吗?”

秦惜珩点点头。

茉那道:“我并不是逼着你赞同?我说的这些,我只是觉得我不该承受这些本不是我来挑起的担子,就像那些红颜,国破家亡的缘由不该是她们?来承担。”

她说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无声地垂下了眼睫。

秦惜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辞,半晌间?被震撼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过后,她问茉那:“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茉那道:“我是来请你原谅的,我想?帮你,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帮我。”

秦惜珩问:“什?么意思?”

茉那拉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眉心处久久不动,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片刻之后,茉那松开了她的手,说道:“梁渊侯的名声,我在鞑合的时候就听说过。前几日你哥哥要杀他,我才知道了你与他原来这么不容易。如果不是我在跑马场上设计惊马,你们?一直想?藏着的彩云追月也不会被察觉。”

她这一时不敢去看?秦惜珩,只是低着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即便没有你的设计,该来的迟早还是躲不掉。”秦惜珩淡淡一笑,又问她,“彩云追月是什?么?”

茉那道:“是我老师教给我的一个大楚词,他当?时说,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孤零零的太可怜了,如果有云彩追着来相伴,那该有多?好看?。其实?在我们?鞑合,有个词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就是两个人浓情蜜意时的难舍难分吧,就像彩云环月,拥在一起不会寂寞,反而相互衬显,彼此作伴。”

“你可比得上大楚的好些文豪学者了。”秦惜珩品味着她刚才的话,慨然道,“怀玉就是我的月。”

“我哥哥前几天来见?大楚的新君,点了你嫁去鞑合做他的大妃。”茉那道,“我猜你肯定不愿意,所以来问问你。”

秦惜珩道:“那你呢?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茉那道:“我想?回鞑合,我不要一辈子留在这里,老死之后也回不了故国。”

秦惜珩问:“你既是来和亲的,又如何回得去?”

茉那道:“只要你帮我,我就能回去。”

秦惜珩道:“我这次和亲,身边定然一个亲信都不会有,你说你能帮我,那你先说说如何帮我。”

茉那道:“快到鞑合时,我可以帮你逃跑。你骑射上佳,一定能摆脱他们?。”

秦惜珩原本想?到的也只有这一条路,但若是能有个人从中相助,想?来定然会容易许多?。

“好。”她答应下来,又问茉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茉那道:“我会换个妆容,先跟在我哥哥随行的队伍里,等到出?了城,我就换作你们?宫人的模样,你将我藏在你乘坐的马车里,当?做随从使唤就行。我哥哥敬重你,不会随意翻查你的马车。”

秦惜珩端详着她,说道:“你说你佩服我,但我其实?更佩服你。你这样回了鞑合,你的父兄不会责怪你吗?”

茉那道:“我不想?回王都了,我会找个地方牧牛放羊,再也不出?现在他们?眼中。只要是回了鞑合,不论我身在哪一片草场,我都甘愿呼吸西北的风沙,因为?那是自由的味道。”

她说完,从手指上摘下素不离身的指戒来递给秦惜珩,“这个你拿好,我在上面做了个小机关,必要的时候有用。”

茉那将机关指给她看?,秦惜珩猜问:“你当?时是用这个机关惊了阿澈的马?”

“嗯。”茉那坦然承认,又拿了个香囊来,道:“这里全是这样的银针,你收好。”

秦惜珩莞尔谢过,茉那看?着她,仿佛做成?了什?么大事,道:“我不多?留了,等到走的那天,我会来找你的。”

她辞别就走,秦惜珩在殿内看?着她离开,回神?之后,眼中的柔和又变作了成?竹在胸的稳重。

秦惜珩要去往外邦和亲的消息没多?时就传遍了宫内宫外,秦潇为?她新拟封号宜国公?主,加封一千食邑。离宫的日子一天天地靠近,在时日来临的最?后一日,秦惜珩换上了婚典才着的翠色华裳,她看?着镜中妆容别致的这张脸,落寞之余想?到的是与赵瑾那场荒谬的大婚。

没有合卺酒,没有天地礼。她放任着赵瑾不管不顾,一句好言的关切之语都没有。

秦惜珩拽紧了宽大的袖袍,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憎怨当?初的自己。

“公?主。”宫人在旁轻声地提醒,“该离宫了。”

秦惜珩垂眸掩下自己的情绪,似个提线木偶一般跟随宫人来到蘅筵宫外。

她眯着眼,不适地看?了看?头顶刺眼的阳光,余光扫着了宫墙下站着的秦绩。

“四哥。”她顾念地喊了一声,秦绩走来她身前,不忍却又无奈道:“往后,好生顾着自己。”

秦惜珩冲他笑了笑,道:“四哥也是一样。”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秦绩递了一块玉佩来,“小的时候,你总嚷着要我的这块玉,拿着吧,给你了。”

“多?谢四哥。”秦惜珩接了玉来挂在腰封上,这时才见?秦潇姗姗而来。

只有一面仪仗队跟着,秦惜珩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对他行礼,“皇兄。”

秦潇见?她难得这么乖顺,念着过往的旧情,还是忍不住关心一句,“若是记挂,就派人来信。”

“嗯。”秦惜珩维持着最?后的脸面,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母后呢?”

“母后今日还要礼佛,便让朕代她送你。”秦潇简短一句话,便让秦惜珩心底那最?后一点微弱星火彻底堙灭成?灰。

好在她对这位养母的感情几乎已?经断忘殆尽,便也只是平静地点头,“也好。”

秦潇没什?么再要说的了,催道:“走吧。”

他转身先走,秦惜珩忽然喊住他:“皇帝哥哥!”

秦潇顿步,回了身来。

“你还不明白吗?大楚已?经被世家给掏空了,就算你出?兵制住了怀玉又如何,只要硕鼠不除,这世间?就不会安宁。”秦惜珩顶着沉重的珠翠头冠,最?后一次对他谏言。

秦潇却只是面无神?色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兄妹二人对望着默然了须臾,秦潇再次转身。

“大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秦惜珩说完话,对着他的后背揖了一个臣子礼,“臣妹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全看?皇兄自己了。”

这一别之后,或许再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但是秦潇没有回头,多?一个目光都不敢给秦惜珩,更是不敢直视她。

他知道秦惜珩一言而中要害,也从谷怀璧的死中顿悟过来,这个妹妹的厉害之处远超他的想?象。

曾经的一个秦佑就险些让他成?为?手下败将,万幸秦惜珩只是个没有威胁的公?主,否则秦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下皇位。

他步履加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先帝的棺椁还停在宫内未有发丧,宜国公?主的和亲车驾也走得悄无声息,后宫死一般地沉寂着,再无任何人前来蘅筵宫相送。

秦惜珩隔着车帘的窄小缝隙,最?后看?了一眼这并不值得留恋的地方,解下了头上沉重的发冠。

她终于?能摆脱这被人把控的命,往后天高地广,她只为?一人而活。

秦照瑜跪坐在蒲团上,不知第几次看?向前方的那个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道:“母后,您真的不去送送吗?”

俞恩从外面来,也说道:“太后,公?主要走了。”

“养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没叫人勒死她,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宁太后淡声而言,从香案上取了三根香置于?烛火上点燃,用手轻轻煽去火苗后,对着正前方的佛像拜了三拜,然后插入灰鼎。

秦照瑜给俞恩使了个眼色,俞恩便无声而去。她又陪守着在一旁看?了片刻,扶着宁太后起身。

“从前我不懂丹湘为?何能青灯古佛地过活,现在我明白了。”宁太后仰头看?着佛像,虔诚说道,“佛前的确清静。”

秦照瑜半搀着她的手臂,落后半步跟走到宁太后如今居住的静安宫院中,一面问道:“听闻皇兄想?封林氏为?贵妃?”

宁太后道:“他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就是等着林氏生产完,好顺理成?章地立为?中宫吗?”

秦照瑜听出?她的不悦,趁机问道:“母后可有中意的中宫人选?”

宁太后道:“此事不急,等你舅舅的身体大好之后再议也行。况且潇儿如今还未正式登基,礼部也还未择定出?国号,一切都是百废待兴。”

她说完,看?了秦照瑜一眼,状有深意道:“你若是觉得有哪家的姑娘不错,也可以与我说说,即便做不成?中宫,封为?嫔妃也是可行的。”

“是。”秦照瑜应声,“既是为?皇兄选妃,儿臣定然仔细看?着。”

风声更迭,命就是这样兜兜转转。

秦照瑜没有再跟着宁太后往前走,她站在这里,头一次觉得宫内的清静也是这般地令人愉悦。

只要有宁太后这句话就够了。

第153章策计

章之道?坐在会阳县衙的大堂里, 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个反了朝廷又将会阳归于剑西的西陲首帅。

在得知赵瑾叛逃出京被堵在中州时,他忽觉有一种天柱坍塌的无?力?感, 然而时隔不过一日,便又有消息来说赵瑾已?经?与梁州守备军在会阳会军,更是直接让梁州守备军看住了会阳周边的一应出路。

他急急从敦庭来,见到的便是这副城内城外噤若寒蝉的冷清模样。

“侯爷,容臣先?问一句,后面……侯爷打算怎么做?”

赵瑾对他直言:“章刺史,如你所见,我与邑京势不两立,抱歉, 牵连到你了。”

章之道?叹了声?气,也没有第二个选择,说道?:“臣知侯爷的难处,这一路过来,臣也想了许多, 既然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 臣便与侯爷共进退。”

赵瑾道?:“刺史也来得正好?, 我多日不在梁州, 军情定然积压了许多。烦请刺史坐镇会阳看顾,我必须得回梁州一趟了。”

章之道?笑说:“侯爷不必这般客气,你我如今如为一体, 替侯爷看管这里,便是为臣自己谋求生路。”

赵瑾从县衙大堂出来,见着了跟随后备营堪堪赶到的范蔚熙和程新忌叔侄。

程新忌原本?着急着赶来, 可在真的见到赵瑾后,又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能说什么?问赵瑾借兵逼问钱一闻?可剑西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赵瑾看到程新忌这一身的狼狈, 也猜出了他的来意,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如实说道?:“小程将军,朔北的事情我听说了一点。这些从一开始就是宁党的分而化之之计,镇北王应当早就不在了。”

程新忌心中早有这样的定论,可他迟迟不肯承认程新禾已?去的事实,此时被赵瑾骤然揭示,他面色苍白如纸,最?终只是低低地?说道?:“我知道?。”

梁州只怕军情如山,赵瑾着急回去,也没空再?与他多说,便对范蔚熙道?:“先?带他们去府上,我得去营中一趟。”

她乘马便走,带着一干副将连夜赶回了梁州。

范棨自拿到夜鸽飞书?的那一刻起,便是日夜难安,如今见到赵瑾终于平安归来,心中提挂着的巨石也得以放下,不住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瑾在府前匆匆交代了几句,来不及进去便直接去往了营中,这段时日的军报早就堆积成?了山,她顾不上休息,直接叫人将饭端来营中,一日一夜才将这些内容全?部看完。

韩遥见她终于放下了最?后一本?,这才敢说话,“侯爷,你歇会儿吧,都一天一夜了。”

赵瑾自知疲惫不堪,可如今桩桩件件的事情都等着她来决策,可谓是与光阴角逐着胜负,她哪里能睡得着,当下便道?:“替我泡杯浓茶,越浓越好?。”

韩遥自是拗不过她,叹着气便去了。卲广来时正好?与他擦肩,韩遥赶紧小声?对他道?:“劝侯爷歇歇。”

卲广比谁都明?白赵瑾此时面临着什么,因而只是应付地?点了个头,进来对赵瑾道?:“侯爷,孜定口来了军报。”他顿了顿,很是伤神道?:“岭南军昨日就攻了一次,万幸孜定口地?势高,轻易攻不上来。”

赵瑾早有预料,只是问:“领兵的是谁?”

卲广道?:“喻至忠。”

赵瑾看了一眼营中的地?图,镇定道?:“知道?了。”

卲广问:“侯爷,岭南军这么一来,只怕北边的宁远军也会趁机而袭,咱们这仗要怎么打?”

赵瑾则问:“朔北如今是何局面?”

卲广道?:“消息不全?,只知道?朔方是勉强维持着平稳。”

帐帘这时从外一掀,韩遥端着泡好?的浓茶来,“侯爷,你要的茶。”

赵瑾看也不看便闭着眼睛一口喝完,苦得整张脸都变了色。

韩遥缩了缩脖子,问道?:“侯爷,是不是太苦了?”

“这样正好?。”赵瑾胡乱擦干嘴边的水渍,对他二人道?,“我回府一趟,之前在会阳时,太过匆忙了,我要先?与程新忌谈谈。”

侯府自打来了程新忌叔侄后,莫名地?变得安静了许多。

范蔚熙端着饭食回到自己院中,推了门?一进,看到的便是程新忌抱膝蜷在床角。

“秉维。”范蔚熙轻轻唤着自己给他取的字,放下东西后走到床边,关切道?:“吃饭了。”

程新忌双目无?神,恍若未闻。

范蔚熙怕他憋出病来,担心地?抬起手背去试他额头的温度,刚一碰上,便被他双手抓着了。

“大哥。”程新忌眼中焦点俱散,他捧握着这只手,万般珍重地?贴在自己脸上,只有嘴里在失声?低喃,“大哥,你别走。”

范蔚熙被他这么拽着手,不得已?只能倾着上身往床铺内侧偏靠,时间渐长,他的身子有些发麻起来。但看程新忌的模样,好?似十分痛苦,范蔚熙不好?突然抽手,只能缓和了声?音喊:“秉维?”

程新忌握着他的手,依然毫无?半分动静。

范蔚熙想了想,试着再?喊:“阿忌?”

程新忌猝然朝他看来,那目光直勾勾地?有些令人头皮发麻。范蔚熙初时被吓住,很快便反应过来,就这么与他对视了须臾,正要说话,程新忌忽然抱住了他,整个人直往他怀中钻,闷声?连喊:“大哥,大哥……”

范蔚熙从小到大都未与任何人离过这么近,程新忌大口呼着气,喷得他半边衣襟都是热的。他懵滞片刻,回过神来时,自己竟然正无?声?地?拍着程新忌的后肩安抚他。

“秉维。”范蔚熙又换回了这样的称喊,程新忌搂着他,红着眼睛道?,“我想你像方才那样叫我。”

范蔚熙知他心中伤痛难耐,暗暗叹气后体谅地?顺着他来,喊道?:“阿忌。”

程新忌手臂上的力?气加大,将他环抱得更紧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开口,不知多久后,程新忌哑声?道?:“我想替我大哥讨个公道?,蔚熙,你……你帮我替赵侯说一声?好?不好??”

范蔚熙问:“你要我如何说?”

程新忌逃离在外的这些日子里,对谁都很是敏感。他听着范蔚熙此言,便觉得对方好?似有些为难,遂缓缓松开他,再?次蜷抱住自己的膝缩到床角,似是认清了现实,“说起来,我与你也不算什么过命的交情。算了,不劳烦你。”

范蔚熙遥想他之前的意气风发,心中便觉不忍,道?:“我没说不帮你。”

程新忌仍是摇头,“不必了。一切都还是未知,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就不白白欠你一个人情了。”

范蔚熙看了他一会儿,忽说:“那些经?商的人,在投下一笔生意时,都是不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的。就像是一场赌博,赚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赔了,也怨不得什么。你方才说一切都还是未知,那么可巧,我今日想试一试,看看究竟能不能赚。秉维,我赌你能得偿所愿。”

程新忌心上一撼,望着他久不出声?。

范蔚熙笑笑,坦然地?对他展开手掌,“于私,你我也并非毫无?半点交情,我不想看到你这样颓废。于公,怀玉现在也需要你。”

程新忌看着他掌心里明?晰的皮肤纹路,用力?地?与他击了个掌,又紧紧握住,声?音稍显气势来,“好?。”

他借着两手相握的力?从床上爬起,与范蔚熙并坐在床沿,问道?:“你刚刚说,赵侯需要我?”

范蔚熙肯定道?:“若要突破朔北,只有从你这里开始了。待会我去一趟营中,问问怀玉的意思。”

他刚说完,门?外便来了一阵叩击,其间还夹杂着赵瑾的声?音,“蔚熙,在屋里吗?”

“说人人就到。”范蔚熙一笑,起身去替赵瑾开了门?。

“听说小程将军在你这里?”赵瑾进门?便问。

“赵侯。”程新忌扯上靴子过来,开门?见山道?:“可要商议后事?”

赵瑾颔首淡笑,“痛快。”

程新忌看了范蔚熙一眼,道?:“正好?,适才我还同蔚熙说,要问一问你的意思。”

“既然往后同舟共济,咱们就直接点吧。”赵瑾自行坐下倒了一杯水,用手指蘸水后直接在桌面上演画。

“孜定口贯来防御的是南疆十二寨,如今周茗听命于朝廷,想从这里入攻,但孜定口一带地?势高,勉强还能抵御住,所以我想先?对宁远出手。”

程新忌问:“钱一闻已?经?动兵了?”

赵瑾道?:“还不曾,虽然我不清楚朔北如今究竟成?了什么局面,可按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钱一闻迟早会对梁州出兵。与其日后被南北围剿,不如现在率先?出手,说不定能抢占先?机。”

程新忌马上道?:“我自请堪任此次出兵宁远的先?锋。”

赵瑾道?:“我来找你,本?来就有这个意思,所以我想问问,钱一闻此人有什么弱点?”

“他……”程新忌本?想说钱一闻治军过于严苛,时常有人表示不满,可话到嘴边,恍然记起来郭浩对他提过,钱一闻忽然一改常态,对麾下将士格外体恤。

“是这样。”他喃喃低语,可这样的后知后觉已?然太晚,赵瑾问:“是哪样?”

“如今只怕有些难。”程新忌将这其中的缘由讲了一遍,摇头不止,“如今只怕是郭浩重新回到宁远,也很难再?将这些兵收服下来。”

范蔚熙在旁听了这么久,忽然记起来什么,问道?:“这个钱一闻,是不是师从华展节?”

程新忌嗯声?,“可这又能怎样?”

“先?礼后兵。”范蔚熙看向赵瑾,“那位禁军二营的陈指挥使,应当与华展节颇为熟识,能否让他此次同去宁远,先?与钱一闻商谈?”

他这是文人之见,赵瑾与程新忌明?显不赞同,但还不等两人说话,范蔚熙又道?:“镇北王驻守朔方这么多年,在军中的声?望定然不小,如若能当着宁远守备军的面揭露这些,任凭钱一闻再?如何体恤他们,他们只怕也难以继续从命。”

赵瑾问:“可如何能让宁远守备军相信?仅凭口舌之言,只怕极难令他们信服。”

范蔚熙略略思索,道?:“若是能找到镇北王的尸身呢?”

此言一出,程新忌的双手不自觉地?握住,整个人登时绷成?了一张弓。

赵瑾道?:“只怕很难。”

局面好?似变成?了一池死水,程新忌愤然道?:“不用对他讲什么先?礼后兵,赵侯,你借我三千人,我替你活捉钱一闻。”

范蔚熙轻声?一斥:“别冲动,这不是儿戏。”

程新忌道?:“不,我没有冲动,我很清醒地?在说这些话。赵侯,郭浩此人可信,我有个想法。”

他也用手指蘸了点杯中的水,在桌面上草草画着,一面说道?:“咱们兵分三路。先?让陈参约谈钱一闻,适时放出他害了我大哥的消息。你带人从西南方向攻击,我去一趟洛州,问郭浩带上兵马粮草,从东北方向出兵。不过……”

程新忌画完之后看了看赵瑾,手指着宁远的西南方向道?:“这里是宁远与鞑合的边境线,驻守在这里的人只多不少。”

赵瑾懂他的意思,仔细斟酌后说道?:“即便我没有胜算,至少也能拖住一阵。”

“好?。”程新忌点头,又问:“何时出兵?”

赵瑾先?问范蔚熙:“淮州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范蔚熙道?:“暂时没有,但我前几日清点粮草,可以坚持到年前。”

赵瑾不免又觉得心忧,“只有这么点了吗?”

范蔚熙道?:“好?在之前已?经?让淮州提前准备了冬衣送来,这一仗不能消耗太久,否则后备辎重供应不上,咱们便是雪上加霜。”

程新忌道?:“此次若是能拿下宁远,便能与朔北的辎重总营连成?线。”

赵瑾还记着答应了史智文的事,对范蔚熙道?:“再?打听打听淮州的消息,给蓝越去信,问问那边如何了。”

“我现在就去处理。”范蔚熙也不拖延,当即便走。

程新忌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对赵瑾道?:“当日我第一次来梁州与蔚熙谋谈时,他说,宁氏之所以能有恃无?恐,是因为有周茗手上的兵,若是能做到成?也周茗,败也周茗,那么宁氏就没了倚仗。侯爷之前说起周茗对孜定口出兵,我便想,是否有什么法子能离间岭南和邑京,这样一来,可真是给侯爷省下了好?些力?气。”

“成?也周茗,败也周茗。”赵瑾慢慢地?念着,有些头晕地?揉了揉两鬓,“这事急不来,我得再?好?好?想想。”

“侯爷要不先?去休息。”程新忌看她这副模样,难免担心她的身体,“整个剑西都靠你撑着,你可千万要保重了。”

“我知道?。”赵瑾淡淡一笑,“为着我牵挂的人,我也得撑着一口气接她回来。”

第154章宁远

改朝换代的消息传来宁远时, 钱一闻并没?有任何该有的庆幸和欣悦。尽管这一天的到来有他的推波助澜,可那诞存于良心之上的不安始终磨灭不去。

营帐内生着暖暖的火盆, 他对着眼前这张刚刚抵达的朝廷君令,已经出神?了足足半个时辰。

新帝继位后,两次派人加急给宁远下达旨意,命他出兵镰月关直捣梁州。可钱一闻举棋不定地一直未动,先后以雪天境况难辨和粮草供应不足为借口回绝出兵。

这已经是第三封催促了。

旨意里的强硬之词字字激昂,事不过?三,钱一闻知道若是再要拒绝,便是难上?加难了。

一阵寒风倏然而入,他哆嗦一下回神?, 看了一眼帐帘处,淡淡地问着来人:“解参事不用催,钱某心里有数。”

解同合阴阳怪气道:“钱帅的自知之明倒是令我有些不敢苟同,岭南守备军都主攻过?孜定口好几次了,你呢?你的心中有数放在哪里了?”

钱一闻忍着反感, 问道:“不是说, 会将华将军重?新调来朔北的?”

解同合道:“那也要等到兵部武选之后, 这中间是个什么过?程, 钱帅你自己不是最清楚?”

钱一闻憋闷了这么多时日,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案起?身, 带着点吼说道:“朔方现在无帅!还有甘州,甘州也一直是受着程新禾的调令行事,现在再不调整, 是要让西北防线的军心都动乱吗?”

解同合道:“钱帅,现在说的是让你出兵对付赵瑾, 你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就?能将旨意糊弄过?去了?”

天高皇帝远,钱一闻这一下也不怕对他直说:“华将军何日调转朔北,我就?何日出兵。”

解同合喝他一声:“钱一闻,你要反了不成!”

“那你现在就?去邑京告诉圣上?,让他一道旨意赐死我!”钱一闻声音一扬,已然盖住了他,“是我害死了程新禾,我早就?无颜面对任何人了,之所以任你们这般摆弄,也不过?是想着能再做一次华将军的副手。可你们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弄我,当真以为我是没?有脾性的吗?”

“你……”

钱一闻打断他,再道:“我得华将军提携,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左右不过?一条命,我赤条条地来,不怕死在这里。”

解同合哑口无言,狠狠地瞪了他片刻后,摔手就?出了营帐。

柯约见他怒气而出,进帐后也格外小心,对着钱一闻这张铁青的脸,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道:“钱帅,有拜帖。”

“拜帖?”钱一闻看着他手中呈着的一封信,边拆边问:“哪里的?”

“梁州。”柯约才说完,钱一闻就?先看到了信上?的落款,咦声道:“陈参?”

柯约看了他一眼,道:“听说,赵侯此次从邑京逃出,是他从中助了一把,还一路跟着赵侯去了梁州。”

钱一闻在邑京见过?陈参几次,但是不算熟识,此番陈参提出来宁远营中见他,倒是让他有些猜不出来意。

柯约猜道:“该是赵侯让他来的吧?莫不是来劝和的?”

钱一闻将信收好,道:“他既然要来,那便等约谈的时候再细问吧,眼下我们猜得再多也是无用。”

赵瑾为防车宛趁火打劫,此次出兵宁远调了河州的一半兵力。她已经许久不曾领过?梁州以外的队伍,宣揽江担心河州守备军适应不来,这次特地同行。

镰月关早就?得了疾风营的来报,两支队伍在这里碰了面,赵瑾问:“派人去前面探路了吗?”

上?一次列营交换后,便是安如海驻守此地,他寻了个背风的地方,道:“有一队已经回来了。宁远大营与宁远的边境线隔了约莫五里,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人去换防。”

赵瑾问:“边境线有多少人?每次换防的人有多少?”

安如海道:“南线这侧少说五千,北线那侧太远了,一时打探不到。宁远边境的换防与咱们不同,他们每个时辰会换一支小队,大概三百人,新换防的人会顶替掉最早值守的那一队,如此反复。”

宣揽江道:“南线少说五千,北线那侧多半也不会少于?这个数。我看啊,咱们也不用管他们如何更换巡防,只?要切断营地和边境线的联系就?好。算算时辰,程郎将也该抵达洛州的辎重?总营了。等他带着兵从东北方向逼近宁远大营,咱们差不多也能在边境线附近扎营了。眼下要紧的是,那位陈指挥使能在宁远营中坚持多久。”

宁远军营就?在百步之外,陈参下了马,手臂被人从后拉住。

“老大。”方密有些胆怯道,“咱们真就?这么去啊?”

他们都是常年在邑京混日子听吩咐的京官,除了东寰猎场那次,还未真正地经历过?生死、见识过?战场狼烟,此番孤队入宁远大营,好如羊入虎口。

陈参接到赵瑾指派的这份差事时,心中短暂地犹豫了一瞬才答应。他跟着赵瑾闯出邑京,是想为自己搏个前程的,现在赵瑾送来了一个机会,他若是连这第?一步都迈不出,又何谈建功立业谋取名?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既然是要跟着侯爷闯,那就?要将生死看淡。”他此行只?带了几个身手好的下属,作为领头,陈参也只?能这么安慰他们,“不是都说,富贵险中求吗?咱们与程郎将还有侯爷的大军同日而行,都两天了,他们两方应当已经到了既定的地方,咱们只?要撑到他们任何一方的援兵抵达,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方密松开了他,道:“好,老大,我们都听你的。”

陈参深吸一口气,牵着马走?到了大营门?口。

“原邑京禁军二营指挥使陈参。”他扯着嗓子大声地喊,“有要事与钱帅商谈。”

钱一闻早就?等候许久,两人见了面,陈参先笑着客套一句寒暄,“多日不见,钱帅还是一贯的好风采。”

“陈指挥使也是。”钱一闻给?他倒了杯热水,问道:“华将军可还好?”

“都好。只?是……”陈参按照赵瑾事先交代的话说道,“只?是我常看到老将军一个人坐在校场上?发呆,我问过?一次,他说看到那些练习骑射的禁军,就?会想到朔北的一干同僚。”

钱一闻心中一颤,眼中黯淡下来。

陈参看着他,说道:“钱帅,邑京近来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都知道了。我今天得赵侯的军令来,就?是希望能够兵不血刃地结束这一切。”

钱一闻半点犹豫都不带地说:“不行。”

在朝廷还未将华展节调派到朔北之前,他的立场和宁远的这帮兵是他最后的仰仗。

陈参道:“实不相?瞒,赵侯的兵已经抵达宁远了,你若是要负隅顽抗,那么有些话我就?不得不当着众将士的面说出来了。”

钱一闻问:“什么话?”

陈参看着他的面色,试探说道:“比如说,你是如何害死了镇北王。”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凝结,钱一闻叹了声气,问道:“你们就?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陈参原本并不大相?信是他害了程新禾,可钱一闻这话说出便等同于?默认,陈参对他的客气顷刻间就?荡然无存,道:“枉我还一直敬你是条汉子,却没?曾想你竟然使得出这等阴险的卑鄙之术。既然敢做,又为何不敢让人知道?”

“我……”钱一闻想为自己申辩,可转念间又觉得即便是说了也是于?事无补。

“镇北王的尸身何在?”陈参厉声问他。

钱一闻迟迟不说,陈参等了一阵,觉得也没?有必要再耗下去了,对着帐外大声一喊:“方密!”

方密并不进来,而是隔着帐子应了一声,便远远地走?开了。

陈参从帐帘处收回目光,又问钱一闻:“你是不是将镇北王的尸身藏在宁远大营里?”

钱一闻嘴唇颤抖,半晌之后正待开口,就?被外面忽起?的宁远士卒的声音遮了下去。

“你们胆敢在此造谣生事!”

陈参当即便出去,钱一闻赶紧跟上?,见着的便是陈参的一干下属与宁远士卒们对峙的炽热场面。

方密见陈参出来了,道:“老大,他们果然不信。”

陈参不再理?会钱一闻,硬气地对营中这些人说道:“先帝无故暴毙宫中,太子匆忙接任一切,即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讨伐梁渊侯。在这之前便有消息外传镇北王与燕王勾结一气,他又在雪莲谷无端失踪,而在那一日,约他在雪莲谷见面的人正是你们的这位钱帅。我请诸位好好想想,世上?能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吗?”

他说着,一手指准了钱一闻,又道:“他,谋害镇北王之后还觉不够,妄图斩草除根,将程郎将和世子也一并抹杀。若非程郎将察觉及时,连夜带着世子离开,只?怕他们叔侄二人早就?成了钱一闻的刀下鬼!”

“胡说八道!”解同合不知从何处来了,反唇相?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此血口喷人!你说的话,我们一个字也不信!”

“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除了这些妖言惑众的人便是!”马上?又有人接话,刀具擦割的刺耳声就?此一响,一群人已经纷纷对他们拔刀相?向。

方密几人迅速回身到陈参身边,问他:“老大,现在怎么办?”

钱一闻忽然呵斥这帮举刀的宁远兵,“住手!”

“住手——”另一道声音也几乎与钱一闻同时而出,音落之后,便是营地看守军大声对着这边道:“钱帅,是程郎将!”

钱一闻已经看到了为首之人的身影,刹那间脸色骤白,凉意自背心里缓缓生出,便觉一股灭顶之灾没?顶而来。

众人循声看去,程新忌单手策马,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长刀,一马当先驰入了营中。

郭浩紧跟在后,众宁远军见了他们,有人冲着程新忌说道:“程郎将,你来的正好,不知哪里来了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逆贼,在这里造谣生事,说钱帅要害王爷。”

解同合先是瞥了瞥钱一闻,脚下则不动声色地小步后退。

程新忌从马上?一跃而下,径直走?到陈参几人身侧,他怒目而视瞪了钱一闻一眼,对方才那个声音道:“倘若我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一干宁远守备军整齐地沉寂了一息,旋即如炸裂开的炮竹一般吵了起?来。

柯约很快看了钱一闻一眼,又对程新忌道:“程郎将,话可不能乱说!”

程新忌盯着钱一闻,声腔因气盛而压到了最低,“钱帅,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让人证来证明?”

郭浩扒开层层士卒走?到了钱一闻身前,道:“钱一闻,我真是错看了你。”

“怎么可能。”柯约喃喃,回想到了钱一闻自雪莲谷回来后的种种神?色,终于?相?信。

“钱帅。”他叫着钱一闻,替其他人问了出来,“你……真的是你害了王爷?”

四周在这一瞬间鸦雀无声,钱一闻脸色惨白,知道自己不论再怎么走?都是一个错,只?能认了,“是我。”

程新忌能重?新站在这里,说明他是有备而来,联想已经叛反的剑西,他就?了然了,若是要与赵瑾对上?,他心中没?有任何胜算。

哗然声再次响作一团,钱一闻闭上?眼,对着程新忌跪了下来,“是我一念之差,错信了小人之言。”

程新忌咬牙问:“我大哥在哪?”

钱一闻道:“在后营。”

程新忌随口叫了个宁远士卒带路,头也不回就?走?。郭浩看着跪在雪地里不动的钱一闻,喟叹着吩咐道:“把他先给?我拿下。”他说完,余光又定住了一个身影,高声一喊,“解参事,你这是要去哪儿?”

解同合在心里啐了一口,面上?假笑道:“我想起?来还有些公事没?有处理?。”

郭浩道:“你教唆钱一闻谋害王爷,这事儿就?想这么算了?来人,给?我拿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们……唔——”解同合话没?说完,就?被左右的士卒堵住了嘴。

郭浩看着这熟悉的阵地,拿出往日里的魄力来,“在调兵令下来之前,宁远日后都听我的。”

陈参几人在一旁静看这一切,终于?能够松下一口气。

方密有些不敢信地问:“咱们这是……做成了?”

雷大道:“好在侯爷出兵阻断了大营和边境线的联系,不然咱们还得担心是不是突然有人要去通风报信。”

营中已经归于?了平静,陈参略是担心道:“也不知道侯爷那边现在如何了。”

宁远边境南线外,赵瑾停守在后方,等着前面战时的消息。

一阵疾驰紊乱的马蹄声忽然从后侧的方向传来,马上?之人是河州疾风营的一名?先行卫,他顶着寒风跑来,一面喊道:“侯爷——”

赵瑾听到些微的声音回看了去,也听一旁的人说道:“侯爷,好像是咱们的人。”

来人还在雪地里跑着,他一开口,便被冷风狠狠地灌了一嘴,险些被浇灭气息。可他顾不上?这些,迎着风又喊:“急报——”

赵瑾听到这两个字,右眼皮不安地跳动两下。

“侯爷,侯爷!”这名?先行卫连气都来不及喘,下马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了她身前,一个不稳直接倒跪下来,颤声道:“急、急报……羌和反了!河州危在旦夕!”

第155章羌叛

赵瑾脑中一空, 赶紧先扶这名先行卫起来,音调不自觉地提高?, “你说什么?”

先行卫大口缓了几阵气,才说:“是松尔王子来说的。侯爷,现在怎么办?”

河州西侧的整条疆线都与羌和相连,因?着两族常年交好,河州边线可谓是防御最?松的一条线。任凭赵瑾如何防备,也万万没有想到羌和会突然生乱。

她僵着身站着,觉得?好似被千万条无形的绳索捆束着,勒得?她直接要窒息。

“松尔呢?他现在在哪?”赵瑾努力让自己撑住,又问先行卫:“河州现在怎样了?”

“卑职并未见着松尔王子, 只是听人这么传话,才急急地出来。卑职离开河州时,营里?出兵的号角声已经?响了,至于河州现在如何了,卑职也不清楚。”

赵瑾定定神, 在最?短的时间内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她想了想, 对左右随从道:“去前面告诉两位将军, 河州突发异变,我得?赶紧回去一趟。这里?就有劳他们多多操心了。”

她说完就上了马,带着一队轻骑往剑西折返。回程时的风刀丝毫不比来时的弱, 赵瑾用?汗巾捂紧了口鼻,一路飞奔,一路猜测着羌和?突反的原因?。

天至子时, 河州的营地篝火才总算出现在了视野中。随行轻骑中有人冲着营地的瞭望台大喊:“开门!”

瞭望台上的看守军忙提醒下方,“快!是侯爷!”

赵瑾来不及减速, 直接着马奔跨过了营前的栅栏,一跃进入后才稍稍放慢了速度,从马背上跳下稳稳地站好。

“侯爷!”海炎之顶着头上包扎的纱布大步走?来,尽快地汇报军情,“一大半是车宛兵,他们拿羌和?兵开道,打得?咱们措手?不及,此次颇有些伤亡。”

他是宣揽江的副将之一,平素里?也会替宣揽江练兵,万幸宣揽江此次去往宁远没有带上他,否则大敌当前,河州极难找着个主事的人。

赵瑾问:“他们已经?撤了?”

海炎之道:“多亏惑苏将军帮忙阻隔,否则河州真要错失一半土地。”

赵瑾稍稍松了气,问他:“松尔来了?”

海炎之道:“松尔王子前脚才来报信,车宛兵后脚就紧跟而来了。王子受惊不浅,现在正在帐子里?休息。”

赵瑾在他的指引下来了松尔休憩的帐子,帘子一揭,松尔那对湛蓝色的眼睛就望了过来。

“阿瑾!”在看清来人后,松尔扑了过来抱住她,再?说话时便是满满的哽咽,“你……终于来了。”

“别急,慢慢说。”赵瑾顺顺他的后背,问道:“出什么事了?”

松尔抱着她不愿撒手?,哭道:“哥哥……哥哥要将姐姐嫁给乌蒙嘉。”

赵瑾心跳一缓,愕然不信,“什么?他……他不是对腾格里?起过誓的?他为什么要将格兰丽嫁去车宛?”

松尔哭着,话说得?断断续续,“乌蒙嘉……来找哥哥了,他、他逼着哥哥将姐姐嫁给他,我阻挠不了,什么也做不了……阿瑾,你帮帮姐姐吧,她可千万不能嫁给乌蒙嘉。”

“赵侯。”帐帘再?次一掀,这次是惑苏进来,对她道:“是乌蒙嘉逼迫了国君。”

“他对努呼鞑亚说了什么?”赵瑾拍拍松尔的肩背,先让他松开自己,转而又来问惑苏,“你知道多少?”

惑苏道:“因?为大楚的新?君要杀你,乌蒙嘉的使臣说,一旦赵侯你不在了,大楚就会踢掉羌和?。国君信以为真,同意将格兰丽公主嫁给他。”

三日前,乌蒙嘉再?次派遣穆措嘉去往羌和?王庭游说联盟之事。

努呼鞑亚见着他,还是前两次的冷漠态度,“我曾当着我阿耶的面对腾格里?起过誓,永不与车宛为伍。你回去吧,告诉乌蒙嘉,别想肖想格兰丽的一丝一毫。”

穆措嘉道:“我可以替国君将这话带给苍鹰,但是国君,您知道新?任的大楚皇帝正在追杀赵瑾吗?”

努呼鞑亚并不知道这事,闻言之后也不信,“赵瑾只是不在梁州,谁不知道这里?缺不了他?”

穆措嘉拿出一封文书样式的信笺给他,“国君,这是大楚新?君下令追捕赵瑾的文书,请您先看看。”

努呼鞑亚并不接手?,冷冷道:“别想用?个假东西来骗我。”

穆措嘉道:“苍鹰绝不会欺骗国君,这文书上有大楚的官印,国君与河州茶马署有过往来,一定见过大楚的官印,您仔细看看,就知道苍鹰有没有骗您。”

努呼鞑亚不情不愿地接过一看,脸色徒然生变。

穆措嘉趁机道:“梁州……不,应该说剑西,这已经?不是个稳固的地方了。赵瑾现在就是一条无主之犬,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又如何能保护其他人?国君还不知道吧,大楚新?君已经?让他们南边的儿郎进攻孜州了,苍鹰说,剑西北边的朔北也会听从他们新?君的命令对梁州出兵。”

他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努呼鞑亚的脸色,“苍鹰现在还愿意对羌和?伸出手?,说明他是真心看重国君和?羌和?,也是真心要求娶格兰丽公主。等到咱们并为一族,苍鹰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眼睛那样对待羌和?,国君,您可千万不要再?次抛下苍鹰的好意,让整个羌和?都不得?安稳。”

努呼鞑亚出神似的看着手?上的这封文书,心里?越发地没有底气。

这官印不似作假,赵瑾不再?是个确知的定数,等到剑西要同时面对南北两侧的进攻时,又能抽出多少精力来帮助羌和?抵御车宛?

努呼鞑亚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穆措嘉也不催他,只说:“国君,您好好想想,愿羌和?与车宛的友谊常在。”

格兰丽听说车宛又来了使臣,心想努呼鞑亚定然很?不高?兴。她等穆措嘉走?后才来,温和?地对努呼鞑亚道:“哥哥,你不用?理会那个哈趴狗,叫人打发他走?就好了。”

努呼鞑亚一时有些不敢面对格兰丽,道:“我没事,只是累了。不用?管我,你去看看松尔吧,我听说他今天又闹着不肯吃饭。”

格兰丽很?担心他,摇头道:“哥哥,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我没什么好需要你陪的。”努呼鞑亚强硬地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格兰丽从惑苏那里?听到了一点关?于大楚改朝换代的事,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哥哥,你不会答应乌蒙嘉的,是不是?”

努呼鞑亚没有说话,格兰丽看了他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庭的主殿。

“姐姐。”松尔正在找她,这迎面正好逢上,他小跑过去,捂着嘴问道:“大楚的新?君是真的要杀阿瑾吗?我听说他已经?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去梁州找他?”

“别去。”格兰丽拉住他,“阿瑾现在一定很?忙。”

松尔撇着嘴道:“我听说乌蒙嘉又派人来了,他一定是看着阿瑾不能再?做咱们的罗霞尼,所以才要逼着哥哥答应。还有,他是不是想娶你?”

格兰丽叹了口气,回望王庭的主殿一眼,“哥哥会做主的,他对着腾格里?起过誓,永不与车宛为伍。”

松尔道:“可是哥哥好像很?不喜欢阿瑾,我怕他违背曾经?的誓言,站在乌蒙嘉那边。”

格兰丽摸摸他的头,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要相信哥哥才是。”

姐弟俩对视一笑,松尔很?是遗憾道:“如果你能嫁给阿瑾就好了,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我也不怕。”

格兰丽想到那日在黑山头见到赵瑾与秦惜珩十指紧扣,心里?就愈加泛酸,她垂下眼,摇摇头说:“不可能的,阿瑾早就对我说过了。”

松尔拉着她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两人在主殿外?站了一会儿,那扇闭着的门忽然一开,努呼鞑亚颓然地走?了出来。

“哥哥。”松尔朝他跑去,还没说出后面的话,努呼鞑亚便先喊着格兰丽,“妹妹。”

格兰丽从他的蓝色眼睛里?看出了些不寻常的隐意,果然便听他说道:“为了羌和?,我希望你能同意嫁给乌蒙嘉。”

“不行!”松尔抢言道,“哥哥,你对着腾格里?起过誓的!”

“我不怕。”努呼鞑亚推开他,径直朝格兰丽走?来,又说一遍,“我已经?决定了。”

格兰丽脸色苍白,脚下慢慢后退,“不,哥哥你在与我说笑是不是?”

努呼鞑亚道:“我现在没有时间与你说笑,格兰丽,事实摆在眼前,赵瑾已经?彻底被大楚抛弃,他自顾不暇,又如何来帮扶我们?想必你也听说了,大楚的新?君要杀他,派了南北的军队对剑西出兵。乌蒙嘉这个时候派人来不是求着我们答应他,他这是在威胁我们!如果我不答应,他能立刻对咱们动手?,你觉得?在这个时候,赵瑾真的能抽出身来帮我们吗?”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不争的事实,格兰丽却仍然抱着某种侥幸的幻想,“哥哥,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你忘了阿耶是怎么对我们说的吗?你还对腾格里?起过重誓!”

“别想这些,别说这些。”努呼鞑亚决心已定,拽着格兰丽就往她的寝宫走?,“就当是哥哥无能,格兰丽,为了羌和?的臣民,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将格兰丽锁进了寝宫里?,松尔追了上来要帮忙,可努呼鞑亚直接将他扛起,又吩咐王庭的侍者看好这里?。

“放我下来!”松尔在他的肩头挣扎,叫喊时憋得?脸颊通红。

“这是腾格里?下达的指令。”努呼鞑亚面不改色地说,“松尔,我们谁也没办法违背腾格里?。”

松尔被他颠得?肚子疼,但还是用?力说道:“我去找阿瑾,他已经?回来了。他不会放任我们不管的,他是整个草原的罗霞尼,他不是腾格里?的信徒,腾格里?管不了他,他一定能帮我们……”

努呼鞑亚怒而打断,“够了!”他将松尔扔进榻里?,指着他的鼻子道:“他不是什么罗霞尼,羌和?如今唯一的罗霞尼,是你姐姐格兰丽!”

松尔被他的喝声吓得?呆了一瞬,等到回神,努呼鞑亚早就没了踪迹。

不行,绝不能这样轻易对车宛低头。

松尔缓过了初时的六神无主,下了榻就要出去,却被门外?的守卫挡住了。

“国君说了,请王子不要四处乱跑。”

他逃而无果,在命系他人之手?的流光里?听到了格兰丽撕心裂肺的呐喊和?乞求。

一切再?无回转的可能。

惑苏说完前因?后果,狠狠地锤着自己的掌心,“国君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乌蒙嘉的兵从咱们的国土上穿过。”

赵瑾沉默片刻,问道:“他已经?将格兰丽送嫁了吗?”

惑苏突然对她跪下,双手?并于胸口,行了个羌和?最?高?的礼节,“赵侯,我求你出兵救下公主,惑苏万死?谢你。”

松尔也对她行了个一样的礼,道:“阿瑾,求你帮忙救救姐姐,腾格里?会感念你的恩情的。”

若是以往,赵瑾一定毫不犹豫就答应,可是现如今她面临的一切几乎都是十面埋伏。她不知道此行支援羌和?的同时,剑西某个其他的方位会不会突然出现变故。

“阿瑾。”松尔又晃了晃她的手?臂,眼中含泪看着她,“阿耶在的时候就说过,咱们与车宛的仇世代不灭,哥哥这是要葬送整个羌和?!你帮帮忙,赶紧拦下他。”

“先起来。”赵瑾扶了惑苏一把,让他们两人先坐,“我即便真的出手?帮了,努呼鞑亚就会对我感恩戴德?你们都知道,他对我算不上和?善。况且对于你们而言,我是一个外?族人,你们确定要我这个外?族人插手?你们的国事?”

惑苏道:“可国君对乌蒙嘉低头已经?是头等大事了,我身为羌和?的臣民,不能看着国君犯错而不制止。”

松尔也道:“就是!”

羌和?生乱,车宛一定会趁火打劫,这对于如今的剑西而言便是雪上加霜,赵瑾权衡一番,答应下来,“好。”

惑苏大喜,问道:“什么时候出兵?”

赵瑾已经?疲累得?很?了,但不得?不吊着一口气说话,“至少也要等到明日晌午。我会叫人调梁州守备军来,等铁槊营的骑兵整合完毕就能出兵。对了,你们还有粮食没有?”

惑苏点头,“有的。赵侯你放心,如果需要粮食,我可以想办法。”

“好,那就先谢过你。”赵瑾淡淡一笑,起身来,“已经?很?晚了,先歇息吧。”

她出了帐子,见卲广不知何时来了,问道:“梁州一切还好吗?”

“都好。”卲广递了一只手?指粗细的竹筒来,“夜鸽的飞书,邑京来的。”

赵瑾沉着气打开看完,顿觉一股火气正在不受控制地“突突”往上蹿。

卲广看她脸色很?不好,问道:“侯爷,是什么消息?”

赵瑾原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了,可这道飞书一来,她才发觉她还是那么脆弱。

“他们要让阿珩去鞑合和?亲。”赵瑾席地坐下,双眸空洞地看着身下的这块土地。

卲广便一字不敢再?说,赵瑾将飞书捏得?粉碎,握成拳的手?狠狠地打在结冰的地面上。半晌之后,她叹了一声气,对卲广道:“我得?先解决羌和?的问题,否则剑西不会有片刻的安宁。你让人留心着宁远那边,还有,算好阿珩出京的日子,在宁远的边线上守好。我会尽快结束这边的事情,然后亲自接她回来。”

“是。”卲广领命欲走?,又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道:“侯爷,你要保重身体啊。”

赵瑾垂着头一言不答,等卲广走?后,身下的这片土地上才落了几滴水珠。她吸了吸被冻得?发红的鼻子,静默好久后才抬头,眼底却还遗着一抹淡淡的红。

层层的阴云笼罩着下方这片寂寥的大地,赵瑾找了个空置的营帐歇脚,躺下后蜷缩成一团,眼角的泪又滚了下来。

阿珩,我能等到你的,是吧。

河州的篝火通明一宿,赵瑾脸上的泪痕逐渐干涸,这一夜难得?的平静通通化作了梦里?的无尽相思。

第156章深入

天起方明?, 领着调兵指令的先行卫便匆匆离开了营帐,赵瑾站在地图前久久地凝视, 决定来一记破釜沉舟的快攻猛打。未及午时,靳如?便领着梁州守备军来了河州。

惑苏打头在前,赵瑾走在中翼上,沿路可见皆是前一日战后的残骸,她抿紧了唇不说话,倒是一旁的松尔频频看向后方,问道:“阿瑾,后面的战车上装的什么?怎么还用布盖着?四四?方方的,是个什么箱子吗?”

赵瑾只是“嗯”了一下, 没有过多的解释。松尔猜测这多半是什么要紧的机密,也就不再问了。

昨日一战后,羌和这半侧土地上还有不少残留的车宛兵。这是赵瑾最熟悉的敌人?,此次她又专程调了对付车宛极具经验的梁州守备军来,一路行进便一路斩杀残余, 将?队伍带到了羌和的王庭前。

“怎么回事?”松尔望着王庭, 问惑苏道:“怎么这么安静?”

王庭前没有任何守卫, 吊门也大?开着, 好似一座空城。

惑苏下了马,对?他道:“王子留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赵瑾提醒一声:“用毡车开道, 带几个?人?一起去,当心点。”

惑苏照做,就这么领着几人?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等待之际, 赵瑾打量了这里一圈,不多时等来了察柯褚几人?的回程。

“羌和王被带走了。”察柯褚道, “我们沿路打听了,人?是昨天晚上让乌蒙嘉的下属带走的,说是邀请羌和王参加他和格兰丽公?主的成婚礼。”

赵瑾已然能够猜出大?概的模样,恨声道:“乌蒙嘉这算盘打得好啊,拿捏住了羌和,日后就能随意从这里过道。”

松尔紧张地问:“那我哥哥姐姐现在会有危险吗?”

赵瑾道:“乌蒙嘉会礼待他们,但这仅仅是在他们还有利用的价值之前。”

靳如?问:“侯爷的意思是,咱们现在不能贸然出兵?”

“嗯。”赵瑾颔首,“努呼鞑亚和格兰丽都在他的手上,若是逼得急了,乌蒙嘉只怕反而要用他们来威胁我们。”

“那怎么办?”松尔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你不能跟着我们去。”赵瑾从铁槊营里点了一支小队,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一定要寸步不离地保护王子,倘若王子有个?什么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小队里的几人?整齐道是,惑苏这时从王庭中出来,对?赵瑾道:“王庭是空的。”

赵瑾想了想,对?他道:“羌和昨日开放了土地让车宛兵过境,城里只怕还藏有他们的余孽,得尽快排查一遍才行。”

惑苏道:“我已经安排下属去做了。现在呢?我们直接去车宛的营阵吗?”

赵瑾道:“得去,但是不是现在。等晚上,入夜之后,先将?努呼鞑亚和格兰丽带出来。”

惑苏请求,“让我一起去吧。”

赵瑾问:“你知?道车宛的营阵所在吗?”

惑苏道:“只知?道在央吉拉错以北,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赵瑾遂看了一眼察柯褚,察柯褚便了然,对?她行了个?眉指礼,“等着。”

他策马就去,赵瑾收回目光,对?身后的守备军道:“先做休整。”

磨莎雪山之下,乌蒙嘉敬完了礼,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便招手叫道:“过来说话。”

这人?是乌蒙嘉放在格兰丽身边的护卫,他走到乌蒙嘉身前,行了礼说道:“大?汗,格兰丽公?主还是不愿意进食任何东西。”

乌蒙嘉道:“她哥哥不是来了吗?直接去请羌和国君。”

护卫正要去,乌蒙嘉又道:“等等。”

他远眺着营阵的方向,道:“还是我先去看看。”

格兰丽坐在暖榻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某处出神,乌蒙嘉进来时惊动了她,她顿时如?一头受惊的猛兽,瞪眼绷直了身,只差这么扑上去撕咬此人?。

乌蒙嘉举起两只手,有度地隔着一定距离站着,对?她道:“我不过去,行吗?”

格兰丽道:“放我回去。”

乌蒙嘉道:“是你哥哥答应将?你嫁给我……”

“你住口!”格兰丽吼着打断他,“是你逼着他这么做!”

“咱们原本就是一族,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我们这个?分裂的国族再次合并起来。格兰丽,我并不觉得我做的不对?。”

格兰丽道:“可你已经娶了古纳川的女?儿做大?妃,我绝不与另外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

乌蒙嘉道:“你如?果想做我的大?妃,我可以叫乐娜让给你。”

格兰丽白?他一眼,“谁想做你的大?妃!我不稀罕!”

乌蒙嘉知?道与她讲道理?没用,干脆了然道:“你不同意也没用,今晚我就与你成婚。对?了,你哥哥也来了,想见见他吗?”

格兰丽眼中的怒然再次袭来,她几乎是尖叫着说道:“你让他来干什么?回去!让他回去!”

乌蒙嘉却是一笑,“他唯一的妹妹成婚,他难道不该来观礼吗?”

格兰丽直接将?一个?枕头扔了过去,乌蒙嘉侧身避开,啧啧两声,“从前也没发现你的脾气这样大?。格兰丽,乖乖听话,腾格里会保佑听话的姑娘。”

“滚出去——”格兰丽歇斯底里地又吼一声,顺手将?桌上的碗筷摔得粉碎。

“你最好认清楚现在在哪儿,没有人?会一直容忍你的无理?取闹。”乌蒙嘉对?她的耐性好似已经到了极限,说完之后摔帘就走。

格兰丽气得又砸了好几个?碗具,最终只能无力地捂着脸痛哭。天渐渐地沉下,黄昏与夜终于来临,格兰丽被迫换上车宛的新?婚红衣,心如?死灰地让部族的使女?为她装扮。

营帐的帘子一掀一闭,好似又进来了一个?人?,格兰丽背身坐着,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小而弱的吟声。她回头一看,就见这里凭空又多了一人?,而原本为她梳妆的使女?正倒在这人?的怀中。

赵瑾将?昏迷过去的使女?放下,这才去看她,“格兰丽,是我。”

格兰丽的惊讶远远多于喜悦,但惊讶过后,她对?赵瑾又是满满的担心,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瑾道:“我不能放任羌和不管不顾。”

格兰丽就知?道她不会坐视不理?,又问道:“你是怎么来的?外面有多少人??还有你这……这身装扮……”

赵瑾为了蒙混进来,特地换了一身车宛使女?的衣着。她素日里都是男装着身,从未穿过任何女?子的服饰,就这么乍一看去压根认不出她到底是谁。

“别怕。”赵瑾给她戴上最后的羽饰,道:“就这么出去,我会跟在你后面。”

格兰丽见到了她,就什么都不怕了,一个?劲地点头之余,又道:“哥哥也来了。”

赵瑾道:“自有其他人?去保护努呼鞑亚,我今晚只要将?你带出这里就行了。”

格兰丽彻底放了心,又打量她一番,说道:“你着女?装好似更合适。我听王庭里的老人?说,这世上就有男身女?相的人?,说的应该就是你吧。”

赵瑾不自然地挠挠鼻子,随口一问:“我若是个?姑娘,你还会这么巴巴地喜欢我?”

格兰丽想也不想便说:“你若真是个?姑娘,我只会与你做姐妹,怎么可能明?明?知?道却还喜欢你?”

赵瑾听她这么说,下意识便想到了秦惜珩。

天下女?子应当都是如?此吧。赵瑾静静地想,哪有人?会那么痴傻,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一如?初心毫无改变?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一日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此时相爱炽烈如?火,当一切真相都摆在秦惜珩面前时,她会后悔吗?还愿意一如?既往吗?

赵瑾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格兰丽看她不说话了,喊道:“阿瑾?”

外面这时忽然来了一声,用车宛话说着:“若雅,时候到了,好了没有?”

车宛话与羌和话差别大?不,赵瑾一听就懂了这句异族语言,反应过来后简短地用同样的语言对?外面说了一声“好了”,便来催格兰丽,“走吧。”

格兰丽有了这面后盾,掀开帘子时便是昂首看前,赵瑾低了头跟在她后面,在余光里确认同行几人?的所在方位。

天已经黑了,营阵中央生起了篝火,车宛子民?们为着他们的大?汗纳娶新?妃,端上了美酒牛羊作为祝福,往来络绎不绝。

格兰丽一出来,就成了所有目光的聚集所在,乌蒙嘉站在篝火的另一端,他数次要绕行过来,却都被不合礼制给阻拦了。赵瑾已经锁定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她悄悄扯了扯格兰丽的衣袖,小声道:“听我的指令,叫你跑你就跑。”

“好。”格兰丽也偏过头小声回答,又问:“你呢?”

“不用管我。”赵瑾说完,又回望了一眼身后等在暗处准备接应的几人?。

“腾格里保佑大?宛!”有个?脸上涂了染料的巫师摇晃着手中的铃铛,绕着篝火一圈又一圈地跳行着起舞。

赵瑾知?道这是车宛在举行盛大?的典礼之前必不可缺的祭祀仪式,她的手慢慢地从领口探入宽大?的棉袍中,握紧了藏于袍内的长刀。

人?们的目光渐渐从格兰丽这边转移到篝火处的巫师身上,赵瑾再次拉住了格兰丽的手臂,猛然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推,高声道:“跑!”

数道刀戈声在此时同时一起,赵瑾握住刀柄,从棉袍中拔出刀来,脚下迅速后撤。

“有桩子——”

“抓住他们!”

异动骤发,四?面八方的叫喊声混杂在了一起,不待乌蒙嘉下令,驻守在外围的车宛兵便扬起了弯刀朝着赵瑾几人?而来。

梁州守备军就停在央吉拉错北岸,赵瑾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冷烟花,用力地将?引线扯断。只听一阵尖锐的刺耳声直冲夜空,瞬息间便炸成了一株全盛绽放的大?红花朵。

璀璨的光芒照亮了下界,乌蒙嘉用车宛话大?声道:“杀了他们!”

西北冬日的夜冷得刺骨,赵瑾连躲几道弯刀,抽空在手上戴好了护套,横刀格挡下身后穷追不舍的又一轮攻击。

“侯爷!”卲广一个?斜铲而来,毫不留情?地抽出匕首对?着这些车宛兵的脚踝割去,临助赵瑾解了这个?围。

“快走。”赵瑾话音未落,骤闻风声里的异况,赶紧拉着卲广就地一滚,迅速离开了刚才所站的地方。

箭雨纷至而来,卲广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副盾甲,护着赵瑾赶紧避退,赵瑾抽空问道:“努呼鞑亚呢?”

卲广道:“找着了,但现在不知?是哪几个?兄弟看着。”

车宛营阵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平原之地,四?周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躲避。箭阵来得密,车宛的弓箭手更是追随着他们往前逼近。

乌蒙嘉上马奔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应车宛骑兵。

“阿瑾!”格兰丽在这时大?声叫道,“别管我们了,你赶紧走吧!”

乌蒙嘉借着月光看到了格兰丽,也在马背上一眼寻着了努呼鞑亚。他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很不高兴地对?努呼鞑亚说道:“难怪你愿意来,原来是留了线索给赵瑾。努呼鞑亚,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努呼鞑亚立即推脱,“不是我!我没有叫他们来!”

乌蒙嘉道:“看着腾格里的意思,我给过你机会了。但你这样不知?悔改,还不承认做过的事,那我只好先违背腾格里的意愿,再去祭祀请罪了。”

他说完,两指并齐着指了指努呼鞑亚,所有的箭便在此时整齐地朝那个?方向射了过去。

赵瑾大?声喊:“戒备!”

护在努呼鞑亚左右的梁州士卒赶紧带着他躲避,可这箭阵来得太密了,他们几乎是避无可避。赵瑾扑身就要去解围,却被卲广用力地拉住,“侯爷,不行。”

“哥哥——”格兰丽眼睁睁地看着努呼鞑亚连一句挣扎都没有就死在了乱箭之下,大?恸之余指着乌蒙嘉道:“乌蒙嘉!你给我听着!我格兰丽对?着腾格里起誓,此生若不杀你为哥哥报仇,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方落,适才还晴朗的夜空忽然剧烈地闪动一下,继而不到眨眼的工夫里,一道惊天大?雷接踵而来。

车宛兵们忽然乱作一团不敢再动,纷纷呼喊着乌蒙嘉。

“腾格里!腾格里现世了!”脸涂染料的巫师突然大?声一喊,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龟甲,指着格兰丽道:“是她,她是个?妖女?!腾格里在卦象上告诉我了,大?汗,不能留她!”

天边再次传来轰轰雷鸣,这一次的震动之大?,直接让整个?大?地都跟着颤抖。

乌蒙嘉想到自己许过的誓言,这一刻也汗流浃背,迅速地吩咐自己的弓箭手,“杀了她!”

然而车宛兵们恐惧着天神,个?个?几乎是脚瘫手麻,只觉得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火光远远地从后方而来,铁槊营的马蹄震击着地面,奔势盖过了天上惊雷。

援兵到了。

第157章镇西

靳如一马当前?, 对着赵瑾喊道:“侯爷,接着!”

赵瑾收刀入鞘负于背后, 稳稳地握住他?抛来的长枪,跨马上鞍后摘下使女的头饰,重新戴上头盔。

乌蒙嘉座下的马匹嘶鸣着后退两步,他?忙拽紧了缰绳不许马乱动?,又喝使着身后的车宛骑兵,“列阵!”

天边隐雷阵阵并不消熄,干冷的寒意?冰扎似的透过皮肤,直往人的骨髓里钻。赵瑾横枪策马立于万军之首,无声地举起手臂挥动两指。

卲广当即带着格兰丽退到队伍里安全的地方, 一辆战车从?他?们身旁经过,夜里的风并不大,但还?是些微掀开了战车上盖着的厚重的布。格兰丽不经意?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两只亮晶晶的东西,还?在黑暗里泛着淡淡的绿光。

战车被带到了最前?方, 赵瑾扬手又是一个示意?, 铁槊营便开始往后倒退。乌蒙嘉看着她, 正是不解时, 又见靳如递上了一个火把。

“乌蒙嘉。”赵瑾淡淡喊他?,“你送我的这份礼,我如今完璧归宛。”

她话说?完, 便将手中的火把对着战车投了出去,又在这一瞬间大声对身后的守备军喊:“撤!”

大军奔走着离去,就在乌蒙嘉和一干车宛兵大为不解时, 战车上突然传来一阵剧啸。

盖在战车上的巨布倏地被顶开,乌蒙嘉在火把的照射下?终于看清了自己面对着什?么。

一只长着绿眼睛的庞大巨虎从?战车的笼子里逃出, 在地上翻滚着扑灭了皮毛上的火星,又摇头晃脑低吼数声之后,前?腿一蹬就冲进?了车宛骑兵的队伍里。

霎时间,哀嚎声震动?了整个车宛营阵,连磨莎雪山都在回荡着这凄惨的叫喊,虎啸声持续在侧,近乎半个时辰后,一切才再次归于平静。赵瑾目视着退离的方向?,再次对身后的骑兵们下?令:“攻!”

战车所在的地方已是一片狼藉,血腥气遍横四野,肢/体内/脏到处都是,地上几乎无法踏足。韩遥跟在赵瑾身后,一眼就看到了倒地不动?的猛虎,冲她道:“侯爷,那虎在那儿?!”

赵瑾就瞥了一眼,淡淡道:“拖回去,吃了。”

韩遥见那虎嘴里还?叼着人的半截胳膊,本来觉得恶心又寒颤,但转念想到粮草匮乏,有这么一只虎在,总是聊胜于无,便吆喝身后的人:“侯爷说?了,这虎赏给咱们烤着吃了!见者有份!”

“侯爷。”靳如领着一队人打转回来,道:“没找到乌蒙嘉的尸体,也?没见到他?的人。”

赵瑾问:“营阵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靳如道:“只剩些老弱妇孺。侯爷放心,卑职已经让人继续去追查乌蒙嘉的下?落了。”

赵瑾却摇头,下?令道:“回去。”

靳如愣住,“啊?”

赵瑾道:“穷寇莫追,况且咱们是临时抽调了人手来替羌和解围。朔北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有孜定口和会阳是何情形我也?不知晓。此次出兵仓促,我没有时间多留。”

靳如一想也?是,只是有些不甘道:“难得打到这里,却又让乌蒙嘉溜了。”

赵瑾思忖一下?,道:“这样吧,我让惑苏派几个人留下?,暗中查探乌蒙嘉的下?落。至于其他?……”

她看着那片营阵,道:“给那些老弱妇孺留些粮食过冬,多余的,全部带走。”

这一场仗快攻快退,等回到羌和的地域,又是另一日的子时。

松尔守在王庭前?翘首以盼,他?听到马蹄声,赶紧迎了上去,在见到格兰丽时大为欣喜,扑上去就抱住她,“姐姐!”

格兰丽摸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松尔这才意?识到努呼鞑亚并不在列,问道:“哥哥呢?”

格兰丽抽泣两声,还?是抱着他?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乌蒙嘉杀了哥哥。”

松尔茫然地看着赵瑾牵了匹马来,那马鞍上驮着一个人,正是早已断气的努呼鞑亚。

“怎么会。”他?看看赵瑾,又看看格兰丽,难以相信,“怎么会这样。”

“松尔。”格兰丽拉住他?的手,目光直直地瞪着他?,“我们要给哥哥报仇,你记着,我们与乌蒙嘉势不两立。”

她湛蓝的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下?突显出一股幽深的灰绿色,仿佛坟地里上下?摇曳的鬼火,松尔一时被吓住,呆滞地愣在原地。

格兰丽越发握紧了松尔的手,对他?道:“从?今天起?,你就是羌和的王。松尔,你记着,你是王!”

赵瑾知道格兰丽今天受了太多的惊吓,赶紧将她与松尔分?开,先安抚道:“松尔,你先回王庭去休息,车宛不敢来了,你不用怕。”

“格兰丽。”她应付完松尔,又撑着一丝气力道,“你太累了,也?该去休息了。”

“阿瑾。”格兰丽拉住她的手,无比坚定道,“你带上我,我要跟你一起?去打仗。”

“胡说?。”赵瑾挣脱她,义正词严道,“你就把这么个支离破碎的国?家扔给松尔?他?还?这么小,你要让他?怎么做王?”

格兰丽如梦初醒,无措之下?哭了起?来,“那该怎么办?哥哥不在了,我该怎么办?羌和又该怎么办?”

惑苏站了出来,在她面前?跪下?一只膝,“公?主,我还?在,王庭还?在,我会带着儿?郎们守好我们的土地,不会再让车宛人踏入一步。”

松尔也?道:“姐姐,还?有我。你说?我从?今天起?就是羌和的王,那我一定会做好这个王!”

格兰丽噙着眼泪,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赵瑾看着他?们,说?道:“事情暂时平了,我也?该走了。”她拍拍松尔的肩,专程对他?道:“以后如果再有什?么变故,一定要赶紧告诉我。我虽然不是腾格里的信徒,但也?能当着腾格里说?一句,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放任羌和不管不顾。”

松尔连连点头,“阿瑾,我们都信你是我们的罗霞尼。”

赵瑾捏捏他?的脸,笑道:“走了。下?次得空了检查你的骑射。”

马蹄声再次沉沉地响起?,赵瑾回身一下?,对着姐弟二人行了个眉指礼,与守备军的队伍一起?消失在了松尔的视线中。

“走吧。”格兰丽对他?道,“我们带哥哥回去,等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赵瑾返程这一趟没在河州停留,而是领着守备军连夜回了梁州。旭日冉冉再起?,对于无数的人而言,这不过又是平平无奇的新的一天。

宁远的消息早就送来了梁州营中,卲广特地没让人告诉赵瑾,而是等她小憩一觉后才迟迟送来。

程新忌并无意?外?地拿下?了钱一闻,宁远主营暂归郭浩执管,这一步抢占先机,总算能从?北面抽出手来。

赵瑾的心脏平静片许,她端详着地图发了会儿?呆,问道:“宣伯他?们回来了吗?”

卲广道:“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好。”赵瑾提着笔写了什?么,对他?道:“传令下?去,陈参此次有功,晋为参将。”

卲广并未像之前?那样来领她写下?的军令,赵瑾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他?还?是不动?,也?不说?话,赵瑾猜了猜,“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只晋他?一个人?”

卲广道:“属下?知道侯爷的想法。但是侯爷,陈参初来乍到就升了参将,属下?是担心侯爷此举会引来他?人的不平。侯爷,要不还?是先算了,再等些时日吧。”

赵瑾却平静地问他?:“谁敢不平?”

卲广摇摇头,不答。

赵瑾道:“我这次派陈参去做的事,可谓是让他?将命抵在阎王手里。他?能接下?,又能干得漂亮,为什?么不能拿到应有的对待?”

卲广还?是不说?话。

赵瑾又道:“离开邑京那晚,若不是有他?从?中相助,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这一路返回梁州,他?没有抱怨过半个字,也?不曾有任何的不满。这两件事加起?来,他?为什?么不能晋为参将?”

卲广低声道:“是。属下?受教?。”

赵瑾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是换一面想,若是一直这么压着陈参,他?和他?带出来的那些禁军,能真正成为剑西的一部分?吗?他?总要站出来的,不如我替他?开个头,往后营中即便有什?么闲言碎语,也?该他?一个人来承受。他?既然来了,就该有这个准备。”

卲广点头,接过她写下?的军令,“属下?知道了。”

不到半日,河州守备军便进?入了梁州的界域,宣揽江与陈参程新忌同行一道,先来梁州边营中述职宁远现况。

几人下?马入营,就见卲广迎面走来。他?对宣揽江先问候了两声,才对陈参道:“恭喜。”

陈参不明所以,“恭喜什?么?”

卲广将手中的军令给他?,“侯爷升你为参将。”

二营禁军们一听,纷纷喝起?了哄。陈参看着手上的白纸黑字,仍是有些不敢信,“真……真的啊?”

卲广笑了笑,“侯爷说?,你两次相助,功劳甚高。”

陈参这才信了,道:“我这就去向?侯爷谢恩。”

卲广拦住他?,“侯爷说?了,谢就不必了,若无要紧的军情,陈参将就先去休息吧。这一路奔波,怕是也?累了。”

禁军们当即就吆喝地围着陈参往营帐里去,卲广又对程新忌道:“程郎将请去营中吧,侯爷等着呢。”

赵瑾正看着淮州来的飞书,忽见帘子一掀,宣揽江和程新忌一前?一后地来了。她把手中的事先放下?,起?身来迎,“此次能够大捷,多亏两位。”

宣揽江却担心着羌和那边,问道:“羌和反了?现在怎样了?”

赵瑾简述一遍,宣揽江唏嘘道:“羌和王也?是,竟连问也?不问就断定我们不会出兵相助。如今落得个这样的结果,真是……唉,罢了罢了。”

“两位先坐吧。”赵瑾给他?们倒了茶,问道:“宁远如何了?”

程新忌道:“钱一闻都交代了,他?把大哥的尸首藏在了宁远大营里。郭浩让人将他?拿了,还?有那个叫什?么解合同的参事……”

宣揽江咳嗽两下?,纠正他?,“是解同合。”

程新忌板着脸道:“我管他?是解什?么,反正就是那么个佞人,已经审出来是宁党的人,就是他?们蛇鼠一窝害了我大哥。”

赵瑾猜问:“宁远现在重归郭浩之手了?”

程新忌点头,“但大哥出事的消息还?被封锁着,这事还?不能传到甘州和朔方,否则怕是要出大乱。不过,他?已经让人给邝将军去了密信,请邝将军定夺后事。”

赵瑾道:“这事瞒不过朝廷,除非宁远直接揭竿起?义。”

宣揽江问程新忌:“朔北的刺史是谁?这人如何?”

程新忌想了想,道:“之前?听我大哥说?,好像是贺尚书的同窗。”

赵瑾一听与贺朝运搭着关系,便愁眉起?来,“若是这样,怕是有些难了。”

程新忌快言快语,“有什?么难的,若是不听咱们的,杀了便是。”

“不。”赵瑾摇头,看向?程新忌道,“朔北这些年还?能平静,靠的是贺尚书在其中勉力维持。若是杀了朔北刺史,就失了贺尚书这股力。有这个人在,朝廷还?能对朔北宽恕一二。”

程新忌两手一摊,“得,成死局了。”

三人同时安静下?来,就这么短短的几息工夫内,外?面便好似有一股喧闹声传来。

赵瑾没当回事,又对程新忌道:“算了,先不说?这个。我问你,朔北如今的辎重可用吗?”

程新忌问:“侯爷是要问朔北借粮吗?”

赵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你借吗?”

程新忌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但我可以替你去问问郭浩。”他?说?完,又想起?什?么,问道:“侯爷的粮线断了?”

赵瑾道:“说?不上断,但总会有耽搁,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局面下?。”

程新忌点点头,“好,这事先放我这里吧,我会去跟郭浩谈粮食的事。”

赵瑾笑笑,“那就先谢过你了。”

程新忌道:“侯爷雪中送炭,又助我抓着了残害我兄嫂的元凶,该是我谢侯爷才是。”

一切初得商定,宣揽江道:“既然局势暂得停缓,那我就先回河州……”

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他?忍不住看了帐帘处一眼,皱眉道:“怎么回事?”

帘子这时从?外?一揭,卲广快步进?来,对赵瑾道:“侯爷,察柯褚和禁军们打起?来了。”

第158章饬军

赵瑾不等他说完就冲了出去, 直接被接下来的一声吼震得?耳朵发麻。

“滚开!我他娘的看今天谁敢来劝!”

察柯褚对着地面狠狠地啐了一口沫子,一双眼睛就这么瞪着禁军们, 其间凶意非常。

雷大挡在陈参面前,脸上还留着一道赤红的新伤,面对察柯褚杀意一般的警告,他心?里怵然一下,很快又?撑起底气来,冲他道?:“我们老大的参将位置是侯爷准的,你闹也没用!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本事!”

最后这句话直接是?火上浇油,察柯褚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挥拳便递了出去。

“住手!”赵瑾赶紧过去按住察柯褚, 绷着脸高?声斥他:“察柯褚,你要干什么!”

当着赵瑾的面,察柯褚的气焰丝毫不比方才弱,他指着陈参质问:“你让他升了参将?”

赵瑾迎着他的目光,说得?坦直, “是?我的意思, 怎么, 你不服?”

察柯褚吼道?:“老子当然不服!”他指着疾风营的其他几人, 又?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们这些人,谁不是?拿命在前边探路?我不为我自己说苦, 但是?疾风营的这些兄弟谁不是?顶着箭雨刀风冲在最前面?你凭什么让一个后来人居于我们之上?老子他娘的就是?不服!”

赵瑾知道?会有人心?生怨怼,可却没想?到是?察柯褚率先动手,她忍着气说道?:“你别忘了, 咱们是?怎么从?邑京出来的。”

“那又?如何?”察柯褚丝毫不为所动,“没有这帮人, 就凭我们几个,照样能保你平安回来。”

“适可而止。察柯褚,别逼我揍你。”赵瑾已经不知觉将声音压得?很低了,但理智所在,她仅以两人之声又?对他道?,“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单独与你说。”

察柯褚正在气头上,可谓是?油盐不进,当即就喊了出来:“老子端得?正行得?直,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

任凭赵瑾再如何克制,面对他这副态度也再难忍住了,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不服?行,我今天打到你服为止。挑吧,怎么打?”

察柯褚铆着一根筋就是?不回头,道?:“比枪!”

赵瑾点了点他的肩,“好,你今日要是?赢得?了我,我就收回陈参的参将位置。但若是?赢不了,察柯褚,你知道?我什么脾气。”

察柯褚听出她是?真?的恼怒了,心?中?上了几丝悔意,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看重?自己的面子,遂耿着脖子固执道?:“来就来。”

赵瑾着人提了两把枪来,扔给他一把后,便将自己这把的铁制枪头去了。察柯褚见状,也跟着去了枪头。

两人剑拔弩张,倒是?让陈参觉得?过意不去,他犹豫了半晌,道?:“侯爷……”

“不关你的事。”赵瑾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对察柯褚道?:“也好,让我看看你如今的枪法有没有长进。”

察柯褚也不拖沓,对着赵瑾的面首就从?上路扎枪。赵瑾端着枪,身形微晃便简单地格挡住他。察柯褚脚下后退两步,继而便开始频频变动步调迷惑赵瑾的视线和判断。

赵瑾不为所动,察柯褚倏然又?是?一枪扎出,赵瑾脚下一动,向旁挪动半许,手上再次以枪身挡下他这一击。

察柯褚再刺未成,脚下的碎步依然不停。赵瑾握紧了枪杆,屏息观察他的视线方向。察柯褚果?然又?出手一扎,只是?这次,他选定?了赵瑾下盘处的小?腿肚部位。

赵瑾在他目光转移的瞬间就猜到了他的进路,迅速压下枪身在腿前挡住,这一挡之后,她不再被动地等待,而是?趁机出枪顺势扫出。

察柯褚当即后撤避闪,赵瑾跟追上来,察柯褚瞅准时机,在她身形往前的刹那间忽然出枪,对准她脚踝部分横扫而去。

赵瑾眼疾脚快一跳避开,压着枪身由下方去拨挑察柯褚的枪,又?格挡一次,旋即枪身一晃抬高?了来,对着察柯褚就是?一记劈枪。

察柯褚赶紧回身拦挡,与赵瑾在对峙之际切磋了几个来回的劈枪,再变作你来我往的连环绞枪,几番下来,震起的枪花令人眼花缭乱。赵瑾看准了他的枪路,忽然又?变作从?下路拨他,察柯褚果?然来挡,赵瑾的枪被他挑起,由势而为地来了一招点枪。察柯褚忙将枪打横拿住架挡下这一攻势,这才勉强不落下风。

几招对势下来,赵瑾些微摸清了他此?次的路数,两人各退一步各自换了口气,再次交手时,察柯褚便是?猛攻赵瑾的下路,对着她的腿脚处不断扎枪。赵瑾守住自己的中?线,以左右格枪挡之,察柯褚见状,改变攻路,用前扎之招又?刺赵瑾。

然而许是?心?急所致,察柯褚的上半身朝着赵瑾前倾了去,身体?摇晃并不稳当,这一扎有些靠前,并未威胁到赵瑾半分,反而露出了极大的破绽。赵瑾抬起枪架挡住,顺势抡着枪杆对他圈枪,直接将察柯褚的枪杆压制在了地上。

察柯褚的枪路被封死,明显已败,但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马上便抽着枪后退离开,与赵瑾保持间距。可赵瑾这次并不打算放过他,于是?推枪往前一路紧跟。察柯褚退行数步,心?知不能继续如此?,忽然就抬起枪头要给赵瑾一个回马枪。

赵瑾早有预判,在枪头扎来的一瞬间挥枪格挡,身体?也侧之避开,继而将手上的枪杆快之一绕,用力地对着察柯褚的枪身敲了下去。她这一次没像之前的几次那样手下留情,手力之大竟直接将察柯褚的枪从?掌中?振落下来,又?拿枪头对住了他的咽喉。

察柯褚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之所以能撑下来,也不过是?怄着一口气,现下输了,他只能把这口气吃了。

两人维持着现有的姿势站着不动,只是?对视,谁也不言。周围一干观枪的守备军们也不敢出声,陈参方才看得?冷汗涔涔,生怕赵瑾败北失了脸面,这会看完了,心?里又?忐忑地担心?赵瑾真?的会重?罚察柯褚。

赵瑾拿这没有装铁制枪头的枪杆指了察柯褚片许,才收了枪,说道?:“回马枪不是?这样使的。”

察柯褚虽然不甘,但没了顶嘴的胆量。

赵瑾对他道?:“我的回马枪练得?一般,但至少不是?你刚才的样子。看着。”

她转身背对着察柯褚走了几步,枪头略低地向下压着,忽地便是?一个疾旋,身未全转,枪已至察柯褚的耳边。

那一刹带起的劲风好似千军万马奔骋而过,直接掀起了察柯褚耳边的碎发。

赵瑾收枪,生冷地对众人道?:“察柯褚目无军纪,扰乱营地秩序以下犯上,罚二十军棍,留职查看,如若再犯,直接降为常使。”

察柯褚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也认了这样的处罚。他捡起地上的枪,对赵瑾随意揖了揖,便毫无犹豫地往受刑的帐子去。

陈参看到这里,心?中?愈发地不安,不由得?朝赵瑾看了过去。

赵瑾正好也看着他,两道?目光忽地在空中?相碰,陈参忙低下了头。

“散了,各自去操练。”赵瑾吩咐完其他人,把枪交给卲广,对陈参道?:“过来一趟。”

陈参跟着她进了帐,惴惴不安不知该说什么。赵瑾让他先坐,叹气说道?:“察柯褚是?被我惯成了这样,我替他赔不是?。”

“别别。”陈参连连摇头,又?小?声道?:“侯爷何至于此?。”

“我没料到会是?察柯褚,但是?幸好,也刚好是?他。”赵瑾道?,“我今天敲打了他,也算杀鸡儆猴,往后没人再敢挑事,这个参将你放心?地做,一切有我。”

陈参推辞一下,“侯爷看重?卑职,卑职和其他兄弟都很高?兴。但若是?真?的因此?惹怒了其他的守备军兄弟,那便是?卑职的不该了。”

赵瑾道?:“我知道?你为人谨慎,你在邑京这么多年,日日都是?顾全着左右办差,我就知道?你来了梁州还会是?这样的性子。但是?陈参,一昧地躲让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想?在这里站得?高?,仅仅顾虑左右瞻前望后是?没有用的。我今天出面能镇住一时,但是?往后能不能让他们真?心?信服,靠的全是?你自己了。”

陈参听她这么说,起身来抱拳一礼,“侯爷提携大恩,卑职没齿难忘。”

赵瑾道?:“找军医要点外敷的药拿给兄弟们吧。”

陈参点头便去,赵瑾伤神?地揉揉鬓角的穴位,出帐便去察柯褚的住营。

察柯褚挨完了二十军棍,正要死不活地趴在大通铺上干嚎,给他上药的士卒不知第几次道?:“你别躲啊,这么躲着怎么上药?”

“疼!”察柯褚又?嚎了一声,“疼死老子了。那帮王八蛋还真?是?一点水也不放,硬是?结结实实来了二十棍。算了,药不上了,放这儿让我先趴会儿。”

赵瑾进来的时候,撞见的便是?察柯褚这副唉声叹气的委屈模样。

“现在知道?疼了?”赵瑾在他身边坐下,问话时有些一言难尽。

察柯褚将脸转到另一面,不想?与她说话。

赵瑾也没打算他能正经回个话,自顾自地说道?:“咱们眼下正是?缺人,你那么排外做什么?”

察柯褚本来想?长点骨气继续不与赵瑾说话,可她这么一提,他便不服气道?:“我不是?排外,只是?论资排辈,现在还轮不上他陈参。”

赵瑾道?:“你若要说论资排辈,那这天底下的不平之事多了去了,又?怎是?这四个字就能解释清楚的?就说陈参,他之前在南衙当差时,功记早就能调入一营了,可上面硬是?摁着他不动,他便一直在二营的位置上守着。”

察柯褚闷声不答了。

赵瑾扯住他一只耳朵揪了揪,“倒是?你,还真?是?我的好兄弟。”

察柯褚捂着耳朵就喊疼,赵瑾放开他,“疼死你活该,下次再敢和我这么对着干,趁早别在我的营里当差。”

她数落了这么半天,察柯褚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咽,只能默默地认了。赵瑾缓了缓声音,还是?忍不住关心?他几句,“你这段时间也累得?够呛,索性借养伤的时间好好休息。”

察柯褚闷闷地嗯声,听到她的脚步声一起,该是?离开了。

帐里只剩了他一个人,察柯褚疼得?忍不住还想?嚎,却听后边又?有人来。他以为是?赵瑾去而复返,故意装弱道?:“老子拿你当兄弟,你呢?尽拿老子当踏脚石。”

“那个……”来人开了口,察柯褚一听着这声,赶紧来看,就见陈参手里拿着一罐药膏站在他身侧。

“走。”察柯褚的眼睛瞬间就冷了下来,倔着脾气道?,“老子这里有药,不稀罕你的施舍。”

陈参解释:“褚兄弟,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来看看你,看你的伤如何了。”

察柯褚凉凉道?:“不劳陈参将费心?,我皮糙肉厚,区区二十军棍不足为惧。”

他有意咬重?了那“参将”二字,听得?陈参脸上一白。

两人一趴一站,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察柯褚又?道?:“看也看了,我现在好得?很,你可以走了。”

陈参并不挪动,反是?将他的被子一掀。

“你干什么!”察柯褚始料不及,反手要来拦他,却不慎又?扯到了腰背上的伤,顿时疼得?嘶声大叫。

陈参也不解释,又?掀开他的里衣,胡乱挖了把药膏就往他的伤处上涂抹。

察柯褚愈发疼得?打颤,嚎喊道?:“停手……放、放开老子……”

陈参直接按住他的手,硬是?替他将药膏抹匀了。

察柯褚挣扎出了一身汗,有气无力道?:“老子不需要你这样。”

陈参这才说话:“我只是?不希望侯爷为难。”

察柯褚翻了个白眼,“唉哟”几下后说道?:“用得?着你来操心??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陈参正色道?:“侯爷以诚心?待我,我自当尽忠尽职。褚兄弟,不管你对我还有我的那些兄弟有多大的成见,我都要明确地告诉你,这个位置我不会退让半步,因为我守得?住。你若不服,咱们往后大可各凭军功说话。”

“这可是?你说的。”察柯褚被他挑起了血性,忍着疼动了动,翻过半个身子来看他。

陈参扬眉,“是?我说的。”

察柯褚指指自己的心?口,道?:“看着阿瑾的面子,今日这个亏我认了,陈参,往后各凭本事,还希望你别想?着使什么投机取巧的法子唬弄阿瑾。”

陈参展出手掌,“击掌为誓,敢吗?”

察柯褚从?被子里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上去,硬气道?:“怕你不成!”

第159章出逃

天渐昏暮, 近郊的乡路上不疾不徐地行来一支长长的车驾队伍。

秦惜珩撑着?头靠在软枕上,被这坑洼不平的路颠得头疼, 马车外传来公策迪讨好一般的声音:“阿珩,再忍忍,前?面应该就能有个好一些的落脚地方了。”

“嗯。”秦惜珩按捺着回应了这么一声。

公策迪还在外面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若不是这车轮突然断轴修了那么久,早该到客栈了。”

茉那对秦惜珩做了个口型,“再来?一次?”

秦惜珩摇头,无声地回她:“不必了。”

茉那也没坚持,就这么陪着?她在这马车里一路颠簸着?到了歇脚的客栈。

“阿珩。”公策迪隔着?马车道,“我已经将?周围的杂人都遣走了,客栈今晚没有外人, 你下?来?吧。”

“知道了。”秦惜珩淡淡一答,对茉那使了个眼色。

两人同时戴上遮面的幂篱,茉那先行一步下?了马车,又伸手来?扶秦惜珩。公策迪端正?地站在一旁,说道:“阿珩, 今日不得巧, 只能住这客栈了。方才我的人已经去上面看过?了, 这客房有些小……”

他看了一眼戴着?幂篱不见真容的茉那, 意思不言而喻。

秦惜珩道:“我从?小使唤人使唤惯了,房里离不了人。这里的客房再小,总不至于连张榻都加不了吧?”

公策迪只得依她, “那就听你的。”

两人进了客房后便?将?门栓扣紧,茉那这才问:“你今天两次让我在马车上做手脚,为的是什么?”

秦惜珩道:“昨日你也听说了, 宁远如今的局势很是微妙。我猜怀玉肯定插手了那边的事情,才使宁远现在飘忽不定。她在梁州定然已经听闻了我要和亲的消息, 多半会在宁远拦下?队伍。可她现在的处境艰难,若是与?公策迪再有什么冲突,那就愈发四面环敌。我如果中途离开,公策迪定然会来?寻我,归程就会耽误下?来?。待我回到梁州见到怀玉,就能避免她与?鞑合出现摩擦。”

茉那叹息,“为了梁渊侯,你还真是勇敢。”

秦惜珩笑了笑,“我许诺能保护她的。”

茉那问:“那你今天两次让我在马车上做手脚是为什么?”

秦惜珩道:“公策迪这一路都盯着?我,叫人将?我看管得严实。我今天闹这么两次,是想让他对我放松些看管。”

两次“意外”发生?时,场面都是异常混乱,而她不动也不闹地站在公策迪身旁,就这么安静地等?着?他们抢修马车。

秦惜珩那时明?显地察觉到,公策迪对她的目光一直是警惕而防备的,似乎生?怕她趁乱而逃。

茉那问:“今晚吗?”

秦惜珩道:“我不能继续藏着?你了,这样吧,你同我一起走,等?我与?怀玉重逢,再叫人将?你送去鞑合。”

茉那迟疑一下?,答应下?来?。她走到窗边看了看,皱眉道:“这里太高了,走窗肯定不行。”

秦惜珩问:“之前?让你准备的药,带着?吗?”

“带了。”茉那从?袖袋中拿出来?给她,秦惜珩又道:“去让你哥哥来?吧,就说长夜漫漫,我想找个人喝茶。”

公策迪半信半疑地来?,见那客房的门大开着?,秦惜珩煮茶焚香,看似恭候他多时了。

“阿珩,你找我啊?”公策迪受宠若惊,规规矩矩地在她对面坐下?。

“你也知道,我那侍女?是个哑巴。憋了这么一路,我想找个人说说话。”秦惜珩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这还是父皇在世的时候赏的,我一直舍不得喝。”

公策迪赶紧喝了一口,但他不懂品茶,于是装样子一个劲儿地捧道:“好茶,好茶。”

秦惜珩自己也酌了点,目光一扫外面守着?的人,对他道:“咱们两个说话,就别?让其他人在这里听吧。”

公策迪赶紧挥手让门外的人离开,吩咐道:“去跟他们讲,今夜都不用守了,早些休息,明?天抓紧赶路。”

他自诩今夜亲自守着?秦惜珩,定然万无一失。外面的人接而离开,公策迪谄笑着?道:“这样就行了。”

秦惜珩收回目光,问他:“其实我有点不懂,为何古纳川要将?女?儿嫁给车宛,而不是你们鞑合?”

公策迪很愿意给她解惑,道:“那是乌蒙嘉死?乞白赖去求的,古纳川要他对着?腾格里起誓,如若她的女?儿嫁去车宛不是做大妃,他们生?的儿子不是车宛的下?一任大汗,就要让他们整个部族死?在梁州守备军手里。”

说到梁州守备军,就会想到赵瑾,但公策迪刻意没提,秦惜珩也没主动往赵瑾身上靠。

“乌蒙嘉对着?腾格里发了誓,古纳川信了他。”公策迪道,“其实草原上的这些部族,多少都有些联系,早些年的时候,我父君与?默啜哈尔有些交情,但那也是很早时候的事情了。”

秦惜珩听过?这个名字,但知晓的并不彻底,问道:“默啜哈尔是谁?”

公策迪道:“柔然五部的大汗。他们是巴尔思家族,在你们大楚话中,巴尔思的意思是虎。其实说起柔然的这五大部,他们的关系也在慢慢疏远,嗯……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分家之后的几个兄弟。”

秦惜珩问:“为什么你们不与?柔然结亲?”

公策迪看着?她,眼睛里的色心藏不住,嘻嘻笑道:“这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秦惜珩垂下?眼,忍着?恶心抿了口茶,重新问他:“你我两邦结亲,柔然不会为难你们?”

公策迪听她这么关心自己的部族,心里愈发高兴,一口便?将?杯中的茶喝了个干净,道:“你我结为一体,往后鞑合就能靠着?大楚,柔然谁敢动我们?古纳川已经老?了,他有好几个儿子,苍狼部现在被他那些儿子弄得四分五裂的。”

“四分五裂?”秦惜珩瞬间捕获住这个消息,追问道:“苍狼部内部不和?”

“草原上的部族,争的都是牛羊和土地。你们大楚都有夺嫡这样的说法,草原上为什么没有?”

“在这之前?呢?我是说,你们鞑合从?未与?柔然结过?亲?”秦惜珩见他杯中已空,又给他续满,公策迪吹了吹茶面,又喝一口才说:“按照你们大楚的血亲来?算,默啜哈尔应该是我的远房伯父。其实柔然原本有着?格外严格的通婚要求,那就是不许与?外族结亲,他们觉得这样会弄污他们的血统。古纳川愿意将?女?儿嫁给车宛,是因为他想吞并车宛的土地。至于我们从?前?为何会与?柔然联姻,那我就不大清楚了。”

他捧着?杯,再次将?茶水全部喝完,忽道:“这茶叫什么?下?次我让我们的行商去大楚多买一些。”

“君山银针。”秦惜珩又一次给他续加,笑道:“你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些,可以给你。”

“不不。”公策迪推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他说完,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秦惜珩看着?桌上的壶,说道:“这茶我今日是喝不完了,你若是喜欢,这一壶就赠与?你了。”

公策迪讨好她都来?不及,又怎会拒绝,当下?就将?杯中的剩余喝完,自己主动提起壶再次加满。

秦惜珩撑腮看他,在心中极有耐心地数了十声后,看着?公策迪趴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世子?”秦惜珩叫他。

公策迪喝了大半壶,药效现在上来?了,他开始睡得不省人事。秦惜珩连喊几声都不见他有反应,确定他该是睡熟了。

茉那从?衣柜里出来?,小声问道:“可以了?”

秦惜珩脱下?最外层的毛皮大氅,露出里面已经穿戴整齐的男子常服。她摘下?耳饰,将?耳洞用泥堵了,又快速给自己绾了个高马尾,悄声走到门口一看,外面果然空荡荡的无人。

包袱早已备好,两人轻声闭上客房的门下?楼,从?客栈的后门逃出,快步奔进了夜色之中。

“咱们今夜不能停,你哥哥还在我那间客房里睡着?,至少在今天晚上,他们不会察觉到我已经跑了。”秦惜珩对茉那道,“骑马太显眼了,还是不要冒险。”

茉那问:“现在去哪里?”

秦惜珩道:“找个农舍先住几日,以逸待劳。”

茉那不懂她的意思。

秦惜珩边走边解释:“明?日一早,公策迪定然会来?搜寻我,咱们即便?是走一夜也比不得马快,既然这样,不如等?他们搜寻离开后我们再走。这段时日我们好好休养,后面才会有力气离开这儿。”

茉那跟着?她走,忽然道:“你好厉害,这种时候还能想那么多。”

秦惜珩道:“因为我输不起了,我得尽量面面俱到,这样才能早些见到怀玉。”

茉那道:“还真是好羡慕梁渊侯,能有你这样挂心念着?。”

秦惜珩淡淡一笑,“相信我,你也会找着?你的彩云追月。”

这里是永夏洛安县内的一片乡舍,零零星星地散落着?几处住户,茉那道:“都没有灯,咱们要去哪一家?”

“就那一家吧。”秦惜珩指了一间,茉那在夜色中辨了辨,道:“这家也太破了。”

“他们或许正?是缺钱。”秦惜珩拍拍包袱,“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算是什么事。”

两人慢慢过?去,秦惜珩忽似想到了什么,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湿黄的土抹在脸上和身上,又解释道:“就说我们是被土匪打了劫逃出来?的。”

茉那笑道:“你的点子可真多。”

她学?着?照做,在秦惜珩敲开屋门之前?,硬是将?自己弄成了逃难的模样。

叩门几声后,屋内终于传来?回音,“谁啊?”

秦惜珩压粗了嗓子道:“劳您开门收容我们留个宿,钱价好商量。”

屋内窸窸窣窣传来?了几阵声音,不多时,门自内一开,出来?个眼圈深凹的老?翁。

秦惜珩先递了半吊钱去,又说:“我们是路过?这里要去邑京的,半路上不赶巧被土匪给劫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麻烦您收容我们一宿。”

老?翁接了钱,对她们道:“进来?吧。”

秦惜珩道了谢,又递出去几枚铜钱,问道:“能给我们两身旧衣裳吗?”

老?翁嘟囔一声“麻烦”,但还是给她们拿了衣裳,又指着?近门处的一间小屋,递了油灯来?。

“就这里吧。”

“多谢。”

两人进了小屋便?换上了老?翁给的旧衣,茉那问:“咱们就一直躲在这里吗?”

秦惜珩道:“你我这幅样子,只怕是公策迪见着?了也认不出来?。上次我听我皇兄说,会阳已经落在了怀玉手中。我不知道中州后来?是不是又变了什么,明?天我想出去打探打探,至少要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走哪条路能最快与?怀玉的人对接上。”

次日天明?,二?人便?从?外面的吆喝声中惊醒。

茉那下?意识以为公策迪派人找来?了,等?细细听清后才认出这是昨夜那老?翁在院子里与?邻舍说话。

秦惜珩望着?头顶上陈旧的梁木出了一会儿神,依稀从?老?翁的声音里听到了“开矿”、“坍塌”一类的字眼,当即就下?床穿鞋往院子里去。

“您刚刚说什么?有矿场塌陷了?是怎么回事?”

“外乡人吧?”邻舍那人道,“今儿个天才亮,江氏矿场就塌了一间矿洞。啧啧,听说那是烟尘滚滚,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现在挖出来?了没有。”

秦惜珩问:“那江氏矿场在哪里?”

邻舍指着?前?方道:“从?这儿走,往东两里地。”

茉那问她:“你要去看吗?”

秦惜珩直觉这场矿洞坍塌非同小可,点头道:“去。”

她又摸出点碎银给老?翁,道:“老?伯,怕是还要叨扰您几日。烦您给口吃的,再收留我们一段时日。”

老?翁看着?手中的钱,倒是爽快,“成,只要两位不嫌老?头子这里破旧。”

秦惜珩谢过?,便?与?茉那一道往矿场的方向去了。邻舍看着?她们的背影,问老?翁道:“什么时候来?的外乡人?”

老?翁道:“昨儿个晚上来?的,说是要去邑京,可半路被土匪给劫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邻舍回想着?秦惜珩方才的谈吐,猜道:“既是要去邑京,怎么这又巴巴地往江氏矿场去了?莫非……莫非这两人是朝廷的御史,微服巡查来?了?”

老?翁忙道:“可别?乱猜。”

邻舍兴奋起来?,“我还真觉得就是这样。嘿,正?好让这两个御史瞧瞧江福鸿那副嘴脸,等?上告了朝廷,有他好受的!对了,你刚刚说他们被土匪劫了?不会是蒙虚山后面的那伙土匪吧?”

“这谁知道。”老?翁看了他一眼,拿起农具准备去后院忙活。

“终于有人来?了。”邻舍还在那里自想自乐,“这帮杀千刀的,看你们往后还怎么横。”

第160章矿乱

公策迪一觉醒来, 浑身上下睡得酸软。他打了个哈欠,认出了自己身在哪里。

“阿珩?”他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一片, 下?意识地叫完这?一声后,发现客房内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桌上的那?壶茶早就?凉了,他怔然地望着自己喝过的那只杯子看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一股被戏弄之后的怒火由心底而起,公策迪忿然拉开了客房的门,大声吼道:“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鞑合使臣们纷纷被他这?声给吓了出来,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公策迪怒道:“公主呢?”

一名看守问道:“世子,您昨晚不是歇在公主房中了吗?”

正因这?样,他们所有人都不敢靠得太近, 生怕坏了公策迪的好事。

“给我出去找!”公策迪又是一声吼,“每一寸地方?都给我找,她跑不了!”

看守们转身就?去了,公策迪气得胸肺都是疼的,他耐不下?性子在这?里等, 当即跨上马背也出了客栈。

阿额骑着马追了上来, 说道:“世子, 客栈的马没有少, 公主定然不是骑马逃走的。”

公策迪咬牙切齿道:“那?就?看看是她的脚快,还是我的马快。”

阿额劝他:“世子,咱们不能这?样找, 否则等传了出去闹到大楚新君的耳中,我们反倒要被问罪。”

公策迪道:“那?你说该怎么?办?真要让她就?这?么?跑了不成?”

阿额道:“那?咱们暗中来找?”

公策迪道:“你让我住在这?么?个地方?,暗中让人去找, 找不到就?一直留在这?里?”

阿额问:“那?世子还有更好的法子?”

公策迪沉着气想了想,道:“往梁州的方?向去找, 她肯定是要去梁州。”

阿额道:“只怕不好找,世子,你也知道,那?梁渊侯早就?与大楚闹僵了,若是没有通关凭证,咱们如何去得了?”

公策迪不耐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你要我如何做才行?”

阿额道:“大楚新君给公主陪嫁了不少嫁妆,世子,不过是个女人,有没有倒不是那?么?要紧,咱们带着这?些嫁妆回去,不也是皆大欢喜吗?”

“我说不行!”公策迪怒言,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宜国公主我要定了!”

阿额见他这?般固执,索性也把?话放开了,说道:“世子,国君不希望你为了这?么?一点私欲不顾全局。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斥责世子。”

公策迪果然就?没了声音,阿额又劝:“我们现在在大楚的地界,而且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要依附着大楚。世子,现在绝不是与大楚翻脸的时?候。听?我一句,咱们先回鞑合吧。”

“那?你将?他们都叫回来吧。”公策迪好半天之后才妥协下?来,勒转马头后不甘心地往客栈的方?向折返。

不多?时?,被派出去的人都招了回来,其中一人道:“世子,今日一早,这?里有个矿场的矿洞塌了,现在起了很大的混乱,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别被卷进来了。”

公策迪最后的那?点企盼彻底泯灭,他有气不能出,一个人策上马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他记住了这?次被戏耍的耻辱。

秦惜珩与茉那?徒步两里地,一路上都能看到来往的人,观他们的衣着模样,应当都是矿工。两人继续往前走,还未进江氏矿场的范围,便看到前面烟尘滚滚,喧嚷的声音更是远远可?闻。

路边坐着个抽旱烟的老汉,秦惜珩上去问:“老伯,听?说这?里的矿洞发生了塌陷?”

“可?不是嘞。”老汉吧嗒着嘴抽了一口烟,指着那?边的矿场道,“姓江的忒不是人,都说了不能再往前挖,他非是逼着人去。”

秦惜珩在他面前坐下?,问道:“矿洞经常会发生坍塌吗?”

老汉摇头,“倒也不是。这?是命啊,遇上姓江的这?种人,那?就?是拿出命给他做。”

茉那?忍不住问:“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找其他的矿主?”

老汉道:“哪里这?么?容易,我们都是签过契书画过押的,如何能说走就?走。”

秦惜珩道:“但你们好似还有新矿工要与他签订契书,这?又是为何?”

老汉道:“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家给的工钱最高。”

茉那?问:“高多?少?”

老汉伸出三根手指,“三吊钱。”

这?在邑京不过是街边茶馆里一壶茶的价钱。秦惜珩无声地叹了口气,始知民?生竟然艰难到了如此田地。

“挖了多?久了?”秦惜珩看着矿场那?边又问。

老汉道:“约莫半个时?辰。”

秦惜珩问:“若是死在了矿下?,矿主会赔付吗?”

老汉道:“赔,当然要赔。可?也赔不了多?少,最多?不过半年的开销。”

秦惜珩无声地看着自己身前这?赤红的土地,忽地便听?到矿场里的吵嚷好似更大声了。

“闹起来了。”老汉看着那?边说。

“什么?意思?”秦惜珩站了起来,又听?到这?杂声里面掺了一道较为突出的声音,“杀人了!”

秦惜珩不及多?想就?往那?边跑,她捂紧了口鼻遮挡烟尘,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穿着得体?倒地不动的人,那?人头上有个大血窟,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血。

“你们……你们……”一旁有个侍从模样的人指着矿工们,又慌又急道:“你们杀了江老爷!”

秦惜珩这?才明?白地上流血不止的人就?是江氏矿场的矿主江福鸿,她来得晚,并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只能听?到这?侍从说道:“杀人偿命,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跑!我现在就?去报官!”

一干矿工们原本?都被江福鸿的死吓得不敢动弹,现在听?他说要报官,纷纷知晓不好,有人高声喊道:“不能让他去报官!”

有人带头这?么?一喊,其他人也助兴似的跟了上来,将?矿场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不让江氏的侍从出去。

侍从急道:“你们要干什么??造反吗?”

方?才带头喊话的那?名矿工道:“兄弟们,他们这?些人都是勾结一气,若是放任他去报官,咱们到时?候全得吃不了兜着走!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咱们累死累活这?么?久,姓江的却不把?咱们当人看,干他娘的,咱们要给咱们自己出一口气!”

“对!”

“说得没错!”

他一言而出,群人奋起喝之,侍从和?其他几个江氏的下?人顿时?被他们的气势吓破了胆,开始跪地求饶起来。

带头那?人一脚踹在侍从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平时?不是挺横的吗?狗仗人势的东西,你当你跟着江福鸿,就?真的是个东西了?”

侍从被吓得瑟瑟发抖,爬起之后又不住地磕头求饶。

“阿珩。”茉那?掩着口小声对秦惜珩道,“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场面越来越混乱,秦惜珩看她一眼?,摇头道:“不,我现在不能走了。”

茉那?问:“为何?”

秦惜珩道:“因为这?已经是民?反了。”

茉那?不解,“他们反不反,与咱们两个有什么?关系?”

秦惜珩带着她往后边人少的地方?走去,说道:“这?其中的关系有些复杂,我可?能三言两语说不清。但矿场这?事是一定会闹出去的,到时?候朝廷势必会下?令让官府镇压,反声只会越来越大。我们势单力薄,根本?就?没法阻止,也阻止不了,既然事情终究避不过去,还不如为我所用。”

就?在她俩说话的间隙里,矿工们已经将?江氏的一干人都捆了起来,为首那?人名叫郑通,继续煽动其他人说道:“兄弟们,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不如就?此端了他江氏的老宅,再号召其他兄弟一起来,就?得反了这?帮不把?咱们当人看的王八蛋!”

这?一呼百应,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就?往江福鸿的老宅去。茉那?问:“咱们跟上吗?”

秦惜珩道:“跟,但是不要离得太近,我要看看这?把?火究竟能烧多?大。”

茉那?有些紧张,问她:“如果官府很快就?将?他们压下?来呢?”

秦惜珩道:“那?就?先去会阳,看看能否遇上怀玉的人。不过我看他们这?样声势浩大,官府一时?半刻只怕镇压不下?来。别忘了,他们不仅是矿工,手上还有不少开采出来的矿,这?些矿只要加以冶炼,就?能制成兵器。”

两人跟走一路,看着一部分矿工闯进了江氏老宅,另一批人则奔走着将?消息散布出去,不过半个时?辰,江氏老宅前就?挤满了号召而来的其他矿工。

闻讯而来的还有洛安知县和?一干县衙衙卫,官民?相对,知县孟举生吼道:“你们要干什么?!造反不成!”

有郑通这?个起事人在,矿工们丝毫不惧,孟举生又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啊?说话!”

“那?是你们逼的!”郑通站了出来,指着他说道:“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官与这?些矿主们狼狈为奸,逼着我们往死里采矿!”

孟举生气得脸都白了,“放肆!你胆敢辱骂朝廷命官!”

前来此处的县衙衙卫不过七八人,郑通遂将?声音一扬,吆喝矿工们:“他们官官相护,洛安已经容不下?我们了,不如拿了这?些狗官,咱们自己当家作主!”

话音才落,矿工们便一哄而上,将?孟举生和?几个衙卫团团围住,人多?势众地将?他们全数拿了下?来。

“你们这?些刁民?!”孟举生还在挣扎,怒目而视瞪着郑通,“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郑通道:“给我堵住他的嘴!”

孟举生被迫塞了一口的麻布,郑通挑了几个矿工去看押他们,又对剩下?的矿工随意说了几句,众人便草草而散。

秦惜珩跟在郑通后面追了几步,叫他:“阁下?请留步。”

郑通转身看过来,指着自己问:“你叫我?”

“是。”秦惜珩颔首,问他:“可?否借一步说话?”

郑通听?她口音不似洛安人,问道:“你是谁?要找我说什么??”

秦惜珩道:“我昨夜恰好路过此地,借一位老翁的屋子歇了一宿,今早就?听?说了你们的事情。在下?不才,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好汉。”

他们站在这?里说话,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郑通打量她身量瘦小,多?半也威胁不了自己什么?,便道:“随我来吧。”

秦惜珩跟着他来了个无人的地方?,郑通道:“你要说什么?,说吧。”

“好。”秦惜珩也不拖沓,直接就?问,“我想先问问好汉,你今日之举,算是揭竿起义吗?”

这?第?一问就?明?显让郑通愣住,他想了想,说道:“我只是想找朝廷讨个说法。”

秦惜珩道:“若你是这?样想的,那?我要先泼你冷水。你这?样做,朝廷不仅不会给你任何说法,反倒会将?你们全部视为逆贼。”

郑通不愿接受,反问她:“你又怎么?知道朝廷不会理会我们的说法?”

秦惜珩道:“就?凭中州官吏如今的互相袒护。”

郑通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又问:“若算起义呢?”

秦惜珩道:“如果这?已经是起义,那?我问你,可?有粮食供给?可?有兵器防守?可?有下?一步的行军计划?”

郑通再次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秦惜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便顺着自己原定的想法说道:“你既然敢看押知县,那?么?在朝廷眼?中,便是彻底的逆贼无疑了。为今之计,你该想着如何保全你自己和?这?些矿工。”

郑通脱口便问:“那?我该怎么?做?”

秦惜珩道:“想办法去往会阳,对梁渊侯投诚。”

郑通问:“梁渊侯会接纳我们吗?”

秦惜珩道:“只要你去,自然有人接纳你们。不过我猜,今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会有更大的官来压制你们。”

“在他们来之前,我们直接去往会阳是不是就?行了?”郑通才说完,又反应过来,“不行,咱们世代都扎根在这?里,这?样拖家带口地走,半路上就?会被抓住。”

秦惜珩道:“那?就?只剩一条路了。”

郑通问:“什么?路?”

秦惜珩道:“就?在这?洛安县绝地反击。说起兵器,你们应该可?以自己锻造吧?”

郑通道:“矿场里就?有冶炼和?锻造的地方?,这?倒是不难。”

秦惜珩点头,“那?就?这?么?做。”

郑通顿时?对她万般感谢,又道:“多?亏公子提醒,还不知道公子大名。”

秦惜珩道:“赵横。”

郑通又问:“那?……赵公子你说你昨夜路过洛安,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秦惜珩道:“我要去梁州。”

郑通咂舌,“太远了吧。”

秦惜珩道:“回家而已。”

郑通看着她,犹豫着说道:“不知……能不能请赵公子再留几日?”

秦惜珩原本?就?有这?个打算,道:“可?以。”

郑通便安了心,问她:“还不知道赵公子住在哪里,要是你不嫌弃,可?以来我家里住。”

秦惜珩心想这?样也更方?便,遂答应下?来,“好。”

一切初有定数,秦惜珩暂时?与他分开,又开始想着起义之后该如何与赵瑾会面。

茉那?就?在不远处等着,两人方?才的对谈,她听?到了几点,问道:“这?些行军打仗的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惜珩淡淡笑道:“怀玉常将?这?些当睡前故事讲给我听?,听?得多?了,我也就?记住了。”

茉那?慨然一叹:“你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梁渊侯。”

秦惜珩道:“其实并不全是为了怀玉,我这?么?做,也是想告诉朝廷,不能再任由世家们继续胡作非为了。虽然我知道这?对于我皇兄而言很难,但若是一直这?么?粉饰太平,世家们就?会越发猖狂,最终苦累的还是百姓。”

洛安乱事既起,那?么?这?风就?越发地肆意了。

秦惜珩轻轻喟叹,道:“走吧,今晚换个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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