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你听得见!

《别装,你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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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31)

自从被1班的?普信男表白后, 姜言一总能在各种场合“偶遇”他。

早上升旗仪式解散后、中午拿饭时、去操场遛弯时、还有?放学……

不管姜言一早或晚,都能遇上。并且普信男每每看她都是目光总是阴测测的?,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可避又避不开。

姜言一烦得不行, 刚好班长来问她最近为什么不一起回家,她便照实说了,不过适当隐去了闻迟默的?部分?。

班长听得汗毛竖起, “这么可怕?”

姜言一痛苦地摆摆手,“可不就是, 感觉自己?被个变态盯上了。”

班长:“不行的?话, 你要不然和老罗说说?别回头他爱而不得报复你。”

姜言一:“不至于吧……”

那个人?看上去就是个书呆子,锅盖头, 厚底眼镜, 校服穿得一丝不苟, 张口?闭口?学习成绩。

班长提议道:“要不然你最近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两个人?也安全点。”

姜言一心里也怕,多一个人?在身边也更安全。

他们现在放学很?晚,冬天?天?黑的?早, 姜言一为了躲那人?,基本要等过了7点才出校门。基本没有?比她还晚的?,除了那个总在睡觉的?闻迟默。

但有?那么几次, 姜言一竟然在车站还能看到普信男。

她平时没注意过这人?是不是也在这个站点坐车,但她都刻意晚走了,又怎么会那么巧遇上?

想起普信男的?眼神,姜言一抖了一下,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回过头去看看那个趴着的?脑袋, 忽然觉得闻迟默平时还挺……温柔的??

挑挑嘴角,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

果然对比产生美。

不过真?要说起来, 闻迟默的?眼神虽然冷、虽然戾,带着拒人?千里的?警告意味,但从来不似普信男那种阴鸷。

他眼底有?雪,引人?窥探。

之后的?一周,姜言一与班长结伴而行,倒真?没遇见过普信男了。

姜言一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太过敏感了些。

“姜姜,你看。”班长拍拍她。

姜言一顺着看过去,是一张115路公交车的?线路调整公告——由于两站中间的?路段整修,被迫调整路线,从下周起,暂时取消了姜言一所在的?站点,在另一条小路上,新增临时站点。

要多走5分?钟的?路,也不怎么方便。

姜言一无奈叹气:“那我以后改坐751吧。”

反正?都要绕,还不如走教辅书店那条路线。

于是从新的?一周,姜言一又一个人?回家了。警觉地观察了几天?,都没见到普信男,姜言一总算安下心来。

“他最近没跟着了?”班长问道。

“嗯。”姜言一点头,“估计觉得没意思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班长弱弱一指姜言一后面的?人?,压低声问,“他怎么一直在睡觉?”

姜言一往后偏了偏视线,想了想说:“可能因为他太脆弱了。”

班长:“啊?”谁脆弱?

下一秒,闻迟默抬起头来,眼神冷冷一扬,班长忙不迭地跑了。

姜言一梗着脖子,把?椅子往前挪,心里祈祷那人?没戴助听器,但显然,闻迟默听见了。

身后传来凉飕飕的?声音:“姜言一,你刚说什?么?”

姜言一脑袋摇成拨浪鼓。

“重?复一遍。”

姜言一咽咽喉,“我说我脆弱,经不起吓……呜呜呜……”故意吸吸鼻子,含上鼻音,“你没发现我快碎了吗?”

“……”看着那节柔白的?颈段,闻迟默无奈捏住眉心。

算了,他为什?么要跟她计较-

放学时分?,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虽说是毛毛雨,但雨丝很?密,被寒风一裹直往衣服里钻。

姜言一打了个寒战,裹紧围巾,加快脚步。

她本不想穿那条小道,那边路脏,一下雨更是泥泞。但逐渐雨势加大让她没时间纠结,毕竟在冬天?淋雨可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蒙头疾步往车站赶,却?被人?堵住了路。

“又是你。”姜言一拧起眉。

那人?显然等了许久,镜片被雨丝覆盖,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见到姜言一才胡乱抹了一把?脸。

“姜同学,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聊聊。”

姜言一眼里满是厌恶,“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姜同学,”他走近过来,“你说你喜欢那个聋子,是不是骗我的??”

“我观察了你三周,你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过。”

“……你说话就说话,别过来了!”姜言一厉声警告。

“你说你是不是骗我的??你只是用他当借口?来拒绝我,对不对?”

姜言一步步后退,不小心踩进水塘里,脚底瞬间漫上刺骨的?寒意,激得她打了个抖。

“我都说了我们没可能,你为什?么还要纠缠?”

“因为我喜欢你。”那人?一字一句,异常认真?地说。

简直不可理喻!姜言一不愿同他多费口?舌,转身要跑,谁知道那人?居然抓住了她的?背包!

“松手!”姜言一怒道,“你再这样我可要喊了!”

可那人?偏执地重?复,“因为我喜欢你啊,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聊一聊好不好?”

“你记不记得高一的?时候,你曾经关心过我的?,那天?我被人?欺负蹲在角落,你来问我有?没有?事。”

“然后递给了我一张纸巾,让我擦眼泪。”

“你没有?笑话我,还关心我,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你能不能喜欢我啊姜同学?”

姜言一心里怕得要命,这回是真?碰上偏执狂了!她试图挣脱,但力气跟那人?差得太远,轻而易举地被拽回来,她没站稳一个踉跄,手砸到墙面,顿时擦出不少血珠。

“你松手!”她无法自控地发抖,眼底通红,却?咬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肯示弱。

“对,对不起,弄疼你了吗?”那人?局促地问。

“别过来!”姜言一后退,背脊紧贴着墙面。

“姜同学,你不能这么拒绝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不在乎你说谎骗我,不在乎你成绩差,我接受你全部的?缺点。”

那人?疯疯癫癫地靠过来,“这样的?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我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比不上一个聋子呢?”

“不可能的?,一定是你在考验我。”

姜言一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出不来,她的?声带因害怕而痉挛。轻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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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感与过呕吐欲引她不停地咽动干涩的?喉。

惊恐的?眼底落进雨,涩得她眼前模糊一片。

“你……你别……别过来了!”

姜言一逃无可逃,抠着墙面的?指甲几乎要迸裂。她不知不觉已经踮起了脚,恨不得将自己?缩成能嵌进墙中的?纸片。

然而那人?影子却?如同黑夜里的?鬼魅,一点一点攀爬而上,似要将她吞没。

便是在极度害怕又孤立无援的?时刻,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姜言一。”

低沉、冷戾,却?犹如一把?为她撑起的?纯黑雨伞,在这个凛冬的?雨夜,将她拯救。

闻迟默从黑暗走来,昏黄灯光在他身上落下一程,又很?快滑过。

他走向?姜言一,走向?她所在的?黑暗。

“姜同学喜欢的?就是你?”那人?拦在他们之间,脸上带着被第?三人?插足的?不快与怨恨,阴鸷地撕咬着闻迟默。

“你为什?么要来妨碍我们?你根本配不上她!”

“你就是个残疾,你连正?常人?都不是,你有?什?么资……”

闻迟默吝啬得连眼神都不愿偏,他说:“姜言一,闭眼。”

姜言一听话地关上泪眼。

“凭什?——啊!”那人?的?惨叫吓得姜言一一激灵。

闻迟默不耐烦地甩了甩揍人?的?手,跨过那人?,“好了。”

姜言一睁开眼,表情是过度惊吓后的?空白,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闻迟默松开眉心,一身戾气散去,但他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一句:“姜言一,别哭。”

他实在不会哄人?。

可他不说还好,偏偏不怎么温柔地来上一句“别哭”,引得姜言一直接扑进了他怀里,抱着他嗷嗷哭。

“吓死我了……呜呜呜呜,闻迟默,吓死我了……”

闻迟默知道她在说话,但听不清,他也不问,就这么任由姜言一抱着。

地上的?也在哭嚎,闻迟默被吵得头疼,对着那人?低声一呵,“闭嘴!”

那人?怕再挨揍,捂着嘴蜷缩在地。

雨越下越大,闻迟默那双没敢去抱姜言一的?手,遮在了她的?脑袋上,替她挡雨,直到姜言一松开他。

“哭够了?”他问。

姜言一顶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走了。”

姜言一犹豫地拉住他,“闻迟默,你能不能,送我到车站?”

闻迟默愣了几秒,收回眼神,反握住姜言一的?手腕,将她带到路灯下。

“你刚说什?么?”

姜言一瞬间没了底气,不敢问了,闻迟默的?语气似乎是在嫌她烦。

“没什?么。”她盯着闻迟默身上那一小块被她哭湿的?痕迹,微微摇头。

“我,没戴助听器。”闻迟默说,“灯光太暗,我也,读不到你的?唇。”

“姜言一、再说一遍。”

他弯下腰,侧耳向?她,带着雨水的?潮湿。

姜言一心跳微滞,她轻轻拽住他的?衣袖,而他顺从地倾低,眉眼柔和。

“闻迟默,你送我去车站好不好?我害怕。”

其?实不用她说,他也会这么做。他放心不下。

只是他不善表达,面对姜言一的?期待,哑了半天?,也不过是生硬地点了下脑袋。

在这一刻,他竟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哑巴了。

这样就不会翻遍自己?贫瘠的?词库,除了“别怕,别哭”,就挖不出第?三句能安抚姜言一的?话。

憋了半路,等走出巷子,他才瘫着脸对姜言一挤出一句不那么像安慰的?安慰来。

他说:“安心。我在。”

第 32 章

(32)

躲进车站的遮雨棚, 两人都湿了大半。

姜言一拿出纸巾递过去,闻迟默却将纸巾摁在了她的手背。

她有点美,也有点疼。

“对了!”姜言一一惊一乍地抓住闻迟默, 紧张地问,“你今天打了他,吃处分的?话怎么?办?”

闻迟默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垂眸继续替她处理伤口,只是血迹已经凝固, 清理起?来很是麻烦。

“别?弄了, ”姜言一自己都没耐心,“不碍事的?。”

但闻迟默没听见。

姜言一拍拍他, 大着胆子问, “闻迟默, 这个距离, 你听不见我说话?”

不应该,她记得闻迟默左耳是不戴助听器的?,理论上左耳的?残余听力应该能够支撑近距离的?交流?

闻迟默指了指遮雨棚,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上面。

“太?吵。”他说。

“那为什么?不戴助听器?”

“会湿,会坏。”

姜言一还?想再多问一些关于他的?事,但闻迟默已经垂了眸, 执拗地去替她擦伤口,没法交流了。

公交姗姗来迟,因为拖班而挤满了人。

姜言一脑子宕机地看着眼?前被?挤得黑了脸的?闻迟默,傻了吧唧地问:“你怎么?跟、跟上来了?”

闻迟默降下眼?皮, 看似不经意地将她圈在里侧。

“你是要送我到、家吗?”

车厢太?过嘈杂, 闻迟默听不清姜言一说话,但他们离得那样近, 近到闻迟默能感受到姜言一吐字时,带起?的?灼烫呼吸。

他躲不开。只好启唇回答她那蠢问题。

“不然?”

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姜言一心里却乐开了花,小人儿?踢踏着小脚丫子上蹿下跳。

就差拿个话筒喊了——闻迟默担心她诶!闻迟默要送她回家了!

他进步了!!!

可感情向来最爱捉弄人心,年少热烈的?喜欢终将化为未来最锋利的?刀刃,在那个一无所有的?年纪,扎下最深的?一刀-

“姜姜,姜姜!”班长一路飞奔而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言一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怎么?了?”

“1班那个,1班那个,休、休学了!”

姜言一一怔,回头去寻,发现?闻迟默也看了过来。

距离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姜言一原本怕他恶人先?告状,闻迟默会因此吃处分,也怕他将她喜欢闻迟默的?事情公之于众,以此来报复她。

她倒不担心旁人嘲讽,更?担心到时候会给闻迟默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提心吊胆了那么?久,没曾想最后却等来了那人休学的?消息。

班长:“我刚在老师办公室,听他们班主?任的?,说是那人精神上出了点问题,所以申请休学了。”

姜言一:“精神……问题?”

虽说她已经真切感受过那人的?偏执,但没想过会严重到要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休学。

“嗯,说是之前被?霸凌留下了心理阴影,一直憋在心里。这不高三了嘛,学习压力大,导致他彻底崩溃了。”

姜言一点点头,对此不作评价。

但听到那人休学,的?确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以后应该不会再遇见了。

可她也没多高兴。

因为她忽然想到,这样的?话,闻迟默就不会送她回家了呀!!!

那次闻迟默将她送到了家门口。之后几天,他没有刻意对她说要送她。但每次姜言一走在路上神经质地回头的?时候,总能看到闻迟默遥遥跟在她身后。

一瞬的?安心,足以令她心动。

姜言一得了便宜,还?不安分,偏要去逗闻迟默。她敲敲那人桌面,“你这几天跟着我,是在保护我呀?”

闻迟默当?时在做题,眼?皮都懒得抬,权当?没听见。

“你是不是担心我了?”

“闻迟默,你说句话嘛~”

闻迟默笔尖一顿,在姜言一满是期待的?眼?神里,面无表情地摘下了助听器,把姜言一气得直哼哼。

“木头!”

不仅是根木头,还?是根冻在冰块里的?大木头!-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高三的?日子实在无聊。

不是刷题就是考试,考完了月考还?有摸底,考完了摸底还?有统考。

总之,就是考不完。

在如此枯燥无味的?日子里,姜言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干劲十足,因为她想去追赶闻迟默的?脚步。

每一次考试,她都想把自己的?名次提一提,再靠近那个名字多一点点。

这次统考的?排名出来,姜言一的?名次挤进了前二十。

陈婉语很满意:“照你这么?说,小帅哥功不可没了?”

她见过闻迟默。那天他送姜言一回来时,她正好要去寻她,刚出小区,遥遥望见自家闺女被?一个男生护着回来。

那男生很高,但偏瘦,将姜言一藏在臂弯里,一手遮在她脑袋上替她挡雨。

而她那傻里傻气的?女儿?瞧着人家傻乐,就差将“喜欢”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见到她来,姜言一兴奋地跑来,毫不避讳地指着闻迟默离开的?背影说:“妈,那就是我喜欢的?人。他刚刚送我回来的?!”

陈婉语笑她直白得可爱。

姜言一嘿嘿一笑,“喜欢又不丢人。何?况他这么?闷,我主?动一点才会有故事嘛。”

所以陈婉语原以为姜言一会骄傲地向她炫耀一番,谁知这小丫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没了后话。

“怎么?了?吵架了?”陈婉语问。

姜言一摇了摇头,趴在成堆的?试卷上说:“他一周没来上课了……”

陈婉语拍拍那颗蔫答答的?脑袋,“这么?担心的?话,明天问问你们班主?任?”

姜言一抠着手指,“嗯”了一声。

她做不进题,思绪浮躁得像是被?煮沸的?开水,脑子止不住地在想闻迟默,想他到底怎么?了。是病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还?是又去治疗耳朵了?

“烦死了!!!”

她把脸闷在臂弯里,难受地圈紧自己。

这难道就是暗恋的?滋味吗?对方可以什么?都不说地闹失踪,徒留她一个人焦虑不安。

这谁受得了啊!

心里的?小人儿?也难受,忧郁地掰着玫瑰花瓣,一直掰到清晨才睡下,导致她差点睡过头。

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姜言一惊喜地发现?,闻迟默来了!

但她高兴不起?来。

闻迟默的?脸上有伤,颧骨淤紫,嘴角碎裂,甚至左侧的?耳朵上都有一道伤!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老罗过来,把闻迟默喊了出去。

姜言一眼?神一直追着他,他却没有看她一眼?,径直略过了她。

老罗和闻迟默就在教室门口谈的?话,一开始老罗的?声音很模糊,到后来逐渐响了起?来,最后那几句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这孩子,你倒是说句话!”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啊?啊?!”

最终他们的?谈话结束在了闻迟默的?缄默里。

他像个受到攻击的?蚌,将自己关得死死的?。

谁都无法撬开他的?壳。

闻迟默沉默地回到座位,左手始终插在口袋。

姜言一问他:“手,是不是也受伤了?”

他不语。

“还?是上次跟你打架的?人?他们一直盯着你吗?”

姜言一见他闷声不吭,也窜上了火,“闻迟默,说话!”

闻迟默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黑眸冷沉,薄唇向下。

他盯着姜言一,眼?神平静又漠然,片刻,偏开不再看。

姜言一气得一下下地喘。她知道闻迟默有多倔,他是不会说的?,在这种时刻,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窥探他满目疮痍的?世界。

不管是对着老罗,还?是对着自己。

但他总是这样封闭自己,叫关心他的?人怎么?办?

姜言一无端想起?一班那人,因受到霸凌而导致心理崩溃,他偏执、阴暗,同时脆弱不堪。

那闻迟默呢?

他所经历的?那些,会在他身上烙下多么?狰狞的?伤疤?

姜言一甩掉脑子里那些令她不安的?想法。她偏过头,余光向他。她很想告诉闻迟默,如果可以,能不能把她放进他的?世界。

她想要陪着他。

哪怕他听不见她的?喜欢-

闻迟默整日缄口不言,放学后更?是第一时间离开。

如此过了几天,姜言一莫名有一种感觉——闻迟默在躲。

不是躲别?人,而是躲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最近好像没做过什么?惹人厌的?行为。左思右想与?其自我内耗,不如找闻迟默问清楚。

“闻迟默,今天放学你等我一下!”她拍着闻迟默的?桌子,恶狠狠地说。

闻迟默充耳不闻。

姜言没指望他能给什么?反应,说完自己转了回去。结果临到放学,老罗将她叫去了办公室,布置黑板报的?事。

姜言一苦着脸,急得攥紧了拳。

“言一?”老罗喊她回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东张西望的?。”

姜言一尴尬地笑笑:“老师,板报的?事情我记下了,明天我就改。”

“好好好,记得要弄得有紧迫感些,高三都已经快过半了,有些人……”

“老师!”姜言一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老罗的?絮絮叨叨,“我、我……我能先?走了吗?我确实有点事……”

“去吧去吧。”

姜言一风一样地跑了。

老罗推了推要掉不掉的?眼?镜,“嘶——忘了让她帮我去侧面打听打听那小子的?情况了。我这脑子……”

“姜……”班长见姜言一着急忙慌地回来,刚开口喊她,那人突然抓着她急切地问:“班长,见、见到闻迟默了吗?”

班长一指:“刚走……”

姜言一“呼啦”一下又跑了,“我晚点回来拿书包!”

姜言一这辈子从来没追什么?人追到这种份上。

她想,高二的?时候,她要以这个韧劲和速度去参加校运动会跑长跑,指不定能给他们班拿个前三回来。

“闻迟默!”

他们隔得不远,可惜她扯着嗓子喊了几声,那人都没反应,径直过了马路。

姜言一却被?红灯拦住了。

一旦停下来,她再提不起?那口气去追。

她的?嗓子在充血,涌上血腥气,靠着冰冷的?电线杆子一口口喘着,张着嘴费力地摄取氧气,结果被?冷风呛得直咳。

嗑得面红耳赤,支撑不住地蹲在了地上。

“混蛋!”姜言一抹掉呛出来的?眼?泪,气鼓鼓地骂道。

“每次都装听不见……助听器难道是假的?吗!?”

慢吞吞地挪回教室,姜言一枯坐了会儿?,才拿上书包回家。

那时的?姜言一并不知道,原来她已离故事结局不远了。

在那个路口,他听不见她。

她也追不上他。

而他们,终将失散于人群。

第 33 章

(33)

之后的一段日子?, 闻迟默始终躲着姜言一。

姜言一开始讨厌他的沉默,埋怨他的冷漠,连好好沟通都是一种奢望, 这样的喜欢实在太过累人。

她?不想追了。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是对自己的无尽消磨。

她还有成堆的试卷要做,有刷不完背不完的题, 她?不能总想着闻迟默,连自己都忘掉。

所以姜言一不再问。

她?还是偶尔会回头去看那颗趴着的脑袋, 但再没主动和闻迟默说过话。

他们陷入了极端的冷战。

直到元旦放假前的那个下午, 他们在空荡的楼道?里相遇。

炸耳的下课铃突兀地?响起,将?他们之间的沉默凸显得?尤为可笑。

姜言一捏着背包的带子?, 仰头看他。

闻迟默走下来, 略过她?, 被无声地?拽住了衣袖。

姜言一总是喜欢拽他的衣袖, 明明多一点就可以触碰到他的手,她?却不敢。

她?垂下眼眸,闻迟默掌心里的疤还没能长好, 褐红色的血痂从无名指指根一直蔓延至手腕。

好似再深一点,就会将?他的手剖开。

一定很疼,姜言一想。

闻迟默抽回手, 插进口?袋。

“闻迟默。”姜言一念着他的名字,不似往日的活力与张扬。她?的声音喑哑,语调很重,她?问他:“闻迟默, 你是在躲我吗?”

他冷冷看过来, 弯了弯薄唇,似是嘲笑她?的自信。

他要走, 姜言一不拦。

但她?还是执拗地?要问个明白:“闻迟默,自从你受了伤之后,你就在躲我。”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受伤是因为我?”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我有关?……但——”

姜言一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闻迟默毫无征兆地?压了过来,那只带着血痂的手用力撑在她?的耳侧。

她?惊慌地?瞪着他,而他降下冷眼,眼底戾气难掩。

“姜言一——”锋利的唇线割开他们之间的体?面,闻迟默沉郁的音调,像一只枯手扼住姜言一的呼吸。

他是那般不屑,每一个字都说得?轻佻,“你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你难道?以为,我也?喜欢你吗?”

周遭的嘈杂与热烈的阳光,全都在闻迟默这句话里被剥夺。

化为苍白的灰。

姜言一以为自己会很伤心,但她?没有。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闻迟默,不言不语,连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

她?悲戚地?在想,自己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闻迟默。

又或者,她?早就猜到了这段感情的结局,猜到了闻迟默的态度,所以丝毫不意外,反而接受得?很坦然。

她?仅是从没想过,会和闻迟默是以针锋相对的方式来结束。

很糟糕。

但放在闻迟默身上,却又显得?合理。

他是捂不热的石头,是化不开的冰。

姜言一不在乎他的残疾,但没有人会愿意单方面的付出,不求回报。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会痛?又有谁不会累?

她?唯一难过的,大抵是和闻迟默没经历过多少?值得?回忆的日子?,掰着手指头就能轻易地?数完。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那双冷眸,半晌,轻轻一笑,“是吗?可你的样子?,更像是被我猜中后的恼羞成?怒。”

她?在他面前总是露出柔软,少?有这样不服输的尖锐时?刻。

但她?并?非还要争取什么,只是不服输罢了。所以才会带着闻迟默给予她?的难堪,予以反击。

闻迟默闻言不怒反笑,他问:“姜言一,你就那么想知道?答案吗?”

他说:“好,我告诉你。”

闻迟默粗暴地?摘下自己的助听器,连同伤手一起直白地?展示出来,“他们盯上我,只因我是残疾。”

“仅此而已?。不需要其他任何理由。”

“从我失聪那天起,我注定是异类,是所谓的弱势群体?。”

“我不得?不接受你们的同情与怜悯。同时?承担无端的嘲讽与排挤。”

“你说你喜欢我,姜言一,你喜欢我什么?你真?的有勇气跟我在一起吗?”

他说话比平时?快,音量失控,发音随着语速而模糊。

这一刻,他将?自己掩藏的残疾,残忍地?在姜言一面前剖开。

“姜言一,回答我,那天的升旗仪式你为什么难过?”

“因为……”

“因为你在同情我,可怜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她?明明是心疼。是因为喜欢而心疼一个人。

可这一句话偏偏卡在喉口?说不出来。

面对她?的哑然失声,闻迟默始终平静又冷漠。

“姜言一,你听好了,我不需要。收起你的同情心,别再管我的事!”

姜言一哑巴了。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心脏像是要炸开。

也?感觉到冷。

今天明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头很盛。但阳光此时?却停留在他们的脚边,不肯往前。

他们灼烫的鼻息交缠勾连,又骤然分开。

闻迟默将?手收了回去,不再那般压迫地?圈禁她?,但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分明界限,是镜子?的碎片,残破不堪地?照着过往,将?人心割得?血淋淋。

同情。

原来他是这么想她?的,一切都只是同情。

原来所有的悲伤只属于她?姜言一一个人。

他是置身事外的闻迟默。是从来不曾对她?动心的闻迟默。

兴高采烈的是她?,横冲直撞的是她?,兵荒马乱的也?是她?。

真?难堪啊。

姜言一眨掉眼底酸涩,高傲地?挺直脖子?。已?经够狼狈了,就别哭了吧,她?对自己说。

可再抬眸时?,却又不争气地?蓄满了水汽,唇瓣抖得?厉害,声音哽咽无声。

她?说:“好。既如此,我不会再继续喜欢你了。”

“我本?来也?就累了。总是傻子?一样的追着你跑,而你高高在上。高兴了,施舍一些温柔给我,不高兴了,便将?那些施舍再收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大概是因为这是我头一次喜欢一个人。”

“总想着,没关?系,我主动一些,你就会给我回应。”

“原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等再久都没有用。”

“行吧,说清楚了也?好,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闻迟默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刻,他都这样吝啬他的言语。

像个真?正的哑巴。

姜言一抹掉即将?掉出眼眶的泪,在离开前,最后说道?:“闻迟默,你总说你不需要。”

“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别人对你的好。”

“你却从来没想过,别人对你的付出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真?的很自以为是。高傲又敏感,不肯放下你的自尊心。”

“但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对你的这份喜欢,从来都不是出自同情。”

“而是真?正为你心动过。”-

姜言一回到家狠狠哭了一场,哭得?昏天暗地?。

她?哑着嗓子?和陈婉语说,初恋太苦了,她?从此以后要封心锁爱,认真?学习。

“智者不入爱河!”

陈女士无奈地?抱着这个哭包,轻轻拍着那颤抖的脊背,“好了好了不去想他了。”

姜言一泪眼婆娑:“恨死他了,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陈婉语:“那我是不是要为你申请转班?”

姜言一一噎,鼓着腮帮含糊地?说:“那倒也?不用……”

陈婉语笑笑,没戳穿自家女儿。

真?正的死心是悄无声息的。是被失望击碎的高塔,无声的垮塌与崩毁。

而姜言一……

陈婉语摸了摸怀里那颗脑袋,听姜言一絮絮叨叨地?哭诉,“他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呜呜呜……”

“我那不过就是猜测吗!他凶什么……”

“不喜欢我也?要给我留点面子?啊!”

“滚蛋!大笨蛋!渣男!!”

哭了会儿,姜言一突然停了,颇有精神地?站起来,抹干净眼泪,“不对,我不能哭了。不值得?为他留这么多眼泪!”

陈婉语被她?逗笑,支着下巴,“欧?”了一声。

“我现在就去发奋图强!”说着,踩着重步回了房间。

没过多久,陈婉语又听见那一声声擤鼻涕声。

她?搅动杯里的咖啡,喟叹:年少?的喜欢啊……

无畏又脆弱。

等元旦过完,姜言一已?经恢复了精气神。

原以为再见到闻迟默会尴尬,却没想到,闻迟默换了座位,换去了讲台边上,那独一份的位置。

老罗和别的老师闲聊时?候提起,说,座位是闻迟默主动提出换的。

其实老罗早在他转过来的时?候,就想让他坐前面,特殊照顾一下。但被闻迟默拒绝了。

没想到,他这回主动提出来,说自己听力差,想往前换。

老罗啧啧两声,“你说这孩子?,硬撑到现在,为了那点自尊心活受罪。”

姜言一当时?正在办公室给老□□活,听到这里不免撇嘴——闻迟默还真?是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不用尴尬。

也?不用再有交集-

之后的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时?间就在不断书写的笔尖悄然溜走了。

姜言一甚至想不起来关?于那段时?光的具体?细节。

等听到蝉鸣时?,高考已?然结束。

6月他们最后一次返校,拿到了毕业照。但那上面没有闻迟默,拍照那天,他没有来。

从开始到结局,他都是这个班级的局外人,就像照片背面记录的,高三(5)班,共34人。

无人在意他的来与去。

“朋友们!江湖再会啦!!!”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像是点燃引线的火星,炸开最后的绚烂。

他们与高三告别,迎接新的人生?。

他们又哭又笑,拥抱彼此。

他们交换留言本?,写下祝福。

那天,姜言一走得?最晚。她?撕下留言本?的最后一页,提笔写到——

【闻迟默,愿你能走在光明的坦途上,遇见更好的人生?。】

她?将?纸片对折,在折痕上方又写下几笔小字——要健康,好好保护耳朵。

她?没有落款。

将?纸条塞进在身后座位的桌兜里,姜言一轻松地?笑起来。

高二的学生?暑假就要搬上来了,这张纸条多半会被扔进垃圾桶。但她?能心平气和地?写下这段祝福,或许证明她?已?经能放下他了吧。

不管当初多难过,时?间都替他们抚平了伤疤。

离开教室前,她?回眸最后看了一眼,轻声自语——

“再见了,闻迟默。”

“再见了,姜言一。”-

那年盛夏,闻迟默的20岁。他赚到了足够的钱,为左耳配上了助听器。

他又一次听见蝉鸣。

听见喧闹。

听见人来人往。

却再寻不到那人。

不会再有人自他背后,拽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喊他一声——

“闻迟默。”

第 34 章

(34)

盛夏已过?, 新海降过?几次温,落过?几场瓢泼的雨,秋天却迟迟未见踪影。

九月底的天, 闷热依旧。

姜言一从悲戚的梦中醒来时,外面变了?天,一场雨将至未至。

她?怔怔坐了?会儿, 而后起床、洗漱、吃饭,按部就班。

饭桌上, 陈婉语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姜言一把事情简单讲述了?一番,“不?用担心,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陈婉语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脸蛋, “哪里好得差不?多?了??”

姜言一搓了?搓发胀发痛的小腿肚子?, 打哈哈地?笑了?笑。她?的脚虽然可以落地?了?, 但走路还是会疼,上下楼梯更是要命。

着急撑着回机构不?过?是想找点事做。否则成天在家伤春悲秋的,自己都嫌。

说话的档口, 姜言一接到警察局的来电,醉汉将在后天上午被释放,他提出想当面和姜言一还有蒋继风道歉。

姜言一原本?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并不?想再见到那人,但那边坚持,也就答应了?下来。

又在陈婉语那窝了?一日,美美过?了?个周末, 姜言一有点赖着不?想走。

“行了?行了?, 赶紧回去吧。”陈婉语被她?粘得直笑,“这么大的人了?, 还这么小孩子?气。”

姜言一闷在她?怀里撒娇:“毕竟,没有人比您更爱我了?嘛。”

“会找的。”陈婉语轻抚着姜言一的脑袋,温柔地?说。

“一定会有人像我那么爱你。”-

“小姐,我停在这里,不?开?进去了?行不?行?里面不?好调头?。”

“行的。”

“不?好意思?了?。”

姜言一在手机上付了?钱。下车后,外面飘起了?毛毛细雨。

细密的雨丝像是看不?见的蛛丝,打在脸上,带起恼人的痒。

姜言一一瘸一拐,走走停停,受伤的脚踝泛起刺痛,到后来不?得不?踮着脚尖,跟个兔子?似地?跳着走。

“嘶——”她?捏紧拳头?,后悔逞强,当时该喊陈婉语扶她?下楼的,也该让司机开?进来。

可惜她?生来犟种,又太好说话。

快到了?快到了?,姜言一,加油。

给自己打完气,忍着疼又跳了?几步,而后猛然一顿。

呼吸微扼,眼神逃避地?往地?上瞧,甚至小小地?往后退了?半步。

可那人避无可避地?进入视线,低声唤她?的名字,“姜言一。”

“你、怎么,在这里?”她?哑声问?。

闻迟默听不?见,他的助听设备早在漫长的等待里耗光了?电量。

但如果姜言一是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那他会回答不?知道。

经历过?剧烈的疼痛后,他的脑子?便停止了?思?考能力,任由身体做出决断,发疯似地?来到了?这里。

他等了?姜言一一天一夜。

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黎明。没有开?灯的房间直白地?告诉他,姜言一并不?在家。

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迟迟不?走。

他本?不?该这么出现在姜言一的面前,身上沾染烟味,脸色苍白憔悴,下巴冒出胡茬,几近狼狈。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总觉得自己该问?姜言一讨要一个说法。

“怎么受的伤?”他问?,伸手想要扶,又堪堪攥成拳。

“摔的。”

“怎么摔的?什么时候摔的?”

“没去给你上课那天,不?小心摔的。”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闻迟默的语气很重?,眼神自上而下扫过?姜言一的伤处,脸上淤青未消,腿上、手臂上留着大大小小的结痂,踮着的右脚上还缠着消肿的敷料。

但她?竟然同他轻描淡写地?说是摔的。

连编一个像样点的谎话都不?愿意。

“不?知道。”姜言一硬冷地?吐出字眼。

说完,她?终于不?再低着头?,而是梗着脖子?,直直看向闻迟默。

脖侧的筋骨因?用力而异常突出,像是一株压不?弯的植物,倔强又孤高。

可她?的眼底却又带着委屈的红。

他们看着彼此,无声对?峙。

而后姜言一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她?说:“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吧。”

“就像我从前问?你为什么会受伤,你也不?会告诉我一样。”

“觉得不?重?要,所以也就没有必要。”

“对?吗,闻总?”

姜言一在颤。

她?讨厌闻迟默,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她?还没能完全将他从心里摘去,她?还放不?下。

所以她?也疼。伤人又伤己。

她?率先撇开?了?眼,“如果闻总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就先走了?。”

闻迟默没说话。

姜言一也不?想听,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地?走向他,而后略过?他。

一如少时闻迟默无数次地?无视她?那样,同他擦肩。

站立许久,姜言一肿胀的脚踝如同生锈失灵的机关,僵硬、疼痛,无力支撑。

可她?不?想停下,双手扶着一辆又一辆的私家车倔犟地?往前走着。因?为她?怕再一次在闻迟默面前掉眼泪,她?为他哭过?太多?次了?,不?想再哭了?。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不?待她?回头?,那人已霸道地?将她?打横抱起。

“闻迟默,你、你干什么?”她?推着闻迟默的肩,在他们之间隔出一段陌生的距离,“闻迟默!”

闻迟默不?看他,抱着她?径直走向门?洞。

姜言一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这般抱她?,将完全失聪的右耳对?着她?,然后假装听不?见。

无赖又自我。

而他那道藏在耳后的手术切口,也在这样的角度下暴露出来,已不?似之前那般骇人,红肿的缝合疤痕褪去,将将收成一条细白的线。

恢复得很好,却又永远不?会消失,它代表着闻迟默一辈子?的苦难。

手逐渐松了?挣扎的力道,方才的骄傲劲头?垮塌散去,脊背、腰肢支撑不?住地?软下来,带着一些微颤塌陷在那人臂弯。

待得回神,姜言一的指尖堪堪擦过?闻迟默的耳际。

但那人的耳朵并不?灵敏,对?此无知无觉。

姜言一承认自己没出息,在这种时刻,竟又开?始心疼他。

闻迟默将她?送上楼,放在沙发上。

他什么也没说,她?也没有。

行至玄关,闻迟默驻留许久。而姜言一低垂着脑袋,不?发一语。

他们都在等,却又都不?做挽留。

听着关门?声,姜言一勾了?勾唇,闻迟默还是老样子?,偶尔施舍她?,又很快将其收回。

譬如刚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怜惜”。

一下令她?动容,一下又令她?伤心欲绝。

他们像是两只倔犟的刺猬,互相伤害,互相折磨。疼了?累了?便退回自己的底线徘徊,不?肯让对?方看见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但“爱”不?是掩藏。

闻迟默从不?曾完整表达他自己,他把情绪全都压在心底里,等她?去猜。

可她?猜不?透他。

所以她?选择了?放弃。这一次,她?想站在自己这一边-

沈煜宇被一通电话吵醒。

顶着宿醉的头?疼接起,先发制人地?说道:“闻总,我昨天喝酒喝到凌晨3点,早上5点刚睡。您要是有事,还请憋着,等我睡醒给你回电话。”

他眯起一只眼看了?眼手机时间——莫斯科早晨8点23分,北京时间凌晨2点23分,闻迟默他妈的给他打电话,是不?是疯了??

“我去找她?了?。”

沈煜宇从床上弹坐起来,“你这是,终于忍不?住了??”

“是我,失控。”

沈煜宇“哈哈”一笑,“失控”听上去夸张,但按在闻迟默身上倒是将将好的。他能做出这样的举动,都该给他奖励一朵小红花。

“结果怎么样?表白了?没?亲了?没?抱了?没?做……咳……”

“她?说,没有必要。”

“?”沈煜宇问?,“什么叫没必要?你怎么回答的?”

那边一阵沉默,沈煜宇无语了?,他撤回那朵小红花。

“闻总啊……”他捏着眉心,“你去都去了?……姜老师说没有必要,你就真没有必要了??”

“那,怎么、办?”

“说啊,你表达啊!”真是急死俄罗斯常驻民,“老闻,你耳朵聋,但你不?是哑巴。你长嘴了?,喜欢就表达,这个道理很难懂吗?”

“我不?知道姜老师具体同你说了?什么,但她?那样的性格能说出这话,就说明她?真的在你这里受了?伤。她?害怕了?。”

闻迟默那彻底没声音了?。

“老闻,人家姜老师已经朝你迈了?99步,你不?能还等着她?朝你迈出那最后一步。”

“感情是双向的,爱意是需要表达的。”

“你要明白,姜老师完全可以不?用那么勇敢,她?可以停留在原地?,等到一个更爱她?的人出现。”

闻迟默眯了?眯眼,攥紧了?拳,像是要抓住什么般,用力到指节泛白。

“你对?白绮星说你给不?了?回应,那是因?为你心里已经住着一个人了?。”沈煜宇无语地?支着脑袋,“兄弟,当代年轻人谈恋爱不?流行情深不?寿那套了?,你憋死自己没用,懂吗?”

“那你,为什么没,追上?”

“艹!”聊天就聊天怎么还杀人诛心?

“老子?当初追的是姐姐,我自卑。跟你情况不?一样。何况,现在是你心里有人,又不?是我。”

“嗯。我有,你没有。”

“………?”沈煜宇破防了?,但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闻迟默的状态是不?太对?劲,于是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嗯。压、头?疼。”

看来喝不?少,难怪说话跟刚学会似的,一卡一顿。“老闻你这样,你现在,就以你现在的这个状态去给姜老师打电话,有什么说什么别动你那脑子?!”

“但、她?说没有、必要。”

“……嘟——嘟——”沈煜宇没忍住挂了?电话,与其在旁观别人谈恋爱被气死,不?如睡觉。

谁知闻迟默坚持不?懈打了?过?来,打来又不?说话。

“你要是这么去追姜老师,孩子?都他妈的上小学了?!”

那边沉吟片刻,“嗯”了?一声。

“艹,我怀疑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才成了?这么个锯嘴葫芦。说你小心翼翼吧,伤人的事儿你没少干。”

“说你不?爱吧,又偏偏是个情种。”

“我都替你累得慌。”

闻迟默又“嗯”了?一声。

得,这都醉得没发聊了?,还说个屁!沈煜宇蹦了?句俄语——脏话。骂完准备挂,却听那边仿佛如梦初醒般低沉地?飘来一句——

“受过?。”

“?”

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第 35 章

(35)

周一的早晨总是令人疲倦, 孟潇生死时速地踩点打卡,等坐到位置上感觉自己电量耗尽。

声声打着哈欠,泪眼朦胧地看到闻迟默时, 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闻,闻总,您怎么来了?”孟潇直接一个起立。

闻迟默手里捏着杯满冰黑咖啡, 冷淡地看过来,“怎么?”

“您今早九点约了蒋主任复诊, 您难道……忘了?

闻迟默怔了一秒, 短暂拧了一下眉心。

他确实忘了。

昨日失控,干了一众荒唐事, 最后竟是蜷在窗边的角落, 潦草地在酒精作用?下睡了两小时。

然而买醉的代价, 是醒来那会儿完全听不见声音。

耳朵像是被?保鲜膜一层一层牢牢裹住, 外部的压强将空气往耳道内挤压,太阳穴快要炸开?。

头疼与耳鸣叫嚣着袭来,没吃过东西的胃最后只能吐出胆汁。

哪怕是现?在戴着助听设备, 他也听不清孟潇说话,而这?种?情况恐怕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所?以他的主治医生曾明令禁止他过度饮酒。

这?次是他放纵。

“那……boss,蒋主任那您还?去吗?”孟潇问, “还?是帮您改约其他时间?”

闻迟默疲累地捏住眉心,“改约下午。”

“好的。”-

下午2点,闻迟默准时出现?在医院。

蒋主任推着眼?镜笑他,“还?有你能忘了的事?”

闻迟默尴尬地抿了下唇。

“诶, 我这?老头儿有点好奇, 什么事能让你……”

闻迟默黑着脸,死板地出声打断:“主任。”

蒋主任抬起老花镜对着他瞧了瞧, 神神秘秘地问:“谈恋爱了这?是?”

蒋主任从闻迟默耳朵出问题时,就是他的主治。那会儿闻迟默才十岁,一晃二十几年,也算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闻迟默长大。

闻迟默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自闭的小孩子,所?以他总爱找点话题跟他聊聊。

当然大部分?的时候,闻迟默都是闷声不吭。

从十岁到三十岁,他就沉默地坐在那,看着人来人往。

“不是。”闻迟默回答。

“哦,会反驳,那肯定就是了。”

闻迟默:“……”

“最近耳鸣有没有好转?”

闻迟默摇头。

蒋主任边开?检查单边说,“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你对耳蜗适应得不错。至少交流比之前?顺畅不少。”

“不过你还?是习惯去读唇。”

“这?点得改,平时还?是要多加强听,明白没?”

“行了,去做测听。拿完报告再来。”

闻迟默:“……”

周一的医院人总是出奇的多,像是人人都憋过了周末才肯来看病。

测听室外排了好几个人,年纪看上去至少五六十。

他们?看到闻迟默这?么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不免打量。

就是这?年轻人面相实在太凶,他们?没敢多瞧。

但总也忍不住小声讨论两句,什么现?在年轻人耳聋的也多,都是耳机听坏的。

还?有什么有钱也买不到健康之类的。

闻迟默站去了窗边。

离他最近的是一对小情侣,男人垂头坐着,女人站在他面前?抹着眼?泪。

“你能不能给我点回应啊?”女人哪怕压抑着声音,也不难听出里面的歇斯底里与崩溃。

男人却始终不言语。

“我拜托你,人工耳蜗也已经给你做了,你别再告诉我,你听不见,你听不懂!”

“跟人交流沟通,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给我点回应,就这?么难吗??”

“你说话啊!!”女人哭得眼?泪沿着下巴大颗大颗落下来。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高兴了理我,不高兴了就装听不见!”

“而我呢?我要时时刻刻迁就你,不能在你背后说话,不能背后拥抱,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ok!fine!我尊重你,你是不是也应该尊重我?可你总在敷衍、总在消磨我的热情!”

“我对着你还?能产生什么分?享欲?说一遍,没听见。说两遍,听不懂。说三遍,又不回应。”

“那我为什么不自己一个人过?”

女人把手里的检查单砸在男人不曾抬起的头上,“我刚才,我刚才那么痛,想喊你扶我一下。”

“你呢?你呢?你说你没听见!”

“那你现?在听见了,你倒是抬起头跟我说话啊!!”

男人动了动,却像是无力抬起脖子似的,始终不看她。

女人不再哭了,她说:“行吧,这?样?的恋爱,我没法继续下去了。我们?分?手吧。”

她本想平静,终是不能,颤抖地低吼出来:“你听到了吗!我说要跟你分?手!”

直到这?一刻,男人才迷茫抬头,沙哑地说“好”。

女人走?了,倔强地捂着伤处离开?。

男人的目光一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再没动过。

闻迟默拾了支烟在指尖,烦躁不安地一段一段掐碎,攥入掌心。

他曾担忧的事,如此具象地呈现?在他面前?,还?真是讽刺。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和?姜言一在一起。

面对自己的喜欢的人,哪怕再卑微下贱的人,也会去憧憬所?谓的未来。

可闻迟默的未来,可以预见的障碍早就设在那里了。

直白、残忍。

所?以他宁可停在原地。他并不怀疑姜言一的爱,但他不想在那样?热烈的爱意中,去消磨姜言一。

姜言一,是残破生命对他唯一的馈赠。

她该被?更好的人爱着。

合该如此。

错就错在他贪得无厌,又满身悲观。

卑劣又卑鄙-

做完检查,拿上报告,闻迟默折回诊室。

“让你去做测听,你怎么染了一身烟味回来?”

闻迟默撵了撵发涩的手心,挤了些免洗洗手液用?力搓去,将手心手背弄红了一片。

“左耳听力保持得不错。”蒋主任在闻迟默的测听报告上画着圈,“10年下降到73分?贝,对你而言,下降速度不算慢,但这?个数值保持了有3年?”

闻迟默颔首。

“所?以啊,你这?治疗要跟上,定期来,定期来!在忙也得来!”蒋主任苦口婆心地强调,“稳定住左耳的情况,不说能缓解你的耳鸣,至少不会加剧。”

“何况,有残余听力,能保还?是保。你不要觉得,自己早晚会双耳完全失聪,就给我消极对待。”

“你看现?在不是保持得挺好吗?”

“这?只耳朵至少还?够你再用?个十几二十年的。”

“放心吧啊!”

蒋主任见闻迟默脸色依旧很?差,忍不住问:“后悔吗?”

闻迟默一怔:“什么?”

“你说什么?”蒋主任没好气地敲敲桌子上的检查单,“年少轻狂,跟人打架。”

蒋主任哼笑一声,“小时候挨过的苦全忘了,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听力,差点被?你这?么打没了。”

说完,蒋主任问他准备下次什么时候来治疗。

闻迟默却像是刚回神般,答非所?问。

他说:“不后悔。”

又低声重复——“我不后悔。”-

姜言一在下午两点和?蒋继风母子两抵达警察局。

醉汉已经办完了手续,正坐在长椅上等他们?。短短十几天,醉汉瘦脱了相。与那日的他,判若两人。

民警给他们?安排了地方,让他们?坐下谈。

“王琦。”民警带着警告意味地拍了拍醉汉的肩。

王琦老实道:“不会惹麻烦。”

民警走?后,王琦开?口:“今天请你们?来,主要是想和?你们?当面道个歉。”

他搁在桌面的手一直在抖,不免尴尬地冲他们?摊了摊掌,“最近在吃药,总是会抖。你们?别介意。”

他的头始终低垂着,凝视在自己发颤的指尖,偶尔提及自己已故的孩子时,才会忍不住偏开?视线,偷偷看一眼?蒋继风的方向。

最后,他问蒋继风:“你能不能……原谅叔叔?”

声音里压抑着痛苦的哽咽,小心又紧张。

蒋继风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姜言一,牵起她们?的手后,才鼓足勇气说出一句,“嗯。我、不怪、你了。”

王琦蹲下,朝蒋继风伸手,蒋继风害怕地躲到母亲的身后,被?母亲侧身护住。

王琦惨淡笑了一下,将发抖的手捏成?拳,垂到身侧,“我只是想抱抱他。”

“抱歉,我认为不太合适。”蒋继风的母亲冷冷说道,“你给继风带去的伤害,并非能用?一两句对不起来弥补。我不起诉你,不过可怜你那已故的孩子。”

“我懂的。”他摇晃地站起来,“我懂的。”

“谢谢你。谢谢。”王琦神经质地念念叨叨。

等她们?要走?时,王琦终于抬起了一直低垂的脑袋,他的眼?神仓皇略过姜言一,又忽而停顿。

他瞧着她,打量她,慢慢拧眉。

姜言一似有所?感,“还?有话要对我说?”

王琦垂下眼?,沉默地摇了摇头。

“姜老师,快、走?呀。”蒋继风回过头来催促。

待她再次迈步时,倏尔听见王琦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姓闻的聋子?”

姜言一的脚步猛然停住。

“果然是你。”

姜言一冷冷,她对一切以“聋子”称呼闻迟默的人,不会给出任何好脸色。

“我好像不认识你。”

“嗯,你确实不认识我。”王琦说,“但我认识你。”他摸了摸眉骨上那道明显的疤痕,“聋子的女朋友。”

“姓姜。附中5班的。坐751回家?。”

姜言一警惕地看着他。

王琦双手一抬,“我没有恶意,不过是觉得世界还?真小,我们?最终竟是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地方见面。”

“不知道那聋子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说着,他笑起来,笑声很?哑,全都闷在喉咙里,像是一台已经报废了的手风琴,只能拉出残破的鸣啸音。

“我们?出去说?”他提议,“我想去抽根烟。”

姜言一跟着出去,蒋继风还?在等她,她喊他先上车跟母亲回去。

小家?伙憋了会儿,仰起头去瞧王琦,装得凶巴巴:“不、可以,欺负、老师。”

他讲话含糊,王琦不太适应,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

他竖起小拇指,隔空比了个拉钩手势,“答应你。”

等蒋继风跟着母亲上了车,王琦从口袋里摸出半根皱皱巴巴的残烟,叼在嘴里,没火点,就这?么吸了两口。

缓解了烟瘾,他才开?口,“看来你和?那聋子最后没在一起。”

语气肯定,仿佛猜准了他们?的结局。

“那聋子什么都没告诉过你?”

见姜言一脸色难看地沉默着,他便笑。

他笑他,笑到后来才给出一句早已无关?痛痒的评价——

“真是个可笑的痴情种?。”

第 36 章

(36)

外面的天始终阴沉。

王琦将残烟咬在嘴里,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他说?,“我如果不想告诉你, 刚才?就不会试探你。”

姜言一:“不,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会想要告诉我。”

“很意外吗?”王琦偏过头去看她, 眼瞳微颤。他说?,“虽然我是个败类, 但也爱过人。”

姜言一莞尔, “那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我没钱。”

“我付。”

两人就近找了家简餐,姜言一要了杯冰可乐, 王琦不客气地点了份牛排。但他拿不住刀叉, 抖得太厉害, 最后?还是拜托服务生给他切好。

王琦发笑地看?着?自己的手, “你刚才?对我很有敌意,是因为我喊他聋子??”

姜言一没开口,意思显而易见。

“可我们?那儿都那样叫他。”王琦摊了摊手。

姜言一一字一句:“他有名有姓。”

王琦摇头, “在我们?那儿,谁都没有名字。不过是一群做梦都想要拆迁的刁民。大家都一样。生活在阴沟边的虫子?,却又谁都看?不起谁。”

“多可笑?”

姜言一蹙起眉心。

王琦瞥向?她, “我说?话脏,但这就是事?实。”

“你这个时候是不是想说?那个姓闻的不一样?”王琦问,不待姜言一回答又自顾自道,“他是不一样。也正因为他的不一样, 所以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简单而言无非是嫉妒。大家都是垃圾, 谁都盼着?对方过得比自己差,那群死老太婆每天嘴里唠的就是那些个逼事?儿——谁家男人劈腿了, 谁家女人不干净了,谁家欠债了,谁家小孩考0分了,以此来突出自己的优越。”

“姓闻的小子?错就错在,他太过优秀,又偏偏是个残疾。”

姜言一喉口一扼:“残疾不是错。”

“残疾就是错。”王琦毫不留情地说?。

他眼底一抹嘲讽,姜言一在他眼里,天真得像是童话里公主,倔强地相信世界美好。

姜言一咽下舌根苦涩,“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王琦笑说?:“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当初也敢追着?他跑?”

姜言一冷冷抬眸。

王琦一耸肩,“他好像是十岁左右聋的,发烧烧聋的还是用药聋的,我不清楚。那群死老太婆嘴里说?过好几?个版本,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他爸妈也因为他离了,都走了,把他扔给他奶奶养,他妈每个月打点钱回来。”

“老太婆到?底是舍不得这么个孙子?,一直带他治耳朵。每次回来都要被那群嘴碎的念两句,她也不生气,软柿子?一个。”

姜言一:“念……什么?”

王琦反问:“你说?是什么?”

姜言一握紧了杯子?,满手心的寒凉。

王琦观察着?姜言一的脸色,她肯定能?想象的出那些话,不过是不忍心去想罢了。

王琦没有同理心,不会因为自己曾经做的事?,对姜言一感觉到?亏欠,相反,在这一刻,他的良善和?卑劣站在了同一天平上。

于是他开口替姜言一回答,“劝她放弃。反正也治不好,白花那么多钱做什么?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聋就聋了,又不是活不下去。”

他们?想要闻迟默永远低人一等,以此平衡他们?内心对自己失败人生的悲戚。

“老太婆挺犟,带着?他到?处看?。直到?后?来他妈不给打钱,连学费都交不出,就没治了。”

“老太婆那会儿没钱,去居委求过几?次,给他弄了个助听器回来。”

“不过老太婆命太短,一天福没享到?,就死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王琦一哂,“我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家那碎嘴的婆娘。以前嫌她叨个没完,等她死了……”王琦一顿,“算了,你应该也不想听这些。”

姜言一的确没兴趣知道他的事?,她不会同情他,更不会与之共情。

“我不在乎你怎么知道这些,我只是想问,当初闻迟默总是跟人打架,那个人,是你吧?”

王琦不否认。

姜言一:“为什么?”

王琦笑得差点喘不上气,“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因为他残疾,就该如此啊。强者欺压弱者,需要什么道理?”

“你难道还要去探究那些霸凌者为什么会成?为霸凌者?”

“所有的根源不就是一字‘恶’,还能?有什么?”

姜言一压着?火气:“他的助听器,也是你踩烂的。”

“是。”王琦承认,“如果说?对过去有愧的话,这算一件。但不是对他,而是对那老太婆。听说?那是老太婆出去帮人干活省吃俭用快一年,才?给他攒钱买的。”

“我确实欠她一句对不起。”

姜言一轻嗤:“你的道歉一文不值。”

王琦对她直白的攻击不以为意,反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你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你很尖锐。”

姜言一:“面对你,不应该?”

王琦扬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你吗?”

“是因为你的眼睛,灵动、天真、执着?。你很爱笑,喜欢围在姓闻的身边,像只叽叽喳喳且不知疲倦的鸟。”

姜言一凉凉:“所以呢?”

王琦支着?脑袋点了点桌面,“我刚说?过了,我们?都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虫。”

“他应该被不断的抛弃,践踏,这样才?能?满足我们?对于‘残疾’的理解。而不是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王琦停顿了一下,改口:“应该说?是比我们?那群活在失败里的败类,都先拥有……”

他似是在寻找措辞,沉默良久才?继续说?道:“更完整的人生。”

闻迟默该同他们?一样,在这样的肮脏环境里苟延残喘一辈子?。

“他就是个残疾。他凭什么?”

“然后?呢?说?下去,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姜言一倔犟地挺直脊背,道。

王琦漫不经心地耸了下肩,“没做什么,不过是对他说?,想要借他的小女朋友来玩玩。”

他们?都是读完初中?就开始混社会的败类,对于女人来者不拒,睡过的不计其数。

他如此轻佻的说?出这句话,让姜言一耻辱地颤抖起来。

她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上又辣又烫。这还是如今拿到?台面上来讲的话,她难以想象,当初的王琦会说?出多么露骨难听的话,来激怒闻迟默。

王琦:“你这眼神?,是恨我?”

姜言一:“不应该?”

王琦耸肩:“也得怪他自己,那段时间一直跟着?你。明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要将?那么明显的喜欢表现出来。”

说?教般地轻点手指,为闻迟默的行为降下四字评价:“他不应该。”

姜言一有点听不清他说?话,她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棍子?,明明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身体?却涌上令人恐惧的失重感。

眼前的餐具变得扭曲、模糊,她眨动眼睛,睫毛如同破碎的蝶翅,颤抖着?被眼底的泪意打湿。

她双手猛然支在桌面上,撑住快要无力负荷的头。

那段时间……是闻迟默怕1班的再骚扰她,所以每天跟在她身后?,送她去车站的那段日子?……

“往下说?。”她抖声?。

王琦指了指眉骨上的疤:“打了呗。平时闷不吭声?,打不出一个闷屁,谁知道会发疯。”

姜言一心口痛得厉害,呼吸断断续续,唇快被她咬烂了。

所以她没有猜错!是因为她。真的是因为她……

姜言一自嘲低笑,难怪闻迟默要那么狠地伤她,将?她的喜欢贬得一文不值。

原来是因为她根本就猜中?了。他慌了,于是拿刀扎向?她。

要她痛,然后?远离她。

什么狗血剧情……姜言一咬住后?槽牙。可那时年少,闻迟默有什么?

他一无所有。

更没有选择。

“我好一点,眉骨缝了几?针,还几?个进了医院。结果验伤的时候,警察看?他残疾,特殊照顾,说?他伤得比我们?重,把我们?拘了。”

姜言一想起闻迟默手心里的那一道几?乎要将?他手掌切开的伤,记得他耳朵上的那道显眼伤口。

她灌了几?口可乐。冰凉的可乐咽下去,将?发紧的喉口冻得快要痉挛。

呼吸跟着?难受。

王琦问她后?不后?悔,那么轻易地原谅了他这样一个恶人。

姜言一咽下所有苦涩,平静地回答道:“我想你弄错了。我不起诉你,是出于对你已故孩子?的怜悯,以及对人贩子?的痛恨。”

“并不代表着?原谅。”

“今天的这段对话,发生得早或晚都不会改变这一结果。”

王琦失笑。

“我知道,你今天说?要给我们?道歉,无非想再见一面继风,想听他对你说?一句原谅,来弥补你对自己孩子?的亏欠。”

“因此你接受了继风的残疾,耐心地去理解他含糊的口音。”

“曾经那个看?不起闻迟默的你,大抵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卑微祈求一个残疾孩童的原谅吧?”

王琦面色阴沉又苍白。

“你说?你也爱过人。我想,这大概也就是对你的惩罚。”

败类忠于爱,困于爱,失去爱,永不再得。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消磨失去带来的痛苦,哪怕是时间。”

“因为我们?永远不会淡忘至爱之人。”-

走出餐厅,短短几?步路,姜言一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她坐在街边的花坛,看?着?人来人往的路口,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她本以为自己会去找闻迟默的。

可她没有。

她的确感到?心疼,感到?遗憾,但好像所有的情绪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知晓这些不过是让她读懂了过去的闻迟默,明白自己的喜欢没有平白被浪费。她喜欢了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但她依旧读不懂现在的闻迟默。

就像今天,如果王琦没有认出她,这些事?她就永远不可能?知道。

闻迟默总在沉默。

而错过的那些过去,终究是过去了。

现在的感动,代替不了当时的撕心裂肺。

无法弥补。

无可挽回。

第 37 章

(37)

十一过后, 新?海连续下了十几天的雨。

空气湿度太?高,导致姜言一手上起了一大片湿疹,痒得她钻心。

“别挠了, 都破了。回头?留疤!”董璐看不下去地打掉她的爪子,“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自制力也没有??”

“太痒了。”姜言一的手背全是一个?点一个?点的破口和结痂。

“你真是……浑身上下没块好的了。明年跟我一起去庙里拜拜吧。”

姜言一鼓鼓腮帮, 噼里啪啦地拍着自己的手背试图止痒:“行,你找个?大师帮我算算, 看看我什么时候能暴富。”

“别想?暴富的事?情了, ”排课老师进到他们办公室,自然地接话道, “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你的绩效吧, 否则就该破财了。”

姜言一愣愣:“啊?”

“啊什么?”排课老师没好气地撑在她的椅背, 指着桌上的台历, “都几月了?你那?课时准备拖到什么时候补?”

姜言一:“啊?”

排课老师:“……”

董璐也一脸问号地打?了个?手势,“等下,等下……你们在说什么?”

“对啊, 我们在说什么?我这几个?月没接新?学生,哪里来?的课时需要?补?”姜言一抵住太?阳穴,惊恐地看向董璐, “我没摔坏脑子?吧?我最近是没课?”

董璐肯定:“没有?。”

伤筋动骨一百天,姜言一的扭伤不算轻,机构考虑到她受伤的原因,特批她在伤完全好之前, 不再?接新?学生, 而是帮忙带小班。

机构这么做人当然也有?另一方面的原因,姜言一救了蒋继风, 为机构树立了良好的形象不说,蒋继风的父母为了感谢姜言一,为机构无?偿翻新?的一批设备。

所以机构暂时把姜言一当个?宝贝。

可惜,宝贝归宝贝,她受伤之前欠下的债还得还。

排课老师哐哐拍着姜言一的椅子?,吓得姜言一一抖,“你受伤之前,我找过你,还记得吗,我亲爱的、姜老师?”

姜言一颤颤:“记得……”

排课老师:“我当时跟你说什么了?”

姜言一回忆道:“你说……闻迟默那?边还剩8个?课时,准备给我排新?学生。”

排课老师咬牙切齿:“是啊,那?8个?课时呢??”

姜言一:“???”

董璐:“???”

姜言一、董璐:“啊?”

排课老师一翻白眼,“你们两什么毛病?”

姜言一“噌——”地站起来?,没站稳,人一歪又一屁墩坐了回去,她搓着因潮湿而泛疼的伤腿,“不对不对,闻迟默那?8个?课时,不是没了吗?”

“他不是说要?解约,不需要?我了吗?”

排课老师抱着手:“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对啊。”姜言一眨巴着眼睛。董璐跟着眨。

“但闻总那?边一直没回复确认函,我还想?问你呢,这件事?到底怎么说?”排课老师也无?奈,“我本来?手续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闻总那?边确认,就能来?找你签字。”

“现在卡得不上不下,一晃三?个?礼拜,月底考核了,你让我怎么算?”

姜言一瞪着大眼,一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模样?,懵了得有?好几十秒,才提出假设:“会不会、会不会是他太?忙了,没看到邮件?”

“不可能。”排课老师斩钉截铁,“我开了回执,是已读。”

“我后面还追了一封,也尝试打?过电话。他助理说他一直在出差,没空处理。但退课的事?情,她没法做主,就一直这么悬而未决地吊着。”

见姜言一大脑空白,董璐忙拉着排课老师到一边,“老师啊……”她欲言又止地喊了一声,憋半晌,“你这……怎么……怎么就……”

晚了这么一拍呢!?

排课老师摸不着头?脑地问:“我怎么了?”

他们这里授课老师不出面操作签约、解约、退款这些事?宜,全是后台对应的排课老师负责。

“难道说姜老师和闻总那?边闹得很僵吗?要?不然还是我自己再?去问问?”

“别了别了。”董璐按住她,“你让姜言一去解决吧。你插手不了。”

排课老师:“?”

董璐往姜言一那?瞥去一眼,“哎”了一声,“怪只怪霸总自己不长嘴吧。”

明明给自己留了挽回的余地,偏偏就不知道多往前一步!

急死谁了!-

姜言一拿着手机,发了半小时的呆,然后去小班上了一节课,又回来?继续盯着发呆。

董璐:“想?打?要?不然咱打?一个??”

就这么盯着看一天,谁遭得住啊,跟被夺舍了一样?,多吓人?

姜言一摇头?:“不行。”

“董老师,我不能在一个?人身上栽三?回。”

半小时后,姜言一动作僵硬地捏着手机走了出去,“我、我去个?厕所。”

董璐撑着下巴,看着她的背影直叹气,“艾老师,你说,为什么有?情人总是口是心非,非要?相互折磨呢?”

刚上完课回来?还没坐下的艾黎:“???”

她们这个?办公室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怎么一个?两个?的全疯了?

她和她们有?熟到可以讨论这种话题的程度吗?

艾黎冷笑一声:“不就是没倒贴上么,至于成天这么哭丧着脸吗?”

“谁离了谁还活不了了?”

“姜言一这么有?本事?,这个?霸总不行,那?就换一个?咯。”

董璐转过脑袋,盯着她看。

“??干嘛?”艾黎被盯得起了鸡皮疙瘩。

董璐:“等下姜言一回来?,要?不然你也这么骂骂她?”

艾黎:“……?”

董璐:“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真的。艾老师,我诚恳地邀请你,喷她。”

“???”艾黎飞速整理好背包,逃难似地冲出办公室,高跟鞋“哒哒哒”踩得很急,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全是神经病。”艾黎骂道,这个?办公室她是一点儿都待不了了!

都是神经病!!-

姜言一还是拨通的电话——在她“罚站”的第12分?钟。

铃音响到第8秒的时候,她后悔了,想?挂,但那?头?已经传来?了孟潇的一句,“姜老师?”

姜言一挠着手背上的湿疹,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孟潇试探地问:“姜老师,是找闻总吗?”

“不是。”姜言一连忙否认,“我、我找你。”

“您请说。”

“闻迟、闻总之前说要?解约,不再?上课,但他这边一直没有?回复解约确认函,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抱歉姜老师,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您。”孟潇道,“一开始闻总的确让我联系机构说要?提前结束课程,但后来?他说他自己处理。”

还自己处理呢……他处理什么了?连邮件都不回,就这么吊着我,现在我都要?被扣绩效了……

而且姜言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闻迟默的这8个?课时,只要?悬着一个?月,她就要?被扣一个?月的绩效……

混蛋!不仅骗感情,还要?害人破财!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闻迟默更混蛋的人了!

“姜老师?”

“嗯。”姜言一回神,“你能帮我问一下吗?我这里、要?算绩效了。”

孟潇默了几息后道:“好的,我会给闻总留言。”

“留言?”

“闻总最近都在出差。”孟潇说,“他十一之前飞了俄罗斯,参加签约仪式。俄罗斯结束后,直接飞贵川,去往婺里,在那?有?个?交通数据项目要?做。”

“而且最近闻总助听设备出了问题,很多消息不能及时沟通,所以我也只能给他留言。”

姜言一:???她什么都没问,孟潇为什么噼里啪啦说了那?么多?

她根本不想?知道闻迟默的近况!

她发过誓,说要?封心锁爱……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助听器和耳蜗都出问题了吗?”

怎奈何,嘴巴比脑子?快。问完再?后悔也撤不回来?了。

“是的。所以那?边项目进展得非常不顺利。闻总可能没有?那?么快回来?。”

“你这次没有?一起去吗?”姜言一怎么觉得自己似乎上钩了?

明明只是来?问解约的事?……结果聊到了闻迟默身上?

“嗯,我没去。”孟潇压低了声说,“上面说,不能每次我都和闻总一起走,得留下沟通的口子?。”

姜言一蹙了蹙眉心,“我记得婺里只是个?小地方,这次的项目很重要?吗?”

孟潇没法明着回答,只道:“项目原本是琳姗姐负责的。但上面说,那?边项目运行条件比较苛刻,怕琳姗姐无?法应对,所以要?闻总亲自去。”

表面上合情合理。

但姜言一敏锐嗅到孟潇话里的意思,不禁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孟潇,闻迟默最近过得还好吗?”

“不太?好。”孟潇这次用了气声。

果不其然……“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孟潇说,“这段时间没有?。”

那?就应该是她和闻迟默还没闹僵之前……姜言一沉吟片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段对话——

“听说,上个?礼拜四,董事?长给技术和市场那?两位开了庆功宴?”

“害,哪里是董事?长要?开的,怕不是那?位大小姐借着由头?,讨好那?谁罢了。”

“是不是应该庆功宴的事??”她问。

孟潇犹豫了几秒才非常轻地“嗯”了一声,“董事?长因为这件事?对闻总非常不满。”

姜言一心下微动。

孟潇说过,白胜先老来?得子?,对白绮星宠爱有?佳。

白绮星现在喜欢闻迟默,喜欢到认死理,所以白胜先对闻迟默的容忍,不过是出于一场爱屋及乌的游戏。

闻迟默在庆功宴中途离场,博了白胜先的面子?,也让白绮星的角色变得尴尬。

白胜先当然要?给闻迟默一些“敲打?”,好让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而闻迟默的弱点,显而易见,是他的残疾。

如今他只身在一个?四线城市,双耳助听设备又出问题,项目卡壳。

这样?的处境,或许只能用“孤立无?援”来?形容。

孟潇轻咳两声,恢复正常音量,道:“姜老师,你如果着急找的话,可以直接联系闻总。”

姜言一又开始挠她的湿疹。

皮肤被抓破,溢出一点点血迹,细微的刺痛让她清醒过来?。

“不用了。”她说,“就麻烦你代为留言吧。”

“让他尽快确认邮件就好。”

“有?其他任何的问题,可以联系邮件上面的电话,那?是我排课老师的,她会负责跟进。”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或许无?情。

明知闻迟默为她做了那?么多,却还是选择不回头?。

可感动有?什么用呢?

闻迟默不能总是这样?,做什么都不让她知道。

她不想?当个?局外人,永远站在“被告知”的席位上,等待旁观者路过,施舍她一个?真相。

感情是双向的,在闻迟默学会之前,他们都不可能再?一起。

毕竟,迟来?的感动,比草贱。

也早已失去它原本的意义?。

第 38 章

(38)

第二日, 新海迎来了久违的大晴天,持续了十几天的潮气被驱散。

姜言一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将?闻迟默的事?抛之脑后。

她去早餐摊吃了碗小馄饨, 坐在街边暖烘烘地晒着太阳。

手上的湿疹涂了药膏后,没有那?么钻心的痒了,红痕也褪了, 不出几天应该就会?好。

一切在好转,雨过天晴。

一个新的开端。

就是?这个开端吧……结束得有点快, 因为她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闻迟默。

她有些?抗拒,不那?么想接。

虽说是?她让孟潇给闻迟默留言, 但留言内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有事?联系邮件上的电话, 找她的排课老师。

闻迟默为什么还要?打电话给她?

而且他?的助听设备不是?出了问题?怎么会?选择打电话?!

发消息不行吗……为什么要?打!电!话!

盯仇人似地盯着手机半天, 姜言一还是?接了, 毕竟她的绩效还在闻迟默手里卡着。

为了钱……为了钱……为了钱!

然而接起电话,那?人却迟迟不开口,听筒里仅余他?们的呼吸。

在等什么?姜言一不明白, 不想墨迹打算先开口时,对面那?人说话了,“孟潇, 说你、找我?”

尾音跟着两声轻咳。

姜言一眉心短暂地一拧,公事?公办道:“解约确认函您还没有回复。”

您。

闻迟默盯着软件跳出的黑色字体上,苦苦一笑。

他?又在庆幸,庆幸自己有一双失聪的耳朵, 就不必真的听见姜言一说这些?。

他?想象不出姜言一的冷声冷调, 所以很快就能忘记。

一如当初,她对他?说“没有必要?”一样。他?只记得她的口型, 听不见她的声音。

只要?时间?足够长,长到可以将?姜言一的脸从他?脑海里擦去,他?便可以忘记这一切。

失聪二十年,他?头一次觉得,听不见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还请您尽快答复。”

字幕光标停留闪烁,闻迟默一个好字卡在干哑喉口。

其实他?没资格难过,伪装得像是?一个受害者,因为最伤人的向?来是?他?。

姜言一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日后指不定是?什么样,或许课程结束就结束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姜言一从来都没有在他?这里得到过什么。

他?没给过她肯定,没给过她承诺,也没给过她安全感。他?总在那?一道自己设下的警戒线后徘徊不定。

他?对她所谓的好,换个人,能给姜言一更多。

姜言一是?直白的,勇敢的。

他?才是?那?个胆小鬼,玩着过家家那?一套,不敢说,不敢要?。

“闻总?”

“嗯。”他?回,“什么?”

“……我说,”姜言一提了些?音量,“还请您尽快回复。”

“回复什么?”

“……”姜言一快气笑了,一字一句重?重?地吐着字眼:“解约、确认函!”

闻迟默那?又没了声。

因为他?突然想起沈煜宇的话——

【同一个人错过两次,那?就是?真的错过了。】

【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姜老师完全可以不用那?么勇敢,她可以停留在原地,等到一个更爱她的人出现。】

他?想,失控并?非一件坏事?。

至少让他?短暂地跳脱出那?过度的现实主义,服从本心。

“闻总!?”姜言一咬牙,“您还在吗?听得见吗!?”

她都怀疑这人今天是?不是?跟她作对,否则怎么说两句就没声音了。

“嗯。”闻迟默应声。

姜言一还没来得及接话,那?边慢半拍地传来另外半句回答,“听不见。”

“……”

“助听设备、坏了。”

“……?”姜言一压着火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那?你怎么和我对的话?”

“嗯?”

她不信他?。

“语音转、文字。”

说着,姜言一收到了一条微信提醒,她似有所感,拿下手机一看,果不其然是?闻迟默发来的。点开图片,赫然一张AI转译的界面。

“那?你还给我打电话?”

听不见打什么电话!?

而且这破翻译软件怎么翻一句没一句的?

等了几秒,那?边没回答,只一声声咳着。

姜言一没了脾气,不争气地说了一句,“感冒咳嗽就去吃药……”

也不知道那?破翻译软件翻没翻,总之闻迟默那?没作声,还在咳。

姜言一手又不受控地去挠那?片湿疹,本来不痒,硬生生被她挠痒了。

然后越来越痒,心情跟着烦了起来。

孟潇说闻迟默现在的处境很难,四面楚歌。项目也进展得不顺利。

好了,现在人又病了。

就这还当霸总呢?不过是?一个人出去做项目,能把自己弄成?这样?耳朵耳朵听不见,身体身体扛不住……就这?

身边没个能帮忙、能照顾的,自己不能上点心么?

助听器都戴了十几年了,不知道湿度大的话,要?减少佩戴时间?,多放干燥盒里吗?

难不成?这些?东西还要?她来教?

不对,姜言一,你怎么又开始关心他?了?这不对!不能被他?几声咳嗽就骗过去吧?

姜言一甩甩脑袋,沉下声,“总之,闻总,请您尽快确认。”

“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姜言一秒挂电话。

她长舒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拍拍心口——好险,差点又要?重?蹈覆辙!

还好还好。稳住了!

刚坐起来准备去接口水喝,排课老师冲了进来,“姜老师!闻总那?给回复了!你的绩效有救了!”

姜言一无力扯扯嘴角,强颜欢笑:“是?啊,有救了。”

她悬着的心也死了。

说实在话,她其实对那?通电话有过期待。只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太倒贴,打心底里不肯承认。

但真到这会?儿,她还是?难受的。

这次,真的要?结束了吧……

姜言一恹恹地问:“那?我现在跟你过去签字?”

排课老师:“签什么字?”

“闻总说他?不解约了!他?说之前是?他?的问题,误会?了姜老师你。他?想继续上你的课,问你愿不愿意。”

“所以你快点跟他?定好时间?,把那?8个课时补上!妥了妥了。”

排课老师念念叨叨地走了,最后还不忘刻意强调一句:“尽快啊!别再拖了!”

姜言一愣了有一分钟,脑子?里缓缓蹦出一个“?”,一屁股又瘫了回去。

啊?不是?!

她不愿意啊!!!!-

另一边,闻迟默的微信对话框里,跳出了一条消息。

沈煜宇:怎么样,卖惨成?功吗?

闻迟默捏着手机顿了顿,打下一字:没。

沈煜宇:?不应该啊……

隔了那?么几秒,沈煜宇又发来:她大概是?真对你死心了?

沈煜宇:那?完了。你这火葬场门儿都摸不到,直接扬了吧。

闻迟默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删掉了对话框。

走到窗边,点了烟,没抽先咳,只好掐灭。

项目方的人给他?发来了消息,他?简单做了回复,退出对话看见置顶,又恍然失神。

手指不受控地点了进去,往上滑动?,没多久便翻到了头。

他?们之间?的对话实在不多。

唯一的热闹来自那?次去俄罗斯,姜言一一边玩一边给他?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

一天十几二十条。

有时她会?问:“闻迟默,我这样会?不会?打扰你?”

问完又会?说:“你不要?理我好了,等有空了再看^^”

他?怎会?嫌烦?每一段视频每一张照片他?都有保存,甚至备份。

但他?却没有回应姜言一。

他?恶劣的性格,糟糕的经历,决定着他?的被动?。

而他?的悲观,让他?无法?活在当下。

就像那?天在医院遇到的情侣,那?样的场面,曾在他?脑子?里反复上演。

主角是?他?与姜言一。

他?们也同样走不出圆满结局,无论多少遍,都会?分道扬镳。

所以他?在姜言一面前,敏感又自卑,怯懦又拙劣。

他?笨拙地以为,只要?这一切不发生,就不会?给姜言一带去伤害。

因为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他?也学不会?跟自己相处。

在他?过去的晦暗人生里,能检索出的、关于爱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父母,这个离他?很远的词,回忆起来只有遥远的争吵——

“你以为我想让他?聋?”

“儿子?我一个人的吗?他?聋了,你没有半点责任?”

“现在治不好了,残疾了,刚好给了你离婚的理由?”

“那?好啊,那?就离。但先说好,这孩子?我不要?。”

“带个残疾的累赘在身边,你倒是?逍遥快活了,我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再近一些?,是?那?片区的人。他?们热衷调侃他?的残疾,再在他?身上发泄不满——

“你这孩子?,跟你说话,听不见啊?”

“他?怎么听不见?不是?有一只耳朵好的吗?就是?装的。”

“果然有娘生没娘养。耳朵聋了,嘴也哑了。你爹妈能要?你就有鬼了。”

“你奶奶就是?被你作践死的。否则命还能长点。”

“晦气。”

再然后,他?带着奶奶的骨灰,走出了那?片区,一路不回头地走到今天。

他?一直以为自己并?不在意那?些?过去。

它们不过是?时间?轴上一段已经变灰的进度条。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他?没能从那?儿出一份完整的人格。

如果不是?爱上姜言一,他?或许一辈子?,就这么潦草地活过去。

不爱别人,也不爱自己。

手机震动?,将?他?的思绪拉回当下。

姜姜酱酱:闻总,您日常交流已经没问题了,可以不用继续上课!

姜姜酱酱:还请您尽快回复确认函吧。

闻迟默退出对话框,点进另一个,截图,而后发送给姜言一。

失联听众:[图片]

收到消息的姜言一信誓旦旦,对边上的董璐发誓,“这一次,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心软的!”

“这课我必不可能去……”

姜言一话音卡住,董璐呵呵一笑,嚼着棒棒糖饶有兴致地探头:“说什么了?”

姜言一对着截图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忽然泄气,“他?是?不是?在卖惨啊?”

董璐拿过她的手机一瞧——

【闻总,不好意思,昨天您会?上讲的,大家实在是?听不懂……】

【能不能请您再想想办法?,否则项目很难进行下去。】

【我知道您最近身体不适,休息得少,但还是?希望您这边能以PPT或者文稿的形式,辅助演示,方便大家理解。您看行吗?】

截图后面跟着另一条微信。

失联听众:或许,我还需要?。

第 39 章

(39)

“他需要个鬼!”姜言一愤愤把手机一扣, “他现在?算什么?”

“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姜言一上头了,董璐这般想?着?,弱弱举起起手发言:“我觉得, 叫‘追妻火葬场’比较……合适?”

姜言一脑子嗡嗡,给整不会了。

半晌,她顶着?两朵红晕, “噌——”地站起来?,“我说了,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这课, 我不可能给他上!”

弋?

说着?,气?势汹汹往办公室外走, “我现在?就去找排课老师说!”

她坚定激昂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艾黎刚好回来?, “姜言一什么毛病?又干什么了?”

董璐嚼着?棒棒糖, 热情地冲她扬手打招呼:“艾老师, 回来?啦?”

艾黎脚步一顿,这办公室她有点不想?进?了。

董璐:“艾老师,你说, 姜言一能成功甩掉霸总吗?”

“……?”剧情什么时候反转了?艾黎面无表情,抱着?手不屑地说:“甩什么?自己什么身份摆不准吗?”

“异想?天开?。”

董璐冲她竖起大?拇指:“艾老师,我站你。”

艾黎:“……”这两人?, 别是有什么大?病吧?她和她们的关系很好吗?

正准备远离神经病,就见姜言一已经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她哼笑一声,“哟,咱们的金牌讲师这是怎么了?”

姜言一颓丧地飘进?门, 瘫在?椅子上, 仰天苦笑:“对不起,是我摆不准自己的身份。”

艾黎:“……”

姜言一:“是我异想?天开?。”

艾黎:“……?”

姜言一:“是我狂妄了。”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call back?艾黎无语地问董璐:“她到底怎么了?”

董璐支着?下巴, 讪讪:“可能是被现实痛打了。”

姜言一“呜——”了一声,痛苦又安详地闭上了眼。

董璐划拉着?椅子过去,拍了拍那颗蔫了吧唧的脑袋,“排课老师怎么怼你的?”

姜言一惨惨开?口:“没怼我。”

“她直接甩了我一脸合同,呜呜呜呜呜……原来?,我只?是个没有人?权的语训师!”

“闻迟默还是我这三个月唯一的绩效。”

“合同上还规定,更换老师需由闻迟默确认同意才行。否则算是违约!”

“然后,然后……”姜言一假哭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排课老师无情地问我,违约金打算怎么付。”

那是好大?一笔钱啊!

因为?除了课程的费用,还要算上之前那笔数额相当看文加quN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可观的出?差补贴,这些当时都按比例算进?姜言一的绩效奖金里了,所以如?果违约,要连血带肉地一并吐出?来?。

那些个零,都快抵上她半年工资了啊!

还有没有天理了!

董璐听完,特别温柔地问她:“现在?能好好去给霸总上课了吗?”

姜言一憋了半天,不甘心地吐出?一个“嗯”来?。

艾黎还站在?门口,相当看不惯姜言一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禁嘲讽道:“矫情什么呢?不就是上个课,再难熬一周也?就那么两三节,一节90分?钟,能要你命了?”

“还金牌讲师呢,就这?一点专业度都没有。”

姜言一幽怨地抬起头。

艾黎:“看什么看?”

姜言一吸吸鼻子,“我觉得你骂得对……”

艾黎:“?”

姜言一:“艾老师,谢谢。”

艾黎又走了,这次是小跑,生怕晚一秒钟就会被办公室的脏东西缠上。

姜言一也?没办法继续装死了,她不情不愿地拨通孟潇的电话?。

“孟潇,那个……你们闻总说要继续上课,我想?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姜老师,您稍等。”孟潇那儿传来?一阵打字音。姜言一见她在?忙,也?没出?声打扰,安静等着?。

隔了那么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孟潇才开?口:“不好意思姜老师,刚刚在?回消息。”

“没事没事。”

“闻总这边的行程我并不清楚。”孟潇抱歉道,“您知道的,我被留在?了总部。”

“那,要不然,你再给他留个言?”

“好的。只?是我不能向您保证闻总的回复时间。”

“……”

“我这里差不多还有……”孟潇那传来?鼠标滚轮的滑动声,她小声自语:“1……4……10……”

姜言一听着?人?就麻了,还数不完了是吧?

“算了……”她放弃了,“我自己联系他吧……”

孟潇愉悦回复:“好的!”

挂断电话?,孟潇噼里啪啦地打字:boss,姜老师说会自己联系你。

而上面的对话?是——

孟潇:boss,姜老师来?问您什么时候有空上课。

孟潇:[日程分?享]

孟潇:但您的日程已经排不出?任何时间了。您看……

闻迟默回了她四个字:让她找我-

手机震动,闻迟默停下手头工作拾起查看。

不是姜言一的消息,而是白绮星。白绮星问他最近好不好。

闻迟默知道她想?问什么,却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字:好。

白绮星: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闻迟默:抱歉,不方便。

他总是这样礼貌待她,连拒绝也?是。白绮星怔怔,不知该如?何继续。

闻迟默:我现在?听不见声音,没法接听电话?,抱歉。

他向她解释,却又以两声抱歉隔开?他们的距离。

“女士,您的咖啡好了。”

白绮星接过咖啡,愣愣失神。

她和闻迟默的相遇便是在?这里。

那是个夏日。她来?找白胜先,看到楼下咖啡店上了新品,打算尝尝。她一向没什么架子,出?行身边没有太多人?,亦不需要人?从头到脚的服侍。

拿上咖啡转身时,与人?相撞,对方的冰咖啡洒了她一身。

薄软的上衣面料变得透明,湿哒哒地贴在?胸口,勾出?胸衣的边缘,透出?她胸口的粉。

“抱歉抱歉。”

那人?不知是故意还是转不过来?弯,嘴上说着?诚恳的对不起,抽了纸巾却是直接往白绮星的心口压去。

而后那人?的手被重重打落。

宽大?的烟灰色西装罩上来?,披在?白绮星瑟缩的肩膀。闻迟默双手成拳,仅以手腕扶着?白绮星的肩,将?她转身过去,又挡到她身前。

“去坐着?。”他对她说。

她裹紧了他的西装。

一件陈旧的浅灰色西装,是DV好几?年前为?每位员工定制的工服。她抬指撩起别在?西装领口的工牌——信息技术部,闻迟默。

一张很凶的脸,没有表情。

白绮星却看得莫名想?笑,好似看到闻迟默不情不愿坐在?那拍员工照的模样。

闻迟默买了两杯咖啡,热的给了她,又把商家的纸巾盒一整个拿来?放在?了她面前。

做这些的时候,他视线始终未抬。

“……”白绮星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托着?腮帮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叠纸巾。

这人?,真有意思。脸上冷得要命,教人?退避三尺,实则……

根本就没那么冷。

白绮星让助理送来?披肩,将?西装还回去,“谢谢你替我解围。”

直到她将?西装递到闻迟默的面前,那人?才堪堪抬头。

他没听见,于是她重复。

闻迟默的眼神落在?她的唇上,待她说完漠然一点头,拿上自己的西装离开?。

白绮星意识到,他并非躲在?这里偷懒小憩,而是在?等她真正脱离困局。

擦肩时,她看见他耳朵里塞着?的助听器。

她怔怔,又垂眸而笑。她这次参与的课题,正与残障人?士有关。

她想?,这大?约算得上是缘分?。

当时的她并非对闻迟默心动,而仅是感激。不过也?确实是她来?了兴致,问父亲要了个实习职位,混进?技术部,要闻迟默做她的带教。

她将?闻迟默当作一项研究课题,会刻意冒犯,偶尔故意将?话?题绕道他的残疾上,又或者问他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例如?——

“你这样的情况找工作难吗?”

“你这么不好沟通,平时是怎么和同事们相处的?”

“你不喜欢说话?,那万一项目上一定要你去做演示呢?”

“我特别好奇,助听器里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

闻迟默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一整天说不了几?个字。

但她发现只?要能顶住他凶了吧唧的眼神,再往前一步,就能很轻易地打破闻迟默构筑的冷漠表象。

她频频出?错,他作为?带教替她担责。

他从无怨言,也?不会真的扔下她不管,而是陪她加班,教她完成。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这人?严厉得没有半分?人?情味可言,另人?讨厌。

她想?过,自己对闻迟默的喜欢可能源自于雏鸟情节。

闻迟默却说,“你并非喜欢我。你不过是好奇。”

因为?在?她千金小姐的世界里,不会出?现他这样的人?。

是啊,她身边的人?对她总是小心翼翼,没有人?不将?她捧在?手心。

她也?必须知书达礼,端庄优雅,不能给父亲丢脸。

唯有在?闻迟默这里,她的喜怒哀乐被真实的放大?,仅仅作为?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活着?。

被骂了可以哭,活太多了可以抱怨,每天最愁的是午饭吃什么和晚上为?什么要加班。最盼望的是假期到来?。

而最喜欢的,是在?只?剩他们俩个的时候,看着?闻迟默工位上的灯光,使坏地想?等下要去问个什么样的问题,才能让那人?开?口跟她说话?。

如?今成长,站在?名利场中,她越发怀念当初那段实习生涯。

那么单纯又遥远地望着?一个人?。

像摘下一颗星。

所以时间久了,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喜欢闻迟默,还是喜欢当时的无忧时光。

咖啡苦涩如?喉,白绮星收回思绪,给闻迟默发去消息。

白绮星:让你受委屈了。

闻迟默公式化地回复:工作而已。

可他们心知肚明,这次是她的父亲要将?人?“流放”。

她的喜欢给了闻迟默加持,也?给他带去更多枷锁。

但他每次拒绝她的理由,不外乎自己的原因,从不曾拿他的困境来?说。

既残忍又温柔。

白绮星没有再回,她将?手机收回包里,推开?叮铃作响的玻璃门。

外面天气?晴好。

她笑了笑,被保镖护着?上车。

她想?,还是23岁的白绮星活得更快乐,至少那时的她就只?是个没有烦恼的实习生。

不用明白,原来?她的感情,并不能握在?自己手中。

第 40 章(倒V结束)

(40)

晚上10:22分, 憋了一天的姜言一还是向现实低头,拿起手机给闻迟默发消息。

姜姜酱酱:闻总,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上课?

那?边秒回, 就跟在等她似的。但回了,还?不如不回。

因为闻迟默就发来一句“还不清楚”。

姜姜酱酱:?

他不清楚,让她怎么办?

失联听众:月底前, 我回不去。

“………………”姜言一破防了,跳起来直接甩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想要痛骂闻迟默一顿, 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果?闻迟默沙哑不堪的一声“喂?”,把她的脾气硬生生给摁了下去。

这人感冒加重了。声声闷咳, 咳得?姜言一肺里跟着疼。

都这样了还?接个屁的电话?!挂了不就好了嘛!?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积极接过……

但姜言一发过誓, 绝不心疼他!

于是操起公事公办的口吻:“闻总, 月底之前我们需要完课, 现在还?差8个课时。如果?你这边回不来的话?,您看,是否改为线上授课?”

一般而言, 语训是不可能采用线上授课的。

但闻迟默语言体系完备,他要做的只?是不断地去听读练习,来更好的适应人工耳蜗。

因而采用线上授课亦无不可。

而且线上的话?, 他们不用那?么直白?地面对面,对此时的姜言一而言是最优解了。

然而闻迟默那?边却?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姜言一气得?声音高了八度。忍着挂电话?的冲动,压了压呼吸, 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 “闻总,请您不要刻意刁难!”

刻意刁难。当?这四个字出现在翻译软件界面上的时候, 闻迟默轻声一笑。

确实很像。

不仅像刻意刁难,他还?像个纠缠不休的无赖。

可是没办法,沈煜宇说,他如果?还?放不下他那?点自卑情节,学着当?个无赖,下场就会同他一样——在未来的某一天?收到她的结婚讯息,强颜欢笑地为她送上祝福。

然后听她对自己说一句,“幸好当?初我们分开了。不用相互折磨一辈子?。”

“闻迟默,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

他当?然会后悔。他现在就已经后悔了。

那?天?聊完,闻迟默攥着自己的助听设备,在耳鸣与头疼中?,坐至黎明。

太?阳从远山与雾中?升起,柔和金光洒遍,将山头染红。

风来,浓雾散去。光便跃过来,落进他的掌心。

温暖、柔和、驱散冷夜。他轻轻合掌,将其?收藏。

窥过光的人,难归黑暗。

“不是、刁难。”他答。

“是、听不见。”

姜言一一噎,下意识地问:“耳蜗还?没好?”

“嗯。”

“那?怎么办……”姜言一漏气了,“月底就要考核了,还?有?8个课时……总不见得?我再跟你出一次差吧?”

她念念叨叨,声音很小,换平时闻迟默可能听不见。但闻迟默现在用的是语音翻译。

一字一句全都明明白?白?。

于是她听见闻迟默说:“如果?、你愿意。”

愿意个鬼!!!她不愿意!

闻迟默:“咳咳,我去接你。”

“………………”姜言一拍了拍快被带走的脑子?,冷静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闻迟默沉默了一会儿,道:“周五、我回。但会、很晚。”

“行!”说完,姜言一毫无留恋地挂了。

在枕头里闷了好一阵,本想睡觉,却?又鬼使?神差地打开天?气app,添加地区——婺里。

三天?雨,两天?阴。湿度还?是高。

扔了手机裹上被子?,闭眼几秒又睁开,拿起手机打开出行app,搜索从新海到婺里的路线。

婺里是个不太?发达的四线小城,没有?能直达的交通。得?先到贵川,再换大巴。

手机又一次被扔到一旁。

姜言一将被子?拉到头顶上,试图把自己的一切想法闷死在脑海里。

姜言一,要争气!

同一个坑不能栽三次!绝对!不能!-

周五,姜言一焦灼地盯着手机一整天?。

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干什么都集中?不了精力,时间慢得?像是被定格。

董璐吐槽她对霸总心心念念。姜言一心不在焉地点着手机屏否认道:“我是心心念念我的绩效。”

隔了会儿,姜言一突然冷笑一声。

董璐:“?”这就疯了?

姜言一“哒哒哒”暴躁地戳着手机屏,“你看看,这就是男人!压根没有?心!不知道给我来条消息告诉我一下进度吗?”

“就让我这么等着?都快下班了!”

艾黎理着包撇来一眼,“他不说,你不会问?”

姜言一赌气:“我才不要主动。”

艾黎翻起白?眼,“这就叫主动啊?”

姜言一、董璐同脸疑惑:“那?不然是什么?”

艾黎关爱智障儿童一样地看着她们:“调教。”

“男人,是要教的。你等他们自己悟,还?不如上山当?尼姑。”

姜言一和董璐互看一眼,一副学到了的傻样。

艾黎无语了,“还?以为你是什么厉害货色,搞半天?是在过家?家??”

“就你这纯洁小白?花的模样,可别笑死人了吧。”

姜言一恹恹地往董璐怀里一扑,“呜……被骂了。”

艾黎:“………………?”她骂她什么了?

董璐一手摸着姜言一的脑袋瓜子?,一手冲艾黎竖起拇指,用口型说——艾老师,骂得?好哇!

艾黎:妈的,她要换办公室!

艾黎走后,姜言一从董璐怀里抬头,“我得?给他发消息。”

“但,不是什么调教!”

“艾老师说得?对,与其?憋死自己,不如指责对方。”

董璐:“?”艾老师好像没说过。

姜言一捧起手机,编辑消息——闻总,请问,您现在到哪里了?几点能回?什么时候能确定时间?不能让我一直这么等下去吧???

放下手机,她强调,“绝对、不是调教!”

董璐挑挑眉,哄她:“嗯嗯,不是。”

顶多算个口是心非吧。

闻迟默那?边隔了一会儿才回复:抱歉。今晚12点前应该能到新海。

几点?12点?他是说过会很晚,但晚到这个点上,今天?还?有?什么意义?

姜言一没好气地戳着字符,嘴里恨恨跟读:“那?您明天?总有?空了吧?”

失联听众:有?。

姜姜酱酱:几点?在哪儿?

失联听众:上午十点,DV。

一想到要见面,姜言一多少不安。

心情直接影响睡眠,半梦半醒没睡几个小时,清晨早早睁眼,再睡不着了。

按部就班地起床、化妆、吃饭、出门。

坐上去产业园的地铁,她开始莫名?紧张,心脏跟着穿梭在隧道里,一程又一程地收紧。

手心隐隐渗出潮湿的汗。

原本快要愈合的湿疹又痒了起来,她控制不住地去挠。

可来都来了,现在打退堂鼓算什么?

姜言一拍拍自己的脸,“专业点!”

掏出手机,给闻迟默发消息:我到了。

失联听众:好。

几分钟后,随着电梯“叮——”的一声,闻迟默出现在眼前。

一身黑色,戴着口罩。

几周没见,不知是姜言一错觉,还?是那?身黑色,让闻迟默看上去瘦了很多。

他偏头咳着,蜷在唇边的手背上有?明显的一团青。

闻迟默刷下门禁。闸门打开,红灯转绿。

姜言一却?迟迟停在原地。

她突然感觉有?些嘲讽,曾几何时的自己便是如此被拦在闻迟默的世界之外,她很想要一张可以通向他的通行证,可惜闻迟默总留给她永远追赶不上的背影。

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没了再次走向他的勇气。

“滴——”闻迟默重新刷开门禁,哑声:“进来。”

姜言一回过神,疾步而过,同时也略过闻迟默,钻进电梯。

她始终贴在角落,视线低垂。

轿厢里便只?剩闻迟默的闷咳。

闻迟默的办公室没有?开空调,而是开着气窗。

姜言一摆好课件时,一杯温水也落到她的手边。不带感情地说了声谢谢,而后问:“可以开始了?”

“可以。”

“口罩?”

“怕传染。”

姜言一挂上职业假笑,视线却?不看他,“您这样会耽误我对您发音的判断,还?请您摘了。”

“好。”

闻迟默的唇色很白?,是染了病气的苍白?,唇线如同覆着霜雪,冰冷一道。

也并非姜言一的错觉,闻迟默确实瘦了很多,下颌线条越发锋利,让他脸上找不出半分柔和。

姜言一嘴唇嗫嚅,最后却?公式化地道出一句,“其?实您的交流没问题了,接下来的课只?是重复带您练习。”

闻迟默收回眼神,应声。

因为感冒,他的听力要比平时差上太?多,耳道里像是堵着气,将人声弱化,又磨得?尖锐。人工耳蜗的底噪几乎要盖过姜言一的声音,他听得?吃力,辨得?艰难。

一旦咳嗽,便什么也听不清了。

姜言一不得?不叫停,“闻总还?是先把病养好吧。”饮下一口凉水,气得?差点将纸杯捏变形。

这课上得?磕磕绊绊,还?不如不上。

闻迟默捏着眉心,低哑的声音里染着厚重的倦意,他说,“没那?么多时间。”

“继续。”

姜言一瞪了他两眼,“抱歉闻总,我有?我的职业操守,您现在这个状态,影响我的教学质量。就算勉强上完课,我也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她对自己的教学,一向较真。因为是语训师,是为听障人士建立语言体系中?极为重要的一关,容不得?沙。

抛开私底下的关系,她还?是他的老师,得?对他负责。

闻迟默的状态如此差,实在没必要继续下去。

养好病才是关键。

“今天?就先到这里。”姜言一不容置喙地说,“等您下次有?空,我们再订时间。”说完她拿上东西,走得?头也不回。

出门撞上来加班的孟潇。

孟潇看了眼时间,疑惑:“姜、姜老师你们上完啦?”

姜言一叹气:“你们闻总都咳成那?样了,还?怎么上?”

“感冒对他而言非常影响听力,没法继续的。”

“等他病好了再说吧。”

孟潇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那?我送您下楼。”

送走姜言一折回楼上,孟潇进到闻迟默的办公室里。闻迟默正撑着额,闭目休息。退烧药、助听器、眼镜、手机凌乱地置在手边。

孟潇没去打扰,直到闻迟默的消息敲过来,她才又进到他办公室。

“boss,给您订明天?的票吗?”

“订今晚。”

“boss……您、好歹休息下……”这么连轴转神仙也吃不消。

闻迟默却?已再度投入工作,孟潇只?好闭嘴,老实替他订票去了。

没多久,闻迟默收到姜言一的消息——

姜姜酱酱:闻总,下次我希望您能好好上课。不要再耽误进度!

彼时,姜言一还?在和董璐吐槽:你说他这个状态着急上什么课?

姜姜酱酱:我又不是扣不起那?个钱……

lulu莱蒙:?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姜言一心虚地按熄屏幕,下一秒,随着一声震动,失联听众的对话?框显示在锁屏通知。

他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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